神经病的英文—妈妈是个神经病的英文?
Dzolan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精神病”或“精神病院”,点击查看图片,内容有时会把人吓到。我看到过被废弃的病房的照片,照片泛绿,透露出阴森。我还看到一些人像的面部特写,表情要么呆滞,要么扭曲,其中有来自恐怖或惊悚电影的截图,比如《美国精神病人》里克里斯蒂安·贝尔饰演的主角,大张着嘴,脸上沾着血迹。他挥斧子的那张截图后来成了互联网广为流传的表情包。
电影《梦之安魂曲》剧照
我还想到许多年前看过的《梦之安魂曲》,一部2000年的美国电影,讲述毒品怎样摧毁几个年轻人的生活,电影里艾伦·伯斯汀饰演的母亲在精神病院被虐待那段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在写这篇之前,我试着重看这部电影。它有鲜明又实用的风格,快速剪辑,电子乐,面部特写,似乎要尽可能地压迫你的视听神经,占据你的心智,以至于看到艾伦·伯斯汀躺在病床被电击时我忍不住关了。人的心理素质不一定会随年龄增长变得更好。
以上种种,开始让我觉得在我们的主流文化里,精神病是不是在被污名化?它是不是已经要和恐怖、堕落、人性的阴暗面之类的词汇划等号?在随便一个挂着这类词汇的电影条目下,你能找到无数部关于精神病的电影,《惊魂记》《禁闭岛》《沉默的羔羊》……经典得不能再经典。戴人皮面具的杀人狂挥动电锯在阳光下起舞,单是围绕这个角色就产生一个长达半世纪的电影IP。关于精神病的文化产品似乎永远也满足不了我们猎奇的胃口。
我并不是要批判什么,面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好奇是人的天性。在《疯癫与文明》里,福柯就写:“展示疯子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中世纪风俗”。他举例,19世纪初的一所英国医院定期展览精神病人,参观费一便士,每年的参观者有九万六千人次。相比之下,当代人收敛了许多——如果这也算一种进步。
对我来说,读这本《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是祛魅的开始。作者苏珊娜·卡哈兰是名记者,写这本书之前经历过一段特殊时期。2009年,她因为抑郁、神经错乱等症状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痛苦到差点自杀。她接受了一系列精神治疗,状况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直到被重新确诊为自身免疫性脑炎,对症治疗,她才恢复了健康。
后来,卡哈兰写了本《燃烧的大脑》,记录那段黑暗又绝望的时光。出色的记者大概具有能化为行动的同理心,经历自我审视后愿意拿出一些经验分享给别人。意识到出于年龄、种族、住址、社会经济状况以及保险等诸多原因,自己“幸运地得到了特殊的治疗”,卡哈兰开始思考,像她这样的普通患者和成百上千万患有重度精神疾病的人到底有何区别?为什么精神病会轻易被误诊?它到底是什么?
这本《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卡哈兰从遥远的1887年写起。一位名叫伊丽莎白·简·科克伦的记者伪装成精神病患者潜入一所位于岛上的女子精神病院,出来后报道了精神病院里恶劣的居住和饮食条件,被虐待致死的病人,随意的诊断条件……一名德国移民仅仅因为不会讲英语就被关进来。精神病院的内幕让全美哗然,激怒了公众,也点着了政客的眉毛。
再翻开福柯的《疯癫与文明》,这段的灰暗历史能一直追溯到12世纪。当时,肆虐欧洲的麻风病催生出一大批麻风病院,麻风病消失后,这种用作隔离的形式保留下来。随后的数个世纪里,又多了愚人船、禁闭所和感化院等等,都算是精神病院的前身,用来关押的除了可以定义为精神病人的“疯人”,还有贫苦流民、道德败坏的人、罪犯。控制和治疗这些人的手段骇人听闻。
一直到了1808年,德国医生约翰·克里斯蒂安·赖尔创造了“精神病学”这个词,精神和大脑、身体和灵魂方面的疾病才被划归到这门新的医学专业。以科克伦的调查事件为引,卡哈兰简要讲述这段精神病学的发展史,重点放在心理学家罗森汉的一篇论文。1973年,《科学》杂志发表了罗森汉的这篇《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文章有九页,主要观点是精神病学基本没有可靠的方法来区分正常人和精神病人。权威杂志发表这样一篇文章,结果可想而知——“像一把匕首插入了精神病学的心脏”。何况,罗森汉的论文还有翔实的实验数据作支撑,他组成八人团队到美国十二所精神病院当卧底,这八人伪装成相同的症状全部被确诊入院,其中就有罗森汉自己。
卡哈兰把这篇论文“读了上百遍”,从中体会到自己被当成精神病人时的失落和绝望,她决定调查并重新梳理罗森汉的整个实验过程,在她做这个决定之前,罗森汉已经于2012年去世。
罗森汉去世,当年参与实验的假病人全部匿名,给卡哈兰的调查带来不小的难度,但她还是进行了下去。或者应该换句话说,她进行得过于好,得到的结果过于震撼。在罗森汉的实验里,原本还存在第九号假病人,敲定论文终稿时,罗森汉把九号假病人的数据删掉了。
电影《飞越疯人院》剧照
说到这里自然绕不开那部《飞越疯人院》——我想到一个不太恰当但绝对有效的类比,《飞越疯人院》之于精神病题材的电影,如同《百年孤独》之于拉美文学。这部1975年的美国电影讲述一名为了逃避监狱里的强制劳动,假装精神异常的男人被送到精神病院后的生活。饰演这个男人的是大名鼎鼎的杰克·尼科尔森,笑起来有些吓人,他的到来为病院里的病人们带来了生机。如果你恰好看过这部电影,记得尼科尔森带着所有病人逃到海上捕鱼,在夜里办派对这样的欢乐场面,就可以很好地理解九号假病人的遭遇。
没错,九号假病人来到的仿佛不是精神病院,至少不是罗森汉希望看到的那种精神病院。医护和病人打成一片,做游戏,聊八卦,确实像电影那样,他们还有过一次海滩集体游。罗森汉删掉这部分的原因就在这里,它太和谐,太“正常”,跟自己想要得到的结论完全相悖。
可想而知,得知自己读了上百遍并且感同身受的是一篇造假论文后,卡哈兰的内心感受。她重新评价这篇论文,“失去了机会去创建某种立体的、更难应付但更真实可靠的东西”,同时延续了一个十分危险的片面观点:“我盼着它们早点被关闭。”
事实确实如此,这篇造假论文巨大的影响力在学术和公共层面掀起了对精神病学质疑的浪潮。加上时任总统的肯尼迪因目睹患精神病的妹妹接受治疗时的悲惨遭遇对这一问题的关注,从1963年肯尼迪遇刺到1973年罗森汉的文章发表,美国各州县精神病院的总人数几乎下降了百分之五十,十年后,人数又减少了百分之五十。变化之下的结果丝毫不比一个正常人被误诊为精神病人让人沮丧,一些真正的精神病人被忽视,得不到相应的救治,甚至被推向了街道和流浪汉收容所。
福柯在《疯癫与文明》里,写被关起来的贫民和流浪汉。卡哈兰记录那句“我们能看到隧道尽头的亮光,但不知道迎面驶来的是一列火车”,这亮光里,闪现的恰恰是历史的碎片。
电影《移魂女郎》剧照
我试着回想,在我写这篇前以及为了写这篇看过的所有精神病题材的电影里,有没有好的或者说得过去的结局?《雨人》不算,它不是发生在精神病院。《移魂女郎》?一部在我看来像女版的《飞越疯人院》,女主最后离开了病院。《换子疑云》,在被精神病院虐待后,女主被救,回来救了病院里的其他人。至于《飞越疯人院》,我不清楚它算还是不算,乐观勇敢的墨菲死在病院,他的印第安人朋友大山逃脱了。
这些电影连同互联网上随手一搜的照片,我记忆深处艾伦·伯斯汀被折磨的那张脸,共同在我的感官里形成一些我不能准确感受和描述的东西。也许就像卡哈兰的这本书所给出的,这个领域依旧存在着灰暗,混乱,尚不能完全被摸清。但卡哈兰相信,凭借自己被治愈的经历希望读到结尾的人相信,精神病学甚至整个医学界会有更多的希望。她写下三句简单直白的话——
我坚信。我坚信。我坚信。
责任编辑:方晓燕
校对:徐亦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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