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本身就有棱有角。”

文 / 张荆棘




怎样爱⾃⼰?


我想,这应该是⼀个好问题。


因为就好像“怎么把口水吞下肚⼦”这个问题⼀样,有些⼈天⽣就知道如何完成吞口水这个动作,但有些⼈就是没学过,甚⾄没有“吞口水”的概念。


所以⽆论多努⼒,会吞口水的⼈就是不能理解不会吞口水的⼈。


⽽⼀旦⼤部分⼈都以为⾃⼰会吞口水(很多⼈其实只是会下咽,他也不懂怎么吞口水,但他以为他懂),那么他们就会集合在⼀起霸凌不会吞口水的⼈。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不会吞口水?”

“是你矫情吧,这事还要学?”

“想太多了吧?”


⽽且这种霸凌往往发⽣在年纪很⼩的时候。


就好像⼀群成年⼈拿着⽊棍追着⼩孩跑,他除了跑跟认错,他还能做什么呢?


⽽⼀旦跑或认错让那个⼩孩不再受到攻击,那么⼩孩就会告诉⾃⼰:“我终于做对了,以后跑或认错就会不挨打。”


久⽽久之,⼩孩长⼤了,有能⼒⾯对那⼀堆⽊棍了。


但他/她已经⽆法⾯对了。


因为“有更省⼒的⽅法,⼲嘛还对抗”。


于是从“⽅法”,慢慢变成“习惯”,再慢慢,慢慢,变成“围墙”,变成“系统”。


长⼤后的⼩孩或许会遇到愿意教他吞口水的⼈,但“系统”太强⼤,还没开始练习就已经将两个⼈折磨得死去活来。


于是对⽅⾛了,又给这个“⽅法”,这个“习惯”,这个“围墙”,这块“系统”,加⼊了⼀些“果然这样”的正反馈。于是“系统”更强⼤了,甚⾄⽐作为当事⼈理解的,要强⼤和锋利许多。


⽽⽡解它们的第⼀步,⽆他,就是那个从⼩都很想问的问题:“怎样才能吞口水?”或者,“怎样爱⾃⼰?”


所以你说,“怎样爱⾃⼰”,是不是⼀个好问题?






我对爱⾃⼰这件事,有⾃⼰的看法。


在春节推⽂⾥,我写下了⼀句:“你们可能没有想过,到了2022我才明⽩,‘只有爱⾃⼰,才能爱别⼈’。”


说实话,在过去的⼈⽣⾥,我是觉得不需要爱⾃⼰的。


因为爱⾃⼰,常常带来很差的体验。


⼩时候爱去⽹吧,每次上路都要担惊受怕,两步⼀回头看爸妈会不会跟踪我;后来家⾥有了电脑,次次都要⾃⼰打电话给电信局修⽹络,次次赖着不⾛的时候都要给姐姐骂我⾃私。


再⼤点,上到⾼⼀,我说了当下想说的话(简称“骂⼈”),于是被告知“我这辈⼦都不会喜欢你”。


还有还有,⾼中我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努⼒学习,于是我也没有获得超出预期的分数。


⽽上⼤学后,我不那么爱⾃⼰了。


我强迫⾃⼰参加辩论赛,演讲⽐赛,甚⾄舞台剧⽐赛,我做了好多份我讨厌的⼯作,送报纸,麦当劳,派传单,然后在这些过程中,我不给⾃⼰玩那么多游戏,要求⾃⼰写作。


写,往死⾥写。


每天⼀千字,即使写完后就没热⽔洗澡,也要写。写,每天都写,即使脖⼦疼肩膀疼,也要写完那⼀千字。


于是,⼈⽣好转。


再后来,注册公司,我跟合伙⼈说我不想当CEO,我只想当主编;但⼀年后眼看要崩盘,我对他说“我做,你别做了”;再后来,我跟另⼀个合伙⼈做约定,说我就当公司⼩股东,本质上还因为那句“我不想管理⼈”……


但事与愿违。


现在的结果是,我常常被称赞“你好会管理”以及“你已经是⼀个很好的⽼板了”。


⽽这些“管理”和“好⽼板”,背后都是我去挑战我⾃⼰最脆弱的⼀⾯,然后⽤很长时间的惆怅换回来的。





我跟朋友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对⾃⼰很狠。”


20年⼀整年,我常常会肚⼦胀⽓,频率⾼到我⾃⼰都害怕,于是在20年年末我去做了肠镜跟各种检查。最后医⽣给出的结论是:“除了有个⼩息⾁(已切),⼀切正常。”


我好惊讶,觉得⾃⼰这么不舒服,怎么可能⼀切正常。


直到21年3⽉份,我们去了云南⼤理旅游。


那天我们吃了⽕锅鱼,吃到⼀半,我说我要⾛⾛,我问:“我可不可以解开裤头?”


朋友说:“没关系啊,反正我们也看不见。”


薇薇骂我,说:“回去之后,你马上给我扔了这些裤⼦他。”


我知道,“这些裤⼦”指的是那些“⼀两年前买的,早已不合⾝的裤⼦”。


前⼏年读者见我,都会说我又胖了。


每次我都⼤笑说“我在减肥”,事实上,我也在通过“穿不合⾝的裤⼦”告诉⾃⼰的⾝体:“我在减肥。”


所以胀⽓,在我把所有不合⾝的裤⼦都扔了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此,我终于明⽩,我对⾃⼰有多狠。或者说,我有多不爱⾃⼰。




所以来到2022年,我开始学怎么爱⾃⼰。


⼀过完元旦,我就跑去上海待了两周。


在那⾥,我每天都跟朋友聊天,在他们⾝上学习怎么爱⾃⼰,看他们买⾃⼰喜欢的家具,看他们按照⾃⼰喜好摆放家具,跟着他们看书,然后在不想看书的时候就放下书。


朋友告诉我,“如果不喜欢看电视,那家⾥为什么要出现电视?然后因为有了电视,所以电视对⾯要放沙发,所以沙发前⾯要放茶⼏,所以茶⼏左边要放单⼈椅。”


“你发现了吗,你的家怎么摆,不是因为你想怎么摆,⽽是因为你放了⼀台你不看的电视。”


听朋友说完,我才意识到,我在我的⽣活⾥放了多少台“不看的电视”。


所以在⼀⽉份,我有过很多次崩溃,也有过很多次“又站起来”的体验。


我跟朋友说,我基本上两天写⼀篇⽂章,有找到⼤学时的感觉。


他们告诉我:“我也感觉到了你的松弛。”


然后我开始翻书,看荣格的⾃传,看《你应该找个⼈聊聊》,看《亲密关系》,再看《反脆弱》。


我重新思考⾃⼰需要什么,也重新去感受和体验我需要什么。


所以来到刚刚过去的年初五,我再⼀次深夜难过,我在电话⾥跟朋友说:“我就是想飞去上海。”


他说:“那你就来呗,住我那。”


于是年初六的下午我就出现在上海,只花了五百块。





我记得年初四那晚,我跟我爸妈聊我打算去上海的事情。


我妈的第⼀句是:“⼉⼦,我觉得你变了。”


如果换在以前,我会马上愤怒,下意识地想到我为家⾥花了这么这么多的钱,得到的只有⼀句“你变了”。


但我没有愤怒,只是笑着问妈妈:“我哪⾥变了?”


我妈说:“你变得不顾家了,你明知道妈妈年初⼗⽣⽇,却还想着出去玩。你是不是有钱了,就只顾⾃⼰了?”


这⼀次,与攻击相反,我在妈妈的话⾥感受到了背后的关⼼,跟期待。


我看到,妈妈此时像个⼩孩,她没那么懂得表达,她只是因为误以为我要不顾她的⽣⽇⽽感到难过。⽽且她本可以⽤“⾃私”形容我,却只⽤了“顾⾃⼰”。


于是,我慢慢地跟她说,⼀点⼀点跟她说,我爸后来也在旁边听,发表了⼀些他的看法。


最后,我跟爸妈说:“我决定不去了,你们想我留在家,我就留在家。但我希望,如果你们真的⽀持我,那就⽀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但如果你不⽀持,我也会接受你们的不⽀持。”


他们笑着说:“我当然⽀持,我肯定⽀持。”


我说好。


我说我要去洗澡了,你们早点睡。


然后在回房间的路上,我转过头,笑着跟还在擦眼泪的我妈说:“所以我有可能明天就⾛,但我会回来跟你过⽣⽇的。”


她擦眼泪的⼿赶紧放下,然后摸摸下巴,对我说:“好啦,你喜欢。”


所以我去了上海,在飞机上写下:


“感谢我,再⼀次,选择了我。”


我想,“爱⾃⼰”,可能就是,每⼀次做选择的时候,都选择⾃⼰。


这不是⾃私,因为“爱⾃⼰,才有机会爱别⼈”。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