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盘旋,两侧都是野草发白地破败枯枝,道路一侧沟壑里不知名的大树还是光秃秃的,小树发出嫩芽,偶尔会有一棵两棵不知是沙梨树还是杏树,没有发芽,已经是一树繁花。
有一片绿的是山窝窝里一大片,绵延看不到边的陵园,陈莉的车子在前,徐钟和苏蓓蓓的车子在后,在灰白色的山路上,像两条蛇一样蜿蜒向上爬。
陵园门口已经停的有车子,这里平日是可以上来的,像清明节这种重大的祭祀日子,只能把车子放在山脚下走上来。
看亲人要赶早,他们把两个孩子送出门才出来,就让陈莉在山下等了他们快一个小时。
苏蓓蓓下车就咋咋呼呼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已经很早了,安安早上挑衣服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陈莉说:“没关系,我们主要是早出来吃早餐了,你吃吗,我买的有包子。”
苏蓓蓓连连摇头,“在车上喝了一杯咖啡。”
徐钟站在车子旁边看着他们,没说话,陈莉说:“徐钟,站着做什么?进去吧!晨晨,走了。”
徐亦晨坐在车子里,她早上勇敢地穿上了裙子,这一会儿却又不好意思了,苏蓓蓓看着她喊:“小姑,干什么呢?快出来,我好多天没见你了,给你带了东西,快出来。”
晨晨推开车门,站起的那一刻,苏蓓蓓雀跃地跑了过去,晨晨闭了闭眼,转身关上车门,羞得不知所措,她硬着头皮看着苏蓓蓓“嫂子!”
苏蓓蓓夸张地说:“哎哟,好漂亮,哎陈莉,是不是很好看?我给安安做衣服的时候,就突然想给晨晨做一件洋装,她个子高,腿长,穿这种洋装最飒了,我把自己跟晨晨这么大时候的幻想都放在她身上了,果然,这可是我纯手工的,早知道你今天穿,我把安安也带过来了,我给安安也做了同款。”
陈莉笑着说:“嗯,真的很漂亮!”
妈妈都说很漂亮了,她大方地说:“谢谢嫂子!”
一行人在陵园门口做了登记,一起往上走,徐钟接过陈莉手上的东西,他似乎经此一事,不知道怎么跟陈莉相处了,男人的思维很奇怪,他不怪陈莉,其实他不怪任何人,生死有命,不是人为所能掌控的。
但是,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情感,他就是觉得别扭着,现在爸爸也不在了,陈莉每次见他,都笑得温柔,两个人分明他还大一岁,却感觉陈莉变成了长辈,就连她每次跟她说话也是,就像刚刚大方的说:“徐钟,站着做什么?”一样。
徐长富和钟燕在的地方要稍微高一点,曲里拐弯的阶梯,笔直茂盛的柏树,一点也不温柔的春风。
生命脆弱,生命也顽强,在水泥阶梯的缝隙里,不时就会有一棵蒲公英挤出来,开出一朵娇艳金黄的太阳花。
陈莉把手里的白菊花分开,一份放在钟燕的石碑前面,一份放在徐长富前面,她把带的东西放在碑前,拿出泡茶器,泡好一杯茶,也放上。
陈莉蹲着,看着徐长富的照片,年轻,笑得含蓄,已经时隔一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没有改变,没有老去。
你如今多好啊,愧疚半辈子,如今终于朝夕陪着钟燕了,你该高兴了,放心吧!我过得很好,女儿很乖,很懂事!
徐钟用一块干净的毛巾先擦钟燕的碑,再擦徐长富的,大家都不说话,这一刻,都用意念来思念着自己心中的思念。
苏蓓蓓心疼徐钟,中年父母双亡,她知道那种滋味,所以更心疼他。
山风没有感情,清冷的就像是细柳条抽在身上,老天也有悲悯之心,就像是知道今天有人伤心断魂一样,早晨那一刹那的春日暖阳也隐去了光芒。
徐钟脱下外套披在晨晨身上,他说:“差不多我们回去吧,这里有点冷,别回头感冒了。”
陈莉蹲下身看了一眼徐长富,把杯子里的茶水倒在他面前的地上,开始把茶具收起来。
一切都收拾好,几个人往下走,晨晨转身看着徐长富说:“爸爸,再见!”
一直崩着的几个人都湿了眼眶,陈莉拉她说:“走吧,回头妈妈再带你来。”
她们几个出了陵园门,苏蓓蓓说:“走走吧,难得有空出来偷懒。”
大家都不反对,跟着她顺着小路往上走,这座山的山顶上有一座小寺庙,听说里面的香火还挺旺盛。
山路陡峭,让平时忙于工作的徐钟和苏蓓蓓感觉有点吃力,陈莉偶有晨跑,晨晨更不用说了。
几人上到山顶,站在一处平地上往山下看,脚下是还没有返青的山坡,上面有很多还没有成才的柏树和刺洋槐,山脚下是一马平川的土地,青绿的麦苗和白色的大棚一排排站在荒野里。
更远处就是她们的城市,高楼林立,站在灰蒙蒙的雾气里。
苏蓓蓓伸长双臂“啊!真舒服啊,一到春天我就觉得全身困乏,想要出来走走,整天憋在室内画图,我感觉自己都要萎缩了。”
徐钟说:“你不是整天在外面跑,说得多可怜。”
苏蓓蓓说:“那是找灵感,是工作,跟现在不一样,现在才是放松。”
她拉住陈莉的一只胳膊,靠在她身上说:“和朋友在一起踏青,游玩,吃饭才是休息,懂不懂啊!”
徐钟用手示意了她一下,意思很明显,我不懂,你随意!
晨晨想去寺庙看一下,他们都是没有信仰的人,几人过去,寺庙还要五块钱的门票,一进门,就是陡峭的阶梯,站在底下,抬头是只看到阶梯顶端的门头,苏蓓蓓一脸苦相,这么高?
晨晨已经跑到半腰了,阶梯宽有三米,两侧长着高大的柏树,夹道阶梯,走上去无端地凉了几分。
寺庙供奉千手观音和送子观音,看香鼎的样子香火确实不错,走上去就有人兜售香表“居士,拿点香表吧,虔诚礼拜,很灵的。”
苏蓓蓓赶紧躲开了,开玩笑,平时吓死了怕再怀孕,这还虔诚。
陈莉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们就是来看看。”
孩子就是对新事物充满了好奇,晨晨到处看,哪里都没见过,哪里都想要看看,还在院子的小摊位买了一根糖葫芦。
几个人下山的时候都快要中午了,徐钟对陈莉说:“跟着我的车,中午一起吃饭。”
他不是商量的,他是通知她的。
跟着徐钟,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农家乐,初春时节,农家乐院子里的荷塘一片破败,枯败的荷叶低着头垂在水面上,路上几只鸭子悠闲地漫步,看见车开过来,赶紧扇着翅膀跑下马路。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青菜,看起来倒是十分的赏心悦目,一条狗摇着尾巴,许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来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不叫也不摇尾巴。
院子里已经坐了一桌人,老少皆有,看着像是一大家子。
老板迎出来,指挥着让他们把车子停在院子外面,很窄的地方,陈莉推开车门,脚下是刚浇过菜地,殷下的一大片泥坑,晨晨从副驾下去叫她,她答应着还是没动。
徐钟搬了两块儿石头放在车门外,她感激地说:“谢谢!”
徐钟伸出手,她扶着跳了两下,走了出来,跟她老家一样,不过这里远离大马路,很是清幽。
老板问:“吃点啥?”
徐钟说:“有啥特色的?”
老板说:“鸡,我们这里走地鸡很出名,都是养在梨园里的,吃虫子吃青草长大的,来这里的都是吃炒鸡,这时节还有野菜。”
徐钟说:“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儿,要一只鸡,其它的菜你看着安排吧。”
老板看了一眼晨晨近一米七的小朋友,扭头走了,走两步又转过头来说:“鸡是现宰杀的,时间要久一些,这附近有草莓园,露天草莓,不打药,无公害,可甜可甜,你们可以带小朋友去看看。”
几个人还没进屋就折回身子往外面走去。
路两边都是鱼塘,还有菜地,往前走不远,就有竖着的大牌子,是草莓园。
几个人买了门票进去,远看点点红,近看太小了,苏蓓蓓尝了一个说:“嗯,好甜啊,摘点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陈莉也吃了一个,的确很甜,摘点带给诊所的同事。
徐钟和晨晨都不吃,对于城市长大的他们来说,不洗的东西,是无法直接食用的。
时间过得多快,去年今日是最难熬的一天,今时今日,他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游玩,走的人要走,留下的人要好好走好每一步。
吃完饭,晨晨去鱼塘边喂鱼,徐钟坐着久久没动,拿出来一根烟,想了想又放下,又拿起来,又放下,左手的打火机在桌子上哒哒哒的磕着。
陈莉看出来他有话说,或者是有别的事,她等着,看着徐钟纠结的都要把桌子抠烂了,苏蓓蓓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说:“干嘛呢?吃完就走吧?”
徐钟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对陈莉说:“陈莉,晨晨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把她送出去?”
陈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听他说要把晨晨送出去,她惊慌地问:“送哪?”
徐钟说:“出国。”
苏蓓蓓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有病?这突然间要送出什么国?”
徐钟没搭苏蓓蓓的腔,他说:“我知道你可能不容易接受,不过你先考虑一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这个还是要早做打算,初三以前决定就好,孩子还是得大人帮忙规划一下,爸爸不在了,我是她的哥哥,这些事情,我来办吧!”
苏蓓蓓闭嘴了,她虽然觉得这事儿不近人情,但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居然还庆幸他能为陈莉想这事儿。
陈莉鼻子酸涩,她抽了一张纸巾,捏在鼻子上,良久她哽咽着说:“我可以,我可以,但是晨晨,你不知道她现在,她现在的状态,她跟个大人一样,她前几天还跟我说高中要走读,要陪着我。”
陈莉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苏蓓蓓轻揽住她的肩膀说:“你别,别,徐钟,你是不是有病,现在到底在说啥?烦人,你不会改天再说吗?”
徐钟说:“我说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中间好多事儿,还得办护照,面试什么的,我只是提前说一下,如果你愿意让她出去,就提早打算,早做准备。”
苏蓓蓓说:“你咋不跟晨晨商量,她大了,而且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很多事情,陈莉也做不了她的主。”
徐钟说:“我就知道是这样,才先给陈莉说,她知道了心里有个底,平时提醒一下,铺垫一下。”
苏蓓蓓说:“铺垫个屁,就你想起一出是一出。”
陈莉说:“我知道了,她又不能一直跟着我,当然要出去看看啊,越早出去越好,我会跟她商量看看的。”
苏蓓蓓看见晨晨从鱼塘边回来,蹭蹭蹭抽了几张面巾纸,塞到陈莉手里“晨晨回来了。”
陈莉尽量平复了一下情绪,晨晨走进来说:“外面鱼塘里可多鱼了,你们还没有吃完啊,走吧!”
徐钟站起来,苏蓓蓓拍了一下陈莉,陈莉故意慌忙看桌子上有没有遗留的东西,看了一圈说:“走吧!”转身走了出去。
晨晨看着她们走出去的背影,站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苏蓓蓓的错觉,她觉得晨晨看他们的眼神冷嗖嗖的,虽然笑着说再见,笑意浮在脸上却不达眼底。
回去的路上,晨晨问:“妈妈,你哭了吗?”
陈莉笑了一下说:“没啊,哭什么,妈妈以后都不会哭了。”
晨晨不再说话,陈莉说:“晨晨,你们小学的同学在这个中学得多吗?”
晨晨说:“还好吧,不到一半,有一部分不在片区,有一部分考到重点了,还有上私立中学的,我们班除了闫可睿就是竹小青了,就我们三个,别的班还有几个。”
陈莉状似无意地问:“哦,那有没有留学走的啊?”
晨晨低头摆弄她的手表说:“还真没有听说,我们学校不是双语,三年级才开始学英语,基本上都一般般吧,七年级才开始学26个字母,出去怎么上学,语言不通才是最大的障碍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莉说:“那倒也是,我就是问问,不过有机会出去看看也好,上几年学,涨涨见识,再回来也行,我那个时候想出去还没机会呢?”
晨晨终于听出来了点东西,“啥意思?你想让我出去啊?”
陈莉漫不经心地说:“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出去看看呀,你看你哥哥出去几年,见识都不一样,他在大学都自己创业了!”
晨晨说:“我哥哥出去的时候都高中了,再说了,你真的想让我出去啊?”
陈莉说:“妈妈不是说了吗,你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我想不想都不重要。”
晨晨生气地说:“可是你已经有决定了不是吗?你们大人就是这样,你们从来都不管孩子想什么,你们自己想好做就完了,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做尽孩子讨厌的事,你问过我吗?就替我决定,是不是哥哥让我出去的?你也这样,爸爸也是,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你们问过我吗?出去,我出去,你满意了吗?”
陈莉把车子靠边停下来,她拉住晨晨的胳膊说:“晨晨,你冷静一点,妈妈没有说让你出去,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我好是吗?我谢谢你们,我不需要!”
她挣脱陈莉的手,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了车,陈莉赶紧下车喊她“晨晨!”
她走了两步,又走回来,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把脸扭向窗外,再也不说一句话。
陈莉发动车子,两个人一路无言,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车子停在地库,晨晨一刻也没有停留,迈开大长腿上了电梯。
陈莉站在电梯前,看着数字一点点上升,直到停在家那一层,然后下来,她定定的站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陈莉到家,看着晨晨紧闭的房门,她进屋换了衣服,出来洗衣服打扫。
晚点儿的时候,陈妈妈回来了,她看陈莉兴致不高的样子,知道今天是悲伤的日子,也没问。
陈妈妈做的晚饭,陈莉有点工作没做完,吃晚饭的时候,陈妈妈叫晨晨吃饭,她说不饿,陈莉摇了摇头,没有再叫她。
陈莉非常伤心,她不知道怎么样安抚晨晨,这个孩子如此敏感,是她的错,她明白她的心,人小心大,女儿终归是心细,她明明已经表示过要陪着她。
其实细想想,晨晨说要陪着她,她何尝不是为了让陈莉陪着她呢!爸爸不在了,她只有妈妈和姥姥,她还是个孩子,现在跟她说要把她送出国,她该怎么想呢?
陈莉发信息给许曼,“你在忙吗?”
许曼回复过来说:“还好,怎么啦?”
陈莉说:“想聊一聊。”
许曼说:“出来吗?”
陈莉说:“出不去,晨晨在家,她心情不太好!我心情也不好。”
今天是徐老师祭日啊,时间真快,已经一年整了,还走不出去吗?
许曼说:“今天去看徐老师了啊?你别这样,都过去一年了。”
陈莉说:“不是因为这个。”
许曼说:“我打电话给你。”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从椅子上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打电话给陈莉“怎么啦?不开心出来喝酒啊,我请客。”
陈莉说:“今天徐钟说,看看要不要把晨晨送出去留学,我回来试探了她一下,她生气了,半天都没理我,晚饭也没吃,现在还关在房间里,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许曼说:“这样啊,孩子心里肯定接受不了,徐老师刚走一年,她能接受已经是很坚强了,徐钟这么想也没错,就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陈莉说:“是我有点乱方寸了,徐钟只是说要提早打算,没说现在,我想着试着问一下,结果就搞砸了。”
许曼说:“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多敏感,我知道了,你出来吧,陈青阳在家呢,我让小吕约晨晨出来,拳馆打一场,人多好热闹。”
许曼让小吕打电话叫晨晨出来,她约陈青阳,只是她没有想到,陈青阳见面就给她丢了一个大炸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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