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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出事了!”

凤兰跑进内室,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赶紧追问出了何事,一番断断续续,她终于说出了实情。

“江家托人来禀报,老太太……不行了……”

老太太年事已高,细算起来,已属耄耋之年。不过,前几年我还做闺阁姑娘时,她的身子骨仍旧十分硬朗,府中诸事虽已不再管理,但对于真真假假,头脑思路尚且清楚。

生死之事,当真是半分不由人。其理,四海皆宜。

1

唐知谦携着我回江家时,府中上下已经尽数挂白,众人腰间系着麻布,虽还不曾出殡,却已是纸钱若飞雪。

“节哀顺变!这个年纪去世,也算是喜葬了。”

唐知谦扭过头略显温柔,脸上倒没有流露出半分伤感,只是目色严肃引着我一路向着祠堂走去。父亲正色垂目站在棕褐色檀木棺椁面前,望着跪在地上的大娘子哭得不能自已,一时间更觉心酸难忍,偷偷撩起腰间的宽厚麻布拭了拭眼角。

“爹……”

父亲和大娘子双双扭头望了望我,又侧目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唐知谦。

父亲缓缓迎上来,悲伤难掩,开口不过寥寥几句。

“昨儿夜里,人还是好好的,今早……就起不来了。”

唐知谦两句话并作一句,言简意赅地同父亲交谈,左右不过是明面上的客套话。

环顾四周,堂中除了大娘子、父亲两位主子,便只剩下次第排列的小厮和女使。冯娘子、江玉鹏夫妇等人都不在此中,我心下惴惴不安,小声向父亲询问:“祖母去世,举府同哀,却不见得人人在场,冯姨娘屋里的人定是悲痛欲绝,方才连门都迈不得。”

父亲平日最是疼爱冯小娘,如今见我这样含沙射影,竟然连反驳的话都没有,只是当着唐知谦的面连连点头,这才差人去栖葵阁请来了众人。

大抵是听闻唐知谦和我在场,冯娘子虽脚步尚远,哀嚎声却已经悠悠传来。这股子逢场作戏的聪明劲儿,是她特有的看家本领。

就在冯小娘被江玉鹏夫妇扶着进了祠堂门,我分明瞧见大娘子哭声突止,浑身有节奏地耸动、喘粗气,转过半个身子死死瞪着冯小娘,一边哀嚎不止,一边怒骂不休:“定是你这个狐媚子自带霉运,才害死了母亲。”

“大娘子这是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的身份,便可以随便诬陷人吗?”

父亲慌乱的目光扫过唐知谦的脸,立即喝令制止两位娘子的唇枪舌战。领着我们到了书房,说有些私事需要商榷,外头人来人往,不便说话。

我心下直觉不对劲,如今祖母骤然长逝,此消息不胫而走,登门前来吊唁之人接二连三。有什么私事能让父亲舍弃丧母礼制,一意孤行定要在此时与我二人关门谈话呢。

“甫尘……江甫尘的身份,如今已经不是秘密,想必你们夫妇也定然知晓。”

父亲的话匣子来得蹊跷,放着祖母的死讯和丧礼只字不提,反倒说起了已经被遣派许久的江甫尘。不过,看父亲的样子,仿佛对江甫尘的身份也是突然得知,这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爹爹,甫尘……六皇子身份显贵,自小便在江家长大,你如何没有半点怀疑?竟还纵容家中议论那是你和丫鬟的孽障……此事若传到官家耳朵里,即便不会被抄家,也定然会对爹爹和三哥哥的仕途造成不好的影响。”

父亲赶紧接过我的话:“我又岂会不知啊!”

话音刚落,他竟不敢继续往下说,而是走到门口,再次打开门左右观察,确定相安无事,这才转过身子,将两只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来。

“当年抱回甫尘的时候,他全身不过裹着一床小小的薄被,上下冻得发紫,只有怀里揣着一封信,父母姓甚名谁只字未提,却是再三嘱咐好生抚养,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彼时,我也刚迁入汴京城不久,周遭环境尚不明晰,属实不敢轻易声张,只好悄悄交由大娘子抚养。”

说完,父亲便倚着老态龙钟的身体,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书架上束之高阁的一本古籍,唐知谦赶紧去帮忙。那是一本陈旧的《吕氏春秋》,已然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就是它了!”父亲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将书页翻到最后,一封泛黄斑驳的书信悄然显现,寥寥数语皆是拜托抚养之恳辞,却又在结尾饶有威胁性地提了一句:“知其所止,方可安身立命;礼无不答,凭栏云散相迎。”

“这就是当年放在那孩子肚兜处的信。”父亲见我二人不答话,又默默补充道:“我若知道他是罪妃之子,打死也不会领进江家。如今,听闻官家震怒,怕不会是怪罪我们留了那江甫尘的命?”

“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父亲之所以慌张忙乱,乃是害怕官家怪罪,如此便会辱没他多年来苦心孤诣的家业。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听父亲的意思,倘若知道甫尘的母亲是那被处死的鞠妃,便要袖手旁观了?”

“你懂什么!这孩子乃是在天牢出生,偷偷被人带了出去。官家何尝不知孩子无辜,却纵其生死由命,实则便是赶尽杀绝。如今,官家得知正是我江家扰乱了此等计划,未必就会息事宁人。”父亲的分析句句在理,看得出已经困顿多日。

我实在不知他的肚子里还有多少心计,只好默不作声,且静观其变。

一股炙热的目光瞧我这边探过来,即便不抬头,我也能想象出唐知谦此时的面色,等我抬头望去,他已经及时收回视线,伸手去拿桌子上冰冷的书信,沉声道:“岳父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只是不知我夫妇二人有何效劳之处?”

是啊,他在此时将我二人聚在一起,定然不会只是回忆往事和诉说忧思。父亲是个精明深思的人,如何让江家在这场流言绯议中明哲保身,想必他已有万全之策。

父亲尴尬地咧着嘴。我这才发现,天下之人,在谄媚阿谀时候的神色,都千篇一律的丑陋。

“贤婿,唐家乃是功臣贵胄,其位高权重,我是晓得的。如今我们唐、江两家已经结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们也定然不陌生……”

“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绕弯子。”

我实在听不得他的斡旋之术,明明心里已经千万根花花肠子,表面上却仍旧想要用言语几番美化,以此来让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都合乎常理。想要里子肃穆,又想要面子上光鲜,这实在是父亲的一贯作风。

唐知谦也紧跟着顺承道:“岳父,但说无妨,有什么需要小婿尽力的地方,定不遗余力。况且,此事已经时过境迁,官家既已认回六皇子,想必是冰释前嫌,岳父倒也不必诸多忧思。”

“不不不,不行!圣意难测,当年,鞠妃犯的可是弑君的大罪,便是从她开始,宫中才开启了妃嫔只侍寝不留夜的礼制。官家本就生性多疑,万一听信谗言,又私下揣度江家与鞠妃有牵扯不清的关系,那我江家即便浑身是嘴,也辩不清楚。”

“依岳父看,该是如何才能保全自身呢?”

“当下只有一计可施。”父亲不忍地望着我,眼神坚定,再三思量,终于毫不保留。

“如今,只有让官家完完全全看到我江家的忠心,才可从此事中全然脱身。那江甫尘本就与我江家无半点血缘,又是罪妃之子,不如……不如请贤婿做个人情,从唐家遣两个得力的死侍,赴边疆了断这孽障,倘若真有所不妥,也只当是六皇子为国捐躯了。”

唐知谦紧跟着冷笑阵阵,笑道:“岳父当真是好计谋。”

“爹爹……”

一瞬,寒凉遍布全身,从前,我只是觉得父亲心爱荣华富贵,却也不见得心狠手辣,如今,竟能为了前者铤而走险。不禁让人心生感慨,该是怎样的繁华能让他连皇嗣也敢痛下杀手。

我心下知道唐知谦话里有话,此事若相安无事倒是成全了江家一片赤胆忠心,可倘若失败了,唐家便要担上一个谋害皇子的抄家之名,连我也绝不可能幸免。父亲这一计当真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竟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爹爹,身世如此,江甫尘已经实属不幸,即便没有血缘之亲,却也有养育之情,这许多年的父子情分,爹爹当真是不管不顾了吗?江甫尘的腿脚功夫算不上高级,被派遣至塞外已是生死难料,爹爹何必急于一时。”

我分明瞧见父亲的脸色怒中生变,估摸着也有几分动容,便是唐知谦的一番话,才终于让父亲的这番心思就此作罢。

“岳父大人,鸢儿的话不无道理,圣上如今不待见他,可也不见得就希望他死。官家本就子嗣单薄,往后圣意如何变化尚且不知,岳父不如审时度势再作打算。再者,我唐家实在没有称心的下人可成此大事,倒不如花钱从外面雇几个放心的人。”

父亲极为不甘心地闷哼了一口气,便不再多说什么,许久,方才敷衍外面还有葬礼等着安排,便将我们二人草草打发了。

2

庆历四年,霜降。

“大娘子,听闻六皇子……有音信了……”

凤兰的声音不见得欣喜,反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难过,我分辨不清这是何种心思,只是仰着脸欣喜若狂道:“凯旋吗?人可还安好?现在哪里?”

听到凤兰哽咽的音色,我便知大事不妙,果不其然,她的话音刚落,我忍不住瞳孔放大,不可思议上前拽住凤兰瘦弱的肩膀前后晃动,见她泣不成声突然跪下,我直觉定要赶紧见上一面才知真假。

冲出妙隐轩,我直接去书房找唐知谦,却并不见得房中有人,又辗转去了前院寻找,也不见得有何踪迹。转身要去锁清阁的路上,恰好瞧见唐知谦见我扭头就走。

“站住!你跑什么?”我气喘吁吁道,一边说话,一边拎着裙子向着他疾步走去。

唐知谦故作镇定地转过半个身子,斜眼瞄着我,冷道:“你多想了,我方才只是记起与旁人有约,正要出门去赴会罢了。”

“我问你,六皇子怎么样了?听闻他……不是真的,对吧?”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若是假的,娘子莫不是还要出门去见上一面?六皇子实则不姓江,说起来也是外姓男子……”

“我不问你这个,你尽管告诉我,他……他是生是死?”

最后两个字脱口时,唐知谦面色一怔,将两只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放到面前,扬起手就要来扶住我的肩膀。

他见我眼眶通红,这才换了一种缓和的声音,柔声说道:“你不要着急,来人只是向官家禀报……前线战事吃紧,敌军夜间偷袭火攻,我朝战士死伤大半,其间……好像就有六皇子……”

“好像?那便是不确定,如此,倒也不必盖棺定论,或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呢。”我泪中含笑,不自觉将唐知谦的右手从肩膀上拉了下来,紧紧握住他温热的手掌,盼着一丝肯定的回应。

唐知谦将另一只手拿下来,覆盖在我冰冷的手背上,沉声慢道:“不会再有奇迹……尸体是将士们从营帐中抬出来的,虽说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但据说身型、衣冠,都和六皇子如出一辙,基本可以判定……那火场殒命之人就是六皇子。”

“怎么会……”

“鸢儿,你……我知道你与他情意深重,可如今,不论是为了唐、江两家,还是你自己的名声,也断不能出府邸半步。官家下旨前方战事吃紧,故丧礼一切从简,估计就是明日了。”

我将手从他建造的暖室中抽离,用从前看父亲的厌恶眼神看着唐知谦,不知是何缘故,这话听着竟这样耳熟。

为夫家、为娘家,其次才是自我保全,若他还在,一定只是要我遵从本心。

“你不必这样看我,这几日,你且在府中好生休息,若想祭拜焚香,我也不阻拦你。鸢儿,你且记着,往后,这世上再无江甫尘,从此,也休要再提起。”

唐知谦的话语明明恬淡寡欲,却听着十分威严,那股子冷血淡漠仿佛一直都有,于我、于眉小娘,皆是一样不近人情。

我不愿再与他纠缠,垂着两只空荡荡的袖子,失魂落魄地向妙隐轩返回。

“往后,这世上再无江甫尘……”唐知谦的话像是有毒的咒语,一遍遍在我脑海循环放送,我狠命捶打脑袋,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句残忍的心咒。

倘若,往后这世上再无江甫尘,那从前的互相慰藉便会慢慢随着时间消散,直到我再也忆不起那张充满斗志的脸,也慢慢想不起他说话时的烂漫口吻。

可,这世上明明有过江甫尘,他浪漫、畅快、潇洒,可披着月光泛舟,也会迎着冬雪看花。没享受到江家长辈的半点怜爱,也不曾获得皇家血统带来的繁花似锦,到头来,竟是马革裹尸成了最终的归宿。

翌日清晨,我坐在廊前怔色愣神,从前点滴回忆仿佛折子戏,在脑海一幕幕回放。

“凤兰,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大娘子,不……不曾有声音啊……”

“不,是他出殡下葬的破土之声……”

凤兰疑心我是听错了,再三强调这是府门深院,城外那点细小的声音离妙隐轩尚且隔着十万八千里。

我心下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幻听了,那点子声响如何携着深秋的风吹来了我房中呢,可我仍旧不死心,瞒着凤兰偷偷走到门口去听动静。

“侯爷……”

凤兰怯生生的声音扰乱了我的心绪,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唐知谦已经站在海棠树下,脸被张牙舞爪的枝干映衬得更加苍白。我慢慢晃过神来,六神无主地跟着行了礼。

“或许是听得见的。”

“什么?”

“你说的声音。”

我不作声,唐知谦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仍旧是站在海棠树下痴痴望着我。

“侯爷可是在怪我?”

“我?怪你什么呢?”

“我如今是唐家的主母,实在不该还想着不相干的人,更不该为他落泪失眠。”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便是明知故犯,与其说是责怪,倒不如说是羡慕。这两年,你对谁都是淡淡的,只有在说到他的时候,才能从你脸上看到喜怒哀乐。”

我头一次见唐知谦如此失落,抬手将眼前的半茬枝桠折了去,丢在花坛中间,许是瞧着仍旧不顺眼,又上前将那废弃的枝桠扔到了院外茂密的菊花丛中。

“侯爷见谅……从前在江家,众人皆不待见我,只有他,懂我喜悲。说不上心心相印,但那点同病相怜的情分,至今感怀。”

我不愿意让唐知谦多生怀疑,至于到底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还是心照不宣的暧昧情愫,不论是多么亲近放心的人,我也始终不愿轻易诉说。又或许,连我自己也看不分明,说不出所以然。

我不知道唐知谦是真的体会,还是敷衍了事,但到底是点头附和,悠悠扬了一句:“如此便好。”

“你若真想要去送他一程,也不是全无可能。”

“当真?”

唐知谦走到我面前,与我不过一拳距离,苦笑道:“为免是非嫌疑,你且先去换一身低调素净的衣裳,我去牵一匹靠谱稳妥的马,我陪你。”

我立马知道了他此为何意,用袖子揩尽了脸上的泪痕,慌忙唤着凤兰去内室给我更衣打扮。

出来时,见得唐知谦也换了一身墨色流纹长衣,牵着马匹背站在府门前,鬃马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细小的沙雾。

唐知谦见我前来,神情自若,缓缓将右手从袖中伸出来。我仍旧站着,不明所以。

“你乃闺阁之女,从前住在扬州时,也不见得有机会骑马,来吧,我扶你上马。你放心,这马很温顺,定不敢伤你分毫。”

“怎的只有一匹马?”

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于马的性格几何,而是左右瞧着,并不见同行的马,唐家的马厩里,总不至于只有这一匹马。

“鸢儿,六皇子身份特殊,即便如今人不在了,圣上对他的情意是爱是恨,你我都猜不明白。马匹多,动静就大,若是被有心之人察觉上奏,我难保你平安。”

唐知谦句句恳切,目光坚定不容置喙,容不得我再有半分怀疑。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再等下去怕是日头落下了。我索性将手顺势搭在唐知谦伸出的手掌心,任凭他托着我腰跨上了马背。

唐知谦撩开长衫,纵身一跃,坐在了我的身后,紧握缰绳,策马穿梭过热闹的长街。如此,我便成了瘦弱孤小的麻雀,缱绻在他的怀里,不敢丁点乱动。

我们远远地站在一小片山头上,极目远眺,恰好能看到远处的下葬形式。一纵雪白,江甫尘就躺在那厚重的棺椁里,再由着众人将他放进黑暗的坑洞中。

我亲眼见着一抔抔土覆盖其上,直到黑褐色的棺椁只剩下黄土一片。

“虽不得善终,却也算为国效力,死得其所,圣上追封他为宸王。”

不知何时,我的脸上已是湿润一片,大概也正因如此,唐知谦也赶在我身后解释安慰。

可是,不论那封号何等荣耀,江甫尘也已然冰冷。他活着时,尚且不在乎虚无的名分,人死了,荣光豪情更是不必。

“当今圣上,果真心狠。什么六皇子,不过是给了他一点温情的希望。呵呵,如今,又是什么宸王……陛下真真是在天下人面前立了一副慈爱仁和的好形象!”

“鸢儿,你如今悲伤过度,口不择言也是有的。只是,这话与我说说便罢了,过了今日,就不要再对旁人诉怼。官家最重颜面,定然听不得半点污言秽语。”

唐知谦细细地分析论述,带有几分草木皆兵的害怕小心。为人臣,和为家主,区别何等大,他是臣子,所以天子独大,此刻丝毫没有当日设计慕氏和眉小娘的气魄。

我抬不起眼皮去瞧他的脸色,仍旧泪水涟涟瞧着前方的一片,直到队伍开始返回京中,唐知谦才终于开口,催促我要赶在丧葬队伍回城之前赶回唐家。

这一路,我仍旧被唐知谦小心护在马上,安全返回。

与去时不同,回来一路,皆是沉默。

3

这段日子,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不甘,唐知谦来妙隐轩更为勤快,每回带的小东西也总是不一样,竟然还亲自送来了一只彩色鹦鹉,活泼生动,鸣声清脆。

“大娘子,侯爷待你,有些不一样了。”

连凤兰都能敏锐察觉的事情,我又怎会无动于衷,且不说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便是言行举止,也比从前礼貌许多。凤兰把这些当作是唐知谦对我的爱意,几次游说我也应当回馈同等的热情。

“唔,是不太一样,也许是府中寂寥,无人诉衷肠吧。你有时间也可张罗一二。”我将逗鸟的手缩了回来,重新坐回到榻上。

凤兰眉头一皱,倾着半个身子目不转睛看着我:“张罗什么?”

“纳妾。”

“又纳?!”

凤兰大惊失色,一时没忍住喊出了声响,当下又立马反应过来,用手捂住了嘴巴。随即冷静下来,一边给我续上热茶,一边撅着嘴,生气道:“像大娘子这样的人,便是整个汴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呢?”

“本来就是嘛,自古都是娘子盼望主君疼爱,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妾室入门,当家主母该是何等震怒。您倒好,从成亲到现在,侯爷带进来的,旁人送进来的,一概照单全收。”

我将手边的热茶放好,抬眼望着凤兰,略略不悦,正言道:“那依你看,该当如何?”

“应该……奴婢不知……总归是要拿出几分侯爵府主母的款儿来才是……”

凤兰将头低下去,默默退到一旁,心有不甘,却又怕说错话惹恼了自家主子。

我倒并不恼,即便唐家现在清净,唐知谦也少了许多从前的浪荡,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亘古不变。

索性,他不过是被眼下的朝事绊住了脚,又赶上江甫尘离世,有几分顾忌我的情绪而已。

往后,待一切风平浪静,莺莺燕燕是迟早的。

“谁规定当家主母的款儿该是显摆在这方面?侯爷日夜操劳,身边没人照顾总归是不行的。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安排,若有合适的姑娘,聘礼不在话下。”

“姑娘呀!”避过了礼仪,凤兰急不可待地唤了我一句姑娘,也顾不上身为奴婢不能左右主子的规矩,竟直接跪在我面前,拧着眉头怒道:“大娘子,您是江家的四姑娘,虽是庶出,可才情容貌皆不逊色京中官门女儿,奴婢实在见不得你每每委曲求全。

命数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您和奴婢不一样,您到底还有娘家支持的,不必处处谨慎。”

“你倒是慷慨得很,能说的,不能说的,你今儿都说了。”

我从榻上慢慢站起身,弯腰曲背伸手去搀扶跪在冰凉地砖上的丫头,待她一脸不平地紧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实实在在感受到这丫头手心里的赤诚。

说起来,从始至终,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她,索性跟她推心置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凤兰,我同你一样,都是没有根的浮萍。若不是看在我跟着阿娘沾染了些才华,父亲断不会容我进江家,可最后,到底还是成了一枚棋子,守他的仕途,守江家安宁。我并不比你幸运,倒是你,还有寻得如意郎君的可能……听我一句,将来寻一门称心的婚事,所嫁之人也定要心中欢喜。”

会不会是压抑久了,从前不敢轻易对旁人吐露的心里话,如今竟然像吃醉了酒似的,啰啰嗦嗦说了一大推。

凤兰听得认真,频频点头,眼里却噙着数不尽的一汪泪,怜悯之心昭然可见。

这一幕,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大娘子,既然说到老爷了……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可是又听到什么流言了?我若是说不准讲……”

“唔,好吧,那我就不给大娘子添堵了,侯爷送来了几个新进女使,且等着我去训话呢。”说完,凤兰便要转身向屋外退去。

“噗——”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方才的失意忧愁烟消云散,平日与这丫头逗趣玩乐,日子也不至于十分暗淡。

“回来,把话说完吧,否则啊,你该是有话没处说,要对着那几个女使吹鼻子瞪眼了,成什么规矩啦?”

凤兰见我笑意盈盈,却也不见得眉开眼笑,反倒是较之方才更加锁眉愁绪,压低了声音:“那日,我从李老板的绸缎铺子回来,正好遇到了三哥儿房里的锦娘子携着丫头进店,不愿正面相迎,索性躲在货架后面,不巧听到她们主仆二人说话。”

我打眼瞧了瞧凤兰,见她目光避之不及,哪里是什么不愿相迎,许是听不得苏锦绵里藏针。

我进入唐家已快两载,却始终没有子嗣,父亲托人来了几封信,字里行间都是委婉告诫。便是苏锦也一样,逢了我回娘家,便会顺眼往我肚子上一瞧,喋喋不休追问绵延子嗣的事宜。

“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锦娘子说,江老爷思来想去,还是怕全家受到六皇子连累,曾托人找了六名杀手夜探疆场,并允诺,成则黄金万两,败则以身殉职。”

凤兰的话让我不寒而栗,当日,父亲对江甫尘的身世骇目惊心,确实曾提出暗杀行动,却被我和唐知谦否定,原以为这事就此作罢,难料父亲后来终究还是暗下毒手。我不甘心,那些年的父子情分当真是比不得江家一门富贵荣华吗?

“此事事关重大,苏锦可不是市井小民,怎会公然在外头谈论?若父亲当真心狠至此,必定小心万分,又怎会让一个内宅妇人知晓?便是允诺给杀手的条件也一字不落……这事情,怎么思量都漏洞百出。”随着心上的疑惑更甚,我对此事的真实性也终于略略放心。

凤兰赶紧迎了上来,歪着头同我慢慢商议。

“这么说,她们所言为虚?”

“你可是看错人了?”

“不会不会,奴婢虽然愚笨,但两只眼睛极为灵敏,锦娘子的样子还是认得的。”

倘若其人正是苏锦,不顾身份公然外出传扬家门丑闻,怕是早已知道凤兰藏在货架后,那番谈话,莫不是设计好的?可,我与她无冤无仇,这片处心积虑又是意欲何为。

“侯爷可在府中?”

“在呢,早前还见着大牛端了鸡汤朝锁清阁走去。”

与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抓耳挠腮,不如去找唐知谦问问,眼下,整个汴京城中,或许也只有他解我愁闷。

凤兰一路眉开眼笑,弯着眼睛笑意不止,连日来一直如此,只要我流露出半分和唐知谦交好的态势,她便彰显出十二分的惊喜。

唐知谦果然窝在锁清阁里,院落大门敞开,满廊秋意蔓延,清净素雅。

我沿着走廊一路信步,离着还有半丈远,已经能清晰听到屋内人员的谈话。

“侯爷,事已办妥。江森确实曾有买凶杀人的行径,至于成功与否,不得而知。不过,自从六皇子的死讯传回京中,那六人便一直下落不明。”

“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此事不要让江晴鸢知晓。”

“是!”

我赶紧往后退,侧身躲在石柱子后面,生怕被唐知谦的手下发现,可却始终不见有人从里屋出来。

“大娘子,我们……还要进去吗?”凤兰捂着嘴巴,从嗓子眼里挤出细若蚊虫的声音,唯恐打草惊蛇。

又是和江甫尘的死有关,难不成这件事和唐知谦也有脱不开的联系。又或许是表面上同我一道回绝父亲,私底下又两相勾结。

不知不觉,我手下的拳头已经握至发白、发疼。纵然是怒火中烧,但此时走出去,定会引起怀疑,我索性昂首挺胸佯装不知情,漫步进了屋内。

“何时来的,怎么也不见人禀报,看来,这院子里的人是该换了。”唐知谦果真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面色很是不悦。

我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应承道:“侯爷怪罪的有理,可原也怪不上那些下人,是我自己见门口没人,干脆直接进来了。还望侯爷恕罪。”

唐知谦的面色终于平静安和,伸手扶我坐下,笑道:“既是自家娘子,便是想来就来的,为夫方才的话失礼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唐知谦如此温驯是从。心中关于苏锦的那点疑问,本应脱口而出,却在听闻那一番秘密谈话后,终于选择沉默不语,索性找了一个劝慰侯爷保重身体的由头草草了事。

“你来,当真是只为这几句寒暄?”唐知谦叫住了正要出门的我。

我收拾好脸色,往面色上强添了几分贤惠,转身道:“正是。侯爷的安危便是整个唐家的安危,马虎不得,重要万分。”

“自打华眉回了江州,府中着实是清冷了些……”

我打断唐知谦的话,立马应声问道:“不如托人问问媒?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

“果真不出我所料!哼,我大娘子该是汴京城中最大度、最慷慨、最贤德的良人呐!”

“侯爷过誉。子嗣延绵、家族昌盛,乃是我为人妻心之所愿。”

“你走吧!走走走,赶紧走!没见过这么蠢的!”不知怎的,唐知谦脸色瞬间转晴为雨,扬手就要哄我出去。

索性不再逗留,若再僵持不下,我就该不顾颜面质问江甫尘的死因了。

4

月末,午后,茫茫烟雨。

妙隐轩中,除了凤兰,我将其余人都尽数撤离走了。

“可查到了?”

凤兰万般无奈地摇摇头:“大牛的嘴巴太严了,三份点心都撬不开他的嘴啊!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怎么说?”

“锁清阁中有一叫柒柒的女使,近日家里头遇上了急事,我借给了她些许银子予以周转,她这才同我说了几句交心的话。听闻这几日,侯爷时常在屋内与人攀谈,每每都不准人靠近,却也不见得生人进出。”

我叹了一口气,托着腮翻了翻白眼:“这就是你重金讨来的交心话?我的傻丫头,这些事前几日就显而易见了,否则,唐知谦初始时的神色也不至于那样慌张。”

“啊……还有还有,锦娘子曾差人来找侯爷,说是什么取而代之,日月同天。可那柒柒也只是匆匆听了一耳朵,说不出所以然。”

“苏锦?”

难不成苏锦所有的计谋都是受到唐知谦指使?取而代之……究竟是谁想要取代谁呢?

可见,光是指望凤兰丫头,所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但凡是有几分戒备,都不会冒着买卖打死的惩罚,轻易对外人透露锁清阁的细枝末节。

我决定再去找一趟唐知谦。几步走到廊前,眼见就要踏下石阶,却来人禀报侯爷来了。

“还以为侯爷不会想见我了。今日前来,可还是为了纳妾一事?侯爷若是已经心有所属,但说无妨。”

“你!”唐知谦语塞嗔怒,又赶紧侧身兀自进屋坐下,不再与我辩驳解释,略沉着音吩咐大牛和凤兰撤了下去。良久,才终于面色和缓。

“也好。听闻苏家二姑娘苏绣活泼机灵,才情颇丰,你若执意要给我纳妾,不如就她吧。”

唐知谦果然已经心有打算,只是在他说出“苏家”二字时,我心里仍旧是止不住的恨意,为何偏偏是苏家,苏锦的妹妹。虽说无巧不成书,可总也不至于承前启后如此迅速。

“嗯,侯爷既已想好人选了,我择日就托人前去谒见。”

“不必委托旁人了,大娘子若真心为我着想,何不亲自走一趟。”

“我去?”

我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唐知谦,让当家大娘子亲自登门去给自家夫君另求良人,此等羞辱不亚于游街示众,若传扬出去,叫我在京中官门女眷中如何自居。

唐知谦这是笃定我不会反抗吗,才会对我的颜面置之不顾。

我本想推辞,不料唐知谦赶在我说话前,又追加道:“我还从未在妙隐轩留过宿,外界对此事议论纷纷,不如今晚就暂住吧,也算成全了迟来的洞房。”

“侯爷说得对,苏家和江家祖上也是沾了亲的,苏家女儿入了侯门贵府,说起来也算亲上加亲。我愿意走此一遭,定为侯爷谋取琴瑟和鸣。”

成婚两年始终无子,贵为侯府主母的她,亲自给夫君纳了妾室

“好!”

像是赌气似的,唐知谦这一句应答故意提高了嗓门。

我虽然心里怯懦,脸上却仍旧强装镇定,故意不再去主动接话茬。如此阴晴不定之人,摸不准哪句话就惹恼了他。

三日后,我携着府中数人,带着几大箱聘礼,沿着水路乘船前往临安。

上岸后,轿子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到苏家府邸,凤兰忍不住抱怨道:“这苏家二姑娘,不见得就比从前的眉小娘好对付。说来奇怪,大娘子让我张罗纳妾的事情不曾外泄,怎的侯爷会主动提起。”

“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那苏家二姑娘是他早就物色好的,如今不过找一个由头,光明正大迎进府里做枕边人。顺带着,也看一场我的笑话!”

“我还以为大娘子是真心要给侯爷纳妾呢,瞧这样子,奴婢觉得您也就是嘴上逞强,不见得对侯爷无半分情意。”

我不再说话,想着凤兰的这茬子有心无意的话,心里头竟砰砰跳得厉害,脸上的发烫温度分明可感。

“大娘子,苏家到了。”

跟着苏家管家进了门,堂中央正坐着苏老爷及其续弦娘子。紧挨着坐在两侧的是苏家二姑娘苏绣,和……江甫尘?

我无心去行礼交涉,满眼都是瞧着坐在苏绣对面的男子,形貌体态都和从前的江甫尘一般无二,若真要说哪里格格不入,大概是那一双淡漠无神的眼睛,以及再也不会上扬的嘴角。

再仔细瞥两眼,眼前的这位少年郎较之江甫尘,更显消瘦,仔细瞧那眉眼,倒也没有十分相似了。

“晴鸢冒昧,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我很唐突问道,那点礼节到底比不上心底暗藏的焦急。

不等苏老爷回答,一旁的苏绣赶紧得意回答:“是我家的一个远方表哥!姓温,名末寒,字扶黎。”

我这才集中注意力,上下打量了唐知谦口中“机灵活泼”的二姑娘,素白色的锦缎裙衫衬得姑娘仙气飘飘,相比于苏锦的端庄秀丽,二姑娘确实更加冰清玉洁,明眸善睐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纯良,举止果敢处又彰显英姿飒爽的豪迈。

“温末寒……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不自觉小声念叨了一遍,那公子闻声将半个身子朝我略倾,静静回应道:“小生骨相平庸,大娘子许是认错了。我的眼睛是有病的,看不见东西,今日本不该出屋子……可……可小妹苏绣的这桩婚事实在牵强,恐舅舅、舅妈不能做主。”

我也歪着头倾着半个身子,仔细看着那双无神暗淡的眼睛,仿佛一池了无生机的死水,原来是因为盲眼所致。

“我还是头一回……见哪家正头大娘子给自家主君张罗纳妾的,大娘子自大方你的,唐侯也只管欢喜他的,反正这门亲事,我苏家不答应。大娘子还是赶紧去物色旁家姑娘吧!”

“你……你不愿意?”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贵门女儿公然反对自己的婚事,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苏绣眼里不过是腐朽愚昧的礼制,以至于她在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地瞪了一眼堂上正襟危坐地苏家二老。

苏老爷一改从前的威严,忙笑着阿谀道:“侯爷眷顾我苏家,才抬爱小女入府为妾,可……可我这女儿生性倔强,一哭二闹三上吊,闹了几日,我实在没办法应承这门子婚事,还望大娘子代为转达,老夫在此叩谢侯爷厚爱了。”

说完,苏老爷便起身拱手作揖,摆出跪拜的姿势。我赶紧上前搀扶,疾言:“苏老爷,快快起身。既然郎有情妾无意,便也算不得是美眷,我……定代为转告,并与侯爷从长计议。”

“江晴鸢,嗯,这个名字有所耳闻,瞧着你也并非传闻中冷漠无情嘛!如此甚好,也免得我找唐侯争论了。”见我不说话,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将两只手放在身后,昂着头继续挑衅道:“我苏绣若要嫁人,定要寻一个称心如意的有情人,那些连面儿也没见过的,就想要我?简直笑话。”

这份敢爱敢恨、不卑不屈的作风,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我胆小如鼠的联姻记忆上。

一旁的温末寒摸索着站起身:“唐侯家的大娘子并不见得不近人情,倒也不必我多费口舌,如此,舅舅、舅妈也该松了一口气,末寒身子不适,就先行退下了。”

说着,便来人上前扶着踏出了正堂。

我心下仍旧疑云密布,这世上难道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倘若他真是江甫尘,又为何不愿与我相认。

拜别了苏家二老,我一步三回头,害怕再见温末寒,也盼望着再见他,就连身边的凤兰丫头也看出了这半点心思。

“大娘子,临安与汴京距离甚远,此番回去,再想来此,怕是不易了。”

是啊,唐知谦赌我不敢放下身段来临安登门,我还是带着任务逞强来此。只是,女子相夫教子乃是常情,这样抛头露面的日子往后怕再难有。

“你说得对,倘若现在不弄清楚真相,日后见面好似登天。”

我们主仆二人蹑手蹑脚,绕过了苏家正堂,没有向着大门走去,反倒是凭着直觉在偌大的园子里绕来绕去。

“大娘子,在那里!你看!”

顺势一瞧,站在桥上眺目之人正是温末寒。凤兰识相地退在一旁把风,我鼓足勇气踏上了石阶。

“江……江甫尘,是你吗?”

“你到底还是来了。”

“唔,放不下……”

“放不下我,还是放不下一个真相?”

依旧是冷若冰霜的口气,让我有一瞬间疑心自己定认错了人,往日的江甫尘春光明媚,断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你……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还曾偷偷去看过……如今你还活着,真好。”

温末寒的身份是装的,可眼睛看不见却是真的,即便现在我站在他面前双眼通红,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片黑暗。他看我,和他看花花草草一样,皆是漆黑一团。

“好……却也不好,我这条命,是苏绣从死人堆捡来的,倘若旁人知道我还活着,夜不能寐也是有的。”

“你说的可是……父亲?当真是他派去的人?那……苏锦在外头公然说的话都是真的?”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如今听着他亲口分说,我的心上仍旧是愧意流淌。

“江晴鸢,你当年不该回江家的。”

我不知此话是何意,不等我继续追问,江甫尘又道:“知之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你且等我三五载。”

我更加不敢问话,只默默沉言:“放心,我定不会告诉旁人你的行踪。汴京并不安宁,你且好生留在临安,山高水远,千万保重。”

熟悉的话,如今换了我来说,可不论是谁对谁说,“保重”二字都饱含苦难。

因为是溜进来内府,不便久留,拜别了江甫尘,我和凤兰重新坐上了回客栈的轿子。

又是三日水路返程,烟波浩渺。

议亲失败倒是无碍,江甫尘还活着已值得万般欣喜。

可,用心良苦的苏锦、神秘莫测的锁清阁和下落不明的杀手……这些仍旧搅得我心绪不宁。心下怀疑细思极恐,此番回京,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原标题:《庶嫁: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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