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缘王楚然剧照


听说,唐安玉一大早就入宫找丽妃了。

用完早膳,我去看了紫寒,大夫说外伤比较重,每日涂几次药,主要还是靠养,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紫寒气息微弱,背部全是伤,她是趴睡在床,唐安玉倒是很上心好,留了三个丫环照顾她。

一个丫环上来,压着嗓子说,“王妃,要不要叫醒紫寒?”

“不用了,我只是过来看看她,她无碍我便放心的。”

出了那院子,寒风冷冽,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一个丫环跑上来,恭顺的说,“王妃,宋少傅来了,在前殿等着你。”

我心里咯噔着,宋万青来做什么?

宋万青背手而立,在环视打量着王府,几个月没见,他似乎更精神一些了,果然人逢喜事精神好,我嫁入王府,想必也给宋家抬了门槛。

他连见我,都没有往日那低顺的样子,反端出一副父亲的严肃。

我把旁人打发下去,冷淡的说,“你怎么来了?”

“你成亲三月有余,都没回家看看,行,你不回去,那我来看看你总行吧,别让王爷觉得,我们宋家不惦记你。”宋万青挑着浓眉,有些挑衅之意,想来,他气焰大了,越来越不想依着我的脾性了,又或者,我嫁的是唐安玉,不是太子,既然做不了皇后,以他现在的身份,也的确不用对着一个王妃低顺的了。

我撇嘴,“行了,这里没别人,你不用装着这副慈父的样子,我看着恶心,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宋万青有些愠色,兴许他也早就习惯我这副嘴脸,很快就自己缓和了情绪,“那我就直说吧,昨天你在丽妃宫里罚跪那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关心我,还是害怕我连累宋家?”我向宋万青靠近一步,“不过,我已经是外嫁女了,就算我犯了滔天大罪,也与宋府无关,你这么紧急巴巴的赶过来,似乎有点过分担心了。”

“你,你,真是,怪不得丽妃说你不识抬举,高攀了安亲王,还不把脾性收敛一些。”宋万青气急败坏的,原来是丽妃让人给他捎话,让他管一下我,“我告诉你,你再怎么不想认我做你的父亲,我也还是你的父亲,京城人都知道你是我宋万青教出来的女儿,我宋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我扯着嘴皮尖着嗓子笑,“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呵,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宋万青估摸也是给我气坏了,还有我得罪丽妃那事,让他很下不了面子,若不然,他不会这般对我暴跳如雷的,“我怎就没有资格了,就凭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凭你小娘入我宋家的坟,我就有资格管教你。”

我顺起桌面上的一个茶杯,狠狠的往地上摔过去,茶水四溅,“宋万青,你别跟我提我小娘,小娘一心一意对你,你这么对她,你还好意思提她。”

“如果不是我从淮南河上把她娶回家,她不过就一个歌姬,能得到荣宠,能为宋家在京城争得一席之地,也是你小娘的荣幸,如果没有我,她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别说什么英勇救驾了”

宋万青穷凶毕露,完全没了往日的退让,“我警告你,好好做你的安亲王妃,别整天弄这弄那的。”

我气得牙齿直哆嗦,我从没见过像宋万青这么无耻的人,我恨不得喝他的血,啜他的骨,都不能解我小娘之恨,我瞪着他,“我若是不呢!”

宋万青鄙夷的笑了笑,“卿云,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偏执呢,当年我拿圣旨让你进宫谢恩时,你那满腔痛恨给我提了个醒,既然你注定会飞上枝头,我怎么也得拿着你的软肋在手,若不然,你丧心病狂,反踩宋家一脚,那我不得不偿失了。”

我警惕的盯着宋万青,牙根恨得痒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万青冷笑,“不瞒你说,当年你小娘下葬入殓的,不过是她的一件随身物,你小娘的骨灰,还在宋家收着,如果哪一天你不知死活,大不了,我抱着你小娘一起,做个孤魂野鬼。”

我身子虚软,扶着旁人的桌子,还瑟瑟发抖,“宋万青,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赖,你就不怕小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吗?”

“人活着都不怕,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心口疼得厉害,顺起椅子就往宋万青身上砸过去,“宋万青,你滚,我不要再见到你,你混蛋,你滚。”

丫环们闻声上来,窃窃私语,南姝跑上来,抱着我,“小姐,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我最失落无助的样子,唐安玉尽收眼底,他看到这一幕,的确是惊讶不已,不知他是惊讶宋万青冷情薄脸,还是惊讶我凶蛮至及,又或者,这是坐实了外间的传闻,我不尊主母,不尊家父,倚功狂悖。

说白了,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别人养育了一条狗,还知道点头摇尾的,而宋万青养育我十多年,我却恶言相向,举着椅子砸他,我的确是个不知好歹的逆女吧。

唐安玉的到来,宋万青面色缓和了许多,装出昔日里,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王爷回来啦,卿云性子急了些,也怪我从小娇纵她,想着她没有亲娘在身边,什么都随了她,才造成她今天这性子,一点礼数都没有,不过,她没恶意的,王爷多担待一些。”

唐安玉拉着我的手,温软的笑了笑,“岳父说笑了,卿云这是真性情,有什么事直直白白的说,不像一些人,藏着,掖着,她这性子,我喜欢得很, 既然岳父教不过来,卿云入了我安亲王府,就不劳岳父操心了。”

宋万青怔忡了一下,讪然的笑了笑,“王爷喜欢就好,王爷喜欢,是卿云的福气,老夫还有事,就先回去了,王爷得空陪卿云回家坐坐,哥哥姐姐念叨着她呢。”

“岳父慢走!”

唐安玉抚着我的手背,似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跟我说,“手怎么那么冰,给吓到了?”

我把手从唐安玉那里抽回来,咽了口气,“王爷说笑了,天气冷,我先回房去了。”

我是落荒而逃,带着对宋万青的满腔恨意,也带着对自己的恨意,我恨宋万青恶毒的心,更恨自己无所作为,原来这些年,小娘都未入土为安!


听说下午紫寒突发高热,险些丢了性命,大夫说是她身边照顾的人不仔细,唐安玉为此把王府闹翻了底,揪出两个丽妃的丫环。

我想,丽妃大概也是爱唐安玉的,若不然,不会冒着与唐安玉关系闹僵,也要动紫寒,不过是爱的方式有些极端罢了。

我坐在门槛处的石阶上,冷风吹拂着脸,鼻子酸酸的,南姝给我系着披风,“小姐,快回屋吧,外面冷。”

我把腿伏在膝上,伸手摆弄着地上的厚雪,“我就是想看一下,到底是天寒冷,还是人心冷。”

南姝蹲在我旁边,轻呢着,“小姐,老爷今天说了什么,让你一天都吃不下东西。”

我恍惚的挤扯着笑意,“我一直以为,他当时只是下意识的把小娘推出去的,现在仔细想想,没准,他就是算计好,用小娘的命助他平步青云的,这天底下,最不该揣测的,就是人心,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人心到底能龌龊到什么地步。”

南姝忽然站起来,朝着我后面福身,“王爷!”

我扭过头,只见唐安玉摆手,示意南姝下去,我强作精神,“紫寒没事了吧?”

唐安玉在我旁边坐下,扫看我一眼,“没事了,现在我让素儿在那边照顾她,素儿向来与紫寒走得亲近,你这里,就先让南姝照顾着,实在不行,再找一个你觉得合心意的丫环过来。”

“不必了。”我淡然的应着,忖思一下,“王爷有没有想过,长此下去,这并不是办法的,丽妃一心想除了紫寒,总有你看不到的时候。”

“我想过了,我以前在军中有一位好兄弟,我打算秘密把紫寒交托给他,等时间久些,再作打算。”唐安玉突兀的审视着我,“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我耸肩膀讪笑,“王爷觉得我有什么话想要说的?”

“宋万青!”唐安玉丝毫不委婉,“你跟你爹的关系,一直这么水火不容的吗?”

我恨恨的说,“他不是我爹,如果可以,我宁愿宋家连根拔起,我宋愿宋万青挫骨扬灰,不得安身。”

唐安玉惊愕的看着我,缓了片刻,“是因为你小娘救驾的事?”

我沉凝着,“也许是吧,也许又不是,这些年,太多的事了,说出来,又像不值一提的碎事,不说,每一件事都卡在咽喉,咽不下,也吐不出来,积怨成山。”

唐安玉半是嘻笑,半是认真,“你这么较真,陈年旧事都积在心里,那哪一天我惹你不开心,你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冷面恶语的对我?”

“我不会对王爷冷面恶语的。”

唐安玉轻笑,“那么笃信?”

我挪动嘴角,“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来时,我跟唐安玉都愣了半会,我羞怯的垂下头,胡乱的划着地上的积雪,我不知怎的,就嘣出这么一句话,唐安玉并没有说话,我窘迫至极,急得眼眶都红了。

唐安玉突然拥着我的肩膀,缓缓的把拥入怀里,“卿云,其实你是个好姑娘。”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姑娘,他不是说我恶毒丑陋吗?


自从上次宋万青告诉我小娘这事,我就没睡过一觉踏实的,总是半夜惊醒,唐安玉看着我每天魂不守舍的,都给我请了几个大夫看,大夫大概也一致说法,我没病,是心病,心病重则气不顺,如此长期下去,也会积虑成疾,除了自己,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我也想过,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再次上宋府,只求宋万青还小娘的骨灰给我。

嫡姐宋卿玉刚好说亲,那是城外胡家,宋万青原是看不上胡家的,一个商贾之家,拿什么来娶宋少傅家的嫡女,他也敢想。

可是,当胡有志拿出那对夜明珠后,宋万青就满口答应了,宋万青在朝中,是见过北夷进贡的夜明珠,那质感,比胡有志这对,还要差一些。

在宋万青的眼里,没有绝对劝不动他的东西,要么是权不够,要么是财不够,两者有一,就算拿他的命,他也不会多说一句的,不,他惜命得很,他应该会拿着宋家任何一个人的命去换他想要的东西。

我不经意冷薄的笑意,落入大娘子眼里,她估摸着误会我嘲笑长姐找了个没权没势的商贾,拉耷着张脸。

直到胡有志离开,大娘子才酸溜溜的说,“我家卿玉福薄,没有一个死去的娘亲给她留下厚福,就只能嫁个小商贾了,不知安亲王妃今日前来,是想取笑卿玉,还是别有他事?”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得轰隆隆的巨雷声连响了好一会,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来得肆无忌惮,风雨乱打。

宋万青从外面进来,他刚送胡有志出去,已经淋了一些雨,他拍打着身上的雨水,有些扬眉吐气的样子朝着我走过来,“胡家虽不及王府门第高,可人家心诚,哪像你家那位,除了接亲那天,连宋家的门槛都没迈进来。”

我挑着眉目,淡淡的说,“又想攀高门,又想人家把你恭恭顺顺的,你这算盘打得可精,两头都想占好。”

宋万青心情好,不与我计较,他往椅子处坐下,“下了大雨,你就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吧。”

“我,”我往宋万青跟前站了站,施了个礼,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我连大婚都不曾给他行大礼,“我想拿回小娘的骨灰,让她安歇。”

屋内大家屏息,纷纷望着宋万青,宋万青面色由刚才那温和的,慢慢变得阴沉,“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行吧,既然你这么惦记,我也拿不了你如何,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没料到宋万青这么好松口,本能的看一眼旁边的南姝,她也有些不相信,“什么要求,只要我做得到的,绝不拒绝。”

宋万青手指在案桌上敲着,深幽的盯着我看,“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抬抬嘴巴就行了。”

“呃?”

“你再叫我一声爹,我就随了你意。”我瞳眸睁大,一时没缓回意识,宋万青补充说,“卿云,你是阿爹的女儿,阿爹从小看着你长大,总归是心疼你的。”

我看着宋万青,缓缓张口,那个字哽在咽喉,怎么也叫不出来,是啊,抬抬嘴皮子的事,我是真的喊不出那个字,不是不愿意,是真的喊不出。

“罢了,你这么不情不愿,喊出来也是违心的。”宋万青怒恼的拍着案台,他站立起来,“开饭,你爱留爱走,随你意。”

我没有去跟他们一起吃饭,而是在这里等着,南姝压着嗓子说,“小姐,你别那么倔,哪怕你曲意奉迎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你只要挤着笑脸叫一句,那不就得了吗,又不是多难的事。”

我望着南姝,悲哀的说,“是啊,抬抬嘴皮的事,不骗你,我是真想叫的,但我叫不出来,那个字,我硬是挤不出来。”

南姝气焉的吹着气。

又过了许久,他们出来,我连忙站起来,宋万青阴晦的盯着我,“宋卿云,你当真那么恨我,我一直不明白,我就做错了一件事,天底下,哪个父亲没做错事的,你就那么执拗,是打算打这恨意带到棺材里才舒心了吗?”

我没想那么长远的问题,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突然不恨宋万青了,从没想过。

宋万青最拿我没办法的,他踱着步进去,又走出来,气悻悻的指着我,“宋卿云,这辈子我就欠你的,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叫我,安媚,去把她要的东西拿来,她想与宋家脱离得干干净净,随她去得了,我还不稀罕了。”

大娘子闻声,虽有不情愿,还是转身进了里殿,过了一会,只见她抱着一个灰白的陶瓷瓶子出来,我伸手想去接过来,大娘子反手收了回去,她冷不丁的说,“你慧姨娘是我喝过她的茶进门的,如今就让我送她出去吧,往后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我又怯生生地把手抽回,紧随着大娘子出去。

大雨轰隆隆的下,两个丫环递给我们两把伞,走到门口处,大娘子搁住脚步,她看着我,语得心长的说,“丫头,别整天想着,谁亏欠了你,这个家,谁都不欠你的,有些东西,生来就有她的命,你小娘也算命好,能给你保一世安荣,换作她嫁别人,也未必能善终,在后院生活的这些女子,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不要瞧着这些年,你爹对我上心了,可是,他纳的那些小姨娘,还少吗,你小娘从一开始就打着让你爹对她从一而终的奢望,原本就是错的了,还有一点,她从来就没想过,她轻而易举得来的这几年幸福的光景,难道不是抢来的吗?”

我盯着大娘子手上的瓷瓶,轻软讨好,“如今他与大娘子重修旧好,和和美美的过完下半生,不就好了吗?”

大娘子挑着眉心轻笑,“重修旧好,能重修的,从来都不是旧好,凭什么你就能偏执,而我就要高高兴兴的等着你爹回着找我,一个死了的人,都要时不时跳出来作媚,这样的人,留着有何用。”

大娘子说罢,双手一松,那陶瓶摔在台阶上,裂成三半,大雨冲着里面银色骨灰,一下子就湮没在雨里。

我惊呛的,试图在这淌雨水里抓住一丝骨灰,哪怕一丁点也好。

南姝拉着我,“小姐,别找了,都给水冲走了,你找什么。”

“不,我要找,我要找,这是我小娘,它不是旁物,是我小娘。”我的哭声淹没在雨中,我拉着南姝,把她手上的伞打掉,“南姝,帮我找,快,帮我找,快啊!”

我像一个疯子,在宋府门前哀哭了许久,哭到身体都抽空了,抱着那几块碎陶片,坐在那里,任由南姝怎么劝我,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安玉淌着雨来到我跟前,我抬目看着他,泪水和着雨水,他紧紧的把我拥入怀里,“卿云,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都会没事的。”

唐安玉把我抱起来,我枕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唐安玉离我很近,近到他的唇要贴在我的唇上。

唐安玉愣的看着我,倏地坐正身子,尴尬的笑了下,“你终于醒了,昨晚发烧,一夜高烧不退,吓死我了。”

我眼皮轻轻转动,有些些倦意,“王爷,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有,有呢,你稍等,我让南姝把粥热一下。”唐安玉高兴得像个小孩,我从没见过他这般样子,心里有些软绵绵的。

吃了一碗粥下去,我有些体力,坐了起来,唐安玉抚着我的额头,他忧心的看着我,“卿云,以后你就把王府当成你的家,你一辈子的家,宋府,就没必要回去了。”

我恍惚的点头,我与宋万青,与宋家,再无瓜葛,确实没必要回去了,“王爷,你就不想问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唐安玉温抚着我的手背,他温声细语,“南姝都跟我说了,你以前吃过的苦,我断然不会让你再吃的。”

“所以,王爷是同情我了。”我轻薄的笑了下,“王爷大可不必同情我的,我承了一辈子不属于自己的殊荣,然而,这天底下,却没有一个人真心疼惜我的,王爷这同情,未免让我觉得更难堪一些。”

唐安玉攥着我的手,手指拂着我的唇,深情的说,“不是同情,是心疼,天底下,,有我一个人疼你,就够了。”

我愣愣的看着唐安玉,他在我的注视下,肆无忌惮的吻住我的唇,温软有度,片刻,他抵着我的额头轻笑,“你这唇怎么那么冰,得让我好好帮你暖和暖和才行了。”

我噗嗤而笑,别开脸,“分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得了好处还不卖乖。”

唐安玉端着眉目,痞气的说,“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娘子,我亲一下怎就占你便宜了,我还能做点别的事。”

成亲一年三个月,我与唐安玉终于行了夫妻之礼,从此,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依赖。

番外:唐安玉

1.

在娶宋卿云之前,我从未见过她,但是,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王子在一起,也时常会说起她,呵,随她在我们众王子中挑一个夫婿,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这全归功于宋万青,一个推着贵妾去给父王挡剑的小人,他却平步青云,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对这个人,我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有其父,必有其女,宋卿云多半也非善类。

全京城人都知道,宋卿云倚功狂悖,不尊主母,水性杨花,破坏嫡姐的亲事,年纪轻轻就做那发卖府上丫环的事。

宋卿云恶行迢迢,我们经常调侃,宋卿云一定会选太子的,她跟她那贪慕虚荣的父亲一样,最会审时度势了。

然而,圣旨赐婚,宋卿云选了我,我一时半会也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太子调侃我,“七弟,你就受着吧。”

但是,如此骄纵蛮横的王妃,我如何受着?

母妃用紫寒的世身逼迫,要么娶宋卿云,要么要了紫寒的性命,这三年来,母妃不止一次对紫寒下杀心,我只好应下这婚事。

2.

在娶宋卿云之前,我曾经想过,将来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她不用高门贵富,但是必须是心底慈善,与我两心相悦。

呵,心底慈善,宋卿云哪点沾上边了。

成亲三个月,我与宋卿云河水不犯井水,太子忽然神秘的把我带去一个地方,我知道那个地方,京城外的安园。

早先对安园也略有所闻,安园是一个贵门千金置办的,主要收留一些无安可归的妇孺,我曾经还打探过这个贵门千金的消息,不过所得消息甚少。

我问太子,“太子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父王不是说好了,不要打扰他们的宁静吗?”

太子恣意而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事,一定要追其根底的,我一直好奇,宋卿云为什么选你而不选我,我偷偷查了她一下,发现,她还有些意思,并不像外间传闻那般骄纵,反倒比京中那些小姐有情义。”

我白了太子一眼,哼笑,“那些传闻,有模有影的,十有八九也是真的,宋卿云……”

我的话给噎住了,宋卿云从安园出来,她那轻软的神色,与我在府上见她的那副冷漠之情,全然不同,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她,她是宋卿云?”

太子嘿笑,“你自己的王妃,还要问我,她身边的丫环跟旁人说过,宋卿云之所以选你不选我,她是觉得,我以后肯定会妻妾成群的,她不想过那种日子,还有一句话,她说,宋卿云说自己太冷了,想嫁一个能温暖自己的人。”

我被太子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的,宋卿云离开后,我们进了安园,安园里的人很友善,大部分是妇孺,她们对宋卿云称赞不已。

原来,宋卿云以慰亡母之名,不但把这些无家可归的妇孺照顾得很好,还给她们找活做,也给孩子们请先生。

我看着太子,很是惊愕,“宋卿云竟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

太子愣的看了我一眼,恍然的说,“别对她太冷了,这姑娘,过得挺不容易的。”

3.

安园之后,我几次想去见宋卿云,她似乎对紫寒存在一些误会, 对我也有意躲避,我不知她躲避什么,那日父王让我出城接临安侯,以示朝廷对他镇守边外的重视。

当我送临安侯进宫时,听到一些碎言碎语,大概是宋卿云为了王府的一个丫环,得罪了母妃,我猜想,这个丫环一定是紫寒,母妃又是趁着我不在府上,对紫寒动手了,她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拉住一个宫女到墙角,“今天南栖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唯唯诺诺,“听说安亲王妃在丽妃娘娘那里带了一个丫环回去,回去的时候,那丫环满身是伤,昏迷不醒,丽妃娘娘还当众罚安亲王妃跪了三个时辰,王妃走的时候,是一跛一跛的,也没人敢扶她。”

我丢下临安侯,匆匆跑回王府,紫寒当时一家落罪,刘兄把他唯一的妹妹交托给我,我不能让她死了。

宋卿云比我还上心紫寒,她把京中最好的三个大夫都请在府里守着紫寒,不幸中的万幸,紫寒的命算是保住了。

素儿提醒我,“王爷,王妃带伤回府,要不要让大夫过去看看?”

我这才想去宋卿云,把紫寒交托好,才去看她。

上次见宋卿云,还是我为紫寒骂她那会,我有些愧疚,她看到我也是惊色了。

我问宋卿云,“你为什么会救紫寒。”

宋卿云看着我,她目光清澈,还有些倔强,“她不是王爷心尖上的吗,王爷想救的人,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我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但是,心里卷着丝丝莫名的痛感。

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的确是我太过冷淡她了,以至于大婚三个多月,她连娘家都没回过,“明儿我陪你回去一趟。”

“回哪里?”宋卿云脸色刹时凝重。

我有些不解,“回宋府,成亲这么久,我们还没回去探望过你父亲。”

“不回,我不想回。”宋卿云哽了一下,她目光灼红,翻了个身,不再看我。

我看到宋卿云抱着被子,她的身体连同被子一起,瑟瑟发抖,她在强行忍着一丝不能言明的痛,我心里泛起涟漪,不自觉的挪过身子过去,从后面抱着她。

宋卿云身体颤了一下,她在我怀里,慢慢的放松了,然后睡着了,然而,这一宿我都没睡着,宋卿云说着梦呓,她嘴里不停的叫着,小娘,小娘,小娘,她紧闭的的眼角,渗出泪水,我紧紧的抱着她,她嗯哼一下,只有贴着我怀里,她才睡得安心。

4.

没想到,我们还没上宋府,宋万青倒上门兴师问罪了,宋卿云被宋万青气得脸都青紫了,南姝抱着浑身哆嗦的宋卿云,宋万青却能面带笑色的跟我客套,我为之震慑。

送走宋万青,我以为宋卿云会跟我说些什么,至少,她会解释一下白天发生的事,然而,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把那痛楚,一个人咽了回去,恍惚的看着我,“我喜欢你!”

我怔忡,心底荡起一丝暗喜,把她拥入怀里,我想,今天母妃让人对紫寒动了手脚,我心里还有些发瘆,我想着,等把紫寒安置好,我再与她坦诚相待,我对她,有太多太多的不了解了。

只是,宋万青比我想象中还要恶劣。

那夜南姝淌着水,浑身湿嗒嗒的找到我,我心里就感到一定是宋卿云出事了。

当我赶到宋府,只见宋卿云卷缩在墙角,她抱着陶瓷碎片,隔了一个门,就是生她育她的宋家,她却无助的卷缩在那里,任凭大雨打在她身上。

我走过去,宋卿云木然的目光,才恍恍的有些光色,我抱着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宋卿云发高烧,一夜未退,她嘴里叫着小娘,从宋府回来,就没停过。

我把南姝叫过来,“王妃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姝嗫嚅着,我闷着嗓子哼一下,看着床上的宋卿云,“你如果真心想你家小姐好,你就应该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若不然,我也帮不了她。”

南姝犹豫了一下,才把这些事一一说出来,“慧姨娘去世之后,小姐跟老爷就没好好说过一句话,老爷最擅用的方法,就是软禁小姐。”

“软禁?”我惊讶又不知所然。

南姝继续说,“当年皇上封小姐为县主,小姐不肯接旨谢恩,那是第一次软禁,后来慧姨娘尸骨未寒,老爷高调的摆了升高宴,这是第二次,最严重的一次,是三年前,皇上重提小姐的亲事,大夫人怀恨在心,在小姐的生辰面下了药,把小姐丢在柳巷后院,如果不是得一公子路过相救,小姐哪里还有命活至现在,小姐想去报官,老爷却为了宋府名声,把小姐软禁了三个多月,小姐的心性都给他磨平了,软不软禁,小姐都不爱外出,不爱说话了,这后面才没有软禁小姐。”

听着这些种种庄庄,我心里直发怵,天底下竟有如此恶毒的父,怪不得宋卿云说起宋万青的时候,那眼底的恨意,油然而生。

三年前的八月初一,刘兄一家落罪,我匆匆赶往刘家之时,在柳巷后院救了一姑娘,着实抽不了身,就把她安置在寿安堂,“三年前,可是八月初一?”

南姝微露惊色,“正是八月初一,小姐生辰日。”

我恍笑,事后我也曾想过那个姑娘,到底遭了什么人下的毒手,一个花季少女,竟让人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来,没曾想是自己人欺凌至此,宋府就没一个好人的,怪不得成亲那晚,我觉得宋卿云似曾相识,如果我早知道是她,也许后面她就不会受这些罪了。

“那今天又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南姝慑怯的低着头,“老爷说,慧姨娘的骨灰一直在宋府,当年下葬的,不过是慧娘的随身物,小姐这些日子,夜夜梦魇,也是为了这事,今天小姐是去宋府要回慧姨娘的骨灰的,可是那骨灰,给大娘子摔碎,大雨冲走了,小姐这成这样了。”

我万分惊愕,这宋万青,到底是铁石心肠,我守着宋卿云,她睡得并不踏实,一晚过去,她才慢慢退了烧。

我趴在床边,不知何时睡着的,宋卿云又恍恍叫着小娘,紧闭的双目,眉睫一颤一颤的,那一声声的叫唤,听着让人心疼,我凑近脸过去,想要吻住她的唇,她忽的睁开眼睛,惊讶又羞怯的看着我。

我倏地坐直身子,尴尬的坐在那里。

宋卿云吃了点东西,体力跟精神都好了些,她有些自嘲的看着自己,“王爷就不想问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南姝都跟我说了,从今往后,咱们就不回宋家了。”我握着宋卿云的手,她木然的目光才慢慢泛起一丝温色。

她冷笑,“王爷大可不必同情我的,我承了一辈子不属于自己的殊荣,然而,这天底下,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对疼惜我的,王爷这同情,未免让我觉得更难堪一些。”

“我不是同情你,我是心疼你,这天底下,我一个人疼你,就够了。”我吻上宋卿云的唇,她的唇冰凉的,夹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我纠眉,“你的唇怎么那么冰,得让我好好帮你暖暖唇才行。”

宋卿云噗嗤而笑,成亲这么久,我第一次见她笑,我的心也随之融化了,“我们干点别的事吧!”

5.

成亲第二年,腊月,宋卿云给我生了个女儿,许名清欢,无争无抢,一世清欢。

宋卿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清欢,也许我跟清欢给她弥补了一些年少的痛失,她越渐变得温婉,爱笑,再说起宋万青时,她也不再是以前那股恨在眼里,怨在嘴边了。

清欢三岁的时候,父皇驾崩,太子继位,国丧一过,太子就推行他筹谋已久的新政。

宋万青作为守旧政的旧臣,处于风浪尖口的他,未能独善其身,锒铛入狱,宋万青想依着小妾换来的宋家百年荣耀,在新帝继位时,其实就已然名存实亡。

宋万青在牢里呆了三个月,出来时,整个人都消瘦了,也没了当年那意志高扬。

又过了半年,宋万青重病,宋卿玉来过几回,宋卿云都把她打发回去了,这日,宋卿玉又来了,她与宋卿云一般,怀有六七个月的身子,风雪迎面,宋卿云不忍心让她在外面候着,才让她进来了。

宋卿玉脸色忧桑,“卿云,你就回去看看阿爹吧,大夫说,阿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咽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想见你最后一面,前两日,阿爹谁也不记得了,只是念着你的名字,他说,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只有下辈子再偿还给你了。”

宋卿云抚着隆起的小腹,她背着我们,我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得她冷冷的说,“只有这辈做不好的事,才会想着下辈子弥补的,可是,哪有下辈子,如果真的有,那我也不愿意与你们相见的,恨也好,爱也罢,都烂在这里头了,再说了,宋万青最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我小娘,我小娘如今都不得安生,你们说一句对不起,就想安安然然的瞑目,凭什么?”

宋卿玉看着我,想我帮她说几句好话,我走上去,扶着宋卿云的肩,“卿云,人之将死,不如我陪你回去一趟吧。”

宋卿云身体哆嗦,面色阴沉,她这副模样,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宋万青在她心底,终究抹不掉。

宋卿云冷冷的看着宋卿玉,“这辈子,我是不会再踏进宋家一步的了,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原谅宋万青,让他自己去跟小娘赎罪吧。”

6.

宋卿云终究没有去看宋万青最后一眼,就连宋万青出殡那日,她也没去,我瞒着她,帮她去送了宋万青,万一将来有一天,她后悔了,至少,我帮她送了。

京城人人传谣,宋卿云忘恩负义,不顾父恩,狼心狗肺,就像当年,人人皆说,宋卿云倚恩蛮横那般。

只有我知道,宋万青原本入狱三年,却只是在里面呆了三个月,是宋卿云上下打点,宋万青在里面,其实没吃多少苦头,连守牢房的都说,从没见过像宋万青这样坐牢房的,好吃好喝招待着。

也许也是在那会,宋万青才对宋卿云有了一丝真心的愧意。

宋卿云恨宋万青,是真的,但她比想像中更爱宋万青,可是,她不能替死去的小娘原谅宋万青,才会让自己在痛苦边缘中苦苦争扎。

宋狠云倚兰而站,冷风落雪,吹得她双目灼红,我走过去,抱着她,她愣了下,“王爷,青天白日的,让人见着怪不好意思的。”

我抱得更紧一些,“天气冷,我给你暖暖身子。”

她娇巧的笑了笑,把脸埋进我的怀里,诚然的说,“王爷,谢谢你,我选了你,何其庆幸。”

“何其庆幸,我娶了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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