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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初恩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再见李辰煜。
那日站在城楼,看着满宫繁灯,她问李辰煜,“皇上,你知道倚春宫庭院那株海棠树,开了多少朵花吗?”
李辰煜微微呵笑,“一树花开,那花怎么数得清。”
“是啊,一树花开,可不数那海棠花,这漫长的日子,该怎么过,等那花数尽了,臣妾的日子,也到了尽头。”
1.
谢初恩的一生,都是意外,比如,她的出世,她入宫,她承宠,还有,她做母亲,全是意外。
谢初恩只是江南巡抚谢宏的庶女,谢宏刚正,成亲多年,从未纳妾,却在一次办案中,遇上一个败落的富家女,心生爱意,纳了一门妾。
小娘说,希望与父亲,一如初见,知遇之恩,故给她许谢初恩一名。
谢初恩入宫那年,才十四岁,她长了一张清冷又水灵的脸,在众秀女中,显得格外出众。
如果说后宫不缺美人,那像谢初恩这种,冷艳美人,还是有些稀奇的,光是看着画像,皇上便赐了良字,良贵人,此女良好。
进宫第一天,淑妃就让人找来谢初恩,淑妃打量一番谢初恩,她那好看的柳眉深深的敛着,“果然,什么好的东西都往宫里送,这么水灵的丫头,要埋在宫里,也着实可惜。”
淑妃虚叹口气,“良贵人,良禽还要择木而栖,在这深宫里,光有皇上的宠爱还是不够的,没有大树依靠,这条路走不远的,要知道,宫里来往新人那么多,想走到最后,可是不容易的。”
“臣妾请娘娘赐教!”谢初恩把头伏得低低的,她这话是真心话。
淑妃捻抚着茶杯,“本宫一个人住这安祥宫,也是孤单,不如你就住进来,皇上来的时候,本宫再给你引荐引荐。”
谢初恩知道,淑妃是当今太师之女,不过二十年华,又有皇子傍身,这安祥宫哪里容得下她。
谢初恩叩头,“臣妾愚笨,不敢攀娘娘恩宠,请娘娘指条活路,臣妾,只想活着。”
淑妃的手不经意的碰倒茶杯,那茶迹滑落,她呵笑,“活着,那得看你是想怎么个活法,良贵人是皇上亲赐的贵人,这辈子,都是活在宫里了,要么永不承宠,老死宫中,要么争得一主宫位,也算活着,只是,你有没有那个本领争得一主宫位,就难说了。”
谢初恩丝毫不犹豫,“臣妾本是无福之人,但愿安然到老,请娘娘指条明路。”
淑妃挑着谢初恩的下巴瞅着她,她坚定的点头,淑妃轻吐口气,也不知是婉惜,还是敬谢初恩,年纪轻轻,竟不贪这宫里恩宠,“行吧,你回去,本宫会安排的。”
后来,谢初恩就住下了倚春宫,那是一处偏远,长年鲜少有人去的宫殿。
次日,太医来诊,谢初恩抱病在身,从此,她便一直病着,日子过得倒也舒心。
2.
开春后,倚春宫那株海棠花开得格外明媚,胭脂般的红,惹得谢初恩十分喜欢,日日画着,还乐此不疲。
倚雪一边磨着墨,一边说,“小主,这花你都画了十来天了,一点也不腻吗?”
“这花可是天天不重样的,不这么画着,这日子要怎么过啊。”谢初恩头也不抬,“你去拿根线来,今天风好,我要把这海棠放飞到天空。”
倚雪沉凝一下,还是照做了。
谢初恩知道,倚雪可怜她,这大好年华,却要无声无息的在这倚春宫,过着如同死人一般的日子。
倚雪是三年前来到倚春宫的,除了倚雪,还有两位宫女,用她们的话说,她们是被罚来这里的,倒是越渐受谢初恩的感染,喜欢这安静无争的倚春宫了。
谢初恩把画着海棠花的纸鸢放飞到天空,她听别人说,倚春宫是离宫外最近的宫殿,谢初恩喃喃着,“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说罢,扯断绳线,望着那只纸鸢缓缓飞出去,她嘴角抹上一丝笑意。
倚雪拿了件披风过来,“小主,风大,进去吧!”
谢初恩有些不舍的瞟一眼,那已经消失的纸鸢。
那只纸鸢好巧不巧的落在李辰煜的脸上,一路宫人惊惶失色的跪下,李德骂着说,“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随意放纸鸢的。”
“李德,就一只纸鸢,给你说成什么大罪似的。”李辰煜不经意的扯下那只纸鸢,看着上面的海棠花,竟一时有些看呆了,“这宫里,什么时候有一株开得这么盛的海棠花,朕竟不知道?”
李德猜不透李辰煜的心思,俯首上前,“皇上,先皇曾在倚春宫赐了一株海棠,不知是不是那株。”
“前面是倚春宫?”
“正是!”
“那宫里,如今住的是谁?”李辰煜盯着纸鸢上那首诗,神色有些严谨。
一处楼台一方月,
一撮红豆一相思。
满宫琳琅惊春梦,
海棠谢落又一秋!
有意思的是,落款处不是名字,而是一句话:一如初见,知遇之恩。
李德忖思了一下,“皇上,如果奴才没记错,倚春宫住着的,应该是良贵人。”
“良贵人?”李辰煜思量一下,似乎没什么印象。
李德继续说,“皇上,三年前那批秀女中,头一个得皇上赐字的,便是良贵人,可良贵人身子薄,一直病着,皇上也不曾见过她,皇上那会还笑话她,难得的倾城色,却是个病美人。”
李辰煜脑海中闪过一张画像,那姑娘眉目清冷,“你这么一说,朕倒有些印象了,这良贵人一病就三年了,看来,病得可不轻,走,去倚春宫瞧瞧这位病美人。”
3.
倚春宫本就清冷,李辰煜让人在外面候着,他自己进去的,却瞟见贵妃椅上倚着一姑娘,她安静的看着书,与这宫里的繁荣完全不相衬。
李辰煜干咳两下,谢初恩恍惚的回过头来,微微纠下眉目,她站起身,“大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大……”李辰煜双手背负,盯着谢初恩看了半会,兴是这两年长开了,她比那画像更好看一些,或许说,更有真实感,是那种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的美艳。
谢初恩有些不自在,“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李辰煜把纸鸢拿出来,“刚才在附近捡到这只纸鸢,我被这株海棠吸引了,就不自觉的进来了,外面没人,我才进来的,是在下唐突了。”
谢初恩拿回那只纸鸢,苦笑,“还是飞不出去,再好的花色,在这宫里,都不过是一俗物,残花败谢,你我都逃不过。”
李辰煜心里微微一紧,“看来姑娘是想走出这宫里了,可这宫门,不好出吧,还是说,姑娘心悦之人,在这宫墙之外?”
谢初恩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有些警惕,“大人,此话可不能胡说,让旁人听到了,那可是大罪,大人还是请回吧!”
李辰煜轻笑着打量着谢初恩。
“小主,你要的……”倚雪拿着两本书出来,看到李辰煜,那小脸都吓白了,她倏的跪下,“皇上,奴婢叩见皇上!”
谢初恩那张好看的脸也吓得花容失色,她是没见过皇上,可倚雪从前是太妃身边的人,她是见过皇上的,那眼前这男子,一定是皇上了,幸好刚刚自己没说了胡话。
倚雪压着嗓子叫了一下,“小主,还不给皇上行礼!”
谢初恩这才恍然的跪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辰煜半蹲下,拿起那只纸鸢,“良贵人,好一个身子薄,朕看你身子好得很,不过是心里装着别人,你可知道,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谢初恩咽口气,“除了皇上,臣妾心里并无他人,皇上是不是,对臣妾有所误会?”
“那你说说,这诗是怎么回事,还有,一如初见,又是怎么一说法。”李辰煜挑起谢初恩的下巴,她白皙的脸让他捏得有些发红。
谢初恩不经意的婉笑,一颦一笑,竟那般好看。
“皇上,臣妾不过是入宫久了,甚是思念家里,此相思,非彼相思,一如初见,知遇之恩,不过是臣妾闺名,谢氏初恩,望皇上明察。”
李辰煜失笑,“果真如此?”
“臣妾江南巡抚谢宏之女谢初恩,怎可作假?”谢初恩把头伏在地上。
李辰煜起身,背对谢初恩,看着庭院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嘴角隐着笑意,“既然良贵人那么喜欢作诗,不如,就以这海棠作一首诗,若讨得朕欢心,今天这事,这过了。”
谢初恩凝思,缓缓道来:
海棠媚眼惊春色,
一树花衣映宫门。
不知天恩踏香来,
纸鸢诉情尽荒唐。
李辰煜瞳眸轻转,他转过身,“好一句纸鸢诉情尽荒唐,良贵人这是拐个弯骂朕冤枉你吗?”
谢初恩虽恭不卑,“臣妾不敢。”
“嘴里说不敢,朕瞧着你这心里,敢得很。”李辰煜缓缓的说着,“起来吧。”
李辰煜走出门槛时,深深的瞟一眼那株海棠,又回头看一眼谢初恩,意味深长的说,“谢初恩,一如初见,知遇之恩。”
“恭送皇上。”谢初恩跪安,眼见着李辰煜走了出去,她虚虚的跌坐椅子上,“倚雪,你说,皇上会不会怪罪我?”
倚雪凝思了一下,“小主,奴婢从前在贤太妃身边,见过几回皇上,可皇上这般言笑,还是头一回见,也许,是福不是祸呢!”
谢初恩呵笑两下,蜷起双脚环抱着,她进宫不过是图一处安身,不管在谢家还是在宫里,于她都只是一个牢笼,可一旦有了皇上的宠幸,像淑妃当年说的,后宫的女子,都盯着皇上看,一旦受了宠幸,有些龌龊的事,谁都幸免不了。
4.
李德提醒李辰煜,“皇上,该翻绿头牌了。”
李辰煜瞅一眼那绿头牌,摆摆手,在纸上写着一首诗:
海棠媚眼惊春色,
一树花衣映宫门。
不知天恩踏香来,
纸鸢诉情尽荒唐。
“这海棠花开得那么媚眼,让它残花败谢,就太可惜,今晚,就让良贵人侍寝吧!”
“可皇上,良贵人抱病在身。”
“罢了,”李辰煜嘴角挑着笑意,“倚春宫的海棠花色好,朕自个去瞧瞧。”
李辰煜到倚春宫,除了谢初恩惊色,那三个宫女也慌慌张张的,她们哪里想过,有朝一日,皇上会来倚宫,这倚春宫不过是比冷宫好一些罢了。
李德难得见李辰煜又露了笑意,“都下去吧,良贵人在这里服侍皇上就够了。”
门吱的被关上,谢初恩心也噗通噗通的跳着,白天那淡定从容的神色,到了这里,全然不见了。
李辰煜捋着衣衫,“这三年,在宫里还好吧?”
“挺好的,谢皇上关心。”谢初恩憋红着脸。
皇上轻笑,“挺好的,那你还一心想出宫?”
谢初恩咬着唇,应也不是,不应也是,“臣妾不过是想家了。”
李辰煜拉着谢初恩的手,让她坐在他的怀里,“谢初恩,在朕面前说谎,是要受罚的。”
李辰煜双手紧紧的环着谢初恩,谢初恩又羞又怯,之前麽麽教她侍寝的那些礼数,全忘了,她只是把头放得很低。紧紧的抿着两唇。
李辰煜手指抚过谢初恩的脸庞,她微微怯颤的样子,惹得他心都酥软了。
芙蓉帐暖,一夜春宵,李辰煜满足的拥着谢春恩,“这倚春宫太清冷了,夏热冬冷的,明日朕让内务府给你重新寻一处宫殿,那清华宫怎么样,离朕的承华殿又近。”
谢初恩挪着身子,缓缓的抬眸看着李辰煜,“皇上,臣妾就喜欢倚春宫,这里清静,况且听说,倚春宫这株海棠树,可是这宫里独有的盛景,臣妾可舍不得。”
李辰煜捏着谢初恩的下巴,暧昧的说,“你舍不得这株海棠,就舍得让离朕那么远啊。”
谢初恩嗔笑,“这宫里都是皇上的,哪有远近之说,再说了,臣妾入得了皇上的心,再远也近,臣妾入不了皇上的心,哪怕住在承华殿,也是枉然。”
李辰煜侧过身,端睨谢初恩,“这么说来,朕就是入不了良贵人的心,良贵人才谎称生病的,如果朕没捡到那只纸鸢,你是不是就打算就这么老死宫中了。”
谢初恩凝思一会,“皇上是那高高在上的君主,臣妾见都没见过,慑于君戚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臣妾都没见着皇上,就谈一往情深的话,那不过是些虚话。”
李辰煜难得的听了几句实话,倒觉得谢初恩实在,他轻笑着问,“那现在呢,还怕朕吗?”
谢初恩怔了怔,婉婉而笑,李辰煜整颗心都融化了。
5.
皇上留宿倚春宫,晋了良贵人嫔位,后宫一下子喧哗了,毕竟倚春宫住的,可不是什么新人,三年都不承宠的人,居然还有机会得到恩宠。
那流水的赏赐入了倚春宫,倚春宫也热闹起来了,一些见过皇上的,没见过皇上的人,都眼巴巴的来瞅一眼这个旧人新宠。
谢初恩初次承宠,去给皇后请安,在回倚春宫的路上,与淑妃撞上了,“臣妾给淑妃请安。”
淑妃往谢初恩身上打量一圈,才不紧不缓的说,“妹妹不必多礼,妹妹长得越发的动人的,只是三年前,妹妹说的那番话,本宫犹记在心,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里见着妹妹,终究是妹妹福气好,用不着攀高恩。”
谢初恩俯首,“臣妾以前年少,若说了不得体的话,还望娘娘恕罪。”
“妹妹何罪之有,不过是入了皇上的心罢了。”淑妃轻轻抚过谢初恩的脸庞,冷笑道,“只是这君恩犹如镜花水月,妹妹可要耐得住这长夜苦思。”
偏偏这如镜花水月的恩宠,用在谢初恩身上,就不合适了,皇上连着几日都去了倚春宫,要么就是召谢初恩去了承华殿。
皇上拥着谢初恩在宫楼,看着满宫繁灯,“初恩,朕觉得,这几日与你在一起,那日子又有了些滋味。”
谢初恩嗔笑,“皇上不过是瞧着臣妾还有些新鲜感,等过些时日,皇上再看臣妾,就像那宫灯一般,虽是发光的,却索然无味了。”
“你这是想倚着朕一辈子吗?”李辰煜心情有些大好。
谢初恩转过身,瞅着李辰煜,“皇上,你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盼着与你一生安好,不对吗?”
李辰煜吻一下谢初恩的唇,“对,你说的,都对。”
谢初恩凝思一下,拉着李辰煜的手,在他的手心上,比划着写了一辈子,紧紧的握在手心上,“皇上,遇上你是臣妾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如果有一天,皇上厌弃臣妾了,有这段时日,臣妾也知足了。”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李辰煜刮着谢初恩的鼻子,宠溺的说。
谢初恩眼眶微微灼红,她把头埋进李辰煜的怀里,“说来也不怕皇上笑话,臣妾原就是庶出,在臣妾上面,还有三个嫡姐,臣妾每日都谨慎入微地过日子,所以进宫那会,才会小心翼翼,称病避宠,只图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不给谢家惹麻烦。”
李辰煜拥着谢初恩的手,紧紧的,“以后你不必再小心谨慎了,一切都有朕呢。”
谢初恩承宠多日,宫里颇有微词,说皇上贪图美色,连着一个月,皇上要么就召了谢初恩,要么就没进后宫。
那日皇上翻了婉贵人的绿头牌,倚雪调侃谢初恩,“小主,皇上才不来一晚,你就心不在焉了,以前你可不是你般样子的。”
“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把你嫁出去。”谢初恩嗔笑。
倚雪给谢初恩倒杯茶,“奴婢说过了,这辈子只随小主,才不嫁人。”
“这可不行,不嫁人怎知这其中的幸福。”谢初恩拉着倚雪的手,感叹的说,“你来我身边也有三年了,等再过些时日,我给你留意一下,能从这宫里嫁出去,也是你的福气。”
倚雪跪在谢初恩跟前,“能遇上小主,才是奴婢莫大的荣幸。”
那年谢初恩从淑妃那里出来,刚好遇着被麽麽罚着扫雪的倚雪,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赤着脚,唇瓣都冻得发紫。
谢初恩长年受嫡母责骂,多少心疼倚雪的,她心里发瘆,这宫里罚人的法子,原来这么多,她走到那麽麽跟前,“这丫头我看着喜欢,我那里刚好缺一丫头,就把这丫头给我吧。”
麽麽打量一番谢初恩,“不知这位小主是哪个宫的?”
谢初恩挺了挺腰身,“哪个宫不重要,难道我想要一个丫头,都要去淑妃那里讨要吗,我可是刚从淑妃那里出来,麽麽是明白人,犯不着为了一个丫头,把自己都折进去了,若是我进去给淑妃讨要这个丫头,那我这张嘴,可说不好,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麽麽到底是明白人,犯不着为了一个丫头,得罪淑妃,就把倚雪给了谢初恩,谢初恩取下披风披在倚雪身上,“这宫里的雪,格外冷,你如果想清清冷冷的过日子,就随我来,如果想攀高枝,就别来了,我那里清冷。”
倚雪跪在谢初恩跟前,瑟瑟发抖,“奴婢愿随小主。”
想起那一幕,谢初恩恍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拉起倚雪,“别动不动就跪的,这月色那么好,前几日内务府不是送了几个灯过来吗,拿过来,我们一起放吧。”
那日谢初恩不过是在李辰煜跟前说了一嘴,月圆夜想放宫灯,第二天,内务府就送来几盏灯了,果然得宠就是不一样,想当初,倚春宫去求应得的几块炭火,内务府都给搪塞着,宫里哪里是缺这几块炭火的地方,不过是太多拜高踩低的人罢了。
倚雪跟两个宫女架好宫灯,谢初恩写着一个纸条拿过来,正想绑在灯下,李辰煜就来了,“这倚春宫永远是清清静静的,朕每次来,都见不着人。”
大家吓得倏的转过身,跪在那里,那宫灯就飞走了。
李辰煜扶起谢初恩,“都起来吧。”
谢初恩纳闷,“皇上今天不是在召了婉贵人侍寝吗?”
李辰煜微微纠着眉心,“不知怎的,你没在身边,就睡不着,朕若是不过来,哪里知道你心里还念着谁,三更半夜睡不着的,还许着心愿。”
谢初恩看着落在地上的卷纸,吃笑,“皇上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突然到来,怎白白浪费一宫灯了。”
“这么说,良嫔还怪朕不应该来了。”李辰煜敲一下谢初恩的额头,好奇的捡起那卷纸打开看:愿皇上岁岁安健,事事顺遂。
李辰煜眉心轻颤,“大晚上的,你不为自己求福,竟是为朕许愿?”
“皇上安健,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
两人相目相视,婉婉而笑,李辰煜大抵明白,他喜欢谢初恩,并不是别人所言那般,只爱皮色,他在谢初恩这里,感到真心实意,感到真实。
李辰煜抱起谢初恩,“夜深露重,回去歇下吧。”
谢初恩怯怯的说,“皇上,婉贵人还在承华殿呢,这样不好吧?”
李辰煜轻软的笑了笑,“朕说了,只有在你身边,朕才睡得踏实。”
6.
谢初恩遇喜,李辰煜高兴得就跟第一次有孩子那般,喜露于色,每天流水的赏赐还觉不够,又给谢初恩晋了妃位,还下旨,对于承华殿,谢初恩可以无召而入。
想当初,淑妃还是生下三王子,才晋的妃位,皇后去承华殿,还要在门口处等皇上的宣召呢,谢初恩这份前所未有的独宠,惹急了多少人。
后宫争食,无非就是争皇上那份宠爱,以前皇上雨均沾,那倒也安份,到了谢初恩这里,那满宫的花色,都渴死。
大喜即大悲,显然,谢初恩这个孩子没保住。
孩子在四个月的时候,小产了,究竟是怎么小产的,也查不出一丝线索。
那日看着谢初恩死白的脸色,李辰煜有些慌了,他夜夜陪着谢初恩,就怕她想不开,还接了谢初恩的小娘进宫一段时日,谢初恩才缓缓从失子的痛苦中走出来。
李辰煜说,“初恩,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可李辰煜失诺了,他们,再也没有孩子。
婉贵人遇喜三个月,去一趟倚春宫,回去就小产了,那日皇后带着一群人,在倚春宫里搜出一撮红花,婉贵人说,在倚春宫里,她就喝了那杯花茶,孩子就没了。
面对婉贵人哭得悲痛的样子,李辰煜只是问了一句,“良妃,你有何解释?”
谢初恩盯着李辰煜,缓缓的说,“皇上,臣妾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那种噬心的痛,怎么会让旁人再受一次?”
淑妃把那撮红花散丢在谢初恩跟前,“良妃,你就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没了,才看不得别人怀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所谓人证物证,就是眼前这撮红花,还有一个三个月前进倚春宫的宫女,想来这宫女那会在谢初恩跟前受罚,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宫里人都知道谢初恩看不得宫女受罚,心底慈软,用这样的法子把人塞进倚春宫,再合适不过了。
李辰煜失望的看着谢初恩,他眼底那抹冷漠,是谢初恩从没见过的,“谢初恩,枉朕对你那么信任宠爱,你竟容不下一个孩子,婉贵人还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她哪里受得起失去孩子这般痛楚?”
“那依皇上意思,是不是臣妾年长婉贵人几年,就受得起那般痛楚了?”谢初恩倔强又可笑的说。
李辰煜冷笑,“谢初恩,朕瞧你就是恃宠而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
“皇上,是奴婢,是奴婢做的。”倚雪认下那罪,“奴婢看不得娘娘受委屈,看到婉贵人遇喜,就下了歹心,这跟娘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后冷然瞟一眼倚雪,“倒是忠心护主的丫头,这可是死罪,你想好了再说。”
谢初恩心里哆嗦一下,伏头在地,“臣妾认罪,没有臣妾的授意,倚雪一个奴婢,哪来的胆子毒害皇嗣?”
倚雪惊愕,“娘娘,你可千万不能怜惜奴婢,承认那没有的罪。”
谢初恩喝斥,“闭嘴,我做得出,就认得了,何须你帮我顶罪。”
李辰煜那张淡漠的脸,让人猜不透一丝情绪,“良妃狂悖,毒害皇嗣,罪大恶极,罚在倚春宫自省,无旨不得出倚春宫一步。”
皇后似乎还不太满意,“皇上,良妃此行为,影响极大,就这样轻罚,怕以后……”
“行了,这不就到这里结束了,以后不许再私下打听议论。”
7.
一恍十年。
谢初恩再也没见过皇上,起先那两年,是谢初恩最难过的日子,十年过去,旧人换新人,倚春宫里,就只剩倚雪一个宫女,就好比相依为命的,却又比相依为命好一些,她好歹占着妃位,日子再怎么难,没有上面刻意刁难,表面上的功夫,还是给足的。
倚雪给谢初恩披上披风,“娘娘,这年复一年不变的,还是这株海棠,想当年,这海棠花香,惹急了多少妃嫔。”
谢初恩裹紧披风,春天都过了一半,晨风还是清冷,“倚雪,这宫里最容不住的,是春色满园,我最遗憾的是,没把你送出宫去,原本,你是有机会出宫的,怪我思量太久,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倚雪叹息,“娘娘,当年你若不是替奴婢担着,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窘境。”
谢初恩捡着地上散落的海棠花,苦苦发笑,“这些年,我也想通了,婉贵人那孩子,皇上哪里相信是我做的,他不过是生气我忤逆他,听多了顺耳的话,就听不得狂悖的话语了,况且,我猜,真正害婉贵人的人,皇上是有顾忌的,若不然,也不会息事宁人了。”
婉贵人明明是受害者,可那事后,皇上再也没宠幸过婉贵人,谢初恩想,李辰煜那会应该是有所顾忌的,如果她服软去求情,可能就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那会,她心里只有恨。
那夜,一个新人拉着李辰煜的手,在他手心上写字,李辰煜突然就沉着脸,把那新人打发下去了。
李德关心的问,“皇上,可是不舒服,要请太医吗?”
李辰煜摆头,站出殿门口,往着北边看去,喃喃道,“李德,春天到了,你说,倚春宫里那株海棠,是不是如同当年那般媚眼?”
李德愣了一会,才想起倚春宫那位良妃,他碎步走上前,“皇上,很多年前,良妃曾经跟奴才说过,想在宫楼放宫灯,奴才健忘,把这事都搁下了,不如,奴才让人去备上宫灯?”
李辰煜双目厚厚的卷着,那夜谢初恩放灯替他许愿,这十年来,他见过很多新人,娇俏可爱的不少,却再也没有像那晚那般踏实了。
“李德,去吧!”
8.
谢初恩站在宫楼,愣愣的看着李辰煜,这些年说好的无怨无恨,却还是全写在脸上,她双目灼红,许久才记起要行礼。
李辰煜扶着她,“行了,又没外人,这些虚礼,没必要。”
“不知皇上突然宣臣妾来,所为何事?”谢初恩后退两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李辰煜愣色,吃笑,“朕突然想放宫灯了,一个人放也是无趣,就寻你来了,你若是不喜欢,就随你吧!”
“皇上最近不是很宠那福美人吗,流水的赏赐,天天不重样的,怎么不让她陪皇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张嘴还不懂得收敛一些。”李辰煜白翻一下眼珠,着手写了个卷纸,“不过是小姑娘喜欢的那些玩意,就随她去吧,她可不喜欢放灯,也不会替朕许愿,岁岁安健。”
谢初恩愣色,看一眼李辰煜,撞上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看着满宫繁灯,谢初恩问李辰煜,“皇上,你知道倚春宫庭院那株海棠树,开了多少朵花吗?”
李辰煜微微呵笑,“一树花开,那花怎么数得清。”
“是啊,一树花开,可不数那海棠花,这漫长的日子,该怎么过,等那花数尽了,臣妾的日子,也到了尽头。”
李辰煜喉结滚动,他揽过谢初恩的肩,谢初恩愣愣的,有些怯意,犹如当初第一次承宠。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却又一切都变了。
“初恩,你恨朕吗?”
谢初恩忘了多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她恍然失笑,“恨过,不过,这么多年,那些恨意,早就消磨得没了棱角了,臣妾大概只记得,皇上说过,臣妾宫里的那株海棠,永无凋色。”
“其实你当年完全不用为那宫女承认那罪的,看在你们主仆情义的份上,朕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谢初恩抬眸看着李辰煜,“皇上,臣妾知道你怨臣妾擅自顶罪,可臣妾赌不起,对别人来说,倚雪只是一个宫女,可对臣妾来说,她是臣妾这宫里,唯一的亲人,倚雪陪伴臣妾的日子,比任何人都久。”
良久,李辰煜才虚虚的叹口气,“七王子年幼丧母,朕想着放在皇后那里的,如果你不嫌闹腾,以后就让七阿哥在你身边养着吧。”
谢初恩高兴的笑着,“全凭皇上作主。”
李辰煜敲着谢初恩的额头,“这衣裳是新的好,人,还是旧的暖,明日朕让人再种一株海棠在倚春宫,这一对海棠开花,这辈子你也别想数完了!”
海棠依旧,人心非昔,怎么可能,一如初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