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总是伴随泪水。

不滴泪的爱大约是没有的。

但注定滴泪且一直滴到最后的爱毕竟不多。

而这个故事讲的恰恰是这样的爱,注定滴泪,注定滴到最后。

是因为两人脸上各有一颗滴泪痣吗?

故事发生在东瀛,发生在东瀛一对中国人身上。有的在大学本科班上独占鳌头,有的在博士论文答辩会场语惊四座,有的作为年轻学者名扬一方,有的以技术起家驰骋自如。这些人的爱情无疑樱花多于泪水。然而作家的笔锋总是指向人世的苦难,让人们凝视凄美的泪脸。

一只画眉,一丛石竹,一朵烟花,它们,都是有来生的吗?短暂光阴如白驹过隙,今天晚上,我又来到了这里,走了远路,坐了汽车,又换了通宵火车,终于来到了这里,被烟火照亮得如同白昼的新宿御苑。在我耳边,有烟花升上夜空后清脆的爆炸声,有孩子兴奋的跺脚声,还有癫狂的醉鬼将啤酒罐踢上半空的声音,但是,扣子,蓝扣子,没有了你的声音,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我是摸黑进来的,进来之后,也不想和众人挤在一起凑热闹,就想找个幽僻的地方坐下来,抽支烟,喝完手里的啤酒,再和被我抱在怀里的你随意谈着些什么,可是,御苑里的人太多了,不久前又下过雨,草地上太潮湿,我怕你着凉,正在茫然四顾之际,看见了一棵低矮但堪称粗大的樱树,计上心来,便干脆抱着你爬了上去,坐下来,继而躺下去一即便此时也没忘记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扣子,如果你还活着,一定又会厉声呵斥我是恶霸地主转世了吧?

可惜你已经不会再说一句话了。

你已经死了,化为一堆粉末,装进一个方形盒子,被我抱在怀里了。

躺在冠盖如云的树丛里,喝下一口啤酒,我就难免猜想起你会怎样训斥我,想着想着就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会顺手抓过可以抓到的任何东西朝我砸过来:“不要问我,我是聋子,是哑巴,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在时至今日的此刻,一想起这句话,我也竟至于手足冰凉,迷离之中,心里一紧,险些从树冠里栽倒在草地上。

我也有些醉了。我已经喝了七罐冰冻啤酒,手里还拿着第八罐。冰凉的风从东京歌剧城、都厅大楼和高岛屋时代广场这些摩天大楼之间的空隙里吹拂过来,穿过御苑上空的烟花,穿过此起彼伏的兴奋的尖叫声,降临在我拿着冰冻啤酒的右手上,使凉意更加刺骨,我也惟有竖起衣领而已。

可是,扣子,我还是想问,我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呢?我明明记得自己是要去秋叶原,而不是这里,实在想不通,我的脚怎么会把我带到这里来。上午九点,在新宿警视厅,我从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接过了装着你的那个方形盒子,抱着,我便上了山手线电车,满东京乱转,什么也不想,只看着车窗外的东京发呆,终了,临近十二点,我又在新宿站南口下车,在光天化日之下闭着眼晴往前走,全然不怕满街疾驶的汽车。那一刻之间,我真正是对世间万物都不管不顾了。扣子,我不敢睁眼晴,原因你自然知道:我闭目走过之地,即是你灰飞烟灭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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