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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执导的《四海》在春节期间成为了大输家。实际上,电影上映第一天的票房趋势相当好。虽然第一天排在第三位,但以2.2亿韩元位居往年第一的票房亚军,仅次于《长津湖之水门桥》。除夕,#四海秋乐#登上微博热搜,次日票房跌幅超过50%,当天票房为《这个杀手不太冷静》。除夕,《熊出没重返地球》 《奇迹笨小孩》相继反超《四海》。年初4,《狙击手》度反超《四海》。大年初5、大年初6、《四海》的票房已经徘徊在2000万韩元左右。春节期间,多部电影经历了“逆转”,《四海》的票房暴跌。一开始票务平台对《四海》的票房总预测达到16亿韩元,现在的问题是《四海》突破6亿。这不仅是韩寒票房最低的第一部电影,也是韩寒豆瓣评分最低的电影。
刘昊然男主人公吴仁尧
这意味着普通观众对《四海》几乎是一边倒的差评,对《四海》的评价很高,认为《四海》是韩寒最好的电影。他们代表的不是影评人的视角,但多少表明《四海》并不像《烂片》那么简单。韩寒的表现引起了部分人的共鸣。
说实话,从电影技术的角度来看,《四海》确实有很多瑕疵。叙事太细腻,风格的连接割裂,不重要的情节拖沓,宣传的错误(主要是摆出沈腾,让观众认为是喜剧)给观众造成上当受骗的感觉。
但是如果将《四海》归类为韩寒的创作序列,并从主题表达角度解读《四海》,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些部分被《四海》感动,为什么认为他是韩寒最好的作品。《四海》延续了韩寒一贯的“小镇青年”叙事,从杂文、小说到电影。但是在电影中,《四海》是韩寒第一次完全被悲剧推翻。《四海》包含了韩寒更多的个人表现,可惜不是他的时代。观众不承认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有些粗野,但相当坦率。
暧昧的“小镇青年”
韩寒的电影经常从小镇开始,主人公也是我们常说的“小镇青年”。例如,《后会无期》发生在东极岛,《乘风破浪》发生在郑林镇,这次《四海》是广东汕头的南澳岛。如果把韩寒的杂文、小说都包括在内,你就会发现韩寒对小镇上的青年是独一无二的。在他的杂文中,他经常讲述来大城市艰难谋生的小镇青年的故事。“机械的劳动,没有希望的未来,低工资,但是去别的地方的话,工资低,高物价除了吃饱和穿暖,什么都做不了。外面的灯、葡萄酒、绿色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对爱情也没有憧憬。”他的小说,比如《他的国》,主人公左小龙出生在郑林镇,经历了一系列挫折后从野游跳了下来。
在韩寒名声最高的时期,人们经常把他比作郭敬明,不仅因为他们都是80多岁作家的称号,而且因为他们的关注对象截然不同。郭敬明《小时代》对繁华的城市充满了奢侈的想象,韩寒像以前一样在写郊区生活和小镇青年的故事。
只是电影里韩寒摄像机下的小镇青年显得“暧昧”,他们的实际色彩不断淡化,好像害怕观众联想到韩寒杂文的那篇文章。韩寒在接受采访时,试图撇清与小镇青年的关系。他说:“我认为我的书和电影中的世界都离现实世界很远。人物不能完全按照现实逻辑运作。”当然也可以投射部分现实,但毕竟是两个世界。村里的青年也从没在我的电影里那样生活过。" "
刘浩尊饰演女主角朱焕松
韩寒电影中的小镇青年们与现实保持着微弱的联系,进行着现实的投射。主人公确实都来自小镇,是与大城市和大时代格格不入的边缘人群。例如,《乘风破浪》里的“正太坊”抢购了注定过时的BBM,小镇青年们想追逐时代的风口,但从风口上掉了很多。想在《四海》中的小镇上施展宏图的朱焕家很容易被时代的巨轮夺去生命。
他们有看起来过时的纯真。《四海》的英文名是Only Fools Rush In,电影中吴仁瑶嘲笑朱焕松的“只有傻瓜才会沉迷”这句话得到呼应,智者不会坠入爱河。但是吴仁尧和朱焕松都是“傻瓜”。他们陷入其中,根据现在被观众嘲笑的旧框架拙劣地表达了爱。比如在汉堡上戴项链。
但是,韩寒相机下的小镇青年们并不完全按照现实生活的逻辑运转。比如《后会无期》里炸毁邻居的房子,举行公路旅行,《四海》里的小镇青年,有奢侈的爱好“摩托车”。他们可能与实际村青年的生活经验相违背,也可能会质疑一些评论家对韩寒电影中小镇青年的“身份合法性”。
沈腾饰演吴仁尧
父亲吴仁腾只不过,如果韩寒真像贾樟柯那样拍摄“小武”的故事,能否吸引多少观众得打个问号。避免直接触碰底层的现实,有商业化等因素的考量。韩寒采取了折中的路径。他抽离了小镇青年真实的生活磨难,但抽取出了小镇青年普遍的生存状态,投射到他的电影中。所以,韩寒镜头下的小镇青年很少为生存问题烦恼,他们更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某种宿命意识击中,故乡在消逝,他们无法融入外部的世界,兄弟的义气也不能消除真正的孤独,他们就这么漂着,插科打诨地活着,与世界却始终存在疏离与隔阂。
就像《四海》中的吴仁耀,在小镇的众多青年里,他的气质是那么特别,他是疏离的、寡言的、落寞的;他一度以为他不需要朋友,他的朋友就是他的摩托;在有了朋友后,他依然孤独。观众很难追溯吴仁耀这份疏离气质的来源,也许是因为母亲早逝、父亲的始终缺席?但电影里其实也没有揭示吴仁耀在小镇中吃过什么苦头,他依然长成一个英俊的少年,有着暗恋的女生。
如果了解韩寒的创作前史,或者看到后来吴仁耀的结局,又能捕捉到吴仁耀那份看似天生的感伤。韩寒事先预见了他们的结局,欢笑中已经写好悲伤的片尾曲。那些有些天真、有些善良的小镇青年,注定要在与世界的对抗中败下来的,他们或被时代的巨轮抛下,或被它碾过。
时代的巨轮与卑微的“含早”
《四海》中,沈腾和尹正出现的地方,几乎处处是梗,影院里有不少笑声。可以预见,如果韩寒按这个节奏拍下去,《四海》要达到《乘风破浪》或《飞驰人生》的票房也不是不可能。
剧情从周欢歌的意外死亡,急转直下。几个人在酒后欢快地跳到海里游泳,嘴里叫嚷着各种豪言壮语。可大海中猝不及防出现的巨轮驶来,有人奋力游出,保住了小命;周欢歌终究没有游出来,他被拽进深不见底的漩涡,消失在暗夜下的巨浪中。
这一刻出现得太突兀了,观众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周欢歌就这么挂了?
迷雾重重,时代的巨轮不会因为某个人停下,被抛下也就抛下,被碾压也就被碾压了。韩寒的这个隐喻,用得有些明晃晃了。可实际上,在他此前的电影中,虽然并没有真正出现“巨轮”这个意象,但时代的巨轮一直隐形地存在电影中,也许看不见、摸不着,驶过却一定会留下痕迹。
电影中反复出现巨轮的意象
《后会无期》是一次幻灭之旅,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个“温水煮青蛙”的实验,不甘心的江河想以此证明人可以挣脱所处的环境,但就在青蛙即将蹦出来的时候,浩汉把锅盖狠狠地扣上了;《乘风破浪》中,就像被拆掉的歌舞厅一样,“正太帮”的情义与坚守显得荒诞可笑;《飞驰人生》中,当张弛想奋不顾身地飞跃一次,代价却是他的生命……
《四海》中,到处都是被时代巨轮抛下的人。他们在小镇里依然保持着前互联网时代的生活方式,他们的世界有些狭小却又简单。当他们第一次走向城市,第一次迈向更广阔的世界,他们才发现生活露出了獠牙。《四海》对大城市的呈现,还是非常传统的“城市——乡村”的二元对立模式。在南澳小岛,天是蓝的,风是轻的,小镇青年散漫又自由,孤独也自在。可一到大城市,他们如此格格不入。吴仁耀最爱沿着小岛骑摩托,但广州“禁摩”,他心爱的摩托被交警拉走了;他找到一个可以骑摩托的工作,在游乐园铁笼里进行特技表演,没有自由的风,只剩让他呕吐的禁锢和晕眩……
电影中的广州
“希望你住的每一个酒店都含早。”这是吴仁耀对他心爱的女孩的祝福,在电影中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它卑微得令人心酸。那是吴仁耀和周欢颂第一次住酒店,他们误会了“含早”的意思。酒店老板说的“含早”是包含早餐,早餐在早上6点到9点之间供应;但吴仁耀和周欢颂误以为,“含早”是指他们最迟只能睡到早上9点钟,不含早就得6点走人。两个人第一次住酒店,却因为不懂得刷卡在门口睡了一夜——周欢颂梦想中的房子,与她就一门之隔;第一次住酒店,却因为没什么钱,6点一过就匆匆离开,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两个人年轻人不懂得刷卡,进不了酒店房间
对“含早”的误读,是很多小镇青年第一次进入大城市时也曾闹出的笑话,也许他们误读的不是“含早”,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它隐喻的是小镇青年进入大城市时的阵痛,新世界的一切让他们措手不及、洋相百出。也正因为如此,吴仁耀对心爱的女孩的这个祝福,又卑微又实用,又温柔又浪漫。没钱、对世界的认知也很有限的他,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
有些遗憾的是,每次这句台词一出现,影院里就会出现一阵笑声;映后豆瓣和微博上也出现针对这句话的吐槽。这些吐槽,恰恰成了吴仁耀“不合时宜”的一部分,恰恰成了他们落伍的象征。不少观众不是同情这些落伍者和零余人,而是嘲笑他们的少见多怪。
《四海》的表达与观众的接受,已经产生了偏离。
“不合时宜”的个人表达
有观众认为,韩寒迄今的四部电影《后会无期》《乘风破浪》《飞驰人生》《四海》,都是在拍摄同一部电影。
的确,如果从风格上说,四部电影都有典型的韩寒特色,比如小镇青年、赛车元素、直男友谊、韩式幽默。可从主题表达上说,《四海》其实与此前的三部电影有着本质性的变化,这也是《四海》不被观众认可的主要原因。
前三部电影,固然带有韩寒从杂文、小说到电影相似的个人表达“时代巨轮下小镇青年的境遇”,但个人表达让位给商业表达。这三部电影都是喜剧,悲剧要么只是在出现在结尾,要么只是一种忧伤的调调,转眼就被韩式幽默给消解了。
《四海》中,韩寒则试图让商业表达与个人表达平分秋色。所以前半程,他利用沈腾、尹正,往轻喜剧路线走,制造了种种笑点。电影的预告和短视频上的宣发,主打的也是这些搞笑的桥段。它带有很明显的商业诉求:希望大家因为好笑,选择《四海》。
韩寒则用《四海》的整个后半段,进行浓墨重彩的个人表达,极力渲染时代巨轮下小镇青年的境遇。韩寒想揉开了,让观众细细去看悲剧里的每个细节。就比如反复出现的《麦琪的礼物》这本书,他想说吴仁耀和周欢颂,两个年轻人为了心爱的对方准备了礼物,却失去了各自最珍贵的东西;他想说“孤独”是人生的本质属性,人生是如此的无常和荒诞,有情皆虐,有缘皆孽,所以他让吴仁耀拥有了亲情、友情和爱情,又先后让吴仁耀失去了亲情、友情和爱情……
始终疏离的吴仁耀
然而,从电影技术层面上看,个人表达与商业表达造成了类型上生硬的杂糅。电影前半段和后半段,完全就是两个不同风格的故事,衔接并不连贯。更致命的是,韩寒的个人表达里引入太多现实生活元素,但韩寒依然用“抽离现实、放大情绪”的手法来处理,不追求现实逻辑的合理和缜密,而着力于情绪的经营和传递——哪怕为此牺牲了逻辑,导致后半段的戏份显得“悬浮”。就比如《麦琪的礼物》的隐喻是多么让人感伤,可韩寒却是用周欢颂意外遭遇车祸来制造悲剧感,这种依赖于天灾人祸、而非现实必然性的悲剧,与“狗血”就一线之隔(兄妹俩都死于意外)。太离奇了,有些观众由此无法共情韩寒的个人表达。
也有观众更在乎韩寒的个人表达,哪怕表达的形式有些生硬、不那么成熟。《四海》是真正回归到韩寒杂文与小说精神内核的电影,是韩寒在商业化电影的拍摄过程中一次难得的更自我的表达、一次“放肆”。他想讲时代巨轮下人宿命般的存在,讲人永恒的孤独,讲他对世界的悲观,最终落脚点是“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就像《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里头一段很动人的话:“他们先行,我替他们收拾着因为跑太快从口袋里跌落的扑克牌。我始终跑在他们划破的气流里,不过我也不曾觉得风阻会减小一些,只是他们替我撞过了每一堵我可能要撞的高墙,摔落了每一道我可能要落进去的沟壑,然后告诉我,这条路没有错,继续前进吧,但是你已经用掉了一次帮忙的机会,再见了朋友。”韩寒电影里那些失意的小镇青年,都是“先行者”,只不过有些观众不认为自己跑在他们划破的气流里。
很显然,这不是韩寒的时代了。现在的00后或许并不知道,10余年前,韩寒的博客曾是中文互联网点击量最高的博客,他的博文一更新就有几十上百万人阅读。我特意去翻看了下韩寒以前的博客,当时那么振聋发聩,但不会是当前中文互联网喜欢和流行的内容。人们需要更多的正能量,需要更多的奇迹讲述,人们也不断地将各种沮丧和失意合理化了,不需要韩寒来讲“丧气话”了。
韩寒对此也许很清楚。《四海》上映期间,他接受南方都市报的采访中提到:“好像很多拥有的东西,转眼飘散如烟是人生的常态,只是我们习惯了看很多被美颜过的生活和文化作品吧。”
这是《四海》的票房境遇。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表达者的宿命。固然电影的技术无法让人满意,但韩寒的这份真诚遭到如此普遍的“嫌弃”,多少还是让人觉得唏嘘。
责任编辑:朱凡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