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白晓语 配图来自 微博画师 @喵十八阿


1.

苏照照是个贵公子,却也确是人如其名,长得很是秀丽,颇有些姑娘的秀气,脸色有些苍白,说话时低声细气的,只觉甚是温柔,他足不出户,最常做的便是在自家的后花园的小亭子里抚琴。

琴声悠扬,飘呀飘,不知飘进谁家的小轩窗,入了哪位姑娘的玲珑耳,端端公子优雅地抚琴,目光落在眼前缺了一块的高墙之上。

那里的墙身整整齐齐地缺了方方正正的一段,使那里比其他地方矮上了不少,他的眸光远远,别个看来,或是想他大概是入了曲中的意境,正陶醉着。但在他看来那曲分明就是离别曲,是以他的悲伤作韵的,这曲子他还能弹几首,这矮墙,他还能凝望几回呢?他不知道。

一个姑娘从墙外探出头来,一双手臂撑着矮墙,远在墙外就对他笑了,巧笑倩兮,眸子亮亮的,黛眉弯弯,她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是他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甚于他的生命。

“你啊你,这么大的人了,这么还爬墙,一点女儿家的温婉都没有。”苏照照双手离弦,对坐在身侧的秦上月,半是嗔怪,半是逗趣地柔声说,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条白净的手帕替她擦去衣袖在矮墙上噌的灰。

秦上月见他嘴角是带着笑的,便也无声的掩嘴笑了起来,心里跟沾了蜜似的甜的说不出话来,眼角眉梢都温和美好到了最美的模样。

苏照照低着眉,声音温温的又说了一句:“这样可怎么嫁的出去呀?”似问,似说,似提醒!

心里一窝的蜜似是被掺了水,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慌乱的颤动着,嘴角却无端扯起一笑:“谁说的,前两日还有人来我家提亲了。”

她细细观察着他来,试图从中找出任何的风吹草动,哪怕只有一丝半缕,如此就好了,如此也便够了,可是没有。他只是平淡的抬眸,与她看了个对眼,又淡然地与她错开了目光。

苏照照,你真的就对我没有任何心思么?

她不死心的又试探一句:“看过画像了,人倒是相貌堂堂,媒婆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的,爹爹也同意,就是对方家住得有些远,我想离家近些,素日里可以回家陪陪爹爹。”

“若是相貌和秉性都好,指不定是个天赐良缘呢!”他抬眸注视着她的眸子,眼眸里的喜悦溢于言表,仿佛她与他就真真只是顶要好的青梅竹马,仅此而已!

秦上月长睫微微颤抖,眸光微动,难以置信地轻声再问一句:“你说什么?”言语里带着颤音。

此时,苏照照已经抚起了琴,在清越的琴声中,秦上月那双水灵明亮的眸子注视着他的侧脸,等待着他的回复。

少顷,琴声停了,苏照照嘴角带着冷漠无情的温笑望向她,“入的了伯父法眼的,想来必是人中龙凤呢,恭喜恭喜!”

秦上月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落在地砸的支离破碎的声音,所以,旧时的承诺都不作数了,是呢?

她起身离去,刚走几步,却又咬着牙,含着泪回身,故作得体地与他道一句:“多谢!”

她快步从前正门离开了,她总是这样,爬墙进来,走正门离开!


2.

黄铜镜前,秦上月望着镜中的自己,从总角少儿到而今桃李年华,她所念所求的便是嫁予他呀,他答应过的她可是一直都记在心里。只等他有日虔诚地提起,她便会欣然应承。苏照照,你为何不再提起,莫约你也成了话本子里的负心郎吗?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想晶莹剔透的珠子般一颗颗地往下掉。

月似轻纱,把大地照了个满堂亮,但苏照照享受不了这样的月色,他有的只是紧闭的门窗和恍惚的烛灯,素白的纸张在昏黄的灯光下染上了似黄昏般的旧色,他点墨提笔,想写些什么留给她,却又不知该如何落笔,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恐写下的是满篇累赘。

秦上月与他是相邻而居的青梅竹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活得那么远。

他记得他曾经答应过一个小姑娘,等长大了,就娶她为妻,一定会待她好,那种为她摘星星,摘月亮的好。可是他做不到了,十岁末,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隐疾,那病源于娘亲那一族,之前所有得此病的族人都活不过弱冠之年,可不久前他才许下与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白头偕老的承诺,他舍不得死呀。

他懂她的心思,他爱她,可谁要他是个短命鬼呢。苏照照也想不顾一切地拥抱她,但是之后呢,她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要继续。

那年,他十岁,她八岁!他家种的蒲桃生的旺盛,藤蔓缠缠绕绕地伸到了墙外,一颗颗大葡桃,看得人垂涎欲滴,故也不少了不被人惦记。其中一个惦记他家蒲桃的人便是秦上月。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惦记我蒲桃,爷打断他的狗腿。”看见藤蔓摇曳晃动,苏照照便知有人在偷蒲桃当即提起一根棍子,让家丁哒着自己往墙外看,准备把那窃贼吓个半死。怎料,那窃贼却是一个明媚的小姑娘。

身穿鲜艳夺目的粉色衣衫,身边明明有成熟的蒲桃,她却非要往更高处摘,一次次去跳跃触碰自己摘不下来的那串,这分明是嬉戏,她头上那两条小辫子一摇一晃的,脸上的嬉笑是多么活泼明媚,入了他的眼,那笑声荡到了他心里去。

两人目光对了个正着,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直到她大声嘻嘻笑出声来,他才敢再次迎着她的目光看上去。

他把棍子伸出墙外:“来,抓住棍子我拉你进来,我府上的蒲桃藤更茂盛,子儿更大颗哟!”

秦上月白皙的脸颊泛起美丽的红晕,一直红到耳根,可抬眸望了望趴在墙上的那个如玉的少年,她便轻笑着快步走了过去。


3.

秋末,天气渐凉。苏照照弹着琴,突然就停下来了,满脸的疲惫,倒有些昏昏欲睡,秦上月隐隐有些担忧,斟了一杯热茶递了上去,苏照照双手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香呀,早知道就雇秦家小姐来我家为我沏茶好了!”

是玩笑,也是挑逗,是满心欢喜的挑逗吸引,也是迫于无奈的戛然而止。有句话说,情浓缘浅,情深不寿。似乎恰恰说的是他与她。

秦上月抿嘴一笑,表面风平浪静,好像一切如旧,心里早就心动得如擂鼓。

可他又补了一句:“听说,上次来你家提亲的媒婆又来了,还是为同一位公子?”

她忽而哑然,声音里血气全无:“是呀,说来也是虔诚。”就作此最后一试吧。

“如此,不若应了吧。”他是带着笑淡淡的说的,但那笑也实在可憎,心是真的痛呀,秦上月望着他苍白却也冷漠到伤人的脸,真的很想扑上去,划花他的脸,咬破他的喉咙,此刻,恐怕只有他鲜血的温热才能温暖她冷却的心了。

她眼眶湿润,脸上的笑却是粲然,轻轻柔柔的回应:“我亦是这般想的!”

翌日,苏府后花园那段矮墙被砌上了,秦上月望着那段被砌上的墙愣了很久,像离了魂的行尸走肉般麻木,只有眼眶哗哗地流着滚烫的泪水,苏照照,我就真的如此不值得吗?好,我嫁便是。

秦府的后院有口井,井口深深,却是清澈的,此刻临水照月,顾影自怜,不禁问为何当年不死心呢?上月啊上月,你还在奢望着些什么?

当年,她十四岁,他十六,不见他有提起婚事的打算,当时只当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她就去求爹爹,上门去为她说下这门亲事。可得到的结果却是被苏伯伯的婉拒,“月儿是极好的,我甚是喜欢,只不过小儿暂时还无心婚嫁!”

话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这门婚事算是黄了!

那天晚上,井口深深,也是映着月,她一步步走近,将跳时,隔墙处有琴声传来,清越干净,叮叮噔噔,他还在呢!或许再等等?翌日,她便故作大方地再次爬上那道矮墙,像她爹从未到苏府为她说过亲一般。

今夜她十八岁正是出嫁的前夜,她穿着金镶珠饰的大红嫁衣,满眼热泪,又站到了这里,隔墙之外没有再响起任何琴声,一切都静得可怕。

“滴!”,一滴眼泪落入井中,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丝丝涟漪,她仿佛从中看见,苏照照掀开了花轿的帘子,牵起她的手,把她揽上了马背,两个人一匹马,虽然不知道会去往什么地方,但是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入春,秦上月回家省亲,站在自家的后院等了很久,却再也听不到有熟悉的琴声传来,一切又再一次静的可怕,心中无故慌乱,像大难临头般,让她无措。你的琴声呢?

苏家与她家毕竟是世交,当年苏伯伯对他也算是宠爱有加,此番去拜会倒也顺理成章,然后就得到了故人已逝的噩耗。

苏照照死了,他没能躲过那个活不过二十岁的魔咒,死于去年冬,在后花园的那个小凉亭里弹着琴,忽而阖眼,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秦上月抽泣着来到那个小亭子,他重新在墙下栽上了蒲桃,那藤蔓还很小,却也攀攀缠缠地伸向远方,秦上月知道有一天它会茁壮到爬到墙外,结下硕大的果子,就像当年他们初见时一样美好。

苏照照留给她的信在她的手上不断颤抖,她哭的梨花带雨,跌坐在地上,垂眸再看一眼他的信,上面只写着:“月月,对不起!”那个晚上,他把所有的爱都写成了这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我所能留给你的也只能这句对不起了。

凉风吹拂,夜有些凉,但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心已经是冷的了,冷得的她遍体生寒,人间已经没有能治愈她的冰冷了吧。

她红着眼,望着乌黑的井口,绝望地喃喃:“你可知,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来带我走?为何你自己走了不带我?”

她一直在等他,只能能与他在一起,只有他能实现当年的承诺,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何妨,只是斯人已逝,执着了那么久,一切又终成幻影,似一场无果幻梦。如此,罢了!

噗通!井中传出一声巨响,水花飞溅,她终于还是奔向了水温柔的怀抱。

此后,没有琴声的呼唤,她也再也不用为了早些见到他而爬墙了。


4.

那年七夕,他们还小,听人说夜里躲进蒲桃架下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的对话,他们满怀期待的爬了进去支棱起耳朵听,却什么也挺不到。

不过,苏照照忽然开口:“月月,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呀。”

秦上月的小脸蛋一下子红了起来,露出洁白的小贝齿,温柔嗔怪:“你……你……登徒子!”可明亮的眸子却分明是在笑的。

“我……我……我不是登徒子。”苏照照只觉得羞得很慌忙说,“我会负责的,等我长大了,就去你家提亲,共你白头偕老,可以了吧?”

虽然是情急之下说的话,可苏照照也暗暗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幸运,他确是想和这个小姑娘永远在一起的。

“哼,你就吹吧!”秦上月嘟着嘴,转过头去。

苏照照看着对方俏丽的小脸,急忙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我发誓,如有违誓,我天打……”

秦上月紧张地轻捂他的嘴角:“神明都听着你呢,不可胡言!”随后,放下手,含羞带笑地轻语:“你记得就好了!”

又有蒲桃藤翻过了高墙,茁壮得密密麻麻且结满了硕大丰满的蒲桃子,当年天真无邪的一双人儿呢,如今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