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九七以前,我以为我会带着腿疾过完漫长一生,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没有爱情,没有友情,伴随着病情恶化无声息一样死去,化掉。自然也不会奢求别人的记忆中存在过我。

我的生活没有像名字一样一鸣惊人,九岁开始我就已经无法正常行走,整日里坐着轮椅,蜷缩在自己房间,没有阳光和自由。不是没有想过了结此生,却在拿起刀刃的时候失了勇气。回想着父母的不易,决定至少活到父母走的那一天,至少活着,也算是陪伴,就当作是堕落地狱前的一丝丝可怜孝心。

转眼之间,我已经21岁了,父母盘了个古玩店,渐渐家里也算有了一些积蓄,说还想为我的腿努努力。其实我早已经认命了。这个时候,正是我自暴自弃最严重的时间段。别的男孩子在这个年纪可以肆意追求中意的女孩子,不追求爱情的人可以尽情在职场上披荆斩棘,而我,即使是说破了天,也只有古玩店帮忙干干活,甚至还没有一只猫一只狗活得自在从容。我打量着镜中的少年,清晰的轮廓,干净的面容,只有那双腿,那个轮椅,才让我从幻想中醒过来,这,就是糟糕的现状。我心底觉得我什么都不配。

这一天,是第一次见九七,她是来看货的客人。父母正好不在,我示意她坐一会等。长这么大以来,我第一次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坐这样近。她坐在沙发上,我坐在轮椅上,我也是近距离看一个女孩子。九七穿着很复古,墨绿色挂脖上衣,下面是黑色波点的裙子,随便一动,裙摆都会摇曳着摆动,看上去就是很有气质,港姐通有的浓眉,眼睛很漂亮,头发也是那种港风的卷发。鼻梁中间有颗痣,长得别有风味。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主动和我打了招呼。九七很有礼貌介绍自己,我却感到紧张和不适,但又期待着她找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原来这是爱情。

我第一次在陌生人眼里得到正常的眼光,没有诧异,没有同情。我告诉她我叫陈一鸣,她还打趣我年轻有为。我们交了朋友,并约定着要常联系,她给了我她的号码,或许是这种被视为正常人的感觉,我开始对这个女孩子有所期待,对正常人婚嫁之事有了幻想。

九七是来赎回之前卖给店里的清代花瓶,说是奶奶最珍惜的物件。我们闲聊着等待着爸妈回来。展示柜里有几个极好看的鸡血藤镯子,九七指着说:那玩意还挺好看。我向她介绍那是店里最不起眼的但比较值钱的东西,我示意她可以买回去。我还给她讲了鸡血藤的寓意。一般男孩子会买来送给属意的女孩子,一带便是一生。九七听的也很很感兴趣。这时候爸妈回来了,他们头一回见到我和女孩子聊的这么久,我妈还杵了我一下,不知怎的,一股热流涌上我的脸,顿时像猴屁股,我快速地推着轮椅溜进了房间。后来再出来时九七已经走了,第一次很失落。我盯着手机里那串散发诱惑的号码,始终不敢拨下。那日以后,我便天天守着门口,期待又害怕着。

隔了好久,终于,熟悉的身影再次走近了我的心。九七依旧着港风套装,就像港姐女郎,风韵又优雅。她一来便用手俏皮的戳我一下,你个骗子,说好联系的呢?我梗塞着:我我我。。。难道她也和我一样期待着对方来电吗,哦不,是见面。我们约好出去玩,她推着我,给我的感觉像是肩并肩,九七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犹如我是个身体健全的人。我们去吃了大排档,我抢着买单,并告诉她这是男孩子的责任。我们去逛了夜市,买了跳跳虾,我的腿不方便,所以都是她在来回奔波,看着她笑,我真的好满足。或许爱情是这个时候开始不受控制的。如果我的腿没事,我一定毫不犹豫去追求她,和她约会,和她亲吻。“嘿,想什么呢,一鸣,快吃吃冰激淋。”我回过神来,觉得些许忧伤。

我自己推着轮椅,说着天不早了,该回家了。顺手接过冰激淋,丢到路边,慢慢融化。九七说我像天气,阴晴不定,却还是一路跑过来推我的轮椅。送我回家后,她也回家了,第二次分离,我已经隐隐感到心痛,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明明很享受在一起的时光,为什么抽风提回家。九七的电话号码依旧被我捏在手里,我其实想问她安全到家了没有。

这一次,过了好久,九七都没再来找我。我虽然很想念,但却觉得人家一个正常康健的女孩子,总是不应该被我耽误。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活回到以前,等待病情恶化后的死亡。我其实明白,及时悬崖勒马,是为了减小痛苦。

半年后,一天下雨,我隐约看到门口雨里有个人,是九七,即使她的头发已经让雨水淋得狼狈不堪,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我大声喊着让她进来,她却在门口一动不动,我着急,拿了吧雨伞,费力摇着轮椅准备去给她。却不料一下摔在她面前,连人带轮椅,比淋雨的九七还要狼狈。是的,我还是这么没用,即使帮着喜欢的女孩子送一把伞,都做不到。

九七冲过来,我俩瘫坐在一起,九七抱住我,我惊了,她扶着我的脸,慢慢地吻了过来,这一吻,我迷了心智,什么都抛之脑后,是的,我们都沦陷了。爱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只见了两面,却是一眼万年。我们吻了好久,雨也越来越大,但激情不减。后来,回到屋里,她捧着我的脸:一鸣,我们在一起,我忘不掉你,不管你怎样,我都不在乎。我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们整日里黏在一起,甜到发腻。非要用言语形容的话,就是,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我们一起看了日落,一起去了云南,看了洱海,一起在神像面前发了愿,身体不死,不离不弃。我本以为老天眷顾了我,许给我一生一世。

我们在一起一年后,我的腿疾恶化,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腿疾已经极度恶化,我在世界的时间将进入倒数。但我没想到,自从我住院,九七便消失了。我一直安慰自己,九七一定是害怕生离死别,所以不敢,也是,不能吓着她。

终于,我开始进入弥留之际,在那的每一天,我的心里都是九七,靠着回忆熬过痛苦的治疗阶段。从昏迷中醒来,父母坐在病床前,经过这么多天,他们明显苍老了许多,爸爸的胡渣开始野蛮生长,妈妈的头发也失去了往日光亮,他们眼睛红红的,眼袋耷拉着,我扭过头,强忍着泪水。我的心都被九七占了,甚至没有腾出地方想想自己的父母。

我喃喃道:爸妈,你们可以帮我个忙嘛,我想最后再见九七一面。我妈低着头,拉着我的手:儿子,妈妈拼了命也给你把她找来。

我爸拉了了我妈的衣角,这个时候了,就别骗他了。我诧异极了,追问我妈。妈妈这个时候崩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拉着我的手直摇头。爸爸将手搭在妈妈肩上。:儿子呀,那个姑娘我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其实,我们为了让你重新燃起活着的希望,花钱雇了她来鼓励你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们答应了她半个古玩店,但你出事后,她就走了,什么也没要。我们也没想到你会爱上她。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原来爱情是父母花钱为自己买来的,自己的真心也倾注在一个不应该倾注的人身上,真是可笑,苦了自己的父母。

本以为听到这个会缓解我对九七的思念。却不料,思念日益加剧,原来,我是真的爱她爱的很深,我完全不在乎她对我的欺骗,我也不怪她。因为在我短暂而昏暗的生命里,九七就是一束光。至少在遇见她的日子里,我的世界短暂地摇曳起了光亮。

一个星期后,我带着对九七的思念死去了。

又一年,父母来墓地看我,发现我的旁边葬着陈一鸣爱妻,上面有封信,写着一鸣父母亲启。原来,九七是一个媛交女,手头缺钱才接了我父母这单生意,本以为只需要草草敷衍一下我这个残疾少年的破败人生,却不料真的爱上了我,好几次想要拿着钱和铺子跑路,却因为舍不得我而留了下来。得知我病情恶化,再没了勇气见我。她害怕与我的分离,才没有在医院照顾我,她悄悄来过我的病房,天天偷偷掉眼泪,在她心里,早已经是我的妻子。她在信件里明确地表达了对我的爱,始于物质,终于爱情,在我宣告死亡的第二天,她就自尽了。

再然后,九七生前嘱托的人就将她安葬在我的旁边。过了很久,墓碑前便多放着了她爱的鸡血藤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