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萧红。

你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鼎鼎大名的女作家萧红。

回望那个文学的昂扬时代,没有人看不见你的丰碑。

可是,那真的是你的“黄金时代”?

女人·爱情

会有女人拒绝爱情吗?

我觉得不会。尼道也好,修女也罢,她们只不过是因为信仰,并不是为了拒绝。还有好多人,一生也不曾遇见爱情,一生也不曾相信爱情。还有好多人,准备不了一颗强大的心盛放爱情。

但你是萧红,中国现代文坛的洛神。

你怎么可能不遇见爱情?

即使这之前,你是那么的迷茫。迷茫得在俗世的伦理与情欲之间流落,在饥饿与窘迫之间彷徨,在自由与衣食之间挣扎。那日子,岂止是青杏的滋味。

冰冷的世上,你徘徊着寻找。你对生的渴念是那样强,对啊,活着,才有希望。

你用自己的“生死场”,让一个没有选择的小生命在那里着床。实际上,汪恩甲也并没有错,他的世界,怎么能装得下你如此洪大的登场。于是在那个夏夜,他彻底退出了你的生活,衣食无着的你再次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身怀六甲地蜷缩在小旅馆的仓库里,你仍渴望文字,渴望自由,渴望爱情。

所以,当爱情来了,你便是火焰。你们的爱情,随着东北抗日的烽火,熊熊燃起。

那时候你还不是萧红,他也还不是萧军。在你眼里,衣衫破旧的他如披着七彩战衣般降落在你狭小的落难所里,爱得“张不开眼”。你则是他眼中最最美丽的姑娘。

两个才华横溢的灵魂,两颗同仇敌忾的民族心,注定要互相吸引。“小小红军”,也注定要扬名文坛。

那是你们最贫穷也最快乐的日子吧?

破夹袍子裹着的温暖,黑面包蘸盐面的甜蜜,那个在你撒着娇说鞋带断了、就会毫不犹豫蹲下来割断自己鞋带为你系上的男人,是你眼中商市街上最甜蜜的风景。

你爱了,这个男人虽然后来走出了你的生活,但从未走出你的视线,从未走出你的爱。

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后来跟谁站在一起。

挣扎·怀念

你曾说: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就因为自己是个女人。

不错,女人。你是女人。你的挣扎,八十年了,仍然后继有人地继续挣扎,无休无止。

男人把权力从女人手里拿过去后,防范了几千年,践踏了几千年。他们做到了。他们摧毁了女人的自尊,让女人自己也以为是他们的附庸。小团圆媳妇(《呼兰河传》)被打了一个月,死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爱你的那个男人,向你挥以老拳,你还在替他掩饰;时至今日,他们仍用自己的标准规划着女人的好。

你厌弃这好。你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然而,“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小时候挨父亲打,都是祖父安慰:“快快长吧!长大就好了!”但独居东京的你,却深深知道:“‘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你拼命写作,拼命用作品证明自己,证明女人。终于搭上了自己的命。

那个女婴也再没见过她的母亲。身为作家的你,是怕这个小生命再复制着你的苦难?你能写得出如此细腻缠绵和惊心动魄的人性,你果如人言那样自我和无情?抑或咽泪装欢?没有嘶喊,没有眼泪,你用什么,埋藏了那么多激烈的情感?你的心肝,可是已被这践踏碾碎,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你收起了爱情,终于投降。你在与端木蕻良的婚礼上对朋友说:“我对他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只是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可是,这样的希求也不能够完全实现。你的爱情也只是收起,不能够真的就完全埋葬。否则,你为何这样慨叹:“我将孤寂忧悒以终生?”

上天赋予你如许才情便好,非得用一生坎坷、半世薄幸来扯平?抑或是这一生坎坷、半世薄幸,才成就了你如许才情?

几十年过去了,两个鬃发苍苍的男人,先后吹去历史的迷尘,以各自的文字怀念你。萧军写着文章的时候,屋子那头是与他生育了八个孩子的王德芬;端木到你墓前祭扫并献词“生死相隔不相忘”的时候,身边陪伴的是钟耀群。有时想想,汪恩甲对你,也是疼着的吧。在你绽放在时代星空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曾在夜里,如仰望星辰般仰望你逝去的身姿。

自由·时代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花就开一个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这是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你在追求着你理想的境界----那应该就是大自然本真的模样----万物有其时。万物都是,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是要自由的。你是要爱情的。

但是,你不是只关注自己的爱情。你也不是只关注自己的自由。

万物有其时,你便是生在那个时代。

日本人的铁蹄下,你选择用笔与战士们一起战斗。在面对特务的时候你也是怕的,但你拿起笔的时候却是勇敢的。

一代代人用血肉祭奠、用战火锻造的自由,你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明白,也已经拥有。那就是选择的自由。

你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战斗。你有这个权利。

同样,萧军也有。

所以你们分开,亦是宿命。你清冷地转身,离开战火纷飞的热战场----那是萧军喜爱的快意恩仇的方式。

在你的笔下,人生,人性,是社会的永恒。是爱的永恒。是恨的永恒。是利益纠葛的永恒,是世事变迁的永恒。你的思索,已经穿透了那个时代。

不过在《马伯乐》里,你的匕首和投枪,像鲁迅先生的一样锋利。

那时的你,也与鲁迅先生一样,抱疴在身,命悬一线。

终于,在太平洋战争的炮火追上你安静的书桌的时候,你不舍、但无奈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有你爱着的人的世界。这个有爱着你的人的世界。

情深不寿,因为你是在用生命写作,用生命爱人。

你31岁的生命,带着璀璨的光焰,划过黄金时代的天幕,成为永远不灭的传奇。

你的寂寞,你的心碎,你卑微的对爱的祈求,将与呼兰河水一样,寂寂但永恒地流淌。

你的骄傲,你的倔强,你坚强的对爱的渴望,将像生死场一样,热烈而永恒地燃烧。

作者:完颜蕙蕙,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相信人间有爱,笔尖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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