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锡忠

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 amp# 039;获得乙奖的森尚一生曲折3360,从小喜欢读书的孤儿成长为著名作家、出版社。

在他仙去之际,我面对他送给我的笔力遒劲的题词“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不禁想起他生前多次对我谈起的他人生奋斗的故事……

岑桑 广东人民出版社原社长兼总编辑、《岭南文库》执行主编、著名出版家、作家。生于1926年,广东顺德人。2022年2月26日15时在广州逝世,享年96岁

2022年春节,我与汪泉、魏家坚两友已约好年初八开车去佛山向岑桑老师拜年,岑老在电话对此也十分高兴。谁料96岁的他,在年初五就住进了医院重症室。2月21日,岑老之子岑之邦给我发来微信:“我父亲自我感觉不乐观了,他让我向你道别,感谢你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爱,祝你幸福。”我打了几次电话想问候他,但均无人接听了。2月26日下午,我收到广东省新闻出版局前局长陈俊年发来岑老仙逝的噩耗,心情悲痛。

之邦近日对我讲:父亲抱病多年,2003年已心脏搭桥,但他一直用坚强意志和疾病作斗争,近年开始频频住院,但都能转危为安,但2022年春节后情况急转直下,初五吃不下东西,入院后稍有改善。但几天后肾功能、肝功能指标恶化。其间,岑老不惊不惧。一位96岁老人有此顽强意志和乐观精神,让我想起他写的《死不了》一文中一段刻骨铭心的文字:

老头,你的风雨人生,虽则苦涩多于甘甜,也说不上有何成就,但老天爷该给的都已给你,自应知足和无憾了,若仍怨天尤人,就实在太不识趣。此刻已到了你履行最后义务的时分。上路吧,手巾牙刷、随身行李都不必带了……

我对岑老神往已久。我读大学时就含英咀华地读了岑桑的成名作《当你还是一朵花》。想不到22年后我与他成了同行。当时他是广东人民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我在花城出版社当编辑。因同在大沙头一幢大楼办公,我常与岑桑见面,他个子不高、明亮睿智的眼睛、洪亮的嗓音,总是笑脸迎人。由于岑老平易近人,我多次主动与他沿着岁月的脉络,聊起他那流光浸润的往事……

1926年12月,岑桑出生在桑蚕之乡顺德葛岸村。他原名岑汝养。后来出于对故乡的怀恋,就用岑桑(谐音“蚕桑”)作为笔名。9岁那年,母亲不幸病故,他自小失去母爱。

岑桑的祖父原是美洲华侨,回国后经商,家境较富裕,但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家业凋敝。11岁的岑桑随父逃难去了香港,投靠一个亲戚。亲戚勉强留下他在店铺做学徒。学徒生活艰辛而乏味,而且每月只得几毫理发和买凉茶的钱。他喜欢读书,每当经过学校,一种强烈的学习欲望就涌上心头。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来到正在受病痛折磨的父亲床前,哀求道:“阿爸,我好想读书呀……”父亲难过地说:“我们能活下来已不容易,读书就别想了。”

不久,父亲也撒手人寰,12岁的岑桑成了孤儿。但强烈的学习欲望总在心头缠绕。他把顾客赏给他的小钱攒起来,买了一支钢笔。每天晚上歇息时,他就写写画画,这支钢笔让他沉浸在无比的快乐之中。

1940年5月,在茂名的大姐姐托人把小岑桑带到了茂名。他积极复习功课,决心要到当时的省会韶关报考中学。那时从茂名到韶关,要徒步。他与朋友结伴而行,在炎炎夏日翻山越岭,足足步行了十多天才到了清远,然后又乘船到达韶关。小岑桑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志锐中学。

读中学时不但要上山砍柴,还要躲避突然而来的日机空袭。值得庆幸的是不少老师是中共地下党员,对学生言传身教,灌输进步思想。在追求进步氛围的熏陶下,岑桑在初中二年级时,便写了一首题为《更夫》的歌词和短篇小说《停膳》,表达他对苦难民众的同情和对光明的追求。

岑桑连续4年考试豪夺全班第一名,所以一直享受免费读书。1944年6月,粤北告急,学校要从韶关搬往始兴县,后来他又辗转来到贵州安顺县一间中学读高二。但不久,日寇铁蹄迫近贵阳,岑桑无书可读,临时在一所小学教书糊口。

1945年,还没读完高二的岑桑报考大学,竟然同时考上了贵州大学英语系和广西大学农学系。此时,日寇投降,举国欢腾。岑桑回到广州,考上了省立法商学院社会学系。

1946年,岑桑又以优良成绩考取了转学试,到中山大学二年级插班,直到1949年毕业。顽强的毅力和刻苦的追求,使他圆梦于求学之路。在中大读书时,联想到自己所走过的曲折、坎坷的生活道路,他孜孜不倦地写起了诗歌、散文、小说。

1950年2月,岑桑任中学教师,一年后奉调进入广州市文教局文化科工作。1953年,又转入新建的文化局电影科。电影科办有一份《电影与观众》,这份刊物为岑桑发挥他的编辑和写作才能提供了用武之地。1950年他在广州人间书屋出版了第一部作品:国际小品集《二十世纪野蛮人》,以后一发不可收,陆续出版了中篇小说《巧环》、散文集《在大海那边》等。1958年,岑桑进入广东出版系统工作。

岑桑的成名作,应是上世纪60年代初出版的笔致高雅、陶冶情操的散文集《当你还是一朵花》,先后再版12次,印数50多万册。但十年浩劫伊始,岑桑的《当你还是一朵花》和其他几本书都横遭厄运,成为“毒草”。岑桑后来下放到黄陂干校时,有一天他驾牛车运肥,看见一名青工在树下全神贯注看书,书的“封面”是另一本书,但岑桑一眼认出了已翻得很旧的内文,这本伪装的书原来就是他写的《当你还是一朵花》。读者的厚爱,让岑桑百感交集……

1968年至1971年,岑桑在干校生活异常艰辛,他早就放下纸笔,拿起的是打泥砖的木模。1980年代,作家易征对我说起他与岑桑互“取”东西吃的一件轶事:

由于在干校伙食很差,基本每天都是白水煮包菜,所以家里人莫不托人从广州送点吃食来,而岑桑知道易征的小瓶里装着砂糖,不时抓一把来吃。易征也不客气,经常打开岑桑的饼干盒,取吃他的炒米糖。俩人心照不宣。也许易征“取”的次数太多了,有一回,易征打开那铁饼干盒,一看炒米糖已经没有了,只有一张小纸,上面写着“打倒易征!”这是当年他们苦中作乐的一个玩笑。

严冬过去,百花重放。1979年第四次全国文代会召开,吹散了笼罩在岑桑心头的乌云;恢复工作后的岑桑振奋精神,挤出业余时间提笔继续写作,短短几年就出版十多本作品,同时在出版工作中踔厉奋发,不断开拓。岑桑是一位有胆识的出版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当年顶住压力,支持出版了上海女作家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

岑桑在出版战线奋斗60多年,开创性地组织、编辑出版了众多文学作品和地方学术文化著作,先后荣获“伯乐奖”“韬奋出版奖”“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被授予“广东省文化先进工作者”“南粤出版名家”等称号。他数十年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先后获“广东鲁迅文学奖”“新时期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奖”“首届冰心图书奖”等

在岑桑几十年编辑生涯中,他在编辑室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上午,埋头处理修改来稿,回信给各地水平不一的作者。他中午也不休息,埋头于写作,当同事们午睡醒来时,他已微笑地诵读自己文采闪烁的新作。

他总是对来访的作者笑面相迎,不厌其烦为其修改书稿出谋划策。陈俊年当编辑时曾与他同处一室,他给我们讲了一个小故事:大家常见岑桑掏出小手绢,像小孩般认真将手绢打了几个结。俊年好生奇怪,忍不住问他:“这是干什么呀?”岑桑自嘲般微笑:“今晚约好去文艺招待所见中山来的余松岩作者,我怕事情一多忘了,先打个记号,擦汗时好提醒自己呀。”把作者和读者牢牢放在心上,就是那一代编辑人的好作风。

岑桑助人为乐的例子不胜枚举,资深教师朱华勇20世纪80年代在从化创办了一份《乡村语文报》,初办时碰到不少困难,岑桑得知后立即为之奔走呼号,终使问题得到解决。得过岑老真诚帮助的人不计其数,他去世后,我收到不少作家微信如徐启文、西中扬、蔡宗周、罗铭恩、桂汉标、曹磊、王厚基、张伟棠、张超、蒙光励等,都向我诉说对岑老当年帮助的感恩之情和深切悼念之意。人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的人仍仰视他,难得!

风起风落总是缘。岑桑对我本人也十分关心,1998年8月我申报职称时,他为我的随笔集《问人生问路》写了“专家推荐”(鉴定)意见,他的鼓励令我念兹在兹,至今难忘。

上世纪90年代,广州资深新闻工作者谭子艺退休后创办一份文娱类报纸,请岑桑当名誉主编,也邀我参与编一个版。那段时间我常到位于广州东山的岑桑家中商量办报的事。他家客厅挂着一副“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的对联,这正是他的人生追求啊!岑桑开会时说话声音洪亮,常用的口头禅是“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意思是勉励大家考虑问题立足点要高,才能办好事情。

岁月流转,春华秋实。1990年64岁的岑桑办了退休手续,但他退而不休,仍担任全国第一部地域性大型文库“岭南文库”执行主编,而且还笔耕不辍。他高兴地对我说:“现在我已用惯了电脑代笔写作了。”2017年11月5日,广东省作协隆重举行“广东文学名家岑桑学术研讨会”。15位著名评论家认真分析岑老的文学作品特色,我也应邀在会上作了《作家生命体验的倾诉:谈岑桑散文厚土的三个层次》的发言。那天鹤发霜髯的岑老神采奕奕、格外高兴。岑老送过不少大作给我,拜读后得益匪浅。2016年他出版了38万字《岑桑自选集》,在一起饮茶时他当面题字送给我。2021年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他人生的第30本书:散文集《海韵》,他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并快递给我,但想不到这本书为他的人生出书画上了句号。

岑桑书赠作者的朱淑真《黄花》诗句

人有真情自丰盈,岑老生前爱唱的一首歌是捷克民歌《夕阳爱抚着白桦林》,我想他就像那树干修直、枝叶扶疏的白桦一样为人正直、洁白、凛然。岑老后来最爱的格言,就是亲笔题写给我的宋朝才女朱淑真《黄花》诗中含义隽咏的“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这也正是他一生的写照吧。

岑桑老师,我送您的最后的一句话是:“福寿双隆朵花永在,才德兼荣文库常昭。”广大读者永远记得您的《当你还是一朵花》,您是出版、文艺战线上永不凋谢的一朵花!(作者陈锡忠,花城出版社前副社长、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