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4年从铁路院校车辆工程专业毕业的,当时铁路局招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服从分配。
因为铁路局管辖范围很大,下辖的站段众多,在我当年招聘时,各个铁路局对于招聘管理还是很粗犷的,制定一个招聘总人数,就奔赴各个铁路院校去招聘了。招够数量,然后再分配。听说现在精细多了。
说来也挺奇葩的,我的同学绝大多数都被分入车辆段、动车段。只有我被分入了机务段。一开始就成了一名铁路火车司机。
回顾我在铁路工作的这6年的时间里,一直伴随着一个“快”字,其实这也是我决定离开的原因之一。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取得火车司机资格,是当时最快的速度。在2016年的时候,恰逢有个机会,我被调入车辆段工作。进入车辆段后,从检修车间的车辆钳工做起,后来段成立应急指挥中心,我是车辆段里面为数不多的有行车经验的年轻人,后来进入应急指挥中心。在应急指挥中心工作了一年半的时间,当时主管领导对我的评价不错,在那年暑运前恰逢乘务车间缺少一名车间副主任,我就被调入乘务车间担任挂职副主任。从毕业工作到担任车间副主任,我只用了4年时间,在我的同学和同期同事中都是最快速度。
其实也只是一些机遇碰撞到一起,想想也的确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我决定辞职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考虑。
1. 职业发展速度慢下来,我接受不了。
就像之前所描述的,我一路走过来,总是要快速达成职业目标,无论是最快考取火车司机证、最快进入科室、最快成为车间副主任,这些都是我要快速达成的目标。但真正到了车间干部这个位置,职位晋升或转变已经不是自己主观努力能够改变的了。就拿我的身份来说吧,我是挂职副主任,考核期是两年,但我已经过了考核期,仍然没有办法转正。为什么?因为车间干部都是定额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两名副主任已经配齐,没有我的坑。
2. 工作严重挤压生活,我接受不了。
自从到了基层车间,我真的认识到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铁路基层干部”,特别是铁路运用系统的基层干部,真的不容易。权小而责大,工作时间超长,还要承受基层职工和领导双重压力。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是暑运进入的乘务车间,暑运加开临客,工作任务很大。车间是24小时运转的,每天都要有一名干部值班,当时车间就3名干部,就要3天值一个班。
一值班就是两天一宿,比如我周二值班,周二一天一宿,周三继续上白班,周三晚上才能下班回家,周四继续上白班,周五我又值班了,可以说强度非常大。如果赶上过年过节,还要加强值班,值班频率更大了,去年国庆节,我在单位连值了3天3宿的班,记得当时回到家里整个人都是晕的。
3. 身体健康出现问题,我接受不了。
没有时间运动,超负荷的工作也让我的身体发出了警告。中度脂肪肝、尿酸高、体重超重都出现了。
其实环顾我身边,不论是干部还是职工,几乎没有身体状况好的。高血压、糖尿病、通风是铁路职工这个群体太常见的疾病了,常见到没人重视,身体已经发出信号,但没有人会在意,仍然保持着不健康的作息和饮食习惯。
一开始我也像他们一样,掩耳盗铃的这样活着,但这样有意义吗?我工作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家庭。用健康去交交换钱,用陪伴家人的时间去交换钱,还是很少的钱,难道不是舍本逐末吗?
4. 工作环境封闭,交际圈狭隘,我接受不了。
我想应该大部分铁路从业者都有这个体会,干了铁路之后,你的圈子会越来越小,以致于最后几个朋友可能就是同事。造成这方面的原因可能很多,但主要原因可能有这几个:
1、铁路长期以来都是一个封闭的王国,是高度垄断性企业,所以企业性质就是这样,大部分铁路职工在里面浸淫多年,心态肯定也会变得不那么开放。
2、大部分铁路工种都是倒班制,我们是越到节假日越忙,越找不到人。大部分朋友聚会也都是节假日,周末,我们一般都在上班,每次叫你你都不参加,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叫你了。
3、给我的感觉是当前从事铁路工作的职工,自我认同感不高。这点是针对较大城市来说的,小县城的话应该认同感可以。我又很多同事,在铁路时间长了,会有loser心态,有时候会自我调侃就是一个臭铁路工人,虽然开玩笑,但是也能反映很大一部分人的心态。一个不那么自信的人,是不太愿意与别人主动交往的。
结果就是我们大部分人,越来越封闭,对于外面的快速发展,毫无感知,思想越来越狭隘。
5. 工作内容单一,无限重复,我接受不了。
大部分从业者应该都有体会,每天从事的工作都是大量的重复工作,一年的工作从春运开始,然后春季整修、春季鉴定、节假日临客、暑运、秋季整修、秋季鉴定、十一加开临客、防寒过冬、春运……就是由这些工作内容穿成一条主线,中间夹杂着各种安全大检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在这种企业里,是容不下创新动作的,落实标准也是干部和职工的统一动作。为什么不能创新?
首先是,铁路是国家运输大动脉,也是经济发展的引擎。保运输安全这个任务是压在每个铁路人肩上的一座大山,一个小事故,就会带来无法预计的损失。创新就意味着变化,变化就会带来风险,所以即便是有人天天嚷着创新,也没人真敢去创新。所以,这么多年我们还是保持着传统的作业方式,日复一日落实着前辈们的标准,并把标准传帮带给下一代。
其次是,被半军事化管理的职工,被日复一日要求落实标准的职工已经没有了思考。之前听说过富士康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日复一日重复着统一的生产动作,变成了工具人。仔细想想我们铁路人又何尝不是呢?“手比眼看”“作业标准”这些不都是我们身上的线吗?我不想再当提线木偶了。
6. 前途迷茫,无前进动力,我接受不了。
其实,这是我最绝望的原因。工作的前几年,我的自我驱动性很强,是因为我想不断进步,所以我肯努力。但走到我这一步,我发自内心的承认:我不想进步了。再往上走就是车间主任或者科长,担负的责任更大,承担的压力也更大,工作的时间更长。但付出这些,收获的并不多。所以,我没方向了……
这件事的确让我挺伤心的,我一直是一个自我驱动性很强的人,总会给自己树立短期目标、长期目标。但当我发现,我在工作上没有目标了,不想进步了,也就感觉心如死灰了。
7. 薪资全国统筹,不符合多劳多得原则,我接受不了。
薪资全国统筹这一点其实是硬币的两面,有人感觉不太公平,就有人感觉很棒。我生活在北京,可以说铁路的工资对于北京的物价水平来说,真的是有点太低了,依靠工资在北京生活,只能说会生活的很拮据。但我添乘去外地,与当地的铁路职工聊天,他们的幸福感会很高。
现在我还能想到一个小县城的车站值班员,跟我聊天时指了指车站边上刚分的房子,满脸幸福地说:“我的工资比副县长都高咧。”
大锅饭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不符合现代薪资分配原则。多劳多得应该是很正常的薪资分配原则,但在铁路不行。你多劳并不会多得,可能还会少得,因为干的越多,出错的机会越多,最后一算,多老的还不如不劳的,积极的人会寒心吗?
8. 管理形式落后,没有思想的服从、执行我接受不了。
铁路的管理,我不想多评价。只说我的感受,因为我大部分就是在执行。但在执行过程中,我都是稀里糊涂的。为什么?因为标准总在变。
比如:之前火车车厢的顶板因为未锁闭良好,发生过脱落砸伤旅客的情况。针对这个情况,整改要求是把所有顶板锁闭良好,粘贴封贴,防止旅客误碰。但是没过多久,又下一个规定,封贴影响美观,全部撕除。
混乱的管理造成严重内耗,极大的影响了效率。
其实离职这件事,我思考了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一直割舍不下自己所取得的职位,还有只够养活自己的薪水。直到我看到一个故事:
有一名大学教授带着几名学生,去一个贫困村做调研。晚上借宿在一个贫困户家里,这个贫困户一家就靠养一头奶牛来负担全家的生活支出。第二天临走之前,教授走到贫困户的牛棚里,杀死了这头奶牛。学生们全都懵了,杀死奶牛无异于断了贫困户一家的生路啊。教授没有解释,带着一群满怀愧疚的学生离开了。
刚回去的几天里,这件事的阴霾还笼罩在学生们的心里,但过了一阵子也就没人在提这件事了。
一年之后,大学教授又带着这群学生来到这个贫困户家里,让人没想到的是贫困户脱贫了。
学生们都很震惊,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贫困户幽幽地说:“刚把奶牛杀死那几天,的确绝望了,全家人一直以它为生,现在奶牛死了,我们也没了活路。但难过几天,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就把家里面后院开采出来,种些蔬菜,慢慢地菜越种越多,不仅满足自己吃,还能拿去卖,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这个故事我看了不下十遍,每次都觉得我的处境就像这个贫困户。我反复问自己:身处北京,我真的只能靠铁路这头奶牛来维持生活吗?既然未来的前途渺茫,我现在取得的这点成绩又有什么意义呢?
沉没成本已经不是成本了,就如同时光、精力已经消耗出去了,在做未来决策时,就不能立足于此了。
所以在疫情期间,我还是办理了离职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