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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总监霸气辞职报告小说’霸气搞笑的辞职报告

时间:2023-04-04 21:13:41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第101章 要东山再起

  老宁从躺椅上跳起来, 又扒了个桔子, 自己留一半给宁檬发了一半,吃完豪气地拍拍手:“走!出征!”忽然他动作一顿, 看到宁檬手里的桔子被她吃得意兴阑珊的,就眼巴巴地问, “闺女啊, 桔子你还吃不吃?不吃别浪费, 还给爸爸, 来!”他边说边伸出手跟闺女往回要吃的。

  宁檬:“……”

  她二话不说把剩下几瓣桔子一起都塞嘴里了。

  宁妈妈进屋来, 看不下去了:“你这臭老头还能不能行了,怎么馋成这样,连亲闺女那口吃的也抢!”

  宁爸爸一边叨叨“胡说谁抢了, 她的桔子还是我给她的呢”一边从宁妈妈的埋怨包围圈里逃跑,跑去陆既明的房门口敲门。

  陆既明起身开门看到门外站的是宁爸爸后, 立刻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宁爸爸看着他胡子拉碴头发蓬乱手足无措的样儿, 摇摇头,啧啧两声:“这孩子, 给自已造得是真够惨的呀!现在把你扔下边大街上立刻能有人给你投硬币你信不信?”宁爸爸从陆既明身边空隙挤进屋,“不过没关系,让叔叔告诉你, 这都不叫事儿!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差点去要过饭啊?”

  陆既明闻声愣了愣。

  所以这位叔叔,是要用他年轻的时候, 和自己, 比惨吗?

  陆既明转身, 看到宁爸爸已经坐在房间里面的单人沙发上了。宁爸爸冲他招招手:“来来来,孩子,过来坐下,咱爷俩聊十块钱的,谁先哭谁给钱!”

  陆既明:“……”

  他听话地走过去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规规矩矩地挺拔着脊背,没敢把自己靠到软乎乎的沙发靠背上。

  老宁看着他听话规矩的样子,很满意地笑眯眯起来了。

  ※※※※※※

  这场起价十块钱的聊天,宁爸爸是这么起头的:“我听我闺女说了你的那些事儿了。”

  陆既明垂着头,咕哝了一声:“对不起。”

  老宁:“???”

  老宁问陆既明为什么一张嘴就定了个这么忏悔的基调。

  陆既明低着头回答说:“我以前对她老是吼,闹她别扭,还使唤她,我错了,我以后改。”

  老宁立刻一瞪眼:“好哇,原来你吼我闺女!这十块钱,不管最后谁聊哭,都你出!”

  陆既明抬头,懵逼了。

  老宁呵呵一声说:“我闺女跟我说的你的事,可不是告你状。她是跟我说你遇到了哪些挫折。孩子啊,要我说,你遇到的这点挫折,这都不叫事儿,哪至于天天这么要死不活的哟!”

  老宁说着说着从裤子兜里掏出个桔子,一边扒一边说:“我年轻那会背的锅那才叫倒霉窝囊呢!”

  老宁扒完桔子,掰了一半,递向陆既明,问:“你吃不吃?”

  陆既明反应迟缓了一下,没来得及说吃或不吃,老宁已经把手一收,“哦,你不吃,那我自己吃了。”

  他一边吃着桔子一边说:“我啊,就这一个爱好,爱吃桔子。宁檬刚出生那会我想给她起名叫宁小桔来着,后来她妈觉得不好听,我就给她改了一个味道也差不太多的水果,叫宁檬了。”

  陆既明:“……”

  其实味道还是差很多的……

  陆既明听着宁爸爸说话,心里很有一种想发笑的冲动。他相信宁檬之前跟他说的话了,这天底下最会讲笑话的人不是笑话大王,是她爸。

  宁爸爸吃到还剩最后一瓣桔子的时候,宁妈妈的声音忽然非常具有穿透力地从其他房间传来:“老宁,你给我少吃点桔子!你是不是又偷藏桔子了?你也不怕吃多上火!”

  宁爸爸哼了一声,喊着回了句:“知道了知道了!没藏啊没藏!”

  陆既明:“……”

  他明明看见宁爸爸另一边的裤子兜,还鼓溜溜的……

  他忽然有一种被家的气息击中的感觉。一家人有吵有嚷,有管束有抵抗,对彼此的小心思其实一目了然又做着一副嗔怪的责备样子,而这种责备之下是世间最亲密无间的情感。

  这种的家的气息,是他从小一直羡慕和渴望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其他人的家庭不一样,他渐渐已经接受自己得不到这种温暖的家的气息的事实了,可没想到活到今天是宁檬把她幸福的家的气息分享给了他。

  陆既明心里一下虔诚起来,这一瞬他觉得自己是得到了宁檬的恩赐。

  老宁吃完偷藏的桔子心满意足,正色起来,继续之前起的那个话头往下说。

  “来,孩子,听我给你讲讲我年轻时背的那口大黑锅让你乐呵乐呵。说真的,我年轻那会真敢折腾,那时候……唔,差不多也就是你现在这么大,四十来岁吧……”

  宁爸爸说到这,听到哐当一声。

  陆既明从沙发上坐秃噜了……。

  “……叔叔,我没四十来岁,我刚到三十。”

  陆既明摸摸自己的胡茬子,不怎么有底气地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真实年龄。

  宁爸爸一挑音调:“哟?那我可看走眼了!对不住啊孩子!”他继续,“但这其实不重要。就是我当年啊,差不多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三十来岁吧,我脑子一热为了义气办了件傻事,要不是这件傻事,我们家女儿现在也是千金大小姐呢!我也是个富一代大老爷爸爸呢!”

  宁爸爸接下来不再打趣讲笑话,他很认真地给陆既明讲述了他年轻时的那场堪称坠入绝地的人生经历。

  “早年下海潮涌起来的时候,看着身边人挣了钱,我的心也活了,深思熟虑后我就办了停薪留职,去和人一起做买卖。开始挺难的,但那会时机好,只要能吃苦,就处处是商机,没多久我就挣到了钱。

  “万事开头难,有了个好开头之后,后面就越来越好了。我挣的钱越来越多,我们家的日子一下就阔起来了。我给宁檬和她妈妈换了大房子,给宁檬买同龄小朋友们都玩不到的高档玩具,她吃的穿的用的全我全都给她买最好的。说真的,我女儿小时候那也是过了一阵相当金贵的千金小姐的好日子的!就是那会她太小,啥都没记住。后来也啥都没来得及让她记住呢,这好日子就让我给整到头了。”

  陆既明听得一愣接着一愣的。原来宁爸爸一家也是过过好日子的。而这个设定他还没捂热乎,宁爸爸又宣布他们一家失去了好日子了。

  还真是大起大落的人生。

  陆既明思考着做一个纯听众可能会显得很不礼貌、他是不是应该适当给宁爸爸一个回应——他可是宁檬的爸爸。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提了个承上启下的问题。

  “怎么那么快好日子就到头了呢?”

  宁爸爸一拍巴掌:“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啊,我正要说呢!”

  宁爸爸把裤兜里的另一个桔子掏出来扒了,这回没等他问,陆既明就主动伸出了手:“叔叔,我也想吃……”

  宁爸爸愣了愣,笑眯眯用手指一点陆既明:“看我吃你馋了是不是?”他掰了一半桔子给了陆既明。

  陆既明双手恭敬地接过桔子。他可是宁檬的爸爸。

  他恭敬地对宁爸爸说:“您和宁檬吃东西,看起来都喷香喷香的,让人跟着发馋……”

  宁爸爸得意地一笑:“不是我吹,我闺女真是得了我很多优秀的真传啊!比如说讲笑话非常好笑啊、吃饭喷喷香非常馋人啊、打麻将可以大杀四方啊……”

  陆既明:“……”

  他听着这些“优秀”的真传,吃完了一半的桔子。

  宁爸爸也吃完了桔子,他扑落扑落手,继续说:“后来啊,我有个一起做生意的哥们,厂子运转不灵,急需资金周转,就去办贷款,办贷款需要有人担保,他就求我帮帮忙给担保一下。我想着大家都是兄弟,好兄弟讲义气嘛,我就给他担保了。结果倒好,这哥们他自己卷着钱跑了!”

  陆既明听得目瞪口呆。

  “……后来呢?”

  宁爸爸展露出一个怀念过去艰苦岁月的缥缈笑容:“后来那些钱就得我还呗!我是倾家荡产的还啊!那段日子,我们家简直从天堂直接下了地狱,一家三口差点饭都吃不上了,好悬没把我心肝女儿给饿死!再后来买卖也不好做了,加上我这个性格也实在不是做能大发大达的奸商那块料,把大起大落的也都看开了,我就老老实实回单位接着上班了。”

  宁爸爸忽然一转头,看着陆既明的眼睛,没有一丝玩笑模样,语重心长地说:“孩子,等你看开了你就会觉得,吃五百块的大龙虾你开心,但吃五十块的小虾米你一样也能很开心。物质的东西始终满足的只是口腹欲|望,和你心爱的人和和美美地相守,无论富贵贫贱,不离不弃,那才是幸福的终极定义。”

  宁爸爸讲到这,又笑了起来:“你看我,当初受哥们连累差点饿死一家三口,不也挺过来了?之后苦哈哈地又过了半辈子,我总算在宁檬上大学的时候把债给还清了。再之后我和她妈抠抠嗖嗖攒下点钱在郊区买了栋破房子,没想到撞大运还遇上拆迁了,这才终于奔上了小康啊,哈哈哈!”

  陆既明听得一惊又一惊的。

  他问宁爸爸:“叔叔,那骗你那人,后来抓到了吗?”

  宁爸爸叹口气:“抓到了,进去了。抓到的时候他已经把钱祸害得一分都没剩了。”

  陆既明默默感慨了一会,又问:“那您恨他吗?”

  宁爸爸两眼一瞪:“恨啊!怎么不恨?他刚卷钱跑那会我恨得肠子都黑了。可人也不能老活在恨里啊,那也太把坏蛋当回事了。人生那么多人等着你去爱、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做,坏蛋他算老几啊让你老想着他?不能便宜他!就不想着他!想明白这一层之后,我就连想到那人我都不想了,慢慢地也就把他忘了,更别提费劲去恨他了。孩子你记住,做你自己当下该做的事,坏蛋永远不配我们为之去浪费生命。”

  陆既明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再张口时,他声音里透着一丝哑:“那卷钱跑掉的人把你们全家害得倾家荡产,您就没想过找他报仇吗?”

  宁爸爸一挑眉毛:“怎么报?我也去坑他家人?那我跟他还有什么区别?这种缺德事,缺德人能干,咱可干不来!”宁爸爸顿了顿,话锋一转,“而且孩子你知道吗,事情都有两面性。那会我还很发达的时候,还没帮人做担保的时候,我和另一个老哥们当时都说好了,反正钱多得花不完,干脆带一点去澳门赌场见识见识。结果没等去我就被坑了,这么一被坑我就再也没钱去见识了,我那老哥们就一个人去澳门了。结果啊,哎哟他现在那个惨,赌魔入了骨髓了,赌得没脸没皮没人性的,赌尽了家财不说,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真正的家破人亡啊!所以从这点看,我得谢谢坑我的人,要是他没骗我,我可能现在已经跟那嗜赌成性的老哥们一样,掉进赌坑赌得倾家荡产六亲不认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苦尽甘来一张嘴就吃我闺女给我买的一千多块钱的降压片啊!”

  一提到这个降压药,老宁话锋陡然又一转:“哎哟说起这个药,我就好气啊!怎么给我买这么贵还不能走医保的药呢,这是非逼着我不得不吃啊!嗨呀,气死我了,不行我还得去找宁檬再说道说道去!”

  老宁说着说着就气咻咻地一抬屁股走了,去找宁檬掐架去了。

  陆既明看着老宁迈得气势汹汹的步子,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他好像有点悟了。

  第三天晚上打麻将时,陆既明的精神比前两晚都要好,他很虚心很谨慎地给宁爸爸恭敬地喂着老爷子想要的牌,还时不时就扒个桔子孝敬给宁爸爸吃。麻将打完,宁爸爸眉开眼笑,直说:“小伙子不错!很上道很上道!虽然你长得平淡无奇了点,但胜在有心嘛!”

  宁檬听着老宁这番评价,汗汗地觉得陆既明正遭受着和古天乐版杨过一样的冤屈。

  陆既明起身回房间时,宁檬跟在他身后。

  陆既明转身要关房间门的时候看到了宁檬。他一愣。

  宁檬靠在门框上,问他:“我老爸昨天给你打鸡血了?”

  陆既明点点头。

  宁檬说:“我今天也给你打点,成吗?”

  陆既明缓缓地,又点点头。

  ※※※※※※

  宁檬进了屋,坐在昨天宁爸爸坐的位置上,陆既明也坐在他昨天坐的位置。

  宁檬对陆既明说:“我的重点就一句话,你必须得振作起来了,你得振作起来东山再起,这样才能有资本打垮那些害了你的人。你要是一直这么萎靡不振,放任那些人逍遥,就太让他们称心如意了。”

  陆既明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

  “你说的‘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宁檬让他稍安勿躁别激动,然后说:“你那么聪明,一定早就有所怀疑过,何岳峦不是临时变卦改去和双勋合作的,对吧?如果你是这么怀疑的,恭喜你,你猜对了。”

  陆既明的脸色发白起来,他两只手在膝盖上握成了拳头。

  宁檬继续说:“之前有些话没跟你说,是你的精神状态还承受不住。现在是时候全都告诉你了。何岳峦,他不是临时涮你们的,他甚至是从两年前就开始了要蛇吞象吞掉钦和这个计划的。而且为了斩草除根,你的那两只定增股,也是他们这伙人砸的盘;你的P2P平台被新闻媒体大炒特炒兑付危机,从而导致你没法借到款项,也是他们这伙人干的。”

  宁檬停了停,给陆既明一点消化的时间。

  然后她说:“陆既明,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你得记好了。害你父亲和你的这伙人,他们是:何岳峦,双勋集团,一家做股价的机构彩凰资本,以及一个幕后黑手Jason王。”

  宁檬把她所知道的一切细节,都讲给了陆既明听。陆既明攥成拳头的手,骨节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他额上的筋在跳,他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抖动,他的眼底泛起血腥的红。

  宁檬看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去杀人的陆既明,淡定地说:“如果你听完我的这些话,想提刀去杀了他们,陆既明,我肯定会抽你的。你得明白,为那些人渣,不值得把自己搭进去。但假如你因为不能提刀杀人报仇,就还是一蹶不振,我也不会放过你。大敌当前,你有什么资格萎靡呢?你必须振作起来重整旗鼓打垮他们!”

  “陆既明,”宁檬郑重地叫着陆既明的名字,“你必须得站起来了!你得让那些做套害你的人,受到惩罚。凭什么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地笑那么久?而想要惩罚他们,你首先要有实力能够惩罚他们。所以你得赶紧振作起来,东山再起。只有你重新强大了,才能有机会一棒子打死他们!这资本圈里的血债,就让他们在资本圈里血尝好了!”

  陆既明被宁檬说得很激动,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答了一声:“好!”

  但下一秒他马上又萎靡下去了。

  他欠着一屁股的债,就算他有从头再来的决心,他又拿什么去东山再起?!

  他抬起手抱住头,手指插在乱蓬蓬的发丝间。他痛苦地说:“我现在还欠着银行和机构的钱,我连住的地方都要你施舍,你看到了,就算我再有决心,可也只是空有决心,我一无所有,拿什么做本钱去东山再起?我拿什么重整旗鼓打垮那些人?”

  宁檬听着他痛苦地低诉,起了身。她踏前一步,蹲在陆既明面前。

  她仰头看着他的脸,对接住他低头俯视向她的痛苦目光。

  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像可以疗伤的药,让他从困兽般的狂躁、愤怒和自厌自弃中安静下来。

  宁檬仰着头,看着陆既明,轻声地说:“你不是没本钱的。还记得之之科技吗?那个互联网直播平台公司。

  “还记得从曾宇航账户转进去的那笔投资款吗?我知道,那笔钱其实是你投的。

  “之之科技被上市公司换股收购,到下个月股票就过了锁定期可以解禁了,到时你投进去的那些投资款,就可以连本带利地收回了。

  “那些钱,就是你东山再起的资本!”

  ☆、第102章 请回来帮我

  对于这笔投资款, 陆既明是真的忘了。因为不到五千万的金额, 从前都是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况且他投到之之科技的那笔投资款, 又是以曾宇航的名义投进去的,且又处于无法退出的锁定期, 于是种种原因的叠加, 导致陆既明在潜意识里一点没想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笔钱。

  他是既明资本的陆既明时, 这样一笔钱对他来说真是不看在眼里不记在心上的。可是对现在一无所有的陆既明来说, 这样一笔本钱, 再加上它翻了倍的投资收益,却是可以重新撬动他人生的一笔巨款了。

  陆既明听完宁檬的话,想起这笔钱的存在, 他热血沸腾了。他把手从本来就乱蓬蓬又被他插|得更加乱蓬蓬地头发里拿出来,一把握住宁檬的手, 无比激动和诧异地问:“可你是怎么知道这笔钱是我投的?”

  屋外传来暗中偷窥者老宁的呜嗷一嗓子:“说话就好好说话, 别拉拉扯扯的啊,家里还有大人呢!”

  陆既明赶紧把手松开, 放在膝盖上,后背拔得挺直,乖得像在听训的小学生。

  宁檬:“……”小拧巴在大拧巴面前, 有点挫啊……

  宁檬也乖乖坐回到沙发上。

  然后她回答陆既明的问题:“是你出事那会,曾宇航告诉我的。”

  -

  就是陆既明出事那会, 曾宇航和宁檬在咖啡厅那次长谈中, 曾宇航告诉的宁檬他投之之科技那笔钱, 其实是陆既明投的。

  当时曾宇航问宁檬,那笔投资款能不能提前收回或者转给别人,好给陆既明救救急,毕竟那时的陆既明已经穷到身边不跟着人的话,他连个煎饼果子都买不起。

  宁檬当时的回复是:不行。一是投资没到期,钱拿不回来。再有就算能通过把投资份额转给别人把钱提前拿回来,那点钱也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大火。

  宁檬当时很当机立断地给出了建议:这笔钱谁都不要提,之后等投资到期后分配投资收益时,这一切运作也都还是要以曾宇航的名义进行操作。否则如果被人知道那其实是陆既明的钱,追债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那笔钱。

  那样的话,那笔钱就只能拿去还债了,还还不了全部。而陆既明一样还是一无所有一样还是欠债,区别不过是欠的债变少了一点而已。

  可假如这笔钱等投资到期后,连本带利地拿回来,通过曾宇航交到陆既明手中,陆既明到时却可以用它做很多事。凭他的本事,他可以用这笔连本带利的钱,生出更多的钱。到时用生出的更多的钱的一部分去还债,剩下的还可以继续钱生钱。

  所以那时候宁檬对曾宇航说:“这笔钱不能动,得留着以后给陆既明派大用场。”

  而当她把分析说完,换得的是曾宇航充满钦佩的赞叹。

  曾宇航说:“宁檬,你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

  宁檬把那天和曾宇航所聊的内容讲给了陆既明听。

  等她都讲完,陆既明沉寂了很久很久的脸上,终于又泛起生气,终于又浮现了希望的光。

  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宁檬,他现在的血很热,他的心跳很快,他的力量贯穿全身,他已经跃跃欲试,一刻都不想再消沉了。

  可是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还没聊完呐?这都几点了!赶紧的都该睡觉了,明天你们还得开车赶路回北京呢,散了散了!”

  宁爸爸假装刚洗完澡纯路过的样子,甩着条白毛巾过来拆人。

  宁檬起身说了声晚安回去了自己的卧室。

  宁爸爸也要走,却被陆既明出声叫住了。

  “叔叔,您有刮胡刀吗?”

  ※※※※※※

  为了防止赶上晚上的回京高峰,宁檬和陆既明定好早上五点半起床,吃完早饭后立刻启程赶路。

  陆既明起来后洗了把脸刷了牙,就坐到餐厅狼吞虎咽地吃了早餐。

  然后他把筷子一放,对宁檬说:“你和叔叔阿姨先吃着,我去收拾一下,再把叔叔阿姨给你准备的那些吃的用的拎下楼先放车里。”

  陆既明说完就起身出了餐厅。宁檬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目瞪口呆。

  宁爸爸问她怎么了,提醒她再瞪眼珠子要掉粥里了。

  宁檬忙缩回看凸的眼珠,一梗脖子咽干净嘴里的粥,告诉宁爸爸:“老爸,这人可能被咱爷俩打鸡血打疯了,以前他就是个一手不伸的大老爷,现在都开始抢活干了!”宁檬摇摇头,喝粥,嘟囔,“新鲜,太新鲜了!”

  老宁拖着长声哼哈了一声:“长得不好看,就是得勤劳点才对,要不然不招人喜欢。”

  宁檬:“……”

  这是他爸第N次否定陆既明的长相了。

  宁妈妈在一旁制止宁爸爸:“老头子你可闭嘴吧!老说人孩子长得不好看干啥?就算他长得确实一般了点,胡子拉碴的,但人孩子品德不错,你说什么他可都没顶过嘴哈,就这点就比你闺女强!”

  宁檬:“…………”

  她在亲妈这番话里,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最后摔进躺枪的大坑。

  吃好了早饭,又帮爸妈收拾好碗筷,宁檬拎着包出门下楼。宁爸爸宁妈妈跟在她身后送她。

  三个人出了电梯,走出楼洞口。

  陆既明已经把车从地下停车库开了上来,就停在楼门口。

  他正站在打开的车子后门前,背对着宁檬一家三口,在往里面放着东西。

  他的着装和前几天不太一样了。他把衬衫下摆板板整整地掖进了裤子里面,而裤子上消失了好久的裤线也笔直地重见了天日。

  他这身清爽利索的装束,修饰得他身高腿长,他从前长身玉立的那种姿态,终于又回来了。

  宁妈妈看着陆既明的背影,“哟”了一声感叹着:“昨晚这孩子拜托我教他熨衣服熨裤线,你别说,这熨得还真不错,穿身上真立整!果然啊,人还是得靠衣装!”

  宁檬听得直愣。

  陆既明昨晚睡前居然还有这么骚的操作。

  听到身后有说话声,陆既明放好东西回了身。

  快要立夏了,天变得很长。虽然是早上六点钟,天光已经大亮。

  陆既明就站在天光中,焕然一新的一转身,对着宁檬神采奕奕地说:“今天我来开车吧!”

  宁檬一下怔在那。

  他养了好一阵子野蛮生长的胡茬子不见了。他本来的面目完美地暴露在晨光中。他的头发被他梳得服服帖帖,再也不像早餐以前那样乱蓬蓬地炸开。

  他又变成了从前的陆既明。晨光雕琢着他的眉眼,让他有了种眉目如画的神采。

  他真的振作起来了。

  陆既明挑着眼角,微笑,叫了声叔叔阿姨。

  宁爸爸要愣一下后,才明白过来这个换了脸的美男子就是他心目中那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人。

  他快走了两步,走到陆既明身边,“呀呀呀”的不停发出感叹:“你居然长这么帅呀小伙砸!哎呀呀,叔叔我居然看走眼看偏了那么老远呀!哎呀呀呀,小咸鱼今天变小鲜肉了呀!”

  陆既明冲着宁爸爸咧开了嘴笑。这是他发自真心的笑。

  “叔叔您还知道小鲜肉呢?”

  宁爸爸一挑眉,眉飞色舞地说:“对啊对啊,怎么样我很时髦吧?哎呀孩子我跟你说,等端午啊中秋啊,你没事就来,啊!叔叔愿意看见你!”

  宁妈妈也凑上去,拉着陆既明的手,用怎么看怎么满意地那种心花怒放的笑容说:“对对!有空就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宁檬看着自己爹妈陡然变得热烈起来的态度,觉得自己快要石化了。

  她的爸妈真够肤浅的,这都多大岁数了,还颜控……

  -

  嘻嘻哈哈过后,宁爸爸宁妈妈又和宁檬来了一场眼泪汪汪的告别。

  二老情深义重地拜托陆既明照顾好他们的女儿,又幡然醒悟地告诉他们的女儿说我们才想起来他也未必会干什么,那你就好好照顾自己顺便照顾照顾他吧。

  宁檬快给她的亲爹亲妈跪了。

  最后临上车前,倒是陆既明比她表现出了更多的对这个家对这俩老人的恋恋不舍。

  宁檬一下有点心酸了。

  这家伙可能第一次这么接近一个完整的家。

  ※※※※※※

  回到北京之后,陆既明和宁檬两个人很正式地在富力广场的星巴克开了个两人小会——没选在家里,是因为他们觉得不论这个会开在她房间里,还是他房间里,都有点尴尬以及不那么正式。

  小会一拉开帷幕,宁檬就对陆既明说:“投资款和收益下个月到期,但退出需要点时间,所以接下来你大概有两个月时间可以想想,未来你打算干什么,怎么干。”

  陆既明只用了两秒钟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还是干投资。”

  宁檬问:“还是自己做老板吗?”

  陆既明点头,眼神里有和从前一样的霸气和傲气:“当然。”

  宁檬说:“那你就得重新拥有一家公司了。”她说的是“拥有”,不是“注册”。

  “北京从今年一月开始已经暂停金融类企业的注册。而四月十四号□□和十四个部委下令要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整治互联网金融领域了——因为这个领域出现的各种问题实在太多,这就导致全国范围内都暂停了金融类企业的注册。所以你想拥有一家新的投资管理公司,靠注册这条路不论在北京还是在外地,都是行不通了。”

  陆既明点点头。他的p2p平台兑付危机就是因为赶上这次互联网金融整顿的风口浪尖了,才导致他后来去张罗钱的时候,银行机构什么的都没敢借给他。

  他想了想,对宁檬说:“但也不是没办法,可以找家企业登记代理公司收购一家现成的金融类企业,他们手头上一定有很多这样的公司。”

  宁檬笑了,笑得英雄所见略同那样,同时又有点略显先机:“是的,我和你是一样的想法。”她说着从随身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给陆既明,“我已经提前联系了一家登记代理公司,也询了价,他们手上的投资管理公司转让费不贵,转让起来也不麻烦。”

  陆既明接过名片,愣了愣:“你什么时候联系的?”

  宁檬说:“五一假前。”

  陆既明又愣了愣:“在我还萎靡不振的时候?”

  宁檬笑了:“我相信你能重新振作,所以没事儿的时候就提前帮你想了想你振作之后的事。”

  陆既明看着宁檬,他觉得她像在发光。

  “为什么这么帮我?”他有点哑着嗓子地问。

  宁檬落落大方地回答他:“我刚入社会,是你带我三年。之前总觉得你难伺候又难缠,等我自己独立踏进这个金钱圈子,我才明白你之前是用心良苦的。你在用你的方式,尽量护我周全,让我干净,别受污染。可以说我现在在资本市场的行事风格和做事原则,都是你启蒙和灌输给我的。我很感激你,你当我是在报恩吧。还有……”

  宁檬说到这端起杯子喝了好几口咖啡,好像这样她能把那种接下来有点难以启齿的沉重感给冲走。

  “还有,你父亲的事,是我帮你牵错了人,所以你当我是在报恩,也是在赎罪吧。”

  宁檬低下了头。

  她没看到当她说完这两个理由,陆既明脸上的神色是失落的。

  ——只是报恩和赎罪啊。

  陆既明叫了宁檬一声,把她低垂的头叫得抬了起来。然后他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别再说那件事是你的错,那明明是我主动找你帮忙搭线的。你别因为那天我在医院乱发脾气就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我那时候是不讲理的,当时就算再无辜的人从我眼前经过我也是会觉得他有罪,我那会已经失去理智了。你真没有任何错!”

  宁檬笑一笑:“你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我是负罪的,我应该更敏锐点,更早点洞察何岳峦的谋划和心机的。”

  陆既明摇头:“一个人如果打定主意扮好人去骗人,你再敏锐也会被他麻痹。”他停了一拍,随后语调变得几乎小心起来,“我能再问你一个比较私密的问题吗?”

  宁檬挑挑眉稍:“你先问着,我听听看,再决定回不回答。”

  咖啡厅里的灯光若有似无地打在她脸上,她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排剪影,她的眼睛在睫毛与剪影间亮晶晶的像润过水一样清透。

  陆既明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心慌了。

  他慌慌地问:“你假期把我带回你家,你这么帮我,你男朋友不会生气吗?”

  他慌慌地问完就生起自己的气来。他明明想问得直接一点的:你和苏维然,还好着呢吗?你们好像都没怎么联系啊。

  宁檬睫毛一个抖动,那排剪影也在她眼下抖动了一下,她的眼睛夹在睫毛和剪影的抖动之间,像被风和流水拂过的黑宝石。

  “陆既明,”宁檬微笑起来,对陆既明说,“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重整事业的旗鼓,明白吗?”

  陆既明一下从那双眼睛带给他的慌慌中,清醒过来。

  是啊,他父亲的尸骨未寒,他的事业得从负数重新起步,他一无所有之外还倒欠着一大笔债,他有什么资格去胡思乱想、去有所企图?

  他潦倒至此,她却正前所未有的美好着。他有什么资格去肖想她呢?现在的他,不配她。

  陆既明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与苦涩,一种风水轮流转的自卑与苦涩。

  宁檬一口气喝完杯子里剩下的所有咖啡,收起微笑,正色起来。然后她对陆既明说:“既然你已经确定了,还是要干投资,那么好,我有些话,是时候跟你说一说了。”

  陆既明把脊背往上挺了挺,给了很真诚的洗耳恭听的姿态。

  宁檬说:“陆既明,在翻腾钱的这个资本圈子里,你知道你在我眼里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陆既明看着她,不答反问:“我在你眼里,一直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吗?”

  宁檬大大方方点头:“对,因为我觉得你比其他人难得的磊落,你没被金钱腐蚀,没有为了挣钱什么都干,你守规矩,不踩界,你虽然脾气不好但你有做人操守!”

  宁檬顿了顿,喘口气,话锋一转:“可是你这次,却毁在了你没一如既往地守规矩!你看,你就这么一次没守规矩,想搏一搏,结果满盘皆输,甚至差点再没法翻盘。你现在好歹是把p2p那边的窟窿堵上了,要是堵不上,你要么跑路,要么进去!”

  宁檬声音语气都变得严厉起来。

  时间真神奇。以前是她这样听他的教训,现在风水转了个轮流,竟换成她对他做训诫了。而他居然还不抗拒,甚至听得满脸认真。

  宁檬说:“所以,你如果想继续做投资,我想听到你的一声保证,你要保证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守规矩办事,无论发生怎样危急的情况,你都不要考虑用踩过界的方法去解决,可以吗?”

  陆既明重重一点头:“我答应你!”他像在说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誓言一样,对宁檬做出保证,“未来不管我想打倒谁,我都会按规矩来,不会再踩过法律的界!”

  宁檬紧绷地情绪松懈下来。她笑了:“这就好!你别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扎扎实实地重新再来,你这么有本事,不信有一天收拾不了那些渣滓!”

  陆既明看着她的笑容,差点恍了神。

  他问服务生要了杯加了冰块的水,一口气喝下去。有点紧张的情绪被冰镇得冷静下来。然后他鼓足了勇气,问宁檬:“你可不可以,回来帮我?”

第103章 新公司地址

  陆既明用冰水冰镇了自己的紧张, 问宁檬:“你可不可以回来帮我?”

  宁檬闻声低头笑了。

  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好像一个青涩的小徒弟被掌门扫地出门, 闯荡了几年江湖后,终于被掌门人肯定了价值, 器重地召唤。

  宁檬抬起头,微笑着看向陆既明, 故意问:“你想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帮你呢, 做秘书?”

  陆既明急速否定着她的话:“不, 做合伙人!”

  宁檬笑容加深了一下, 再渐渐隐没。她看着陆既明的眼睛, 也不再闪躲地看着他总是让她有点不敢直视的道是无情又有情的眼角,轻声地说:“那好。”顿了顿后,继续, “你叫我一声宁总,心甘情愿地叫, 叫了我就回去帮你。”

  陆既明也看着宁檬。开始他是严肃的, 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几乎有点摸不着头脑。然后他忽然挑着眼角笑了,心甘情愿地叫了声:“宁总。”

  那一瞬宁檬不知道为什么, 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三年前,他对她拍着桌子叫唤:你玩不了投资,别异想天开了, 安心给我做秘书!

  而她也对他回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喊我一声宁总!

  现在这一天实现了, 在他们彼此都经历过一千多个分分合合喜喜悲悲的日夜后。

  宁檬又笑起来, 她经过职场洗练的笑容, 大气而从容,沉着而淡雅。

  “好,我回来帮你。”

  ※※※※※※※

  做下回去帮陆既明的决定后,宁檬去和石英辞职。

  和石英提出“辞职”两个字的时候,宁檬的内心里是有一点不舍和抱歉的。

  这是她职场生涯的第二任老板,是她真正走进资本市场的领路人。从前共事的过程中,石英是借着她和陆既明隐隐约约的关系得了些便利和好处,但不可否认,石英同时也给了她很广阔的空间和机会让她去施展去成长。宁檬很清楚,没有石英的提携和引领,她不可能用这么短的时间成长到现在这个位置。

  可是眼下她还是决定先回去帮陆既明。她因此觉得对石英有点抱歉。

  石英却笑笑,一扫她的抱歉:“宁檬,你想帮陆总东山再起尽管去帮,但鹰石这边你也不用辞职,你就继续在这边挂职吧,这里还有好多你负责的项目都还没退出呢。”顿了顿,石英换了推心置腹的语气,“实话实说,我之前利用你也没少从陆总那挣钱,现在他遇到了困难,你想帮帮他,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支持。你呢,就尽管去帮他,我呢,移民也办得快差不多了,也不想再拓展业务了,没准以后哪天这公司就易主了。但在易主之前,你就踏实地在这挂着,不用辞职。还有我那套房子,我就算移民也不打算卖的,还是接着出租,所以你也尽管住着,也尽管让陆总踏实住着。不管最后你离不离开鹰石,你和他都不用搬。有你帮我照看房子,我是真的放心!”

  这是石英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跟宁檬说,她确实利用她和陆既明的关系挣钱了。

  这么一说开了,宁檬反而觉得和石英之间相处起来更舒服了。

  宁在内心中,非常感念石英的好。不管怎么样,不管石英是不是利用了她和陆既明的关系挣钱,石英其实都是个好人,是她宁檬的贵人。

  宁檬很感激地对石英说了谢谢,还强调了一下:“石总,我会替他交房租的,我们都不能白住!”

  ※※※※※※

  一个多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宁檬帮陆既明一起完成了很多事。

  首先是确定新公司的股东。宁檬决定先不买房子了,她把自己这几年挣到的钱拢了拢,都投到了新公司里,成了一名小股东。

  为了减少麻烦,陆既明的出资还将以曾宇航代持的形式入股。等陆既明把欠的债都还完了,两人再做股权变更、再把陆既明实际持有的股份转回到陆既明自己名下。

  此外曾宇航自己也死活要投一部分钱进来。宁檬知道他其实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出点钱帮帮陆既明。

  宁檬很感慨,对陆既明说:“你看,曾老铁对你多够意思,我要是你,哪怕搞基,我也要跟他以身相许报答恩情。”

  陆既明就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他想得美!对我有这种恩情的人可不只他一个,要这么报答我身体可不够用。”

  宁檬从这番颇有生气的陆大喷子式犟嘴中,意识到陆既明是真的活过来了。

  确定了新公司的股权架构,接下来是公司选址问题。

  讨论给公司选址在哪里这件事,是发生在曾宇航家里的。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三个人齐聚一堂,坐在曾宇航的客厅里开着小型商务会。

  曾宇航提议说,公司地址不如还是选在东方广场吧,理由是——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嘛!在哪里把公司开黄铺了,就在哪里把公司再开红火嘛!”

  对于他的提议,宁檬和陆既明都给出了宝贵的反对意见。

  陆既明:“不行。我在哪跌倒的,我要换个地方爬起来,等站直了扬眉吐气了再回去!”

  宁檬:“不行。公司要开在那,去既明资本旧址碰运气要债的人知道以后拐个弯就能过来天天膈应我们陆总大人了。”

  曾宇航被两个人斩钉截铁地反对怼得不开心极了:“行行,就你们能!那你们选好了,我还不管了呢!”

  宁檬和陆既明做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视。曾宇航看了简直气到要吐血。

  宁檬和陆既明在对视中,互相向对方试探了一下选址意向——

  宁檬:“你觉得地点选在哪里好?”

  陆既明:“我还真有个想法。”

  宁檬:“我其实也有个想法。”

  曾宇航在一旁看他们俩打哑谜很不高兴:“你们有什么想法倒是都快说啊!想憋死我之后继承我家产??”

  宁檬和陆既明都不理他,彻底地忽视了第三股东。

  宁檬:“你先说。”

  陆既明:“你先说。”

  宁檬:“那三二一之后一起说。”

  宁檬倒数了三二一。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自己心目中的地址——

  “仁通大厦!”

  话音落,两人很自然地抬起手臂一击掌。

  所有对彼此默契的庆祝全都在这一击之中。

  曾宇航在一旁看傻了。他没见过鸡贼得这么心有灵犀的两个人。

  仁通大厦,18层到21层,是仁和保险。

  是了,他们俩把新公司的地址选在仁通大厦里,一则可以时不时地注意一下何岳峦又在和哪些人见面,他又想干点什么;一则可以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好好膈应膈应他。

  时不时晃到他面前,提醒他一下:你看,你没一杆子打死我,我现在要养精蓄锐弄死你了。这怕不是会把他膈应死吧。

  做了亏心事的人都好吓,别人稍稍一个小动作,就够他疑神疑鬼猜半天的。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熬上半宿想这是什么意思呢。就这么熬也能熬死他。

  想到这,曾宇航开怀得像个二傻子一样,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就选在仁通大厦!”

  ※※※※※※

  又是一年盛夏时。

  宁檬为陆既明带回了高达九位数的投资款和收益。这是陆既明东山再起的第一桶金。

  之之科技,宁檬第一个独立操盘的项目,不负众望,为她带回惊人的收益。各位LP都对这次投资非常满意,房地产大佬梁总甚至对宁檬说:“宁檬啊,那些钱就托管在你那吧,遇到好项目,你再接着帮我投吧!”

  宁檬心思一转,立刻说:“梁总,我自己现在也做老板了,和人一起开了家公司,叫路盟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路盟是各路英雄好汉都来结盟的那个路盟。我的合作伙伴能力比我更强,是我在职场的领路人,您要是信得过我们,您就一直做我们的LP吧!”

  梁总爽朗一笑:“OK没问题啊,我不认你的公司叫什么,我也不管你合伙人是谁,反正我只认你这个人就对了!”

  宁檬就这样给陆既明带回了一笔钱和一个优质的LP。

  路盟投资开始正式运转起来。

  宁檬把杨小扬叫了回来,让她继续做行政助理。杨小扬第一天上班时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她抱着宁檬嚎叫:“太好了啊!陆总又变成活人了!太好太好了啊”

  宁檬那时很想告诉这心大的姑娘:可你现在抱住的老板姓宁不姓陆啊呵呵。

  平时公司里都由陆既明坐镇,宁檬在鹰石和路盟之间两边跑,哪边有事她到哪边。

  忙碌中宁檬自己也觉得她和曾经那个小秘书不可同日而语了,她改变了,一种顶好的变。

  陆既明也变了。一场变故让他脱胎换骨。

  他还是喷还是拧巴还是吼人,但喷吼拧巴的度他已经掌握得很好,不会再伤到人,它们有时候更多的像是一种玩笑。

  变故让他变成最平凡的人,于是他领受到了最平凡的草根们的感受。

  领受了这种感受,他变得更慈悲,更比从前心怀怜悯。他不再觉得高高在上是天经地义的,他尊重和体谅每一个草根。

  而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后他并没有损失逼格,反而得到了比之前更多的拥护与忠诚、人心与尊重。

  在新公司第一次例会顺利开完、在公司可预见的前景一片大好中,陆既明很有感受地对宁檬说:“我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我跌了这一跤未必不是件好事,它让我知道怎么样活更像一个人。”

  宁檬很欣慰。她和老宁给陆既明打的那些鸡血已经成功转换成了陆既明的精气神。

  宁檬握了握拳,说:加油啊,陆总。

  陆既明也对她握了握拳,说:加油,宁总。

  ※※※※※※

  最近两个月,尤琪一直待在贵州的大山里采风。

  连宁檬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尤琪拍的照片越来越好越来越传情了。

  只是有时太传情了些,看得人莫名就静下了心,又莫名就在静心之后感到淡淡的忧伤。大自然不加雕琢的纯净,让所有世俗中的人都会染上那么一丝自惭形秽的忧伤。

  宁檬每天看着这些美丽雄壮又淡淡忧伤的照片,每天和尤琪视频。

  尤琪会像只会笑会叫的小喜鹊那样,绘声绘色给她讲每一张照片如何诞生,而她又在通过那张照片表达着什么。

  渐渐的,宁檬发现尤琪其实是个哲学家。她和她的照片在表达的主题简单又伟大:生命赋予我们什么,我们又能回馈生命些什么。

  尤琪在视频中对宁檬说:“看着这些高山流水,我真觉得生命赋予我们的不只是金钱和爱情,还有探索与传承。而我们又能回馈给生命什么呢?檬檬,你说我们能回馈给生命什么?”

  这个问题居然让宁檬失眠了。

  她能回馈给她的生命些什么呢?

  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刷牙时,看到陆既明居然已经西装革履地准备出门了——他现在真的很拼。那时她忽然有点悟了。

  所以她能回馈给生命的,也许就是努力,拼搏,和不肯服输吧。生命赋予我生机,我回之以成绩。

  再次视频时,宁檬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了尤琪。

  尤琪先是哈哈笑,拍手说:“这个答案好,逼格够高!”随即她笑着笑着,像是不经意似的,说,“檬檬,听说他的孩子出生了,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宁檬在尤琪的嘻嘻哈哈和不太经意中,悚然一惊。

  她问尤琪:“你这是听谁说的啊?”

  尤琪笑着说:“陈晓依。”顿了顿,她又大咧咧地笑着一挥手,说,“嗨,你说我提这干嘛,反正我都不在乎了。”

  宁檬把心底涌起的难过用力压下去,不让它们漫到脸上来,泄露了情绪。

  ——还说不在乎。不在乎怎么还想知道是男孩女孩呢?

  宁檬把安中叫到镜头前,叮嘱他,一定替她照顾好尤琪。

  安中带着淡淡的忧郁说了声好,放心。

  ※※※※※※

  第二天宁檬就打电话叫陈晓依出来见面。她实在太生气了,做足了放弃形象痛快撕逼的准备。

  陈晓依一到,她就把这种准备发挥了出来,她咬着后槽牙笑眯眯地威胁陈晓依:“尤琪已经和何岳峦分手了,你如果再打电话对她胡说八道骚扰她,我不介意帮你制造一场能够送命的车祸事故什么的!”

  陈晓依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她倒是委屈起来了:“宁檬,你说的是何岳峦孩子出生的事吗?这回你是真的搞错了,这回还真不是我打电话去说的,是尤琪主动给我打电话问的。”

  宁檬一下就傻在那了。

  为什么?尤琪为什么到现在还会主动问这件事?

  她双手发冷。

  陈晓依洞察了她的想法,呵呵的笑起来:“不理解她为什么会主动问我是吗?很简单啊,说明她不只还没放下,甚至是还深陷其中呐!”停了一瞬,陈晓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幽幽地说,“现在看,尤琪可能比我更煎熬一百倍。”

  宁檬很难过很难过。尤琪她到底还是没有放下。

  ※※※※※※

  当晚和尤琪视频的时候,宁檬看着尤琪大大咧咧地一直笑着跟她讲这讲那,讲当地的民风淳朴,讲孩子的敦厚可爱。她好像还是从前那个傻大姐尤琪,那个没有经历过任何伤心变故的尤琪。

  宁檬忽然看不下去了。她就那么突兀地打断了尤琪正讲述着在当地鱼腥草又叫折耳根第一次吃多么难吃可再吃就会上瘾的事。

  她对尤琪说:“琪琪,求你了,别笑了,你跟我哭一下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憋着,你根本就还没放下何岳峦。没放下就没放下,你别把自己武装得好像放下了,然后自己跟自己硬抗,没放下也不丢人的!你哭一哭吧,别憋着,成吗?”

  尤琪大咧咧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她终于流露了真的情绪。她忧伤满面,对宁檬道歉:“檬檬,对不起,我很没出息对不对?我告诉自己我放下了,可是我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事,有时候是很疯狂地想。我多么希望权茹茹难产了,孩子没能生下来。可是却没有。我好失望啊!”尤琪又笑起来,问宁檬,“檬檬,你说我是不是很坏?明明孩子是无辜的。”

  宁檬红了眼圈,她憋住泪,笑着摇头:“没有,你一点都不坏!琪琪,你难受就哭一哭吧,别笑了,求你了!”

  尤琪还是笑:“可是檬檬怎么办啊,我心里很难过,可我就是哭不出来。”

  宁檬看着尤琪,看着她的笑容,想把何岳峦碎尸万段。

  ※※※※※※

  两天后宁檬在仁通大厦的电梯里,遇到了何岳峦。

  这是她成为路盟投资二老板以后,首次遇到何岳峦。真是老天开眼,她正愁没地方解恨,解恨的机会就送到眼前来了。

  电梯里,突然看到宁檬的何岳峦表现得很警惕。

  警惕让他失去了按兵不动的镇定,两个人里倒是他笑着先出了声说了话:“宁檬,你是来找我吗?”

  宁檬不置可否,回应以高深莫测一笑,让对方认为她似乎真的是冲自己来的。

  何岳峦:“有什么事不如就在这说了吧。”

  宁檬挑挑眉:“听说你孩子出生了?那么恭喜你了,喜当爹。”

  何岳峦变了脸色:“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吗?宁檬,我善意地给你提个醒,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最好别牵扯到孩子,否则你不客气,我会更不客气。”

  宁檬笑了:“何总太说笑了,你下手一贯也没怎么客气过,就别说得自己好像是个挺客气的人一样了。”

  何岳峦的脸冷了一下,也笑了:“宁檬,我劝你还是去做你自己的事为好。你就算这么跟着我,也做不了什么。今天就算了,如果之后我再看到你跟着我,我可就要报警了。”

  何岳峦这番威胁的话一出,宁檬反而舒坦了。他是忌惮她的,非常忌惮,否则不会警惕到要报警。

  所以他是多么心虚啊,居然这么的忌惮她。知道他看到自己会如此的惴惴不安,她也就放心了。真好,她路盟投资的工作地点算是没白选。

  宁檬在何岳峦的警惕目光中,从从容容地从皮包里找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何总啊,给您行个方便,下回您要是想报警的话呢,就直接告诉警察叔叔到这来抓我!”

  电梯叮一声响,宁檬到了。她摇曳生姿地走出去。

  何岳峦低头飞快看着名片,看着路盟投资的公司名称,看到下面同一座大厦的公司地址。他猛地抬起头来,在渐渐关合渐渐变窄的两扇电梯门缝中,瞪视着宁檬的背影。他的脸色阴沉得像能滴出黑水来。

第104章 还不是时

  宁檬回到路盟投资以后, 直接奔到陆既明的办公室去和他通气。

  她告诉陆既明, 自己刚刚在电梯里遇到何岳峦了,并且给了他下马威。

  她表示未来再遇到何岳峦她还会更加耀武扬威的。因为她越张扬, 心虚就越会让何岳峦慌。她希望何岳峦越慌越好,最好慌到露出马脚来, 说不定君子报仇就不用等到十年了呢。

  陆既明撇嘴一笑, 笑得蛮解气也蛮开怀。他表示他除了听懂宁檬这番话明面上的含义以外, 也听懂了它明面以下的隐藏含义。

  “放心, 我们盯着何岳峦, 何岳峦也会盯着我们,我会告诉下边的人打起精神,遇到来打听事儿的不明人等一律乱棍打走。”

  宁檬笑起来, 阳光透过窗口打在她脸上,把她勾勒得明眸皓齿。

  陆既明恍了下神, 不着痕迹地垂下了眼。

  “早上出门前, 你不是说有正事要过来和我商量吗。”

  陆既明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把情绪也顺便引到了正事上, 然后他又抬起眼,问:“是什么事?”

  宁檬说:“想和你商量一下,未来我们公司的主要业务方向偏重在哪些方面比较好。”

  宁檬知道陆既明的人脉和资源都主要集中在上市公司方面, 比如定向增发以及并购重组是他的资源强项。但这一两年来实体经济持续性的不太景气,捎带着二级市场的股价也跟着颠颠簸簸。眼下他们似乎应该把投资重点转转风向了。

  所以当陆既明问她关于这个问题她自己有什么想法的时候, 宁檬反问了陆既明一个问题:“去年前年是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产业最火最吸引投资, 今年呢, 今年你觉得什么最火?”

  陆既明很确定地给了一个答案:“基于互联网的泛娱乐产业链。”

  宁檬听了这个答案,情不自禁对着陆既明又笑。

  从去年到今年年中,他父亲和他自己的那两场变故几乎让他荒掉了他的斗志和他的职业素养。但眼下当他从变故中走出来,他的职业敏锐度让他迅速填补了这近一年的缺失。

  宁檬其实很想跟陆既明击下掌,以庆祝彼此的道相合以及英雄所见略同。可惜两人之间隔着张宽阔的办公桌。

  这一年里,最火的的确莫过于泛娱乐。它以内容也就是俗称的IP为基础,通过开发其延展性,令它可以在文学、动漫、影视、游戏以及衍生品等这些泛娱乐产品之间互相转换,产生价值。

  人们从前都低估了娱乐的能量,但在经济不景气的现在,谁也不再小觑这块回报丰厚的蛋糕。

  宁檬笑着对陆既明细数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娱乐资源:“我们现在,有直播平台的资源,有影视剧制作的资源,游戏公司我也深度接触过一家,老板虽然有点不靠谱但公司资质是好的,有用处时可以利用一下无妨。现在我们离泛娱乐链条,还差一家动漫公司,一家衍生品公司,一家ip孵化公司。”

  陆既明接她的话:“所以接下来,我们就先把这个链条填满吧。”停了下,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推给宁檬,“你说巧不巧,我约了这家公司老板下午见面。”

  宁檬低头一看,是家衍生品生产及代理公司。她抬起头,忍不住了,伸出手臂招展手掌,等着陆既明向前探身送上一击。

  啪的一声。

  掌心微痛微痒,心里无比痛快酣畅。

  他们这么的英雄所见略同,路盟想不发达都难。

  ※※※※※※

  自从在电梯里遇到何岳峦,一看到他过得那么滋润那么恬不知耻,宁檬就对尤琪更担心更替她不值了。

  宁檬觉得人世间真是有太多不公平,其中最不公平之一就是总是负心的那一个过得好、总是深情那一个苦痛多。她被尤琪和何岳峦这一段教科书般失败的感情刺激得快要不敢再放开心扉去试探爱情了。

  宁檬不放心尤琪的状态,在晚上视频的时候催问尤琪采风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她得尽早把尤琪弄回身边来,弄哭她,必须哭,而且是大哭。得让她彻底爆发出来才行。

  尤琪回答说因为她拍的照片杂志社特别喜欢,读者也特别喜欢,所以她可能要把行程再延长几天。

  宁檬问,那到底是几天。尤琪被问得噗噗笑:“好啦好啦,知道你是想我了。放心,真的没几天了!”

  一直等视频结束,宁檬才发现自己让尤琪用笑容给忽悠了,她到最后也没跟她说明白,到底还有几天。

  陆既明跟衍生品公司的老板接洽得很好,他放下身段洗练了逼格后,简直就是职场上别人最愿意与之合作的那种人——帅气,睿智,讲话犀利的同时又晓得恰到好处地关照对方的感受。

  宁檬觉得陆既明快进化成职场万人迷了。

  和衍生品公司接洽后,陆既明和宁檬商量了一下对该公司进行A轮融资的初步方案。两人最后商定,投资款他们以自有资金出三分之一,由LP出三分之二。

  路盟投资靠着这单项目稳稳地打开了新局面。公司正一步步上了正轨,一步步有了新起色。

  宁檬私下估算了一下,这样一步步稳扎稳打,路盟用不了几年就能壮大起来了。到那时陆既明想先下手收拾谁,她就陪着他去收拾谁,权当是给尤琪出气了。

  宁檬私底下一直没忘了打听Jason王这号人。很多事都有他在里面搅和,她直觉Jason王会是撬松何岳峦和彩凰资本的关键点。找到这个人,打垮这个人,或者何岳峦、双勋和彩凰资本的联盟就会土崩瓦解了。可她陆续问了很多圈内的人,大家却都表示对这一位Jason王先生不熟不了解。宁檬想也许自己的江湖地位还是没到顶级、接触的人还是不够金字塔尖吧,所以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塔尖上的Jason王。但没关系,她不着急,何岳峦的一笔笔账她都记着呢,那些给他助纣为虐的人,那些有罪的人,她不会因为时间而忘记他们的罪过。

  几天后宁檬在仁通大厦大堂等电梯的时候,居然遇到了苏维然。

  苏维然看到她时,很明显的一怔。而一怔之后是无法掩饰的惊喜。

  宁檬先出声打了招呼:“学长,好久不见,还好吗?”

  苏维然忙点头说了声:“挺好的。”说完后,又立马摇头,“刚才只是客套话,其实一点都不好。”

  宁檬没有顺着苏维然的期待往下问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因为他将给出的答案她猜得到。

  他会说些“和你分手后我就不再快乐”之类的话。而这些话,挽不回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徒增尴尬而已。

  宁檬尽量从容地笑一笑,岔开话题问苏维然:“学长,你怎么到这来了?”

  苏维然回答她:“我到上面仁和保险去一趟,约了何总谈点事。”

  宁檬维持不下去笑容的从容了,她敛了笑,对苏维然说:“学长,按说公事上你找他谈什么,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该多嘴。但之前他怎么对待尤琪的,怎么做套吃掉钦和的,你也都看到了。说实话他不是什么好人,学长你最好别和他有什么瓜葛,免得以后要吃了亏才会发现原来是上了当。”

  苏维然看她脸色变得不好,立刻说:“好,如果能让你开心一点,我都听你的,我不上去了!”

  停了一下,他也问宁檬同样的问题:“你呢?你怎么也在这?”

  宁檬斟酌着告诉他:“我和朋友在这里合开了家投资公司。”

  苏维然眼神偏了一偏,越过她肩膀向她身后看了一下,说了声:“那不是陆总吗?怎么看到我们扭头就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宁檬循声回头看,什么也没看到。她想陆既明可能已经乘着另一区的电梯上楼去了。

  她再转回头来时,苏维然的脸色已经起了变化。他脸上浮起了温柔微笑:“你说和朋友一起开了家公司,这个朋友是指陆既明吗?”

  宁檬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

  她没有骗苏维然,对他点点头,说:“是的。”

  苏维然的笑容变得惨淡起来,看得宁檬有些于心不忍。

  苏维然像是克服了自己内心一场很激烈的角逐,一场关于问还是不问的角逐。然后他选择了问:“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宁檬看着苏维然垂在身侧紧握着的微抖着的拳头,摇摇头:“没有,学长,我们没有在一起。经过那么多事,又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去做,大家恐怕都已经没有谈情说爱那份心思了。”

  苏维然忍不住继续追问:“没在一起,那你为什么肯来帮他做公司?”

  宁檬叹口气,告诉苏维然:“学长,因为我心里有愧。虽然我是无心的,但我毕竟在客观上是助何岳峦为虐了。他回来就是冲着恶意收购来的,我跟他接触那么多,却没能及时洞察他的野心,而最终那场恶意收购导致了陆天行脑中风去世,我觉得这里面有我的罪过。”

  苏维然惨惨淡淡地一笑:“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是有罪过的,当时你问我可以去帮陆既明联系何岳峦吗,我不想表现得小气,就同意了。如果那时我能遵从本心不去故作大方,不让你去帮陆既明牵线,也许一切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所以,我也是有罪过的吧。”苏维然的拳头松开了,他语调颓然,“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改天来你请我上去喝茶吧!”

  宁檬说好的。

  苏维然转身离开了仁通大厦。宁檬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脚步拖得有点沉重。

  她心里不好受,收回了目光。

  走进电梯后她收到一条信息。是苏维然发来的。

  “你答应我不交男朋友的。”

  宁檬叹气。刚刚看到苏维然背影的那点难受渐渐飘走了。

  她忍住了没心软答应复合是对的,苏维然目前的心理状态是不适合谈恋爱的,不管是和谁。

  宁檬回复他:“学长,我没骗你,我没交男朋友。”

  手机安静下来。

  宁檬想着,如果自己提出建议,让苏维然去看下心理医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讽刺他有病。

  宁檬想了想,叹着气,锁了手机屏幕。

  还是算了,不说了吧。

  ※※※※※※

  宁檬上楼到了公司后的一整天里,都没怎么和陆既明照上面,他这一天倒比从前每一天都显得更加忙忙叨叨。

  到了下午,不光陆既明宁檬抓不着他人,连杨小扬都不见了。

  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宁檬才成功把陆既明堵在办公室,告诉他,她又拉到了两个优质LP。没等仔细说上两句话,杨小扬就敲门进来了,告诉陆既明:“陆总,房子给您租好了,这是钥匙,地址等会我发您手机上。精装修,三环里,随时拎包入住!”

  杨小扬交完钥匙,功成身退。

  宁檬挑着眉看着陆既明。

  陆既明撇着嘴角笑了下,说:“我膨胀了,现在那一间屋子住不下我了,我得搬个大点的地方去。”

  宁檬也笑了笑,说:“那你开心就好。”

  晚上曾宇航帮陆既明搬完东西,有点不太理解,问陆既明:“和她同一屋檐下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陆既明苦笑一声。

  “今天我看到苏维然来找她了。人家是堂堂苏总,鲜衣怒马,豪宅轿车。我呢?我有什么?我除了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还有一屁股债。”

  “现在的我,有仇没钱。放着仇欠着钱,我有什么资格去谈恋爱?”

  曾宇航不说话了。

  ※※※※※※

  陆既明搬走了,也不过只是空出一个房间而已,宁檬却有种错觉,仿佛整个房子都空荡荡了。

  早上刷牙时,冷丁一抬头,她仿佛又看到早早收拾立整西装革履的陆既明正准备出门。可是定定睛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觉得当陪伴悄悄变成习惯可真可怕,简直能让人产生幻觉。

  宁檬忽然发现自己在刷牙的时候产生过很多次和陆既明有关的念头。最印象深刻的那一次,是她抽了自己一嘴巴,然后把他给狠狠地放下了。

  她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子,开了水龙头把它们冲走,顺便冲走习惯产生的幻觉,像个仪式一样。

  然后她无声笑一笑。

  还不是时候。

  -

  白天宁檬先到了鹰石那边。荟影视正在运作二轮融资,宁檬要和石英商量一下,她们要不要借着这次机会退出。

  刚和石英商量完后续的具体事宜,杨小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宁檬把电话接通,听到杨小扬把声音压得很低很急地说:“宁总,快来!我们不知道被谁给使坏了,现在来了两拨人,把陆总堵截在会议室里要钱呢!”

  宁檬放下电话连忙打车直奔仁通大厦。

第105章 几天是几天

  宁檬很快到了路盟投资。杨小扬用最快的语速在去往会议室的路上把她看到听到的, 以最极限的输出功率讲给宁檬听。

  宁檬于是大致了解了, 这两伙人是受到别人鼓动赶来要钱的。

  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宁檬已经猜出这两伙人分别的来历——一定是陆既明欠着钱的银行和资管机构了。

  她推开门进了会议室, 才发现陆既明所处的形势有多被动。他一个人陷入了另外两方人马的讨债包围圈里,故作镇定, 孤军奋战。

  看到她推门进来时, 虽然他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但宁檬却把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捕捉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她像从天而降拯救他于水火的女大侠——这是她从他眼中闪过的那道光里, 所攫取到的信息。

  宁檬笑吟吟地和两方人马打招呼, 自我介绍的同时给大家派发着名片,又喊来杨小扬:“快给各位老板续点热茶!”又转头问来讨债的人们,“我们这除了茶还有自己现磨的咖啡, 哪位老板要是不想喝茶想喝咖啡尽管说,我亲自去磨!”

  她的好态度让两方来人的紧绷都松懈出一道裂口出来。顺着那道裂口, 宁檬摸到了一切都好商量的契机。

  来人之一跟宁檬客套了两句宁总年轻有为人美能力强之类的场面话后, 开始转入正题:“其实我们和陆总也是老熟人了,所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人跟我们说,陆总在这又开了家公司,势头还挺风生水起的。那我们就过来坐坐看, 看陆总既然有钱开公司,怎么会没钱还我们呢。”

  那人说着又转头看向陆既明, 说:“陆总, 大家都是熟人, 当初我领导也是因为觉得您这人守信可靠,好几倍杠杆的资金说配给您就配给您了,连个犹豫都没有,您可不能有钱不还,让我领导在里边难做人啊,这样可就太不仗义了!”

  另外一伙人也出声附和。

  陆既明无言以对,一脸抱歉神色。他不为自己的做法做任何辩解,哪怕这做法其实是对所有人最优化的一种选择——他先用钱生钱,这样可以还掉所有债。他先用现有的钱还债,那他也只能还这么多债了。

  宁檬赶紧出声解围:“各位老板,给个面子,听我说两句,好吗?”

  宁檬走到陆既明身旁。她从前给他做秘书那会,也是这样,开会时就站在他座位旁。不必他开口时,就由她来为与会者传达老板的意图。她现在又站在他身旁,但不再是他的秘书,而是他的同盟军。

  宁檬不着痕迹地抬手往陆既明肩膀上按了一下,把力量透过掌心传递给他。

  然后她笑吟吟地对两方人马说:“各位老板,是这样的,陆总他没骗你们,他真没钱,这家公司其实他也没出钱,不信你们现在就用手机查下我们公司的工商信息。这公司其实是我和另外一个股东出钱成立的,陆总就是我们请回来帮忙管理公司运营的。我也不瞒大家,我和另外一个股东都是陆总的朋友,陆总着急挣钱还钱,我们着急有个明白人来管理运作公司,所以就把他请来了。”

  那些人里有人默默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确认了宁檬说的话后,绷得紧紧的面孔缓和了一些。

  宁檬趁热打铁:“各位老板,其实你们想想,陆总他要是真想逃债,他干脆跑路好不好?到时候没人找着他债务就全都一了百了了不是!可他没这么干,他又出来起早贪黑地工作,这为了什么啊?为的就是赶紧挣到钱还你们啊!你们也说了,以前没少和陆总打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刚才说话那位仁兄,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以前我在既明资本工作的时候,我和您还有您领导我们都是见过面开过会的。您回想一下,陆总从前什么时候赖过账?该15个工作日打的钱,他从来不到7个自然日就打过去了,对不对?”

  刚刚说话那人脸色柔和下来,随着宁檬的话频频点头。

  宁檬脸上笑着,心里长出一口气。

  她赶紧抓住机会,做出最后一击:“各位老板,你们也看到了,陆总确实没钱,他现在就是我聘请的一个管理人。要我说不如这样吧,陆总欠你们的钱,让他再加点利息还,相应的你们也再宽限点时间,我和另外一个股东呢,我们愿意给他做个担保,欠你们那些钱最后他要是还不上,我们替他还。但你们现在要是强逼他还,估计他也就值一条命的钱。所以按我刚刚的提议那么执行,你们看看,行不行?”

  两方人马的代表琢磨了下,就都出去会议室外打电话了。

  回来后他们对宁檬说:“我刚跟领导汇报了一下您的提议,领导说不然就先这么着吧,总比一点要不回来的好。那宁总,就麻烦您公司以及您个人都给出份担保?”

  宁檬当机立断应了声:“没问题!”

  终于把两拨人送走,杨小扬特意进到会议室对着宁檬比了两个大拇指又出去了。

  宁檬失笑。

  她笑着转头看向陆既明。

  结果看到他也对自己慢慢竖起一根大拇指。

  “你又救了我一次。”

  宁檬忽然觉得自己活得特别有价值。

  她站着,陆既明坐着。她低头,他抬头。他们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似乎有一瞬他们的目光都有点想闪躲,可那一瞬后谁的目光都还在坚持。

  陆既明抬头看着宁檬,一眨不眨:“你爸跟我说,他就是讲义气帮人家担保,才搞得你们家后来一贫如洗。你不怕重蹈覆辙吗?”

  宁檬低头看着陆既明,笑了:“我爸遇人不淑,他给担保那人是个混蛋。但你不是。”

  陆既明的目光抖动了一下。是他先没坚持住,移开了眼神。

  宁檬安慰他:“拿出你以前的霸气啊陆总。你看你刚才让他们给压成什么样了?别觉得自己欠钱腰板不硬就不张嘴啊,你又不是不还,你得告诉他们你是想怎么还。说真的,你以前那股无赖劲儿呢?变成文明人后也别全扔了啊,还得剩下两分拿去对付除我以外的人呢。”

  陆既明低低头,悄悄笑了。

  再抬起头时,他问了句:“你觉得今天这事是谁干的?”

  宁檬撇撇嘴,手指往上指了指:“还会有谁,无外乎楼上那一位。他能来这么一手,说实话也是在我们意料之内的。”

  陆既明点点头,手指敲了敲桌面:“的确。而且不管我们是不是把公司选在这里,只要他知道了他没彻底搞死我,我又出来做事了,他就总会想办法使坏来搞这么一遭的。现在这样反而好,跟银行和资管机构把什么都说明白了,你又给我做了担保,未来我只要能在期限内把欠他们的钱还上就好。这么看我倒要谢谢上面那一位的推波助澜了,这倒让我欠债欠得踏实了。”

  这个小风波以最圆满的方式得到了解决。但圆满背后,陆既明却显得有点消沉。宁檬感觉到了他的消沉,尽心尽力地安慰他:“不至于的,这一点小事情就要你又变沮丧了的话,那以后那么多沟沟坎坎还不得随便哪个就又把你绊倒了?你是跌到谷底又爬起来重新起步的,和别人从零起步的当然不能比,你注定得要比别人经受更多东西。所以啊这位陆总,请打起精神啊。”

  陆既明给面子的哼唧了一声,算是回应。

  晚上曾宇航提着瓶酒去陆既明住的地方给他压惊。酒过三巡后陆既明借着变身低眉顺眼地对曾宇航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从前我觉得她得由我庇护着,要不然她不行,她得到处跌跤卡跟头。但现在全反过来了,我得处处靠着她才能排忧解难逢凶化吉。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

  曾宇航哈哈冷笑两声,喷他:“小恬恬要能这么护着我我可要乐死了,我巴不得做朵娇花呢!明明要我说你啊,有多大成就的时候,配置多大的自尊心就可以了,配置的太超额吧,你累,别人也跟着你累。”

  陆既明把这话听进去了。

  他要把自己的本事和成就快点都挣回来,以匹配他无处安放的自尊心。

  ※※※※※※

  上门讨债风波不久后,宁檬有天约了家动漫公司的老板在路盟谈事情,看能否碰撞出合作的火花。

  她刚踏进路盟大门,杨小扬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斜蹿出来跟她咬耳朵:“哎宁总宁总,等等!你不是让我没事盯着点楼上那三层的人吗,尤其姓何的总裁,那不是害我们既明资本黄铺的人吗,我就听你话,没事儿我就特意专跑那三层去上厕所。”

  宁檬点点头,问:“怎么,有收获了?”

  杨小扬眼睛瞪得亮晶晶地一点头:“嗯!我刚才上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内保险公司有俩女的隔坑聊天,说什么,来了个大人物,叫什么Jason,派头老大,何总亲自陪什么的!那俩人嘴碎,还提到海外、开曼什么的。我听你跟人谈事儿的时候老经意不不经意地打听叫Jason的人,就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

  宁檬一听完,眼睛就瞪大了。海外,开曼。

  开曼群岛,那个避税天堂,那个洗钱圣地。所以这回是要合谋洗钱了吗?

  她抓起手机给动漫公司老板打电话,商量着把见面时间改到了明天。

  谈妥之后她给杨小扬竖大拇指:“小扬,干得漂亮!年终我和陆既明给你发双份奖金!”

  宁檬说完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她蹲守在电梯口。很幸运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她就看到何岳峦和一群人前呼后拥着一个人走出电梯。

  那人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一身休闲打扮。

  宁檬听到何岳峦叫着那人Jason,又听到旁边人喊他王总。

  宁檬脑子里轰的一声。那是血液在兴奋倒流的声音。

  终于让她见到了这传说中的人了!

  宁檬躲在角落用手机给那人拍了张照片。那人被何岳峦一直送到大厦门外,有专车正等在那里,Jason王和何岳峦握手后上了车,何岳峦交代司机:“就别在乎闯几个灯了,安全的基础上,尽量快点把王总送到机场T3航站楼,别让他误机。”

  车子驶了出去,何岳峦带着一群人轰轰烈烈地返回电梯。宁檬焦急地等着电梯门关死后,冲出大厦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到了机场她直奔T3候机大厅,大海捞针一样捞着人山人海中的Jason王。可惜这次她没那么好运气,她没有找到那个人。

  宁檬握紧手机,攥得手指骨节都泛了白。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好歹现在,她知道他这个人了。

  宁檬打车回到路盟,给杨小扬发了Jason王的照片,告诉她:“继续帮我盯着,再看到他出现在这座大厦,我就是上天了你也得给我叫回来!”她拍拍杨小扬肩膀,“辛苦了,年底给你发三倍奖金!”

  杨小扬撸着袖子拍胸口表态:“您就瞧好吧我的宁总!以后我专去楼上上厕所!”

  ※※※※※※

  立秋后一个月,荟影视二轮融资。因为那部现象级爆款网剧所带来的惊喜高利润,以及公司的优质项目储备等,荟影视的二轮融资估值很高,宁檬投进去的有限合伙趁机以一个很好的投资回报率退出了。

  有限合伙退出的利润很可观,唐正旺自不必说,那是陆既明和宁檬的忘年交;后来追加投资的王总对宁檬的资本运作感到非常满意,特意飞到北京来和路盟投资签订了战略合作的框架协议,从此成为路盟投资的又一个优质LP。

  送走王总,陆既明认真地对宁檬说:“六年前你做我秘书,你大大地不如我;三年前你改做投资,你依然不如我。但现在,是我变得快要不如你了。”

  宁檬拍拍他肩膀:“加油陆总,不然六年后你可就是大大地不如我了!”

  陆既明看着自己被拍过的肩膀,笑一笑,摇摇头。

  还顺杆上了。想叫他大大地不如她,想得美。

  那天起,路盟投资的员工们发现他们的帅逼陆总忙碌起来可真不是人,简直是牲口。

  宁檬的有限合伙从荟影视里退出了,宁檬个人反倒趁机从柳敏荟那里买了点股权过来。

  柳敏荟给她的转股价格非常非常便宜,宁檬怕二轮融资的投资方知道了会不乐意,要求提价,柳敏荟却两条粗眉毛一抖:“不乐意拉倒,现在想投我们的多了,不行就换一家呗!反正他们是别想跟你比,没办法你就是特殊,没有你就没有爆款剧,就没有今天的荟影视,当然更加没有明天后天的荟影视了!所以啊,爱谁谁,我就这么定价,不服请他憋着!”

  宁檬很感动,对柳敏荟道谢,但依然试图上浮一些转股价格,想尽量接近市价。柳敏荟死活不干:“宁檬,你搞搞清楚好不啊?我这个价格转股给你不是我给你恩惠,是我在报答你之前给我的恩惠好不啊?好了别撕吧了,再撕吧我要急眼了!”

  事后当陆既明听说柳敏荟要死要活非以接近平价的价格转股给宁檬,有点点小吃惊:“你是怎么做到的,让每一个跟你合作过的人都这么死心塌地的?”

  宁檬不经意地撩了撩头发,说:“我以诚心诚意待他们,他们就也以诚心诚意待我了吧。”

  陆既明看着她撩头发的动作,心扑通扑通地跳。

  他其实想告诉她:这年头诚心诚意一斤值不到五毛钱。主要还是你长得好看。

  ※※※※※※

  金秋时节,荟影视的投资收回了可观的回报,宁檬得到了丰厚的项目提成,她用其中一部分投资了荟影视。

  在陆既明的操盘下,路盟投资做管理人投了衍生品公司,动漫公司也正在尽调过程中。

  在陆既明投资衍生品公司的过程中,宁檬在一旁见识到了他是怎么和投资标的方谈判的。

  对方提出来的每一个条件,陆既明都不明着拒绝,但绕来绕去,谈未来谈规划,谈将来收入谈盈利预测,谈到最后对方总会乐不得地说:“陆总您说的对,我们没有从资本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这方面我们现在决定必须听您的!”

  他用他的专业,掰人掰得无影无形。宁檬默默地用小本本,记下了陆既明的那些攻人于无形的谈判技巧。

  谈判桌上的他,比从前多了稳重,多了狡黠,少了意气用事,少了随心所欲,总的来说就是比从前更帅更有魅力,公司很多小姑娘都是陆既明的小迷妹。宁檬想,千万不能让陆既明知道,在谈判桌前看着他挥斥方遒,她也快和那些小姑娘们差不多了。

  一切都在向很好很好的方向发展。

  宁檬算算日子,距离尤琪说的过几天就回来,已经又过去了好几个过几天。

  她们有三天没联系了,三天前,尤琪说她要到一座信号时好时不好的山里拍点照片,拍完就打道回北京。

  宁檬于是很期待地等着她把这最后一座山拍完。

  这三天里,她每天拨尤琪的视频都拨不通,由此印证了尤琪说的那句话不是很对——那山里信号应该不是时好时不好,它就是不好。

  算算日子,再威武雄壮的山,三天也该拍完了。宁檬又开始拨尤琪的电话,但依然不通。

  宁檬眼皮轻轻一跳。这一个轻跳倒像是触发了她眼皮下某个隐藏着的小马达。她的眼皮开始不停地跳。

  宁檬揉揉眼睛,给尤琪发了条信息:琪琪,有信号了给我回个话。

  然后她一边等尤琪的回话一边刷朋友圈。

  刷啊刷,今天大家发的就都刷过去了。她于是开始看昨天的。

  忽然她拨动屏幕的手指一停。

  屏幕中间呈现的朋友圈内容是一个圈内投资公司高管发的,他认识宁檬的同时也认识何岳峦。

  这位高管昨天晚上发了条朋友圈,文字是:金秋时节,有幸得邀请参加何总儿子满月宴,不胜荣幸。今日同时是何总及夫人登记领证的日子,可谓双喜临门,祝二位百年好合,恭喜恭喜!(盗用一下何总的图)

  配图是两个戴着婚戒的大人的手,一起托着一个小婴儿的手。

  宁檬看着这条图配文,愤怒搓着火地往头上蹿,她差点把手机摔到墙上。

  她眼皮跳得更慌了。她现在就想知道尤琪到底有没有删掉何岳峦的微信,她会不会看到何岳峦发的朋友圈!

  她又拨打尤琪的手机,还是不通。她改打安中的电话,也不通。

  她的心和眼皮一起跳得很乱,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到她胸口,让她透不过气。

  半夜的时候,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宁檬挣开眼睛时,整个人一震。

  她抓起手机看,来电地址显示的是贵州。

  她赶紧接通,喂了一声。

  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低沉,凝重,肃然。

  他对宁檬说:“我是当地派出所的警员。请问你是尤琪的亲友吗?入山前她在信息表上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您。”

  宁檬握着手机,声都颤了:“我是她的亲友,请问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方说:“很抱歉地通知您,她和她同行的男子,昨天一起自杀了,请您节哀。”

  宁檬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第一百零六章 天不报我报

  从听到尤琪自杀的消息开始, 宁檬整个人就处在混沌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晕倒中醒来的, 似乎是隔壁住户听到了她倒下时的那声巨响,惊到了, 于是来敲门。无人应答后,他们试探着推门进屋, 看到了躺在地上无知觉的人, 以及屏幕还没来得及灭掉的手机。

  他们赶紧按人中, 按不醒。于是他们打了120。他们又想起之前的一位陆姓住户似乎跟二房东关系密切, 于是善意地自作主张翻了二房东的手机通讯录, 结果看到的第一个人就姓陆:a陆。

  他们把电话拨过去。

  不久后这位陆先生和120几乎同时到达。

  后来宁檬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打着吊针。

  一堆过度疲劳,亚健康, 营养不良,低血糖的白领病词语向她砸过来。医生把她晕倒这些病因说完, 她在朦胧一片的迷茫中听到陆既明用很揪心的声音在说:你为了帮我, 把自己累成这样,而我却到现在才知道。

  她顾不上对他大义凛然地说一句, 这都不叫事。她知觉迷茫的结界被陆既明的说话声划破了,她想起了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当她一张嘴,那些难以自抑的悲怆呜咽立刻给刚刚那些病名又增加了一个伙伴:悲伤过度。

  宁檬告诉陆既明, 尤琪没了,她自杀了。她拜托陆既明立刻帮她买张机票, 她得飞过去看看尤琪, 看看她是不是在搞什么恶作剧。

  陆既明连老板派头都不要了, 没有通知公司负责订票的行政秘书,立刻亲自买票,一共两张。宁檬的,和他自己的。

  他把所有事情全都放下了。义无反顾地放下。他得做惊慌失措的她的守护者。就像之前他了无生趣万念俱灰时,她守护他那样,所有其他事情全都义无反顾地放下。

  陆既明就这样陪着宁檬到了贵州。

  到了贵州,宁檬打起精神,强迫自己不要被再一次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击垮。现在不是她垮掉的时候,她没资格把悲伤放在处理事情前面优先发泄。

  从客栈老板、当地居民、当地警方等人的口中,宁檬拼凑起了事情的全貌。

  那位女士和那位先生,据和他们住同一层的医生说,两个人都有严重的抑郁症。然后前两天他们进了山就没再回来了。——客栈老板说。

  那位女同志和那位男同志进山之后一起跳崖了。那位男同志比较幸运,挂在崖中间树叉上,没彻底掉下去,被当地进山采中药的老乡发现时已经重度昏迷。现在他人正在当地医院抢救着。至于那位女同志,我们没有找到她,但根据地形推断,她存活的可能性不大。

  宁檬忍住一阵阵眩晕。陆既明紧紧扶住她,她的背抵在陆既明胸前,以此让自己有了依靠不会立刻摔倒。她不愿意承认事实,于是企图用细节挑战事实存在的可能性:“没有看到人,凭什么能确定她就是跳崖了?万一跳的只是安中呢?”

  警员同志摇摇头,叹息一声:“女士,我的话还没说完。那位跳崖的男同志被送到医院后,我们从他身上找到一封事先写好的遗书,上面有两个人写的话,已经核对过笔迹。”

  -

  从安中身上找的遗书是这样写的:

  抑郁症,太难熬了。也许难熬的不是抑郁症本身,是我们对这个世界已经再也提不起兴趣。我们也曾互相鼓励,再熬一熬,或许活着没有那么可怕。可是我们真的熬不动了,当活着比死还叫人辛苦,活着便已经失去意义。于是我们选择在我们还没有变成麻木的行尸走肉前,用最后一分生动与刻骨,和这个世界勇敢诀别。

  同行的路上,有你挚友尤琪相伴,我不孤独,这样已经太好。

  再见,世界。再见,烦恼。

  安中绝笔。

  附:

  我不后悔我来过这个世界,我也不后悔现在决定离开。

  再见,世界。再见,烦恼。

  尤琪绝笔。

  -

  这封遗书的最后,真真切切是尤琪的笔迹,它彻底封死了宁檬心底祈存的任何希望。

  ※※※※※※

  宁檬到当地医院去看了安中。这是她第二次看一个人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

  之前那一次她看到这样躺在病床上的人是陆既明的父亲。后来他的父亲离世了。

  她不知道安中挺不挺得过这一劫,毕竟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丧失了求生意识的人。

  大夫告诉宁檬,安中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什么时候醒还不好说,等生命体征再稳定稳定,人就可以转移回北京。

  宁檬看着安中安静地躺在那,一副不问世事烦恼的样子,她心里起初想一到医院就摇醒他问清一切的念头渐渐消失了。他那样睡着似乎也挺好的。

  这世上,其实清醒活着的人更加可怜。

  第二天新闻app推送了一条新闻,标题是新锐美女摄影家和新锐编剧男友双双跳崖殉情,生前曾通过多幅照片展现过厌世倾向。正文内容里有一句话是这样的:男子身边多位好友曾有吸毒致死及被抓前科,这让两人具体死因蒙上一层迷色。

  宁檬根本没办法冷静面对这篇胡说八道的新闻里那些用别人生死博眼球的龌龊文字。她打电话给推送这条新闻的媒体,请他们撤掉这篇不实的报导,请他们有点职业道德,不要用别人的生死来博点击,这样的行为非常下作。如果他们不撤掉这条不实新闻,她一定起诉到底。

  然而宁檬的强硬收效甚微。对方的态度油滑无赖得毫无道德底线。他们对宁檬的回复是我们新闻社可都是有一线记者深入调查后才发的新闻稿,您觉得我们是胡说八道,那欢迎您随时去告好了呀,我们静候您的传票。

  宁檬悲愤得简直要发疯。她想不通为什么最该还原事实真相的职业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从业者为了博点击博眼球,连良心都不要了,完全地丧失掉职业道德?这个社会生病了吗?

  陆既明陪在她身边,问人要了根烟,点上默默地吸。

  宁檬已经知道,他只有在情绪处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才会吸一支烟。极度思念时,极度绝望时,极度无力时,对自己极度厌弃时。

  陆既明吸着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宁檬却从里面听到了极度的无力和自厌。

  “这家媒体的老板我家老爷子认识,如果是从前,如果老家伙还在,他是有办法的,一句话的事。从前我一直跟他较劲,等较来较去他人没了,我才看得清我确实不如他,他能摆平的事,看,我却无能为力。”

  宁檬在那一瞬忽然就原谅了尤琪的选择。

  活着,真的要背负太多无能为力了。

  宁檬在贵州逗留了几天,等搜救人员的消息。几天后,警方确切地通知她,找不到尤琪的尸体。

  宁檬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是一种什么感受。这消息对她来说,要么是死不见尸的坏,要么是人没死只是失踪了的没那么坏。

  她在接受现实和自欺欺人的两种可能里打晃,晃得自己快要神志不清了。

  最后还是由陆既明处理了一些后续事宜,买了机票把宁檬带回北京。

  下了飞机,落地在熟悉的首都机场,宁檬从飘飘荡荡的不真实感中清醒了。

  眼泪从她眼睛里清醒地流出来。她捂住面孔,问陆既明:“我该怎么对尤琪的爸爸妈妈说呢?我怎么张得开这个嘴?他们只有尤琪一个女儿啊!”

  陆既明给她鼓励:“你要是承受不住,就由我来说吧。他们总该有个知情权。”

  宁檬擦干眼泪,走出机场,在北京秋天薄薄的雾霾里,给尤琪的妈妈打电话。

  电话通了,她控制自己的颤音喊了声阿姨。

  倒是对面的声音先流露出了悲怆。

  尤琪妈妈说:檬檬,我们都知道了,警方已经通知了我们。我和琪琪爸爸现在正在贵州。但我不难过,既然没有找到琪琪的尸体,那我就认定她还活着,我和你叔叔就会一直等她回家来。

  宁檬挂断电话又用手捂住了面孔。

  有泪水无声无息从她指缝间渗透出来。

  陆既明站在她身旁,有点手足无措。心疼最终战胜一切顾虑和矜持,他双臂一揽,把宁檬拢到自己胸口。

  他抬手轻拍她的背,希望能给她带去抚慰和力量。

  ※※※※※※

  陆既明把宁檬送回家,请求她第二天在家休息一下,无论是路盟还是鹰石,就都先不要去上班了。

  宁檬说好的。

  但第二天陆既明一早到公司时就从杨小扬那里收获了一波不安。

  杨小扬说:“咦陆总,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早?”

  陆既明心头一跳,问了句:“还有谁也来了?”

  杨小扬说:“宁总啊。”

  陆既明转身要往宁檬的办公室里走。

  杨小扬在他身后说:“宁总不在办公室。”

  陆既明心头又是一跳。他迅速转身问杨小扬:“那她去哪了?”

  杨小扬回答说:“她到了之后坐了一下,然后估计下楼到超市买水果去了吧?因为她走前从我这要了把水果刀才出去的。”

  陆既明一听心就慌了。

  他想坏了,她一定是上楼去找何岳峦拼命去了。

  ※※※※※※

  陆既明给宁檬打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他把公文包往杨小扬怀里一塞,转身就跑。那是杨小扬第一次看到陆既明慌张到跑起来。他是为了一个叫宁檬的女人。

  陆既明直接乘了电梯上楼。出了电梯他直奔仁和保险。前台居然没人,这让陆既明更加觉得大事不好。

  他直接畅通无阻地奔向何岳峦的办公室。

  结果让他意外,何岳峦的办公室只有何岳峦自己在,而他正在低头看手机,表情凝重。听到有人闯入,何岳峦抬起头,看到来的是陆既明时,他整个人一怔。

  “你怎么进来的?”言外之意,都没有人拦着你吗。

  陆既明没有看到想象中那一幕,在心里松了口气,镇定顷刻回了笼。

  他撇开嘴角像赏赐谁那样,赏出个笑容:“前几天何总叫那么多人来关照我,我怎么也应该过来说声谢谢。”

  陆既明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何岳峦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悠哉哉地坐下了,还翘起了二郎腿。

  反正来都来了,就顺便膈应一下吧,总不能白来。

  何岳峦倒也没慌,也没撕破脸,反而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外,在离陆既明大约三米处站定。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想和陆总你周旋有的没的。我还有事,不如你请自便。”

  何岳峦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往门外做着“请”的手势。

  陆既明还没来得及把更膈应人的一句话说出口,他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冲进来,直接冲到何岳峦面前,抬手就抡了一巴掌。那巴掌啪的一声响在猝不及防的何岳峦的脸上。

  陆既明定定睛,看到来的人是宁檬。

  他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跨步奔到宁檬身边。他一则得防着何岳峦恼羞成怒回打宁檬,另一则要提防宁檬变出一只水果刀来做傻事。

  宁檬身后跟着急匆匆赶来的前台。

  死都要保住面子的何岳峦立刻放下了被抽后回击的念头,在第一时间选择对门外的人吼出命令:“出去!把门关上,所有人都不可以进来!”

  前台战战兢兢从外面关好门。

  何岳峦护好了人前的面子后,终于可以释放出针对宁檬的矛头了。

  “宁檬你是不是疯了?你们俩,赶紧滚!否则我报警!”

  宁檬站在原地冷笑。她的笑容让何岳峦不知不觉地向后退了两大步。

  宁檬冷笑后咬着牙根,对何岳峦说:“尤琪的一条命没了,我扇你一巴掌不应该吗?我要了你的命都应该的!”

  陆既明时刻警惕着,防止宁檬下一秒就冲上去要人渣的命。

  何岳峦脸上的表情从愤怒中分解出了几丝疑惑和逃避:“她人不在了,我也很难过,但这不代表就该由我去承担她自杀的后果。我自问对她并不薄,就算分了手,除去房租我又给她交了三年之外,每个月我都还在往她的卡里打赡养费,就算有法律义务的离了婚的丈夫也未必能做到我这样吧?”

  宁檬被何岳峦的无耻激怒了,她像只愤怒的小兽一样往前冲:“你放屁!”她及时被陆既明拦住了,她隔着陆既明兜住她两个肩膀的手臂冲何岳峦痛斥,“你洒那点钱,是为了尤琪吗?你是想弥补你自己吧!好像这样假惺惺地给点钱,你干的那些劈腿约|炮的龌龊事就不必愧疚了?谁他妈稀罕你那点臭钱,你那点脏钱尤琪早替你积德捐了!尤琪她真傻,她怎么会为了你这种人自杀!”

  这是陆既明第二次听宁檬说脏话。第一次是他戒酒行凶亲了她,她对自己说了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他知道宁檬此刻心里一定是怒到极点了。如果杀人不用偿命,他现在绝对会放手不拦着,让宁檬随心所欲去捅死面前的人渣以泄愤。

  但就像她之前劝自己那样,为了人渣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所以他牢牢地拦着宁檬,让她靠嘴泄愤,不让她以武力犯傻。

  何岳峦对宁檬的指控并不买账:“她自杀我他妈也很难过!可是你凭什么把帽子扣在我头上?你难道不应该去找带她一起去殉情那个男人吗?她分手之后都已经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把一切过错都扣在我头上?凭什么?”

  陆既明和宁檬一下都明白了,何岳峦看到了那条歪曲事实的新闻。所以他听到宁檬说出尤琪一条命没了时,是并不意外的。

  宁檬满心的悲愤无处申诉。

  那条新闻。

  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憎恨过一个不负责任的新闻媒体。当负责为大众传播真相的新闻媒体为了博点击博眼球说了假话,这简直是一场良心的灾难。

  宁檬再开口时声音都变了,那么低沉嘶哑,仿佛半生中所有的鄙视与仇恨都渗透进了声带中,才发出这样凄厉而苦涩的声音:“何岳峦,你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人吗?你会有报应的!天不报,有我来报!”

  宁檬说完想冲去何岳峦那里,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陆既明觉得差不多了,再让宁檬待在这里她真要掏出水果刀了。他拦着宁檬,半拉半抱把她抱走。

  陆既明一直把宁檬带进自己的办公室。

  下楼时在电梯里他就打电话告诉杨小扬立刻扫清通往他办公室的闲杂人等,于是当他搂着抱着宁檬一路走进屋时,只有杨小扬看到了他们。

  杨小扬被宁檬的状态吓到了,想跟进去问问怎么回事,需要叫医生吗,但她被陆既明拦在了门外:“我和宁总暂时谁都不见,有人来找我们就让副总先顶上。”

  然后他关了门。

  宁檬正在他怀里颤抖。她的脑子里应该还是极度愤怒后的缺氧和空白,不然清醒的她是会撤离他的怀抱的。

  陆既明连这点空白的拥抱都很留恋。他没撒手,就那么揽着她,就那么站在门口。他怕走到沙发上坐下,他和她无意识黏在一起的拥抱就散了。

  他揽着她,手掌轻拍她的背,安抚她,劝慰她,逝者已矣,要克制悲伤。这是当初她告诉他的话。

  宁檬渐渐从愤怒后的空白中走出来,但好像又渐渐走进了哀伤的新的空白中。

  她抬起头看着陆既明,眼神是空茫的。

  她说:“你们一定都觉得尤琪傻白甜,我对她够好了,我可以不要这么自责难过了,对不对?”

  陆既明由衷地点了下头。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在宁檬与尤琪的关系中,他看到似乎一直付出的那个都是宁檬。

  宁檬红着眼睛摇头笑:“不是这样的!你们全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尤琪那么傻白甜那么善良的人了!你们都觉得我为她做的更多,对吗?可其实她才是我的精神支柱啊!没有她的鼓励,我不知道我暗恋失败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她的开导,我不知道步入社会做一份我不想做的工作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没有她的支持,我又怎么有足够勇气踏出辞职换新工作这一步?我生命里所有重要节点都是她在支撑我啊!你知道吗,没有她,我的耳朵,一早就聋掉了!”

  宁檬用一种悠远又温柔的声音,告诉陆既明,她和尤琪的友情始发于哪里。

  “我大学期末考试前发烧引发中耳炎,耳朵痛到我要发疯。但大家都在为了考试铆劲看书,谁也顾不上我。直到熄灯睡觉,我咬着牙在黑暗里硬挺着。后来是尤琪实在听不下去我磨着牙硬挺的声音了,她掀了被子就下了床,走到我床前,干脆果断就说:起来,我带你去医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第二天上午有两门科目要考,尤琪虽然不是特别学霸,但二三等奖学金她也是拿得到的。她那时陪我去医院,可能整夜都没法休息了,毫无疑问是要影响到第二天的考试成绩的。

  “我怕影响她,不同意去医院。是她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走。我们在打车去医院的路上,我耳朵里的鼓膜就被血和脓鼓破了。到了医院,挂号打针,很快一整宿就耗没了。我怕耽误尤琪考试,我让她走,但她不肯,她说要和大夫问清楚,我的鼓膜破了,那我会变聋吗。

  “大夫说大部分可能是会的。我很难过,但幸好有尤琪一直陪着我,一直开导我。后来她说,她那天要是先走了,留我一个人,她担心我会崩溃的。是的,我一定会崩溃的。

  “第二天的考试,第一科她没赶上,第二科她没考好。不论几等奖学金都和她无缘了。而补考费,我要替她交,她说什么也不要。

  “还好因为治疗及时,后来我的耳鼓膜自愈了,我没有聋,而这都是托尤琪的福。

  “这样无私善良的尤琪,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宁檬说到这时,终于从空白的情绪里走出来,真真切切地哭了。

  “我好自责!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把尤琪扯进来,她就不会死!如果我不让安中去陪她,她可能也不会死!我怎么那么粗心,安中明明得过抑郁症,而我却因为他说话好笑忽略了这个问题,我以为他能逗尤琪笑的,结果他们全都不快乐!”原以为是救赎,可原来是更快的坠落。宁檬用手掩着脸,泪水在她掌心下肆虐蔓延。

  陆既明的心被她的泪水浸染得无比难过。

  “扯她进来的人,不是你,其实是我,这都是我的错!”他努力强调着,问题的根源在他而不在她。

  宁檬摇头:“不是的,如果我早点警觉,早点发现何岳峦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可以避免今天的一切的!何岳峦出轨,我明明之前就有所怀疑过的,我为什不坚定一点呢?”

  宁檬抬起头,看着陆既明,眼泪在她脸上布满悲伤和后悔的轨迹:“如果我能早点警觉,你父亲也不会中风去世了,你也不会身无分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陆既明心里像有刀在剜一样难过。

  他把宁檬的脸扣在自己胸前。

  “你好好哭一哭吧,今天哭完了,明天得打起精神来,坏人还在笑,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难过,我们得携手去战斗!”

  宁檬抵着陆既明的胸口,藏起自己的脸和表情,闷闷地呜咽,直哭到手脚都麻了。

  好一会后,她从陆既明怀里脱离开。她抹干了眼泪,说:“不好意思,我弄脏了你的衬衫。”

  陆既明耸耸肩,一副你真健忘的样子:“你又不是第一次弄脏我的衬衫。你以前吃的土豆牛肉大米饭可都反刍到我衣服上过,直到现在一回想起那个味道我都还想去死一死!”

  宁檬又哭又笑。

  然后她抹干眼泪,收起悲伤,对陆既明说:“我知道你刚才把水果刀从我口袋里摸走了。你放心吧,过了今天,我不会再有做傻事的念头了。”

  宁檬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既明,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亮得像被冰蓝火焰淬炼过的锋芒,任何污秽都要在它的逼视下灰飞烟灭:“但是,我不会放过何岳峦他们的,为了尤琪,也为了你和你的父亲。”

  宁檬看着陆既明,一字一句地说。

第一百零七章 那人是谁啊

  宁檬痛哭过一场, 很快振作了起来。她给陆既明宽心, 告诉他:“你放心,我已经发泄出去了, 真的没事了。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把该做的事先都好好做好。”

  仇恨不能忘, 坏人不能放, 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还是要好好生活、好好酝酿时机的。等到施以致命一击的时机成熟了, 再把仇恨拉出来核爆一下, 炸坏人个粉身碎骨。

  处理好一切关于尤琪的后续事宜, 已经是九月底。

  十一长假之前,宁檬做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她委托律师起诉了那家做了不实报导的媒体。

  那家媒体资历雄厚很有背景,律师告诉宁檬, 想要告赢它有一点难度。

  宁檬又有了这个社会生病了的感觉。小时候父母都告诉她,邪不胜正, 所以要做个正直的好人, 因为正直的好人不会输。

  现在呢?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俨然有钱有势就是正,有钱有势不管做什么都没错。

  所谓道德沦丧, 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了吧。

  宁檬告诉律师说:“没关系,不管多难赢我都会坚持告下去。我不是为了自己置气,我是在帮他们找回媒体从业者该有的业界良心。”

  律师最后笑笑说, 好吧,您既然这么坚持, 这案子我接了。

  最后他评价宁檬倔强。宁檬知道律师是在跟她说客套话。他其实在表层话语下的潜台词是:你这样做, 有点傻。

  宁檬对律师的真实想法一笑置之。

  这世道, 乌烟瘴气太多,她愿意做一个别人眼中以卵击石的傻子,不求伟大,只为给逝者求个干干净净的公道。

  十一长假前,宁檬和陆既明一起参加了一个金融论坛会议。到了开会的五星酒店后,宁檬和陆既明分别去招呼自己在圈子里的人脉。

  宁檬在招呼一位业内好友时,遇到了苏维然。

  苏维然看到宁檬的第一眼,心疼就从他眼睛里毫无遮掩地奔泄出来了。

  他动容地问宁檬:“你怎么瘦成这样?”

  宁檬笑一笑:“学长你也瘦了好多。”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笑,有着怎样一种历练过沧桑后的风情万种。

  苏维然心为她所动,由衷地说:“我是因为你瘦的。”

  他舌头下还压着一句话。

  ——你呢?你这样消瘦下去的原因,有没有一点是因为我?

  宁檬想保持微笑,可太难了。她已经背负不动苏维然这种突然抛来的情感袭击。她现在就快要视爱情如洪水猛兽了。

  苏维然很快在无应答的尴尬中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他岔开话题:“我知道尤琪的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你也得照顾好你自己,因为你在为别人伤心的时候,也有人在为你的伤心而伤心。”

  听到苏维然提到尤琪,宁檬心里有点戚戚然。她戚戚的样子看上去荏弱寂寥,苏维然情难自已,踏上前抱了她一下。

  他的头抵在宁檬耳边,轻声说:“快好起来,好吗?”

  宁檬有点僵硬地挺直了脊背,回答着好。在她的不适感达到峰值前,苏维然松开了她。

  宁檬不着痕迹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苏维然飞快瞥了眼她身后,笑一笑对她说:“快开会了,进去吧!”

  宁檬点点头,继续不着痕迹地和他保持好恒定的一臂距离,彼此不远不近地一起走进会场。

  他们身后有人在出声说:“陆总?陆总?快开会了,我们进去吧!”

  那人眼中不知道在为着什么事忽然就出了神的陆既明终于被他叫回了神。

  陆既明收回视线,抹去映在脑海中的那两道相拥的身影,和身边人同行步入会场。

  ※※※※※※

  金融论坛结束后就是十一长假,宁檬提早定了回老家的高铁票。启程前宁爸爸宁妈妈通过宁檬对陆既明发出热烈邀请,但陆既明万分抱歉地回复二老:这个长假有很多公事私事要处理,实在走不开。

  宁檬于是一个人回了家。

  这个假期她过得不太好,她总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心里还会涌起一种非常自我厌弃的情绪——坏人过得那么开心,她却对扳倒坏人毫无头绪。由着这种自我厌弃,她渐渐觉得整个人生都好像没什么乐趣了。

  她怕父母担心,没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向他们表露出来。而越是在人前伪装,人后的低落就越会排山倒海地淹没她。

  宁檬之前是有过这样的状态的。那是从*市出差回北京之后。那会她出现这种状态的诱因是陆既明对她情真意切地倾诉了一场他对他女神姐姐的痴心爱恋。她听得太走心了,为别人的故事夜夜失眠。

  后来她去医院想开治疗失眠的药,大夫顺便给她做了测试检查,她才发现她的种种症状是轻度抑郁。

  现在她的这些症状比那时更加严重了一些。宁檬觉得自己可能有必要再去医院检查一次了。

  长假结束后,宁檬回到北京就到医院挂了号,又做了一次测试。

  这回的结果既在她意料之内,又在她意料之外。测试结果显示,她的确又抑郁了,这在她的意料之内。测试结果还显示,她的抑郁已经到了中度,有偏重的倾向。

  医生给宁檬开了药,谆谆告诉她:“要积极治疗,别怕承认自己这是生病了。抑郁症不丢人,不要抵触它,要正视它!”

  宁檬决定正视自己的情况,决定正面对抗抑郁症。她不能在打败何岳峦之前,先被自己的中度抑郁给打趴下。

  不久宁檬发现陆既明似乎也有着很严重的失眠现象,且他精神不集中的时候越来越多。他的这些症状让宁檬警惕起来。她把陆既明也拉倒医院测试了一下。结果触目惊心,陆既明的情况比她还要严重一点,已然是中重度的抑郁了。

  宁檬赶紧拉着陆既明一起对抗抑郁症。

  对抗抑郁症的过程中,宁檬逐渐深入地了解了抑郁症。原来全球已经有几亿人都得着抑郁症这种病,原来几年前国际卫生组织就已经把抑郁症列为世界首位的致残疾病。

  宁檬细数了一下身边人。

  尤琪,安中,梦姐。他们都是很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还有她自己,以及陆既明,他们也堪称是抑郁症人群的后起之秀了。

  人们都以为现代社会物质富足,人人都应该生活幸福。可其实,在这和平富足的年代,精神的贫瘠、心灵健康的缺失却更加能要走人的命。

  然而可悲的是,现在有太多的人对抑郁症并不了解,有太多的人对抑郁症患者充满嘲讽、谩骂和责备。在一个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演艺者微博下,充斥了太多触目惊心的讽刺和羞辱,他们骂演艺者懦弱、自私、平白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可是这些忽略演艺者抑郁病症的人,在说出这样的话时,又当别人的命是命了吗?

  还有很多很多人觉得抑郁一下失眠一下能有什么大不了?这样就把自己当病人了,简直小题大做瞎矫情,没有公主命却偏把自己养出公主病。甚至有很多家长残酷而一意孤行地认为,他们有抑郁表现的孩子其实是在以抑郁作借口逃避学习。

  太多的人忽视抑郁症就像忽视伤风感冒一样,可伤风感冒也是能要人命的。

  抑郁症它不被太多人理解和重视了,可它也真的,太容易要掉人的命了。

  宁檬想假如她能早一点如此深入地了解抑郁症,她一定不会让安中陪着尤琪采风,她一定会亲自陪着尤琪,用耐心关怀和鼓励化解掉她抑郁的病痛。

  可惜这些都已经来不及了。宁檬很想为这来不及的遗憾,做一点还来得及的事情。

  她想做点什么,让不正视抑郁症的人们正视这种病,让不重视抑郁症患者的人们重视这些可怜的病人,给他们引导以及关爱,让他们在引导和关爱中,自励和自救。

  渐渐的一个很强烈的想法在宁檬的脑子里成了形。她想让柳敏荟拍一部关于抑郁症的片子,呼吁每一个观影人尽量关注和关爱抑郁症人群。

  这样既算是为抑郁症患者们做点事,也算是纪念尤琪了。

  宁檬找到柳敏荟说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她的提议,柳敏荟永远是义无反顾的。只是这回对于这个提议,他有热烈响应的心,却没有可以行动到位的财。

  柳敏荟很为难地告诉宁檬:“片子我愿意拍,举双手双脚的愿意,这是好事儿!毕竟之前我也忽略了安中的抑郁症太多,我也想通过这部片子告诉其他人,别再像我这样觉得老爷们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二流融资后我这边启动了俩大项目,资金全都占用了,一时半会我拿不出闲钱来拍这片子。”

  柳敏荟说完一脸愧疚。

  宁檬觉得这个威武雄壮的彪形大汉,可真是难得,已经被资本浸染过两轮了,还是保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仿佛他没钱拍这个片子都是他的错。

  宁檬赶紧说:“资金我去张罗,你先帮我找人写出个本子来吧,一定别心疼钱,找最好的编剧来写!”

  宁檬把自己手头的余钱都拿出来了,交给柳敏荟去找编剧签导演。柳敏荟不负众望,找了很给力很懂抑郁症之苦的编剧来写本子。宁檬全程跟着讨论剧本,每次讨论后,她都既难过又欣慰。难过假如当初她能像现在这样了解抑郁症,尤琪就不会有机会送自己走上绝路了。欣慰以后这部片子上映了,应该可以帮助到很多人了解抑郁症,也能帮助很多抑郁症患者正视和克服他们的病痛。

  本子定稿后,宁檬亲自操刀做项目计划书。她成为宁总后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一份计划书了,通常都是交给手下人去做,她只负责指导和纠错。

  但这份计划书,承载的不只是对电影投拍的资金需求,还有对每一条抑郁生命的珍视和尊重,宁檬不想通过他人之手,她要自己亲自敲下每一个字。

  项目计划书写好后,宁檬开始探寻资金持有者们的投资意向。

  会被拒绝的结果其实是在她部分意料之内的,可当她一次次收到拒绝时,还是难免失望难过。

  很多人都说:宁檬啊,你的心是好的,我们也很佩服,但这片子,说实话投资不小,上映后票房却不会多,这题材太文艺太压抑了,没有商业市场。

  宁檬一听这些人的话,就知道不用再谈下去了。因为他们连完整认真地看一遍项目计划书都没做到。

  其实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压抑,她和编剧一早就商定好了,故事的基调不能用悲惨讲述悲惨。本质上越是悲惨的事,我们就越要欢乐地去讲,讲完让人笑,笑过再令人哭。这样给人带去的触动和影响,要比直接用惨和让人哭讲故事深刻得多,高级得多。

  宁檬没有告诉这些人,您误会了,这不是一部压抑的片子,这是一部用欢乐展示压抑的片子。她觉得没必要对他们解释了,他们压根对这片子就没兴趣,她又何必去说那么多。

  她只是默默在心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笑。看,抑郁症这东西,果然还是不被大众正视的,关于这部片子,大家对它的关注点,还是金钱收益远远大于生命的意义。

  后来有一天,在宁檬拉电影投资屡屡碰壁的时候,柳敏荟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唐正旺前两天来了北京,来和券商开公司上市前的中介协调会,这两天他们一直在一起喝酒来着。

  自从荟影视首轮融资后,唐正旺成了投资荟影视的LP,从此他和柳敏荟一拍即合,合得来得要死,一顿饭之后迅速成为彼此感情不可被撼动的一生酒友。

  柳敏荟告诉宁檬:“宁檬,我喝酒的时候把片子的事跟老唐说了,结果他很感兴趣哟!你快出来咱们一起聊一聊!”

  宁檬赶去柳敏荟和唐正旺正吃着饭的小酒局。

  他们两人对饮的小桌前,摆放着四套餐具,有三套都是用过的。

  宁檬随口问了句:“有人刚走吗?”

  唐正旺有点含糊其辞地嗯啊了一声。

  柳敏荟咋咋呼呼地让她赶紧坐下,跟她说:“这都不重要,来来,快坐下我们一起来谈重要的事!”

  柳敏荟边说边对唐正旺挤咕眼儿。宁檬快被他愁死了,好歹一个估值过亿的影视公司大老板,手下统领过那么多演艺人员,却一点演技都没有。这眼色简直是在昭告天下:我和唐正旺我俩之间有事儿!这事儿宁檬她不知道嘿嘿嘿。

  唐正旺接收到眼色后,哦哦两声,赶紧说:“宁总啊,我刚刚听柳总说了,你想拍一部关注抑郁症的片子,前期已经准备差不多了,现在缺开拍的钱。”唐正旺顿了顿,把情绪猛然调到高涨的频率,做作地一拍大腿,“哎呀!不如这样吧!让我来投!上个月从柳总那退回来的投资款,我拿出一半来投你这片子,你看咋样?”

  宁檬听着后俩字儿,想乐。唐正旺一个地道南方人,咋样咋样的口音全都是被柳敏荟带跑偏的。

  她从唐正旺假冒的高昂情绪和做作的激动拍大腿动作中,确定唐正旺从本心来说,是没那么想投这部片子的。可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套兴高采烈的表演呢?

  宁檬开始诈他:“唐总,你上市在即,公司投钱拍片子怕是不合适。”

  唐正旺一拍胸脯:“用不着公司投,从我自己私人账上投!”

  宁檬说:“你上回投资荟影视的钱不是公司出的吗?原来是笔广告预算来着,那投资收回后也是公司的钱啊,你怎么走你自己私人的账?”

  唐正旺不知不觉进套:“但后来我追加的一半投资款不是公司的呀,那是私人的钱。”

  宁檬:“哦,谁的呀?”

  唐正旺:“陆……柳总啊来来来咱俩还没跟宁总喝一杯呢!来宁总,先喝一杯润润嗓子咱们再接着聊!”

  宁檬笑吟吟地跟他们碰杯喝了口酒。

  酒精热乎乎地落在她胃里,烘出半身的暖热。她在暖热中把事情前前后后差不多捋清了。

  她看了看旁边的座位,一个吃到一半提前走掉的人坐过的位置。

  他的餐碟里,剩着几样东西。被人咬了一小口的半块猪头肉,被人吃掉半根的芥兰,被人咬下一小截的半块山药。

  宁檬转头不经意似的又问柳敏荟和唐正旺:“刚刚和你们一起吃饭的人是谁啊?吃东西怎么这么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样,吃什么都一半一半的。”

  唐正旺又嗯嗯啊啊地打马虎眼。柳敏荟又强调这不重要,这么吃东西的人其实挺多的,来来来喝酒聊片子。

  宁檬笑着说:“我认识的那个也这么吃东西的人,他呢,是因为很烦别人不换公筷就给他夹菜,但对方夹了他不吃又显得不礼貌,于是他就通常只咬掉没被对方筷子夹到的那一半吃一吃意思意思。”宁檬顿了顿,笑靥生花地说,“你们说巧不巧,我说这人你们都认识,还挺熟的,他叫陆既明。”

  柳敏荟和唐正旺一下子都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两个被戳穿的大傻子一样讪讪的笑。

第一百零八章 你这样看我

  在投资荟影视的时候, 本来有三个LP:之前想投之之科技没投上的王总, 唐正旺,以及那位质押了自己所持有的上市公司股份后出来搞投资的吴老板。(71)

  但最后关头吴老板临时退出了。在宁檬苦思冥想该找谁来填补空缺的时候, 唐正旺如及时雨般给她打电话提要求。

  唐正旺用交情跟她换投资额度,他说宁檬咱们怎么也是老交情了, 我这么大年纪张回嘴, 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呀。

  他说他那里有一笔钱没处花, 希望宁檬能给他的投资额度翻个倍。

  宁檬当时还觉得老天爷真是眷顾她, 瞧她这运气好的, 刚出个缺儿立刻就有冲上来想要填缺儿的。

  宁檬现在再回想,唐正旺给她打电话的前一天,正是她拒绝拨给陆既明投资额度的时候。所以那时陆既明应该是咽不下那口拧巴的气, 非要跟她较劲到底,既然他自己投不进来, 那他就从老唐那里曲线地投。

  宁檬摇摇头笑了。

  人生有时候真是有趣, 当初的无心插柳如今却总能带来意外的成荫成林。

  陆既明隐姓埋名投在她两个项目里的两笔钱,到最后竟成了他一无所有后的翻身家当。

  第二天一早刚到公司, 宁檬就去了陆既明的办公室。

  她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你也知道我又倔又轴,投资那部片子是我个人的行为, 与公司无关。私人项目上,有两种人的钱我不会接受, 而你是其中的一种。”

  陆既明问那两种人都是什么人。

  宁檬想想说:“我还是用具体人物举例吧, 你和苏维然的钱, 我是不会要的。”

  陆既明点点头,用点头的动作平复失落的情绪:“你喜欢的人,喜欢你的人?”

  宁檬没点头没摇头,不置可否。但她心头是一跳的。

  陆既明放下签字笔,看着宁檬认真说:“在投资拍摄关注抑郁症的片子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摒除私人关系。我想你可以明白这样一件事,我愿意把投资荟影视收回的钱投在这部电影上,我不是在帮你,我其实是在帮我自己,在帮所有有抑郁症的人。我原来知道梦姐很辛苦,但我并不理解和认同她的辛苦。但自从我自己也有了这个症状,我才明确知道,她活着的每一天其实多么凶险,她真是随时都有赴死的可能,只要一个情绪的低点就能让她有足够决心杀死她自己。”

  这是陆既明出事以后,第一次主动提到梦姐。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埋怨怪罪。就像提到一位故人般,那么怀念与自然。

  宁檬坚固的内心防线被说松动了一角。不过她还是继续坚持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这笔钱你还是拿去还债吧!”

  陆既明挑挑眼角撇嘴一笑,有点坏有点赖的样子又和从前的他一样了:“你想想,我要是想用这笔钱还债,是不是上个月一收到钱之后就拿去还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宁檬顺着他的话一想,还真是。

  陆既明从桌面上捡起签字笔,在手指间转出一连串的圈:“所以说,这笔钱,我根本是当做小金库对待的,就等着像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拿出来用一用。”他停止转笔,神情正色起来,“现在公司运营良好,在投和拟投项目资质都很不错,盈利预期都是清晰可见的。眼下我已经能按月按季还掉约定好的债务额。既然债已经可以按时还,这笔钱为什么不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呢?现在很多人手里明明有钱还要贷款买房子,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既然能贷款为什么还要占用手里的资金?这些资金可以拿去做很多钱生钱的事,只要回报率高过贷款利率,这就是相当合算的买卖。

  “所以这笔钱你就拿去拍片子吧,我也想为我们这些不知道怎么就抑郁了的人群做点事,这比拿去还债更有意义。”

  宁檬思考着陆既明说的话。她觉得自己被他说服了。

  不过她想强调一点:“但这片子将来上映了未必一定赚钱的。”

  陆既明摊摊手:“不赚就不赚,本来这部片子本身的存在价值不是钱所能衡量的,假如它能呼吁一些人在观影后重视抑郁症、关注抑郁症患者,这就比什么都强。”

  宁檬最终采纳了陆既明的意见,把他那笔钱投到了电影制作上。他们在做的是一件与盈利无关的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宁檬告诉自己,那就暂时忽略掉那个两种人的钱她不用的原则吧。

  不过陆既明概括的那两种关系——她喜欢的男人,和喜欢她的男人,其实并不准确。等时机到了,她会告诉他,那两种人到底是什么人。

  ※※※※※※

  十一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唐正旺的服装公司在钱菲带领的券商团队的改制辅导下,不久后准备要提交材料申报上市了。上市前唐正旺特意登门路盟投资,告诉陆既明和宁檬,他愿意把自己持有的股份给他们每人转股4%,以做从前从两个人那里所受各种恩惠的报答,而转股价格非常感动中国。

  宁檬知道唐正旺给的这个转股比例绝对良心,上市公司股东持股比例如果达到5%,以后想要减持的话得进行信息欲披露,唐正旺在避免麻烦的信息披露的基础上,给了他们最大的转股额度。

  宁檬觉得陆既明从前的好心是有好报的。他在唐正旺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换来的是唐正旺的知恩图报。这可能是当今职场以及人情场上比较少有的正能量了。

  陆既明问了唐正旺一个问题:“你一下子转股8%,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的绝对控股权?”

  唐正旺把胸脯拍得叮咚响:“不会!放心吧,公司其他股东都是我的傀儡,哈哈哈!”

  陆既明再没客气,也让宁檬不用客气。他们欣然接受了唐正旺的股份。

  事后宁檬问陆既明,为什么没客气客气。陆既明说:“以前我们确实没少帮他,不客气地说没有我帮他周转资金他的公司现在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我接受他点股份,这个好处得的不亏心。再说以后我们如果搞泛娱乐,处处能给他的服装打广告,他用8%的股份换未来各种广告渠道,这笔广告费折算下来还是他更合适。”

  宁檬笑着说:“你怎么不说将来我们泛娱乐事业的服装赞助也不用愁了!”

  陆既明鸡贼一笑。

  宁檬发现他在资本市场所展现的诸多魅力和魄力中,有一点就是他能把受与不受的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该客气的时候客气,该不客气的时候就不客气。

  -

  这个月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其实让宁檬有点意外。

  之前一度相谈甚欢后来又为利益所跪的游戏公司翟老板来找宁檬了。

  他到了宁檬的办公室,由衷地赞叹了宁檬的气质美丽又不可同日而语后,问宁檬: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宁檬客气地说您跟我说过的话比较多,抱歉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句。

  翟老板闻声有点失落和愧意,但他马上调整好情绪,说:“我之前为了一笔好处费,鬼迷心窍地默认苏总从你这撬走了ST的壳资源。我当时和你说过,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跪在利益面前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你。”(84)

  翟老板顿了顿,看着宁檬一眨不眨地说:“我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宁檬,现在我来补偿你了。”

  翟老板告诉宁檬,游戏公司借壳上市马上启动,在这之前,他想转点股份给宁檬。

  宁檬一听到这个提议就在心里小惊讶了一下。

  这个十一月份,可以命名为她人生的转股月了。靠自己上市的,借壳子上市的,居然都赶来要送她股份。

  在确定了翟老板的提议是真心诚意后,宁檬一时间有点感慨万千。

  资本市场真像是个江湖,人有好有坏,有正义有邪念。而钱是刀也是剑,能伤人,也能一笑泯恩仇。

  宁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感情用事,把人看得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她看得出翟老板是诚心觉得之前对不住她,现在也是诚心想要弥补她。

  宁檬问翟老板:“其实你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个规模,已经不必要在意我对你的看法了,你为什么还想要转股给我?”

  翟老板说:“因为我不是你想象那样的没有良心,我背叛朋友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一辈子干一件也就够了。”

  那一刻宁檬觉得特别舒心。资本市场没有熏黑所有人的心,有人虽然被利益迷失过方向,但最终还是回归到了道义的正途。

  宁檬学习陆既明,在不该客气的时候不客气,她接受了翟老板的转股。

  现在加上之前之之科技余大义也转给她一些股份,她已经持股四家公司了:之之科技,荟影视,服装公司,以及游戏公司。而这些公司不是上市公司就是准备要上市的公司,宁檬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挺直腰板在资本市场横着走几圈了。

  翟老板对宁檬说:“我始终觉得对你有愧,现在你能接受我的歉意补偿,我真的放下心里一颗大石。宁檬你放心,我的股份只会让你赚钱不会让你亏钱的,等借壳上市以后,会有机构帮我们做高股价的!”

  宁檬随口问了句:“是哪家机构帮忙做股价啊?”

  翟老板说:“这我还真不太清楚,苏总说后面的事情交给他去安排,他的资源很牢靠,已经一起合作过好几次,都很成功。”

  宁檬点点头,叮嘱翟老板:“做股价这事如果被监管机构查出来,处罚会很严重。您公司资质不错,别为了短时间内达到高股价而触犯了法律法规,要是因此被处罚的话就太不值当了。”

  ※※※※※※

  送走翟老板,时间已经逼近下班。

  宁檬点开了微信。

  从苏维然的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他最新一条消息是前天发的,一张照片,照的是他们母校大门口。

  图配字是:时光如刀,物是人非。

  宁檬想了想,在苏维然这条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然后她放下手机,手指敲着桌面在心里默数数字。

  很快她的手机响了一声,苏维然给她发了条信息。

  苏维然:看到你给我点赞了,不容易,最近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宁檬回:好多了,都已经有心情翻阅朋友圈了[微笑]。

  宁檬送走翟老板回来后没有随手关门。她看到办公室外,员工们在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打卡下班。

  手机又响了一声:晚上有事吗?可以不可以请你吃饭?

  宁檬回:好啊。

  办公室门口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宁檬抬起头,看到陆既明的后背正轻倚在门框前,长身长腿地半倚半站,懒洋洋的帅气逼人。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又漫不经心地问:“加班吗?还不走?”

  宁檬冲他笑一笑:“约了人一起吃饭。”

  陆既明点点头,扭身走了。扭身的同时他把想邀请宁檬一起吃晚饭的打算吞回了肚子里。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十一月底的冬日傍晚,才五点多天色已经黑透了。陆既明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口前向下看。

  潜意识把他带到窗边,让他在满室的黑暗中,耐心地俯视,等待,看到底会是谁把宁檬带走一起吃晚饭。

  心里明明是有了一个答案的。可他不甘心,总希望有出乎意料的结局发生。

  但让他失望的是,结局一点都不出乎他的意料,来接走宁檬的就是苏维然。

  确切地看到宁檬上了苏维然的车,陆既明从窗口前走开。

  他走回到办公桌前,坐回到皮椅上。

  他像被镶嵌在满室黑色中寂寥的人体琥珀。

  他找了一支烟,一个人坐在夜幕降临的城市一角,孤独地吸。

  ※※※※※※

  宁檬打起精神说话应对,于是和苏维然的这一餐晚饭,她配合他把气氛吃得非常好。

  苏维然有溢于言表的开心。他毫不掩饰地告诉宁檬:“这是我们分手以后,我所吃到的最快乐的一餐饭。”

  宁檬心里有点戚戚的。

  无论如何,他对自己是真心的。所以想到接下来要问的话,她总是会忍不住有些愧疚。

  在愧疚就要把勇气销蚀干净之前,宁檬把心一横,开了口:“学长,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可以吗?”

  苏维然愉悦地一耸肩:“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檬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学长,你也认识何岳峦,而你们都是总裁级别的人,你应该对他的行事风格比较了解。你觉得我有没有什么契机或者切入口,是可以扳倒何岳峦的?比如说,他和别人怎么暗中做股价之类的?这方面我有没有什么切入口可以有机会扳倒他?”

  苏维然慢慢敛去了笑容。他把筷子在桌面上,啪嗒一声。他看着宁檬,问:“你是为了和我打听这个才答应跟我一起吃饭的?”

  宁檬想说不是,但在苏维然的盯视下,这两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

  苏维然久久等不到宁檬的回答,凄然一笑:“你哪怕骗骗我也好。”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握着水杯的手有一点抖。喝完水放下水杯,他看着宁檬,说:“我和他只见过几面,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熟。上次我本想到仁和和他深入地谈谈合作的,但也因为你的话我中途就走了,直接爽了约连见他都没见。我现在和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关系。所以宁檬,你问我的这件事,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宁檬低下头,不敢迎视苏维然受伤和含怨的目光。她不知道再开口时自己应该先说一句对不起还是请你别生气。

  苏维然的声音有点冷地传过来:“宁檬,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知道何岳峦的套路?”

  宁檬抬起头,斟酌了一下,说:“我听st上市公司那边一个朋友说,等你投的那家游戏公司借壳st完成上市以后,你会找机构把那只股股价做高。”宁檬没有表露出说这话的人其实是翟老板,她不能卖掉翟老板。

  苏维然笑了。很讽刺地笑。

  “宁檬,就因为我认识何岳峦,就因为我有做股价的资源,我就要承受你这样的旁敲侧击吗宁檬?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和何岳峦一样的人吗?”苏维然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宁檬能真切地听到他心里的不屑。宁檬更愧疚了。

  “你去问问陆既明,他懂不懂做股价,他有没有这样的资源?每一个做到我这种地位和资历的圈内人,都有可以做股价的能力和资源!你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就把我和何岳峦相提并论!”

  苏维然有点激动了。宁檬看到他的手握成拳后还在抖。

  “宁檬,你用这样的方式试探我,我真的很难过。你可以质疑我做事的方式不当,质疑我吃回扣抬股价是踩边界不合规,但你不能就这样草率地把我划到和何岳峦一样的阵营里去!”

  苏维然最后凄然一笑。

  “宁檬,你伤到我了!”

  宁檬愧疚得头都要抬不起来。

  “学长,抱歉,真的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让你受伤不舒服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以后我们吃饭就是纯粹的吃饭!你能原谅我吗?”

  苏维然看着她好一会,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

  “想让我原谅你也行,从明天开始,你要请我吃七天晚饭!”

  宁檬松口气,说了声,好的。

第一百零九章 请你看电影

  宁檬后来请苏维然吃饭的时候, 听苏维然提到了学姐。他们一直都在保持着联系。宁檬不知道苏维然这样算不算是在自虐。她明明感受得到, 苏维然在和她说起学姐又怀孕了时,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太用力想让自己别表现出在意, 往往却会适得其反的紧绷。

  “她这次如果怀的是男孩,应该就能飞上枝头过好日子了。”

  苏维然说这句话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宁檬有点听不出。但她知道, 他肯定不是释怀和祝福的。

  或者男人的占有欲很作祟, 他不接受学姐的回头, 可学姐再回去那个二代身边, 并且再一次为他怀了孩子,这又让他非常意难平。宁檬想或许学姐此后一个人带着孩子,不跟任何男人一起生活, 用整个后半生去凭吊曾经错失的苏维然,可能这样苏维然会舒坦通畅很多。

  宁檬觉得苏维然确实是需要看一下心理医生的。分手后, 他放不过他的前女友, 更放不过他自己。

  在按照承诺第七次请苏维然吃饭的时候,宁檬勇敢地为他推荐了一位心理医生。

  “学长, 我前一段时间心理状态不好,几乎影响工作和生活,我特别恨, 恨好人没好报,坏人各种舒心滋润。后来我去看了这个心理医生, 和她聊一聊之后, 现在我感觉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邪不胜正是必然的,只不过正邪战斗的过程可能会坎坷漫长一点。”宁檬把心理医生的名片推给苏维然,尽量像分享好东西那样,尽量不让苏维然觉得她是在说他有病得治,“学长,这个心理医生是个大美女,说话很有趣,你要是有时间,就加她的联系方式和她聊聊天,她人很正,话也很正能量。”

  苏维然看着宁檬,笑了:“你这是着急想把我打发给别人吗?”

  宁檬也笑了。他没有去往她觉得他有心理疾病方面去想,没激动没手抖,这样就很好。

  在和苏维然最后这次吃饭时,宁檬破了自己说的“吃饭就是吃饭,不会再试探”的戒。她很不经意地提到了彩凰资本。她仔细观察了苏维然听到彩凰资本时的神情。没什么特别的,就像聊天时对方说了一大堆的话,其中一定有很多句是不那么重要的口水嗑,从耳朵里晃一圈随口附和一下也就过去了。苏维然听到彩凰资本几个字时就像听到了口水嗑一样,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话赶话地说了句:“这家机构老板可不一般,黑白两道都通,宁檬,避开他们,别跟他们打交道,你是女孩子,会吃亏的。”

  宁檬谢过苏维然的提醒。

  时间渐渐滑入十二月底。站在年终岁尾,回首这一年,宁檬只觉得自己仿佛历尽沧桑。这一年对她来说,跌宕而沉重。她看到了兴衰成败,看到了生死无常,看到了人情冷暖,看到了人心莫测。

  她做了很多事情,都有很好的结果。

  她也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

  十二月北京深冬的夜晚,宁檬坐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亮着红红尾灯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流动在夜间马路上,真正的车如流水。

  时间也如流水,有些事,她得抓紧去做了。

  感慨了一会,宁檬起身准备离开。

  她走出办公室,关好门。整个公司都被夜的黑色填充着,只有陆既明的办公室里,玻璃墙那一边,有点状的红光一闪一闪地透出来。

  宁檬顿住了脚步。

  陆既明还没走。他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吸烟。

  宁檬悄悄玻璃门,而后推开,对着黑暗里闪烁的红点问:“怎么还没走?还一个人吸烟?又抑郁了吗?”

  红点被按熄在桌面的烟灰缸里。

  “你怎么也没走?他还没来接你吗?”陆既明被烟淡淡熏过的嗓音有一丝哑。

  宁檬笑出来:“你怕不是天天躲在这偷窥我有没有被人接走吧?”

  她是开玩笑的。

  可陆既明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一下就有点心酸了。

  “陆既明,”宁檬说,“吃饭了吗?没吃我请你吃饭去啊,现在。”

  黑暗中响起果断一声起身声,起身动作似乎有点大,带得皮椅发出很大的响动。

  陆既明三两步从远处的黑暗走到近处来,走到宁檬面前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有光,他瞪着宁檬,忍无可忍一般,说:“光请一顿不行!至少请七顿!”

  说完他气势汹汹地先向外走。

  宁檬先是在他身后乐。他居然躲在黑暗的窗后数得这么清楚,这个月苏维然总共来接了她七次。

  很快她就乐不出来了。她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在心疼着谁。

  他都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窗口后的黑暗中看她被别的男人接走呢?

  和她之前在*市的冬夜听他讲起梦姐时,是同样的心情吗。

  ※※※※※※

  跨年夜前一天,十二月三十号,当晚路盟投资全体员工一起聚餐。

  这是顶放松的一夜,放松到大家全都不像是原来的自己。员工对老板不再畏畏缩缩,老板对员工的敬酒也来者不拒。所有人欢腾成一锅粥,没有皮蛋没有瘦肉全都是平等的大米粒。

  吃完了饭,大家转战到KTV继续边喝边唱地闹腾。杨小扬死拉活拽着宁檬和陆既明一起唱歌,挑的曲目是那首《吉祥三宝》。宁檬喝得晕晕的,全程只能找准一个调儿,就是杨小扬唱完“阿妈~”之后,她能准确无误地“哎”一声。

  陆既明学会了她的套路,整首歌也就出了几个单音,就是杨小扬唱完“阿爸~”他也嘎嘣脆地“哎”一声响应着。

  杨小扬最后累得要死,一个人完成了三个人的合唱。放下麦克风她就急眼了:“说好的平民夜,大家没大没小,可你们俩诚心的吧?不当我领导了又改当我爹妈!”

  宁檬哈哈地笑,笑得直晃荡。陆既明坐到她旁边扶住她。

  杨小扬死活要罚宁檬吹一瓶啤酒,陆既明用老板的威严冲她瞪眼,希望制止这个平时在自己跟前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反了天的那谁谁。

  宁檬晃里晃荡地扭头喷陆既明:“你别吓唬她!烦人呢你!从前我是秘书她是秘书助理我们俩一直都这么玩的!”她喝醉了娇嗔发怒的样子,看得陆既明眼直心跳。

  宁檬和杨小扬各自吹了一瓶。然后杨小扬吐了,宁檬倒了。

  等宁檬再次清醒的时候,她看到满包间里只剩下她和陆既明两个人。

  其他人都走了,电视机在静音播放KTV默认的曲目。画面跳跃,带动光影闪动,一时让人有些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宁檬缓了一下,发现自己正靠在陆既明怀里。她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他的手臂隔着他的外套拢着她。她在他怀抱里睁开眼仰起头,对上他充满内容的眼睛。那眼睛里仿佛有着些她看不懂的期待。

  她把自己从陆既明胸口前慢慢撕离,她看到陆既明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衬衫衣襟上也留有些撕扯过的痕迹。她问了声:“几点了?”

  陆既明回答她:“三点多。”他的嗓子是哑的,一种带着欲|望的哑,他的眼神是炽热的,一种燃烧着期待的炽热。

  宁檬揉着太阳穴问:“他们都是什么时候走的?”

  陆既明回答她:“走很久了。”然后他挑挑眼角,问,“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宁檬懵懂摇头:“今天真是喝得太多了,断片了。”

  陆既明声音里那种带着**的哑和眼神中充满期待的炽热,一下全都被冰凉如水的夜湮没掉了。

  宁檬问他,你怎么没叫醒我。

  陆既明说,你睡太沉,我没舍得。

  他没舍得把她醒来后离开他怀抱的时间提前。

  他想能多抱她一会,是多么幸福啊。哪怕她醒来直接断片了。

  可这一晚,她在他怀里,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比任何时候都美好,比从前的锦衣玉食、比过去的颐指气使都美好。

  宁檬面孔还蒸腾着酒精残留的滚烫,她从桌面捡了瓶矿泉水,拧开把水倒在掌心,拍到面颊上降温。

  之后她满屋搜寻面巾纸,可惜全都被用光了。

  斜侧里伸来陆既明的手,他捏着一条手帕递过来。宁檬顺手接过擦了脸和手,说了声“谢谢”。

  等擦完她把手帕拿到眼前一看,整个人定住了。

  水蓝色,女士用。这是她的手帕。当年负责既明资本和鹰石投资一起合作的定增项目时,她去给陆既明送资料那会落在陆既明那里的。(27)

  那时她被雾霾刺激得不停打喷嚏,怕喷来喷去招人烦,就找了块手帕来堵嘴。只是后来那手帕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她一忙起来也全顾不上找它一找。还是苏维然无意中跟她提起,看到陆既明桌上有那么块女孩子用的手帕,她才知道手帕是掉在哪了。她以为陆既明早把这手帕扔掉了,没想到三年多过去了,他居然随手随身地就掏出了它。

  宁檬握着手帕笑了:“这不是我的吗?不还给我吗?”

  陆既明把手帕从她掌心里一把夺回来:“我捡的,就是我的,凭什么还?”

  宁檬转开头,笑弯了眼。

  等冲脑门的那股酒精燥热终于消下去了,宁檬对陆既明说:“我们也走吧。”

  陆既明起身套外套。

  宁檬盯着他领口松脱了的那颗扣子,不解地问:“你扣子怎么了?”

  陆既明瞥她一眼,极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被鬼上身了!”

  宁檬耸耸肩。在她断片的时候这里一定发生过一些很好玩的事情。

  -

  第二天是跨年夜,公司上午上班下午放假。

  宁檬在办公室里揉着宿醉的头时,杨小扬鬼鬼祟祟地敲门进来。

  宁檬被杨小扬的一脸贼样刺激得精神一振:“你那是什么表情?”

  杨小扬趴在宁檬办公桌上,荡漾起一脸春|色,挤眉弄眼地说:“我现在不是以上司下属的身份和你说话哦,我现在是以闺蜜好朋友的身份和你真诚谈心!阿檬啊,说实话,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宁檬:“……?”

  宁檬回以懵逼宿醉脸。

  杨小扬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还装!昨天陆总说你喝多了,得让你安静睡会,就让大家都先走了。我也走了,但我手机落那了,我就走一半又回头去取。结果啊,老天有眼!就让我撞破你们的奸|情了哈哈哈哈!”

  宁檬的心咚咚直跳。一股燥热莫名地往她脸上卷。这感觉她好熟悉,好像她昨晚也有过这样心跳脸热的感受。

  “什么奸|情?”宁檬问杨小扬。

  杨小扬瞪大了眼:“阿檬,不是吧,你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要死鸭子嘴硬哦?那好你想听我用小黄文的形式描述一番事情经过那我满足你!昨天是这样的,我返身回去找手机,结果一推包间门,我的妈!我就看见你跟陆总俩人正抱在一起要死要活地互相啃呢!真的是啃,不是亲!!!你们没那么文艺,你们充满了兽|欲!!!阿檬,讲真认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有那么狂野的一面,你把陆总衬衫扣子都给扯开了!我的天不能再说下去了,我好害羞我要出去冷静一下!”杨小扬捧着脸荡漾地飘出了办公室。

  宁檬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她想起来了。

  昨晚她喝晕以后,陆既明捧着她的脸问她哪难受,她哼唧着说哪都难受。陆既明说他也哪都难受。陆既明还说太难受了他忍不了了就算等下再挨一巴掌,他也认了。然后他就把嘴唇往她嘴唇上一压,他们就狂野地啃在一起了。只是啃到后面她酒劲上头又过去了。

  宁檬使劲拍自己的脸。

  终于把那股要命的燥热拍散了,她起身,走去陆既明办公室。

  她深呼吸,敲敲门,听到“进!”之后若无其事一推门,对着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的陆既明,做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晚上有空吗?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第一百一十章 一六跨年夜

  宁檬问陆既明:晚上有空吗?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陆既明把笔往文件上一摔, 一副“你想请我就请我你当我是什么”的嗔怒样子, 问了声:“管饭吗?”

  宁檬憋着笑:“可以管。”

  陆既明得寸进尺:“包跨年吗?”

  宁檬很大度:“可以包。”

  陆既明憋着一股劲儿,不知道是试探还是打趣, 憋得眼角都抖了:“给发女朋友吗?”

  宁檬故意捣乱:“想要几个?“

  陆既明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把问题继续铺垫下去了,他必须单刀直入了, 否则会死:“你男朋友呢?你怎么不找他看去?”

  宁檬给了一个不那么经意的笑:“我没有男朋友啊。”

  陆既明在她的话音里整个人像被塑在僵硬不能动的石刻雕像里。

  宁檬继续:“没了好几个月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的。她的云淡风轻飘到陆既明那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澜。

  陆既明有点激动地想站起来, 心意比动作快, 椅子被慢了半拍的动作所累, 拖拖拉拉绊着了他起身的腿。一串噼里啪啦叮里咣当的声音后, 他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半点喷火总裁的形象都不复存在了。

  宁檬开心地笑起来,也不去扶他,挥挥手, 又是一片云淡风轻:“我去订票了,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四个字她咬得戏谑又开心。

  陆既明从地上蹿起来, 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去宁檬办公室溜达溜达表达点什么, 一下又觉得应该抓紧时间继续未完成的工作,等下好以全身心的放松状态去迎接这跨年夜的美好生活。

  他就这样一下走过来, 一下走回去,在办公室里打起了转。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为邻家的姑娘失魂落魄转磨磨。

  最后他走到墙壁前, 额头抵着墙,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分手了, 分手了!

  ※※※※※※

  晚上宁檬和陆既明到五棵松附近吃了饭,然后就近到耀莱五棵松影院去看电影。

  陆既明问宁檬,全城电影院那么多,为什么非绕路来这一家看。

  宁檬说:“因为这一家影院是业界龙头啊!”她向陆既明展现了一下她对于电影票房事业的深入研究,“全国7852家影院,只有一家影院年票房收入过亿,就是这家耀莱五棵松店了。”她打趣陆既明,“你这么优秀,我第一次邀请你看电影,当然要选最好的电影院啊!”

  陆既明笑得飞扬跋扈起来:“你知道我优秀就好!”

  他们看的电影是《你的名字》,宁檬提前从网上订的首映票。

  在自助机前取票时宁檬随口告诉陆既明:“现在到现场买票的人比较少了,大部分人都通过电商在网上买票。去年全国440亿的票房,有七成都是通过电商卖掉的,其中猫眼,微票儿,格瓦拉占据前三名。”

  陆既明点点头,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宁檬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她想憋死每一个提设问句的人。

  但陆既明不肯被憋,他非要自问自答:“你现在像行走的行业调研报告。”

  宁檬翻个白眼,决定把他的话权当是夸奖好了。

  入场前宁檬特意提醒陆既明看那些排队买爆米花和可乐的人:“看,那里!”

  陆既明挣扎了一下,妥协:“好吧,如果你非想吃的话,我就纡尊降贵过去给你排着。”

  宁檬笑起来。他恐怕到死都要保留一部分无法治愈的老板病症状。

  宁檬说:“我不是让你去排队买吃的,我是让你看有多少人排在那买!”

  陆既明眼神飘过去又飘回来:“看到了,怎么了?”

  宁檬说:“你知道影院收入里毛利率最高的是什么吗?”

  陆既明职业的触角张开来:“你如果不这么问,我会认为是票房收入,但你既然这么问了,我想答案一定不是这个。”

  宁檬给他打个指响,然后说:“就是爆米花可乐薯条这些卖品!拿万达院线举例来说,放映电影的毛利率是21%,但这些卖品的毛利率高达61%。”

  陆既明惊了一小下:“相差三倍?我真是小看你们女人好吃的能力了,居然高出这么多。”

  宁檬笑一笑,不反驳。爱吃的女孩子运气总不会太差。

  -

  两人入了场,场内熄了灯。银幕亮起来,广告纷呈登场。

  陆既明挨着宁檬的那只手在膝盖上紧张地蹭,掌心沁出的毛毛汗快把他西裤笔挺的裤线都抹平了。

  他运着气,刚要破釜沉舟去抓宁檬的手,宁檬却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对他说:“你看,这些广告收入,也是影院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陆既明一下泄了劲,手老老实实地趴在了自己腿上。

  电影开演了。

  他心不在焉地看,注意力全在自己的那只手上。他很想再次奋力一搏,去抓住宁檬那个让他心痒无比的白白的手。

  宁檬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她没征兆地一转头,小声对陆既明说了句:“你怎么这么怂?”趁着陆既明发愣,她手一伸,抓过陆既明的爪子,交指一握,举起来,另一只手还伸过来在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上拍了拍。

  宁檬看着陆既明,小声地戏谑他:“这回可以安心看电影了吗?”

  陆既明像傻了一样,好几秒后才给出反应,他用力一点头。

  宁檬转回头看屏幕,陆既明垂眼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美得想尖叫,两个嘴丫子简直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

  电影放映完毕,场内亮起了灯。

  宁檬扭头问陆既明:“好看吗?”

  陆既明无法控制自己收起嘴角的弧度,那是表露着他心里无限美滋滋的弧度。

  “特别好看!”他直勾勾地看着宁檬说。

  宁檬抽出手,隔在他眼前晃了晃:“魔怔了?我问的是电影好看吗。”

  陆既明回回神:“哦,好看。”

  ——但,没你好看。

  他在心里骚气地补这后半句。

  宁檬冲他笑,笑得意气风发地,她有点兴奋地问:“陆既明,你说我们搞影院怎么样?现在电影票房这块蛋糕太大了!”

  陆既明回回有点荡漾的心神,总算明白过来,宁檬为什么给他科普了一晚上的影院行业情况。

  他和宁檬边往场外走,他边听着宁檬讲着票房大蛋糕的可口以及令人垂涎。

  “你看现在有多少人来看电影?场内基本都是满的,而场外还有这么多人在排队!去年全国票房440亿,今年在这个基础上还会涨,明年预估全国票房将达到550亿。而这个数字,离市场饱和还有很大的距离,票房增长还存在一段很大的空间,因为目前全国的观影人次和其他发达国家比,并不高,还远远落后于美国韩国日本和澳大利亚。所以这个行业,未来的盈利空间还很大!“

  陆既明听得来了兴致。两个充满职业干劲的工作狂热烈讨论起来,陆既明顿时把该不该继续去牵宁檬手的心头悸动都给忘了。

  陆既明:“但是开影院需要和商业地产合作吧?”

  宁檬眼睛发亮:“就是因为有商业地产的资源,我才有这个想法的!”她问陆既明还记得她为之之科技召开的那次小型投资推介会吗,还记得来参会的有个中年大哥梁总吗。“他手里可握着全国各地的商业地产及综合体资源。”

  陆既明回想了一下,随后咬了咬后槽牙:“就是那个站在电梯口握着你的手不肯放的老头?”

  宁檬笑了:“嘴真损,老大哥可以了,老头不至于的吧!”

  她接着对陆既明预估了一下事业的未来前景:“假如我们真的把影院产业做起来,三年内至少能估值到二十个亿没有问题,越往后估值会越高,六年可以达到几百亿。到时卖给上市公司也行,自己上市也行。这将比我们现在做的任何一笔投资,回报都高都丰厚!

  “至于影院发展呢,是需要依托院线的。现在全国有四十几条院线,由它们负责影片发行、影片排片等等,新建影院一定要加盟院线才行,而加盟需要费用。假如我们自己能拥有一条院线,那这笔费用就可以省了。但是关于院线的申请,目前是非特殊情况基本不会被审批。但不要紧,我正好认识了一位神奇的女士,她旗下公司就有一条院线,而且更神奇的是,她的院线下只有寥寥几家影院,我们完全可以把她拥有院线的公司收购过来,这样我们就有自己的院线了,我们建了影院后就不用去加盟别人的院线了,我们的泛娱乐事业以后会越来越宏大!“

  陆既明被宁檬说得有点热血沸腾。

  “你是怎么产生这个想法的?”

  宁檬笑:“很久之前,在我心情不好一个人想买票看场电影却因为人太多没买到电影票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这么个大计划了。”她顿了顿,问陆既明,“我是不是胆子很大,很敢乱想?"

  陆既明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幽深多情:“你如果胆子不大不敢乱想,就会一直是我的秘书,就会因为我的倒下而失业。那现在,也就没有一个厉害的你,和一个被你鼓励得重新站起来的我了!”

  陆既明伸手过来,牵住宁檬的手,两眼热烈地望着她。他炽热的眼神看得宁檬的心咚咚直跳。她感觉陆既明一张口,他饱涨得满腹都是的与男女之情有关的东西就要喷薄而出了。

  陆既明张口了。宁檬有点紧张地屏住呼吸。

  陆既明:“那么,这个院线和影院的事情,我们过完元旦就开始着手干吧!”

  宁檬:“……”

  好吧,这可能是她一晚上都在用工作打岔他情绪的报应。

  他们手牵手从大厦里走出来。

  街上灯光闪烁,到处都是洋溢着笑容的人,大家都在等着倒数跨年。

  宁檬看看表,离2017年还有两分钟。

  陆既明忽然拉着她站定。

  宁檬问他怎么了。

  陆既明郑重地看着她,眼角流动着一缕缕的柔情蜜意。火山喷子化身多情种,这变化足可以融化一颗少女心。

  他带着满眼的多情,看着宁檬,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宁檬笑吟吟地也看着他,等着听他想说的话。

  陆既明憋得整个脑袋都红了。

  他看着宁檬,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笑容在等待中漾着若隐若现的甜。

  他一下紧张起来,紧张后,他忽然改了主意。

  “今天你突然就拉着我出来看电影,突然就告诉我你没有男朋友了,我都没时间做准备!我要说这话很重要,我必须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明天我带着礼物去你家找你说去,行吗?”

  宁檬笑容里的甜不再若隐若现,它变得清晰可见。

  “好啊!那我明天在家等你!”

  大街上有人开始倒数。

  从十到一。

  宁檬在这宏大的倒数声背景音里,轻声地说:陆既明,希望你明年可以成为我的第二种人!

  陆既明把头凑过来,表示他没听清。

  宁檬的话音刚落,倒数正好结束。她踮起脚抱着陆既明的头,对着他的耳朵吼:陆既明,新年快乐!

  陆既明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前年,去年,到今年。他终于拥有一个和她度过的、只和她度过的,完完整整的跨年夜。

  ※※※※※※

  倒数完毕,陆既明送宁檬回家。

  到达家门口时,宁檬开了锁。然后她说,陆既明,晚安。

  陆既明说晚安。说完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恋恋不舍溢于言表。他的样子看得宁檬直乐。三十多岁的人了,纯情起来还和毛头小子一样,真是着实对不起他帅气风骚的长相。

  她冲陆既明勾勾手指:“你过来。”

  陆既明微俯了身,幅度很小,跟没动过一样。

  宁檬不耐烦,扯住他领带往下一拉。

  陆既明一下大幅度俯身下去,脸正好和宁檬齐平。

  宁檬扯着他的领带,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陆既明愣住了。

  宁檬松了手,笑着说:“晚安!明天我在家等你。”

  她转身开门进了屋,一派淡然从容的样子。

  只是大门在她身后刚一关合,她刚刚的冷静模样立刻全都没了踪影。她背靠在门上喘着大口的气一下一下抚着胸口,那里面有颗心跳得像打鼓一样疯。

  原来这才是爱情的滋味。让人一点都无法冷静,让人癫狂得想大喊大叫大声地笑。

  她转身趴在猫眼上向外看。

  陆既明像个傻子一样手舞足蹈,握拳收臂抬腿跺脚,无声中不知道用肢体做了多少个“yes”。

  宁檬情不自禁地一直笑着看着,一直到他乘上电梯离开。

  这一晚她睡得无比地沉无比地好。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睡眠是可以有味道的,香甜快乐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尤琪的遗书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 宁檬从香甜可口的美好一觉中醒来。

  她捞起手机看, 微信里已经储存了无数条未读信息,一部分是各种人在发来新年快乐, 另一部分是陆既明在做准点报时。

  半夜两点,陆既明:我到家了。我要准备睡觉了。晚安!

  三点。

  “有点兴奋, 我睡不着!”

  四点。

  “天怎么还不亮?”

  ……

  从八点开始, 他发过来的信息变成:

  “醒了吗?”

  “醒没醒?”

  “还没醒?!对我想说的话你就这么没有期待?!”

  十点的时候, 陆既明说, 完了, 我困劲儿上来了,那我先睡一小时。

  现在是十点半。宁檬看着这一大堆神经病一般的信息,捧着手机傻乐。

  他哪里还像个三十多岁的人, 简直幼稚得要命。不过她有点开心,他把他这番情动的幼稚给了她。

  宁檬决定先不吵醒陆既明, 让他尽量多睡一会, 没有回给他信息。

  她退出陆既明的对话框,随手翻看其他人发来的信息。都是圈内人客气的新年祝福, 宁檬一边随手翻着一边随手礼貌地回“同祝新年快乐”。

  回到苏维然的信息时,宁檬手指停顿了一瞬。苏维然发的是:宁檬,新年快乐。没有你陪的这个跨年夜, 我的幸福感缺失了很多。

  宁檬想着该怎么回苏维然才周到又不刺激他。

  想了想,她回复:学长, 新年快乐, 祝你新的一年能够阳光普照, 开心快乐。

  退出对话框,她继续回信息。她这才发现自己这三四年来也很是积攒了一些圈内人脉的。她内心充满成就感。

  回着回着,学姐的对话框浮到了上面来,学姐头像右上角显示着两条未读信息。

  宁檬点进去。

  第一条是祝福信息:宁檬,新年快乐!

  宁檬心里计算着时差,为学姐隔洋跨海的祝福颇受感动。

  第二条有一点关心也有一点八卦:维然发信息给我,祝我新年快乐,我们顺便聊了两句,听说你们分手了?感觉跨年夜他一个人很孤独。

  宁檬先礼貌地回复了新年快乐,然后针对学姐的第二条信息,她轻描淡写回复了一个“嗯”。

  没等退出,宁檬就看到和学姐聊天的对话框上方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隔洋跨海间隔十二个小时的学姐居然还实时在线。

  学姐的回复马上跳进对话框:是因为……他对你动手了吗?

  宁檬回她:没有。

  她是给苏维然留面子,也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学姐的信息又到达眼前:你真是个厚道姑娘,苏维然自己都说他动手打了你,他还问我应该怎么办。你瞧他,这么问也不怕我伤心。宁檬,能原谅他吗?他说他以后真的再也不会这样了,他还说他听你的话去看了心理医生了。

  宁檬端着手机酝酿了一下应该怎么回复学姐。

  宁檬:学姐,其实跟暴力倾向比起来,我和他更大的问题是彼此价值观不同、做事理念不同,而且看样子这些不同在未来似乎也没办法达成相同。

  学姐发消息过来:好吧,我明白了。他那边我也不给他回复消息了,本来我也没什么立场参与你们的事,就让他自行去品味接受你们的结局吧。还有宁檬,不要因此对男人、对爱情有了心里阴影,你要快点熬过这一点不快乐,快点幸福起来哦!

  宁檬握着手机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她把阴影熬过去了,她现在觉得很快乐。

  谢过学姐、结束聊天后,宁檬顺手点了学姐头像,去看了看她的朋友圈。

  最近一条朋友圈满满地流露着学姐苦尽甘来的好心情。

  学姐晒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她的女儿,小小的粉面团儿宝宝,娇憨可爱。第二张是学姐给自己肚子拍的特写。圆溜溜的肚子里正孕育着另一个小生命。第三张,是学姐和二代的合照,看样子是二代带着学姐出席了一个很正式的宴会场合。

  三张照片的图配文是:女儿,儿子,我和他。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

  宁檬看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实学姐得到的这个家说到底与责任和爱无关,她得到这个家靠的是母凭子贵。宁檬心里有一点悲哀的感觉。学姐是个高知女性,当初她是比苏维然更积极想要出国拼搏出一番未来的人。可如今她却变成了需要依靠生儿子来打败其他女人的人。她的事业心进取心似乎在时光流逝中被扭曲为争宠心和算计心了。

  宁檬觉得有点不寒而栗。依靠男人过日子的女人,最终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吧。

  宁檬看着学姐的朋友圈,看着感慨着,眼皮忽然跳起来。

  手机屏幕一变,有电话打进来。

  来电显示是“柳敏荟”。

  宁檬揉了揉狂跳不止的眼皮,稳定住咯噔一跳的心,接通电话。

  柳敏荟用一种格外深沉的声音首先祝福她新年快乐。

  然后他说:“安中醒了,他说想见你。”

  宁檬听见自己的心重重一跳。她放下手机直奔医院。

  ※※※※※※

  安中还是满身管子地躺在病床上。从他被转移回北京的医院,宁檬三五不时就会去看看他。他是尤琪最后接触过的人,除却对他本身的关怀,宁檬在探望他的时候,仿佛总能透过安中寄托一些对尤琪的哀思。

  宁檬赶到医院时,安中正疲惫地等着她。

  宁檬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握住安中的手,轻声问他:“怎么那么想不开?有什么事不能熬一熬呢?”

  安中冲她咧嘴吃力地笑、吃力地说:“如果现在,我想对你说,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会不会特别失望?”

  宁檬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摇头:“不会的!”

  安中又吃力地笑一笑,说:“我们怎么没有熬?我们每天都在互相鼓励,再熬一熬吧,再熬一天,这一天过去,明天也许就没什么大不了了,也许一切就都好起来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却原来比前一天更难熬。我们是真的,熬不住了。”

  宁檬听得闹心悲怆。她也曾两度抑郁过,她现在不会再怨他们自私,只求自己结束一切的痛快,不理活着的人的感受,因为她知道当抑郁症的病痛向人袭来时,那是件多么绝望多么身不由己的事。

  宁檬知道安中还很虚弱,应该让他多休息。但她实在太想知道尤琪自杀前的情况了。

  “决定跳崖前,她哭了吗?”

  安中说:没有,她笑得很美,很解脱。

  ——她有没有提到我?

  安中说:我们决定解脱之前,她提到的最多的就是你,比提到她父母还多。

  宁檬哭了。

  ——原来她还是记挂我的。

  安中说:她当然记挂你,连在跳崖前一刻都在记挂,不然也不会临时又单独写了份遗书给你。

  宁檬一下愣住了。

  “单独写遗书给我?”她告诉安中,她并没有看到这样一份遗书,她只看到安中身上有一份他们同写的遗书。

  “那份遗书,在她身上吗?”宁檬问。

  安中告诉宁檬:“没有,她身上什么也没有。我把我们的遗书带在身上,是我根本没指望有人看它。它只是我们自己想留给这个世界的诀别而已。”

  安中刚醒来,说了很多话,有些累了。他休息了一下,把气调匀了,接着说:“我们是到了崖边时,尤琪临时决定要写点什么给你的,她对你不放心。当时她是用手机写的,写完给你私人邮箱发了邮件,自动发信时间定在了我们跳崖的一周后。山里信号不太好,她费了半天功夫才发邮件发出去。”

  宁檬愣住了。

  私人邮箱?!

  她手抖起来,胳膊抖起来,浑身都抖起来。她掏出手机,使劲回想着私人邮箱的用户名和登录密码。

  工作以后她一直在用办公邮箱,私人邮箱已经荒废了很久。那邮箱,是从前她和待在国外的尤琪互动发邮件专用的,尤琪回国后,那邮箱她就没再登录过。

  人们总是在不经意地丢掉很多旧东西,以为它不再重要。于是也丢掉了旧东西所能焕发出来的重要信息。

  终于把邮箱登录上了。

  尤琪发给她的邮件,正以加粗未读的痕迹,显示在收件箱里。

  宁檬眼前的视线模糊了。

  ※※※※※※

  檬檬: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已经去了另外一个极乐世界了。希望你不要怪我的不辞而别,我怕和你说再见时,你会哭,我也会哭,于是索性就不说了吧。女孩子要笑着才好看啊,所以答应我,看这封邮件的时候,你不要哭。

  对不起檬檬,我知道你在等我回去,但我真的没力气回去了。

  女孩子真的不能指望一世不变的爱情,我被养废了,丧失了独立的人格,没有事业,没有自立的能力。可惜我懂得这个道理懂的太晚了。檬檬你很好,你自立自强,从不放弃梦想,并愿意为之努力。我如果能像你一样坚强自立就好了。谢谢你檬檬,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短暂生命里,始终不变的温暖。

  我原以为哀莫大于心死,我伤透了心之后,就不会再惦记他。可是不是这样的,我的心伤得再透,我也还是没办法把他彻底放下。好抱歉,我做女人做得这样没出息。但我就是做不到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看着他和别人生儿育女。他的宝宝很可爱,但我一点都不想看到那孩子,连他的存在我都觉得窒息。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孩子,檬檬你知道为什么吗?没毕业时,我为他怀过孩子的,那会他说我们还是学生没办法养孩子,于是我听他的,去不见光的诊所悄悄流掉了。从此我就再也怀不上了。这件事不光彩,所以我从来也没告诉过你。我的孩子没了,我因而厌恶憎恨他的孩子。我没办法结束他孩子的生命,但我可以选择结束我自己的,从此落得个解脱。

  檬檬,在人世活了这一遭,除了愧对父母之外,我只觉得愧对你。我让你的所有担心和牵挂都白费了。但檬檬,我太累了,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允许我解脱吧。

  最后,檬檬我要对你说……

  不要哭,要笑。

  ——爱你的,琪

  ※※※※※※

  宁檬看着尤琪的邮件的最后,用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继续哭。她克制得浑身都在打颤。

  原来尤琪还受过那样的罪,她现在很想手刃了何岳峦那个畜生!

  她眼前浮现着送尤琪去贵州采风时,尤琪走进安检通道后的那回头一笑。她转身冲自己笑着挥手,说,快回去吧我要出去工作赚钱了。

  没想到那一笑,竟是她与她之间的诀别一面。

  宁檬把脸埋在双手间。她没哭,她要让尤琪放心。她不能让她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要为自己担心抑郁。她该怎么让尤琪知道,她担心自己的事不会再发生。

  手机嗡地震动一声。

  宁檬放下捂脸的手,拿起手机看。

  是陈晓依发了一条“新年快乐”过来。

  看着陈晓依的头像,宁檬眼睛都要充血地恨。脸皮要有多厚,才能做到这样逢年过节就来膈应人?

  她发了条信息过去。陈晓依回过来。她又发过去,陈晓依又回过来。

  她摔了手机。

  混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蛋!

  宁檬几乎要崩溃在安中的病床边。

  -

  宁檬缓了好一会。当她再次平静下来,她对安中说:“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你再努力熬一熬,别着急又自杀。我和老柳拍了部关于抑郁症的片子,年底就能上映了,你看完它,好吗?”

  那是她的心血,是对尤琪的怀念与祭奠。

  ※※※※※※

  宁檬走出医院的时候,收到陆既明的信息。透过布满细纹裂痕的屏幕,她看到他问自己醒了吗,他说他准备好礼物要出发了。

  宁檬打车回到家。

  真巧,她和陆既明几乎脚前脚后同时到达她家楼下。

  陆既明捧着花站在她面前,火红火红的一大捧,那是代表爱情的红玫瑰。他身体站得笔直,几乎僵硬。他在用僵硬掩饰他的害羞与局促。

  宁檬一路上那么哀伤,眼下都要被他这与年龄极度不符的纯情逗得想笑了。她弯一弯嘴角,又抹平。短暂的想笑之后,是更加让人难过的哀伤。

  陆既明捧着火红的花束走近她。

  他说我兴奋得一夜没睡,天亮之后睡了两个小时,赶紧爬起来去买花买礼物。

  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对情侣对戒。

  他清清嗓子,对宁檬说:我准备好了!现在,我有话想对你说!

  宁檬压下心里的沉重,看着陆既明,轻声地、抱歉地、劝哄地、哀求地,说: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我也有话想说,先让我说,好吗?

  ※※※※※※

  宁檬说完想说的话,陆既明怀里鲜红的花束集体垂下了头。

  他默了一小会,又费了一小阵力,终于成功让自己发出笑容。

  “好吧,听你的。”他把情侣对戒揣回到口袋里。“但是现在,你能先给我抱一下吗?”

  宁檬默默张开手臂。陆既明抱上去,久久都不松开。

  他们像两个本是一体却失散了的半圆,现在终于找到了对方,终于与彼此完整地镶嵌。

  宁檬回抱着陆既明,头埋在他胸口。她听着他的心跳,默默在心里对他说——

  陆既明,我来替你报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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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开始表演

  元旦放假结束后, 2017年第一个工作日, 路盟投资内部爆发了一场争吵。一场两个老板之间的争吵。

  两个老板陆既明和宁檬是在陆既明的办公室里展开这场争吵的,但陆既明办公室的玻璃围墙没能滴水不漏地圈住这轮争吵的声音, 很快它就传到了老板办公室外的中高层办公区。几位中高层汇在一起,窃窃私语。

  ——陆总和宁总吵架了?

  ——看样子是, 可是为什么啊?

  ——我离得近, 我听得比你们完整一些。应该是元旦之前陆总和宁总悄悄好上了, 结果跨年夜陆总给他国外女神打电话, 宁总不乐意了。

  ——哎哟, 这要搁我身上我也不乐意。

  ——但是陆总说了,他小时候女神姐姐陪他长大,现在换他陪陪姐姐没毛病。

  ——姐姐?嗯……这年头确实不流行哥哥妹妹了, 流行姐姐弟弟倒是真的,姐姐越温婉, 弟弟越小狼狗, 这就越是个顶级标配。

  ——别打岔,后来呢?

  ——后来宁总生气了, 质问陆总,你低谷时候是谁陪着你?是我不是她,她拍拍屁股去国外了!是我陪着你东山再起, 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吗?

  ——宁总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但陆总听了这话估计得炸, 男人要面子啊!

  陆既明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拍桌子声和陡然提高的愤怒男音, 验证了屋外窃窃私语的几个人的推断。

  “宁檬, 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救世主?我会对你感恩,但你别拿这个做道德绑架!”

  宁檬愤怒又伤心的声音传出来:“所以你最痛苦最难熬的时间我陪你熬过来之后,你最后选择韩伊梦?”

  陆既明的声音里有了几丝挣扎和痛苦:“她有重度抑郁症,她每天都有自杀倾向!”

  宁檬冷笑了两声:“谁弱谁有理?那我算什么?!”

  陆既明的声音很痛苦了:“宁檬,你讲讲道理!”

  宁檬笑声里全都是嘲讽:“你之前就是这样,你一直都是这样,因为她有病,你就要选她,你既然选了她,就别再撩拨我!可你不,哪怕我有男朋友了,你还是撩拨我。好,我分手了,我被你成功撩拨到了,可你又开始摇摆不定。陆既明,说到底,你还是选韩伊梦,对吗?”

  陆既明已经在哀求:“起码,先等她把病治好!”

  宁檬的声音已经冷静下来,冷静得近似无情:“陆既明,你现在不需要我了。我们拆伙吧。”

  ※※※※※※

  元旦后的第二个工作日,宁檬和陆既明拆伙了。她从路盟集团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走得决然,走得义无反顾。

  杨小扬请听到昨天争吵的中高层办公区的各位仁兄仁姐不要八卦,也不要传八卦,否则他们可能还会再失去一个老板——杨小扬说反正知道这事的就你们几个再加上我了,传出去陆总觉得没面子就会把我们全都一刀切。

  动情地宣布完一人传谣全体回家的威胁后,杨小扬自己倒是没忍住叹息了一声:宁总走就走吧,好歹马上也三十了,再跟陆总身上蹉跎下去都快成老姑娘了。唉,唉,唉!

  她一摇三叹地晃走了。

  陆既明在办公室里低迷消沉了两天,之后他变得异常暴躁,一点小事他都能发出一通火来。中高层们全都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有个什么错处会被这个为了姐姐丢掉妹妹的男人揪住泄火。

  中高层们从杨小扬那里偶尔听说,宁檬从路盟离开后,又回了鹰石投资。不过她没有在上班,她请了一周假,出国溜达散心去了。

  大家于是觉得,虽然看起来她走得潇洒决然,但她心灵上的创伤还是很疼痛深刻的。

  那么全心全意地陪一个男人从绝地逢生,除了因为爱他,还能有什么理由?

  唏嘘过后,这几位中高层们窃窃交流,都觉得男老板这事干得有点不漂亮,都希望前女老板能赶紧找到新幸福。

  ※※※※※※

  宁檬去国外散心一个星期,回来后,她振作精神,回鹰石上班。

  石英对她的全心回归很高兴,人精的她并不多问宁檬和陆既明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直接给宁檬提了合伙人,并分给宁檬一间风景仅次于她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宁檬站在办公室窗前,俯瞰着楼下车流如织的长安街。

  应该差不多了。

  ※※※※※※

  宁檬全身心回到鹰石上班两天后,苏维然打电话过来,想约她吃晚饭。

  宁檬表现得有点犹豫,说自己最近心情不太好。苏维然趁热打铁地劝:“出来吧,一起吃个饭,没准聊一聊心情就变好了。”

  宁檬于是在晚上赴了约。

  席间苏维然问宁檬:“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

  宁檬笑一笑,回他:“去国外玩了几天,可能是有点累加上时差还没有倒过来。”

  苏维然点点头,又微笑着问:“听说你从路盟撤出来了?”

  宁檬勉强挤出个笑容:“嗯。”然后她说,“学长你消息好灵通,我以为我撤伙撤得很低调了。”知道她撤伙的应该就是那几位中高层和杨小扬再加上一个石英了。

  苏维然一边用公筷给她夹菜,一边说:“这个圈子里的消息都是互通的,当你的消息能很快传到别人那里,恭喜你,说明你已经到达这个圈子的上层了!只有最上层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才会备受别人瞩目。”

  宁檬想一想后,有点开心似的笑:“好像是这个道理呢。”

  苏维然趁着气氛大好,抛出一个试探性的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因为什么和陆既明拆伙了呢?”

  宁檬嘴角的弧度渐渐被拉平。

  “因为一些私事,在一起合作得不愉快了,就散伙了。算了,学长,不说这个了吧。”

  她忧伤落寞的样子看在苏维然眼里。他眼底是种复杂难解的情绪。

  那股复杂难解的情绪渐渐从沸腾到平息后,他抬手盖住宁檬放在桌面上手,说:“别难过,你还有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有我。”

  宁檬把手从苏维然的掌心下抽回来:“学长,对不起,我……我现在没有其他想法,我只想先把事业做出成绩来。”

  苏维然释怀一笑:“没关系,只要我们还都单着,这就好,一切慢慢来。”

  宁檬还要说什么,苏维然怕她又是要用一些话理智隔开他们之间的男女关系,于是借口去下卫生间,拒听那些话。

  他起身后,宁檬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

  “公司内部中高层里果然有无间道,此后为防止有人使坏,所有需要审批的文件,你一定要亲自审。”

  对方的信息秒回过来:好。

  紧跟着又一条:最多只能一起吃饭,再多我要爆炸了。

  宁檬努力抿平嘴角,不让笑意泄露出来,破坏她一个失意人的人设:一定不会再多。

  吃完了这餐饭,苏维然提出送宁檬回家,宁檬表示还有一点其他事情,就不用苏维然特意相送了。苏维然尽管有点依依不舍,但也没有强求。

  宁檬和苏维然走出饭店,准备各走各路分手前,宁檬临时起意问了苏维然一个问题:“学长,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觉得很后悔的事?”

  苏维然反问:“你有吗?”

  宁檬点头:“我后悔当初没有坚定我的怀疑,就是何岳峦他确实劈腿了。假如我那时够坚定,或者能再深入地去找到知情人佐证一下,尤琪现在就还会是条鲜活的生命。”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维然,问,“学长你有后悔的事吗?”

  苏维然想了想,说:“我比较后悔答应你分手。”说完他叹息了一下,劝因为想到尤琪而满脸忧伤的宁檬,“别难过了,生死有命,离开这个世界是尤琪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不要总是这样自责,她也不想看到你为了她这么难过。”

  宁檬勉强笑了笑,道了声好的和再见。

  苏维然这答案让她心头最后那一点柔软和犹豫也化为乌有了。

  公交车上,她发信息:我可能不会再为有目的地接近他而感到有点愧疚了。

  对方秒回了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表情包。

  然后是一句话: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的朋友。

  宁檬把手机按在胸口前笑起来。

  ※※※※※※

  接下来的日子,苏维然以回请宁檬之前七顿饭的名义,三五不时地就邀请宁檬共进晚餐。

  有次他们到东方广场楼下吃小南国,好巧不巧地,居然还遇到了陆既明。看到陆既明带着的女伴竟是韩伊梦时,宁檬眼睛都瞪圆了。苏维然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随后宁檬决然地与陆既明擦身而过,如同完全不认识他一样,顺带着和韩伊梦也没打一个半个的招呼。

  陆既明也转身带着韩伊梦向着相反方向走开。

  苏维然把他们彼此决然的样子看在眼里。

  他内心很愉悦。他们还真的是拆伙了。

  -

  宁檬吃完饭在回家的路上,开始发消息。

  宁檬:梦姐特意回来的?

  对方秒回:也不算是,明天是她爸爸的祭日,她回来拜祭过就走。刚刚梦姐还问我,我和你怎么了,她说她上次走之前明明把话都和你说清楚了。所以你们之间到底说过什么???

  宁檬发了个捂嘴笑:你想知道就问梦姐啊。

  对方:行!行!你们女人,我服了!她让我问你!

  宁檬握着手机乐不可支。

  她继续发消息:不管怎么说梦姐这么一出现,倒是神来一笔了,充分验证了我们的争吵和拆伙的真实性。

  对方秒回一个风中独立的表情。

  宁檬看着那风,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发消息过去:哦对了,这两天降温,天冷。给你快递了一条秋裤,求穿。

  对方秒回:……能不能不穿?

  宁檬:不穿影响肾功能,肾功能关系未来夫妻生活质量,以及生儿育女能力,等等。

  对方:别说了,我穿,行不行?!

  ※※※※※※

  宁檬在周末傍晚和苏维然一起吃饭的时候,接到了律师的电话。

  律师告诉宁檬,她起诉媒体的事情进展得有点不太顺利,希望双休日能和她见个面再聊一下。

  宁檬说好的,现在正在吃饭,等下吃完会和他商定具体碰面时间。

  挂断电话后,宁檬看到了苏维然眼中的探询。他问宁檬发生什么了,怎么还牵扯到了打官司。

  宁檬把媒体胡说八道编造内容靠别人生死博眼球的事说给他听,也说了自己当初的诉求:要求对方撤回不实报导但被拒绝,她这才横了心决定打官司。

  苏维然问了媒体名称,宁檬说了。苏维然哦一声,说:“是这样啊,难怪你这边挺难进展的。这家媒体很有势力,你想告赢他们还真的不大可能,不过我倒是认识这家媒体的一个分管领导,我可以去帮你说和一下,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吧。”

  宁檬挑挑眉,倔倔地问:“那他们能对死者道歉吗?”

  苏维然摊摊手:“这个有点难度,不过我可以和他们说让他们撤掉那条新闻。”

  宁檬笑了笑,笑得像颗倔强的小青松:“谢谢学长,不过我不想说和,我还是要起诉他们,不管多难,我都想要听到他们道歉。”

  苏维然无奈地笑着摇一摇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旦决定,就执行到底,一往无前。”他忽然很感慨,看向宁檬的眼神变得幽深,他儒雅而深情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位谦谦君子。

  “但你这样,真好。你始终是一个心中有信念的人。”苏维然注视着宁檬,感慨地说。

  宁檬打趣地一笑:“学长,你说得太文艺了,你就直接说我始终是个犟种就可以了。”

  苏维然哈哈地笑起来。

  ※※※※※※

  晚上回到家,宁檬打电话。

  那道带着些微磁与哑的声音把调子拖得懒懒洋洋的。

  “这是第几顿饭了?之后你得加倍赔给我!”

  宁檬憋着笑意说好的。

  那边说:“我差不多知道谁是无间道了。”

  宁檬说:“留着他,不愁捏不到他盗取公司商业机密的名目,到时候时机成熟了把他和他楼上的主子一勺烩都送进去。”

  那边问:“时机什么时候成熟?我心里明明一点都不难过,却整天都要演一副为情所困的德行,这很不人道的你明白吗?!”

  宁檬听得直笑:“我觉得差不多了,到现在为止,他应该相信我和你是真的拆了,毕竟你和梦姐出双入对,而我眼里多么不容沙子。在相信我们确实拆了这件事上,无间道同志功不可没。我觉得我现在去问他炒股的事情,应该可以探出一些比较深层的东西了。那么,”宁檬的声音语调都变得有点戏谑起来,“我的朋友,接下来我要开始表演了,表演一个沉迷炒股无法自拔的人!”

  手机听筒里传来另一个人同样戏谑和带着笑意的声音:“话筒灯光都给你,朋友,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要多做好事11.26

  宁檬最近一段时间把很大一部分经历都用在了炒股上, 整天炒股软件不离手, 开口闭口各种技术指标K线走势,连和苏维然吃饭都要用半顿饭的时间讨论大盘讨论优质个股。格格$党%小说

  苏维然对她的评价颇高:“这么短时间内你就能把二级市场研究得有模有样, 不容易!”同时他也不掩疑惑,“你怎么忽然对炒股这么有兴趣了?”

  宁檬神秘一笑, 笑得眼底亮晶晶的:“因为我发现干咱们这行的人, 没有几个不炒股的, 而且我听说我们鹰石的一个副总, 光靠炒股就挣来一套别墅, 现在正装修呢,我看得眼热,也想炒一套房子出来!”

  苏维然对她表示, 炒股确实能挣到不少钱,但保证能挣钱, 是需要门道的, 真正靠技术炒股能赚钱的人,少之又少。宁檬问那挣得多之又多的炒股门道是什么?苏维然笑而不语岔开了话题。

  宁檬于是明白了, 时候还没到。苏维然还不肯轻易把他的“门道”透露给她。

  晚上她和那位朋友通电话,说了她目前还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的现状。

  她的朋友在电话那边急了:“不能再抻了,再天天看着你跟他一顿饭又一顿饭没完没了的吃下去, 我要先扛白旗投降了!”那位朋友焦急地给她支招,从男人了解男人的角度, 甩着大尾巴扮演心理专家, “你赶紧用别的男的刺激刺激他吧, 一刺激准加快进程!”

  宁檬问那我怎么用别的男的刺激他?别的男的是谁?刺激是肢体刺激还是灵魂刺激?

  问到最后宁檬都觉得自己有点不人道了,她把话筒另一边那位老处男都快刺激成漏风的风箱了。

  漏风的风箱呼哧呼哧喘着克制自我情绪的粗气,在一片醋海滔天的酸气中告诉宁檬,怎么刺激、用谁刺激。

  第二天开始宁檬和苏维然讨论股票的时候,基本有两个男性名字就不离嘴了,一个是柳敏荟,一个是游戏公司的翟老板。

  宁檬总是兴高采烈地说:“柳敏荟之前推荐我一只股票,002***,我今天做了个T,赚了不少钱,学长这顿饭一定让我请!”

  或者说:“翟老板可真是个神人,虽然他是做游戏公司的,但他对二级市场还真是蛮了解。他之前告诉我一只股票600***,跟我说7块钱左右的时候可以建仓,等涨到9块钱左右就不要恋战了,要直接全部卖掉,他还告诉我这只股之后就算再涨也不要碰了,那些小涨都是套人的,终究会大跌。我听他的,果然,那只股从7块钱涨到9块钱,后来又跌回到7块钱,我没买,然后它现在一路跌到了4块钱了。看来9块钱那个时候是主力拉升一波然后就撤了呢。”宁檬最后不忘浓墨重彩地再称赞翟老板一次,“翟老板,可真是神!”

  听着宁檬对别的男人的大力称赞,苏维然不是很痛快地笑一笑,对她说:“翟柳这二位老板,他们俩好像很喜欢你。”

  宁檬大大方方地一点头,说:“嗯,他们俩从不藏着掖着这件事,一天恨不得互相比赛分别跟我告白八百遍。为了让我选他们炒的股,他们个顶个拍胸脯跟我吹自己的股是根据业内大拿那儿拿到的‘可靠消息’,告诉我我跟着他们炒绝对不会赔,要是赔的话,他们愿意自己出钱给我补差价。”

  苏维然一笑:“补差价这个说法一定是翟老板先提出来的,他懂这里面的套路。”

  宁檬一拍手:“学长你太智慧了,一猜一个准,就是翟老板先说的没错。说起来翟老的‘可靠消息’还真的挺可靠的,他最近告诉我的两只股我都赚到钱了,改天我一定得好好请他吃顿饭。”

  苏维然的笑容从淡然变得有点吃味起来:“其实,柳敏荟买的股票,应该是翟老板告诉他的。而翟老板的消息,都是我告诉他的。”

  宁檬做出一副惊奇的表情:“啊?所以他们说的‘可靠消息’,其实发布源在学长你这里?”

  苏维然点点头,一副心情复杂的样子:“之前的合作中,我和翟老板相处得都挺好的,他前一阵说想炒股票,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我就都告诉他了。但没想到我倒是无意中为他做嫁衣裳了,他转头就把这些可靠消息告诉你给他自己拉好感用了!”苏维然笑着摇摇头,“你啊,要谢别谢他,你得谢我!要请客也别请他,你得请我才对!”

  宁檬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笑起来:“最厉害的原来还是学长你!”

  她心里是另一种笑,没有表面那么假装那么恭维,而是一种对另一个人的真心赞美。

  她那位朋友在男性心理方面还挺厉害的,这招用那个男人刺激这个男人,还真是立竿见影当即见效。

  宁檬趁热打铁,用一脸崇拜的神色向苏维然问:“学长,你给我推荐两只好股票吧?等我赚钱了,天天请你吃饭!”

  苏维然挑眉笑一笑,说:“我给你推荐两只好股票当然没问题,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宁檬正色起来:“你说。”

  苏维然:“你炒我推荐的股票之后,就不要再天天联系他们问股票的事情了,没这个必要。”

  宁檬用肯定的回答安抚苏维然悄然无声膨胀着的占有欲:“OK,没问题!”然后她跃跃欲试地打开炒股软件,“学长,来吧,告诉我股票代码吧!”

  苏维然笑一笑,说了两个股票代码。

  “从技术指标上看,这两只股短期内会大涨。”

  宁檬添加了这两只股票,心里有点兴奋地对自己说了声yes。

  表演了这么久,不过是为了眼下这一刻。

  他为了拉开自己和其他男人之间的距离,一定会说两只必然会涨的股票。

  而哪种股票必然会涨?

  ——当然是有人人为操作的那种了。至于那句“从技术指标上看”,其实是在欲盖弥彰,毕竟她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对法律法规很较真的人,他不敢冒险告诉她涨幅里有猫腻。

  宁檬默默吁口气。准备了这么久,她终于摸索到了能够撬松动那伙人的一个小角落。她一定得利用好这个小角落。

  ※※※※※※

  晚上宁檬把这两只股票代码告诉了“她的朋友”。

  电话那边的人仔细研究过后,对宁檬说:“第一只股,从K线和最近新闻看,是要涨一波了。但这种涨应该跟人为操作关系不大。但第二只股就不一样了,假如它短期内能涨起来,多半是有人为操作的因素的,到时你就可以直接去联系上市公司,打入到内部查探一番了。”

  对方说完这段分析后,不死心地问了遍宁檬:“不然我去和上市公司周旋吧?”

  宁檬一口否决他的提议:“不行,你太招眼了,楼上不知道塞了多少人在路盟跟你无间道呢,你现在是活在显微镜下,你一出动立刻会引起那伙人的警觉。你就待在幕后好好演一个为情所困的大傻子就可以了,别因为一时冲动让我们到现在为止的努力功亏一篑。”

  宁檬一番话把蠢蠢欲动的朋友按得老老实实了。

  第二天一开盘,苏维然介绍的两只股里有一只立刻大涨。宁檬没去理它。

  就如那家伙所说,从技术角度再结合当下新闻,但凡有点技术分析能力的研究员都能看出它会涨。

  宁檬直接对另一只股铆劲。

  但那只股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就在宁檬几乎快失去耐心、怀疑苏维然对自己还不是全然放心、怀疑自己推断是否有误的时候,那只股在当天尾盘时被拉起来了。

  宁檬心里一颗大石落了地。

  庄家行动了。而那个庄家,一定是彩凰资本。

  那个罪恶累累的团伙被她撬松动的角落,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宁檬知道,是时候联系这只股票对应的上市公司了。

  ※※※※※※

  宁檬决定从上市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入手。这个职位属于公司高管,他一定是最了解上市公司各种事宜运作的人,甚至比董事、其他高管和大股东还了解。而那些事宜,既包括台面上的事,也包括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宁檬的计划是,先打听出上市公司财务负责人是谁,尽量找点他不合规的事吓唬他,找不到就直接做个局吓唬他,让他说出点和彩凰资本有关的事。之后她再拿这些事去突破彩凰资本内部,争取从彩凰内部引发核爆,一举瓦解与它相关联的何岳峦,双勋,以及,最让她失望的苏维然。

  在努力突破上市公司的财务负责人时,宁檬忽然有了一个意外发现,甚至不妨说是惊喜的发现。

  上市公司财务负责人手下的财务总监,居然是她的老熟人朋友,越夕姐姐——那个原本在既明资本财务部工作的姐姐,那个半夜三更被前夫家暴撵出家门投靠到她那的姐姐,那个靠着她和陆既明帮忙成功离婚成功摆脱了无赖前夫纠缠的姐姐。

  宁檬忽然觉得老天还是很公平的,平时多做好事,未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福报。

  看,她的福报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危机到绝境

  越夕从既明资本离开以后, 为了和过去破旧的生活彻底说再见, 就换了手机号码,宁檬就此也就没和她再有什么联系。

  但一个人只要下决心想要找到另一个人, 总是有办法的。

  宁檬问杨小扬,她电脑里有没有过去既明资本所有人员联系方式的存档, 杨小扬嘎嘣脆地说当然有, 这是你当年负责整理的, 陆总不发话谁敢不留着。

  宁檬让她发一份过来。收到文件后, 她问杨小扬:“那个无间道起没起什么幺蛾子?”

  杨小扬说:“他起不来什么幺蛾子, 我和陆总打配合,天天防他防得滴水不漏。阿檬你别说,陆总演技真绝了, 天天那个为情所困的闹心样儿让他演的,无间道完全不怀疑!”

  宁檬放心了, 告诉杨小扬:“给那无间道做个套, 放点消息让他传给他主子,能留下实际证据那种, 到时候把坏人一锅端了,也顺便把这一位的泄露商业机密罪行揭发了。”

  杨小扬说好嘞你瞧好吧。宁檬放下电话发现自己现在对坏蛋可真是够心狠手辣的。

  宁檬从原有的联系方式列表里找到了越夕的邮箱信息,一个是公司的办公邮箱——这个邮箱在她离职的时候已经注销了;另一个是越夕的私人邮箱——当时统计所有人联系方式的时候, 陆既明还说没必要留这么个私人邮箱吧,工作上的事情都得给我用工作邮箱交接。是宁檬提议并坚持还是要留一个私人邮箱的, 因为当时既明资本的工作邮箱加载不了超大附件, 有时候文件大了就不得不用私人邮箱进行收发。

  宁檬此刻很感谢当时公司邮箱存在着缺陷, 否则她拿不到越夕的私人邮箱。有时候缺憾在当下是缺憾,但时过境迁后再看,它却可能是一种功德。

  宁檬往越夕的私人邮箱里发了封邮件碰运气,没想到只过了一刻钟她就收到了回信。越夕果然还在一直用这个邮箱。

  回信里,越夕留下了她在用的手机号。

  宁檬立刻按照号码拨了过去。

  ※※※※※※

  越夕现在就职的上市公司就在临省,宁檬和越夕联系上以后,直接买了高铁票去了临省会面。

  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激动,都觉得对方有了很大变化。而这变化都是越来越好的,她们每个人经过职场和挫折的历练后,都变成了更加果断更富能力的职业女性。

  宁檬觉得这样变化后的自己遇到这样变化后的越夕,这样的会面竟有点让人振奋。那感觉就像两个从前的小兵,各自变成将军后在沙场上重遇和并肩作战。

  宁檬很简洁明了地说了一下自己和陆既明现在的情况,以及既明资本已经倒了的事实。

  越夕有点吃惊,她无法相信自己离开时那个欣欣向荣的公司会在四五年间土崩瓦解。

  宁檬把内里曲曲折折的因由讲给越夕听,也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越夕。

  “经过证实,有家机构是弄倒既明资本的罪魁祸首,除此之外,它还参与了恶意收购钦和股份,最终把陆既明的父亲逼成脑中风去世。我们对这个资本市场的渣滓非常痛恨,恨不得立马能除掉它,可是它和它幕后的团伙,行事谨慎,连监管机构都抓不到他们做事的把柄,我们就更找不到实质证据了,所以一直也没有摸到能够瓦解他们的突破口。”

  越夕想了一下,问:“那你特意来找我,是不是现在找到突破口了?而这个突破口,是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宁檬对越夕刮目相看。她现在敏锐犀利,和当年因为惧怕丈夫殴打而唯唯诺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宁檬不由心酸地想到了尤琪。有的女人离开的男人反而能够脱胎换骨,有的女人却化作尸骨。

  宁檬晃了下头,晃走那些涌上心头的伤感,对越夕说:“越姐,你说的一点没错。这家暗中操纵股价的机构,是彩凰资本。“

  越夕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挑了挑眉。

  宁檬从越夕的神情里,验证了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验证了她之前处心积虑在苏维然面前做的种种表演都是有用功。

  “越姐,”宁檬说,“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个彩凰资本最近也正在和你现在就职的公司联合做股价吧?”

  越夕看着她,缓缓地,摇摇头。

  -

  宁檬差点被越夕这记摇头弄懵了。如果是她推断错了,或者是实际情况是对的但越夕却否认它,那将意味着从越夕这里是打不开突破口了。

  宁檬顿时提了一口气挂在嗓子眼。

  越夕摇了摇头后,笑了,说:“不是最近正在做股价,其实我们公司和彩凰资本在很早以前就做过一次股价了。”

  -

  越夕对宁檬说:“你和陆总当年在我最难熬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你们俩对我有再造之恩,所以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不瞒你,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公司和彩凰资本之间是怎么回事。”

  她告诉宁檬,其实在这次联合做股价之前,公司和彩凰资本就联合做过一次股价了,双方是通过一个叫Jason王的人牵的线。

  那时的情况是,公司高管和大股东与彩凰资本方面签订了抽屉协议,约定了彩凰资本把股价做高后,高管和大股东在高价位减持套现。他们约定了减持底价,假如减持时价格高过底价,那么高出底价的收入部分,高管和大股东得按比例分成给彩凰资本。

  而假如彩凰资本在做股价过程中因为不可抗力导致赔钱了,赔钱部分也要由高管和大股东按比例分担,由他们掏钱赔偿给彩凰资本。

  第一次联合做股价,高管和大股东通过高位减持套现了不少钱。他们尝到了甜头,于是这一次他们又找到彩凰资本,再次签订了抽屉协议,打算故技重施。

  越夕摇摇头,叹口气:“宁檬,说实话,我半个月前就已经跟公司提出辞职了,这段时间正在做各种交接,等我手头上的事都交接完,我就彻底跟这个公司没关系了。这个公司,作风不正,早晚会出事,我不想到时受它连累。”

  宁檬再次听到Jason王这个名字,内心充满了失望和灰心。但她也为越夕的正义感到心中温暖。这个行业里,不乏丧失底线的人,但也不乏坚守底线的人。

  她问越夕,彩凰资本那边负责和上市公司对接的人是谁,是老板本人吗。

  越夕笑一笑:“彩凰的老板靳海洋可鸡贼着呢,这事他自己才不出头,都是授权他手下的狗腿子来做。那人据说也是从既明资本出来的,但他去既明资本的时候我已经辞职离开了,所以我不认识他。哦,他的名字叫邱俊霖。”

  听到邱俊霖三个字,宁檬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如果是他,那事情解决起来就更有门了。

  ※※※※※※

  宁檬和越夕推心置腹聊了一整个下午。交谈结束时,宁檬告诉越夕,自己需要她的帮忙。

  “姐,能不能帮我把高管和大股东与彩凰资本之间签的抽屉协议‘借’出来给我用一下?我保证不把它们举报到监管部门、不会连累到你,我就是用它们去威胁吓唬一下邱俊霖,我的目的是想让他帮我从彩凰资本内部拿到他们集体做局恶意收购钦和股份和砸股价害既明资本垮掉的实质性证据!“

  越夕明确表示自己愿意帮助宁檬和陆既明。

  “你们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关于彩凰资本和高管股东签订的抽屉协议,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拿到,但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宁檬郑重谢过越夕,当晚乘高铁回了北京。

  ※※※※※※

  到了家,宁檬和那位朋友通电话,讲述了自己与越夕会面的具体情况。

  电话那边的朋友**兮兮地说:“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根据最近大盘走势,我要没估计错,大势所趋之下那个上市公司的股价很快就会跌下去,到时彩凰资本会赔在上头好多钱。我就说到这,接下来看你的悟性了,我的朋友。”

  宁檬一点就透。

  她立刻打电话给越夕,这样那样地交代了一番。

  几天后,上市公司的股价果然受大盘影响,一再地往下跌,且这波跌势过后,股价怎么都涨不上去了。

  宁檬做戏地打电话给苏维然抱怨,说他推荐的股票害她赔了不少——其实她一分钱都没买过。

  苏维然连连抱歉,说:“你买了多少股?我帮你补差价!”

  宁檬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二级市场如赌场,赚赔都是常事,得认,而后挂了电话。

  补差价。

  她期待着这三个字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三天后,好消息到了。

  越夕打电话告诉宁檬:“你推断得一点都没错,那晚你告诉我,公司股票可能会跌,跌了之后彩凰资本会派人来要钱补他们赔掉的差价。果然啊,刚刚邱俊霖来要钱了,像个流氓一样,带了一伙人,把高管股东们都堵在公司里,要求按照抽屉协议的约定立刻补钱给他们。都是拿不上台面的事儿,公司领导也不敢报警,可一时也拿不出这大几千万,就扯皮了好久。按你事先提醒,我把整个过程都帮你录下来了,视频正在上传,传完我会发到你邮箱。

  “另外还有,抽屉协议我也拿到了。能拿到它们也算是天时地利了,亏得邱俊霖来闹,还闹得很难看,不然我真没办法趁乱从财务负责人那拿到它。我们公司财务负责人对我不错,宁檬,你得保证不牵连到他才好。“

  宁檬对越夕保证一定不牵连财务负责人,越夕告诉她,明天就把抽屉协议快递过来,协议一式多份,少一份暂时还不容易被察觉,但最好快用快还,最起码一定要赶在她离开公司前还给她。

  宁檬说好的没问题。

  挂掉和越夕的通话,宁檬拨号给那位朋友报喜讯。

  那位朋友却泼来一小盆凉水:“其实光凭这两样东西,未必能让邱俊霖就范,甘心替你去找彩凰内部的其他证据。你必须得再逼逼他,把他逼到绝境才行。”

  宁檬轻巧巧地就躲开了这小盆凉水:“这个我也想到了。现在的情况对邱俊霖来说,只能是危机,不算是绝境,他可以把危机报告给他的老板,让他的老板帮他解决。但假如,他的危机没办法报告给老板,因为一报告,他的老板就会弄死他,那这个危机对他来说就是绝境了!邱俊霖他这个人吧,又贪心又胆小,满脑子被小聪明小便宜占满了,缺少真智慧,很好对付的,只要能吓唬他吓唬到正地方,他一准怕到尿裤子!”

  她当年辞职临走前,故作高深地那么吓了一吓邱俊霖,他立刻就萎了。

  那边的朋友有点兴奋,问:“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打好什么歪主意了?”

  宁檬笑而不答,做出反问:“你记得他当初是干了什么龌龊事把我气到辞职的吗?“

  那边的朋友答:“当然记得!要不是因为他,我能跟你较劲批准你辞职?!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他臭骂一顿开掉了!时隔多年我问你一句,怎么样,现在听完觉得解恨不?”

  宁檬憋着笑,说解恨。

  “当初他用的那套手段,我敢肯定他还会再用。只要他用了,他就自动进入绝境了。”说到这,宁檬叹口气,“说起来,他心眼那么小,对你骂他开掉他一定记恨得要死,所以在你爸爸和你的事情上,他准保没少出坏水,不说别的,光我遇见的他参与了谋划的聚餐就有两次。不过这么看的话,他对那伙人怎么谋划吃掉钦和、怎么一举搞垮你,一定非常了解,你等着我把他逼到绝境逼他拿到那些资料替你报仇吧!”

  ※※※※※※

  宁檬拿着抽屉协议和视频,约了邱俊霖。

  邱俊霖乍见宁檬的第一眼,满脸都是吃惊。

  “哟宁檬,大变样啊!可是我怎么看着你现在的样子觉得有点眼熟呢?”

  宁檬在心里冷笑。当然有点眼熟,他们在KTV早就碰过面,只不过他当时没认出改变了形象的她,但他却把她的新形象在潜意识里留下了痕迹。

  宁檬没和邱俊霖兜圈子,她在他颇小人得志的拿腔做派中,用手机播放了他带人去上市公司捣乱要钱的视频,又把抽屉协议甩在他面前。

  邱俊霖脸上变了色:“你什么意思?”

  宁檬笑得礼貌又得体:“意思就是,我看到这份抽屉协议是以你邱总的名义和上市公司签的,于是推测,想必你老板是为了规避他自己的风险,授权你做出头鸟了。”

  邱俊霖挂起了无赖相:“所以呢?你拿到它给我看,是要报当年的仇吗?”

  宁檬差点笑出声来。

  鼠目寸光的人,连揣度起别人来都觉得人家与他同样的小心眼。

  “哦,你要这么想,那就把咱俩之间的事儿想小了。我要凭它们让你干的事儿,可比报仇出气大得多!”宁檬笑吟吟地对邱俊霖说。

  邱俊霖脸色凝重起来:“你想用它们威胁我帮你干某件事情?呵呵,恕我直言,宁檬,你能拿到这些东西,说明你和上市公司高层之间关系密切,假如你用拿着它们到有关部门举报我做威胁,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也会牵连到上市公司、牵连到给你材料的人?”

  宁檬笑:“这点邱总您就多虑了,我能拿到材料,说明这是上市公司受不了你的无赖行径,宁可和你鱼死网破了。”她向前倾身,敲敲桌面上的文件,对邱俊霖说,“邱总啊,你说真调查起来,你和上市公司哪边谁损失大?人家最多高位套现,你呢,身上的事肯定很多,一件牵出一件来,不经查的!“

  她这记吓唬对邱俊霖成功起到了恫吓作用。她看到邱俊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浮汗。

  不过那浮汗很快就消了,邱俊霖冷笑一声,说:“那你就拿去举报好了,看从我身上到底能查出哪些事来,我自己也挺拭目以待的。”

  宁檬靠回到椅子里。她沉吟的样子让邱俊霖误以为她是没辙了,于是他开始逆反出嚣张的气焰:“宁檬,我诚心劝你一句,你一个女人,混这个圈子得懂见好就收,你不像我们男人,逼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这已经是很赤|裸|裸的威胁了。

  宁檬笑了。她沉吟那一下,不过是为了看邱俊霖怎样变脸。他还真叫她如愿以偿,让她看小人变脸看得爽:“邱总啊,你可能误会了。我刚才是想,你为什么这么有底气呢?嗯,应该是觉得你的老板黑白两道都通,你虽然是以自己的名义签了这些东西,但毕竟是在为他做事,他不会放任你被举报不管的,他一定会帮你摆平我的,对吗?”

  宁檬看到邱俊霖脸上的嚣张在她的话里蒸发掉了一半。

  宁檬又去敲了敲桌上那份协议:“可是啊,邱总,你说假如你老板靳海洋看到这份协议,看到上面的分成比例比他手里那份协议的要少,知道了是你做手脚在上市公司那边签了阴阳合同,吃掉了中间的差额,于是光这一单你就黑了他不少钱,你说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查一查你之前经手的所有项目?你说他要是发现你单单都胆大包天黑了他的钱,他会不会干脆把你定位成替罪羊,直接把你搞死又顺便洗白了他自己?”

  -

  当年邱俊霖黑掉宁檬的项目,靠的就是这招——他撬走关于西莲的那个项目,报给既明资本的时候,合同显示既明资本收益占六成,西莲占四成。但实际上他又连蒙带骗地跟西莲另签了份合同,让西莲从自己的四成里分出一成给他。

  宁檬断定这一招,邱俊霖这个贪占便宜的小人会化用一辈子。果然不出所料,贪心可以让一个小人毫无底线地一次次铤而走险。

  宁檬看到自己的话说完,邱俊霖脸上剩下的那一半嚣张也迅速蒸发得干干净净。他额头上开始滴下大颗大颗的冷汗。

  好了,现在她已经成功把他从危机推入绝境了。

  扳倒那伙人的松动的角落,又扩大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救赎的英雄

  咖啡厅冷气很足, 宁檬却看到邱俊霖脸上额头上冒出一颗接一颗豆大的汗。她知道火候到了。

  吓唬的阶段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接下来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洗脑阶段。

  “邱总,你看啊, 现在局势很明显的,这些协议都是你签的字, 我把材料往上一递一举报, 你就得进入替你老板扛雷去, 而你老板呢, 一旦发现你搞阴阳合同的猫腻, 到时候他直接把你舍出去,是不是你的雷也全都推你身上让你扛,你到时死定了。”

  宁檬一边说一边给邱俊霖递了张面巾纸:“来邱总, 别慌,擦擦汗!”

  邱俊霖没接面巾纸, 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水太多, 他甩了甩,又把手往屁股下的沙发上蹭了蹭。

  这一套动作下来, 狼狈尽显。

  “说吧,你这么威胁我,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宁檬赶紧否定:“邱总这可不是威胁, 这是摆事实讲道理。我知道你刚刚拿手机出来放桌面的时候开了录音,你可别故意把我往坑里带回头拿一份掐头去尾的录音说我威胁勒索你。”宁檬指指他的手机, “喏, 还得麻烦你把手机录音先关了, 我们接着摆事实讲道理!”

  邱俊霖别无选择,咬着牙花子咬得脸颊的肉都在抖,他把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翻过来,关了录音。

  宁檬建议他一就手把刚刚偷录的那段音频也删了,这样大家才好继续推心置腹。

  邱俊霖又咬得后槽牙都快崩了把那条录音删掉了。

  宁檬笑眯眯地说:“这不就对了么。”

  邱俊霖心里的不安让他变得极度不耐烦,他没好气地再问一次:“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宁檬就是不给他他想要的答案。放着主要问题不答,她开始在问题四周游走。她要磨没邱俊霖的耐性,彻底磨崩他的心态。

  问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邱俊霖的心态彻底崩了。他不再坐得笔直,像烂泥一样瘫在沙发里。

  他求饶一样请宁檬给他个痛快,告诉他到底想怎么搞他。

  宁檬觉得可以了。邱俊霖的心防已经彻底崩塌,她现在可以提出那个要求了。

  宁檬首先问了个问题:“我知道从二级市场恶意收购钦和股份,是你们老板、双勋、何岳峦,还有一个叫Jason王的,你们一起撺掇着干的。这其中,有没有你的事?你老板靳海洋有没有授权你做些什么?”

  邱俊霖嗤地笑了一声:“这是个肥差,肥差哪轮得到我的份儿。这种重要项目,都是靳海洋自己亲自操刀,其他人想插手他也不放心。”

  听到是靳海洋亲自动手,宁檬也就放心了。还真担心他又授权了别人把自己摘干净了。

  宁檬说:“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你帮我把靳海洋在他们小团伙合谋恶意收购钦和时,为防止资管计划爆仓操纵股价的证据给我拿到。”

  何岳峦一脸刚刚听到了鬼话一般的表情:“这不可能!我把那些证据都拿给你,我在彩凰还怎么待?何岳峦靳海洋他们非买凶做掉我!”

  宁檬听到这话心尖一跳。她难以想象当今光明的社会里从事着光明职业的人,居然会有这样黑暗阴狠的手段。

  宁檬给邱俊霖吃定心丸:“你把能证明他们违法操作的证据拿来给我,我保你平安。”顿了顿,她继续摧毁邱俊霖已经坍塌一片的心防,“其实你以为你还能在彩凰待多久?我猜你老板靳海洋一定有不少拿不上台面的勾当都是授权你签字负责的吧?你觉得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呢?信任你、青睐你、提携你?还是钱都是他赚,违法的风险嘛,就都由你一个人背着好了。你是从中能黑到不少钱,可那些钱说白了真就是你的卖命钱了,跟你的命比起来,挣这么点钱却给你老板担了所有违法风险,值吗?”

  宁檬看到邱俊霖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他已经没有心防这种东西了,它们彻底碎成了渣。

  宁檬趁热打铁,送出会心一击:“反正你好好想吧,我如果拿着这份合同和你去上市公司闹事要钱的视频去举报你、或者把合同直接递给靳海洋,你都死定了,而等你被逮进入接受调查你签过字的那些台面下的事儿就会一件一件地给审出来,反正证据显示雷都是你的,你就在里面慢慢度过你的壮年好时光吧。

  “但你要是把你老板他们收购钦和时违法操作的证据找到拿给我,我跟你保证我去举报关于钦和的事情时,一定把你摘出来。你也说了,在收购钦和这件事上,没有你的手笔和痕迹,对不对?”

  心防碎成渣的邱俊霖,很快被宁檬的说辞攻了心。

  ※※※※※※

  宁檬耐心地等待了一星期。她知道那些资料搜集起来不容易,邱俊霖也是要冒一定风险的,所以她愿意多等几天。一星期后,宁檬终于收到一份快递。打开来看了一遍,她手抖了起来。

  平静了一会,她打电话给那位朋友。

  简单地,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晚上系统地准备举报材料的时候,宁檬突然发现,她所收到的材料可以指向彩凰、双勋、何岳峦之间互相交叉有瓜葛,但独独缺少可以指向Jason王的。

  宁檬打电话给邱俊霖,打了几遍都被挂断。她只好发信息,说你给我的材料不全,你不接电话,那我只好把你那份抽屉协议填进去凑数了。

  邱俊霖的电话立刻回了过来,他一张嘴声音就崩溃得发抖:“你要的我都给你了!我冒了多大风险你知道吗?宁檬你想逼死我吗?!”

  宁檬不理会他的崩溃与幽怨,那些崩溃和幽怨是他该受的惩罚,丝毫博不到她的同情。她直接问:“为什么没有那个Jason王的相关证据?”

  何岳峦没好气地回:“这不是我的问题啊,我能给你找的都给你找了!你说的Jason王,那人就是一掮客,一个中间人,是他把我们几方人串和在一起的,平时给大家出出主意什么的,然后从每方那里都收了点好处费,但收的都是现金,没落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宁檬说好吧,挂了。

  邱俊霖差点带上哭腔,恳求宁檬到此结束,希望两人从此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再也别联系。

  宁檬直接挂了电话,没答应他。

  整理好现有的证据,宁檬给那位朋友打电话,心情复杂地说:“没有能够直接指向Jason王的证据。”

  电话那边传来安慰声:“先把那三伙送进去吧,Jason王和他们的牵扯绝对不只一点中间人好处费那么简单。只要彩凰双勋何岳峦他们三方在里面能互相咬起来,不怕带不出Jason王的事情。”

  宁檬说那好,明天一早她就去证监会和公安经侦部门递举报材料。

  经过这么久的准备筹划和运作,宁檬都没有紧张过。但当事情真的进展到关键一刻前,眼下她反而有点紧张了。紧张让她患得患失,她问电话那边的人:“现在从彩凰方面搜集到的材料,只能证明这三方人有联合操纵股价的嫌疑,万一他们活动一下被取保候审了怎么办?”

  电话那边的人出声安慰她:“他们单独一方操纵股价还好说,可是联合起来操纵股价,并且涉及到恶意收购钦和,这情节就很恶劣很严重了,我猜相关部门应该早就想查双勋,但没有突破口,现在我们提供了一个突破口,他们一定会顺着这个突破口深入进去使劲地挖,甚至连双勋之前吸筹用的那些资管计划的资金来源都会穿透彻查。放心吧,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二天一早,宁檬踏踏实实地递交了举报材料。

  很快资本圈就又发生了一次震动事件。

  在“又”之前的那次震动资本圈的事件是双勋蛇吞象恶意收购钦和。

  而这次的震动事件,可以说是上一次的续集——仁和保险总裁何岳峦、双勋集团董事长闫双勋、彩凰资本董事长靳海洋,都被相关部门带走了。

  有明确证据显示,他们在恶意收购钦和股份的过程中,涉及团伙协作,恶意操纵股价,互相收授利益,严重侵害了二级市场秩序和股民利益,严重侵害了钦和股份的利益。有间接证词显示,双勋资管计划资金来源有待彻查。鉴于此次事件情节严重影响恶劣,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均不得取保候审。

  ※※※※※※

  宁檬把不能取保候审的消息告诉了陆既明。

  她说:“你全说中了,厉害了,我的朋友!”

  陆既明表示厉害不厉害的不重要,想见面亲亲抱抱举高高比较重要。

  宁檬只好遗憾地告诉他:“我们并没有大获全胜,还有人是漏网之鱼,他们三个也都请了律师在做拼死一搏,现在我们离把他们一棒子打到底再也站不起来还差一点火候。所以见面亲亲抱抱举高高这种事,还得再等等,等我忙完最后的一哆嗦。”她顿了顿,很认真地说,“陆既明,我说过的,我要替你报仇,我也要替尤琪讨个公道。”

  听完宁檬的最后一句话,陆既明在电话那一端沉默了好一会。

  曾几何时,那个娇软纤细需要他提点照顾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已经强大到如斯程度。

  他沉默了好一会,哑着声动着情,一字一句地说:“宁檬,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是可以为你遮阴的参天大树;可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才是那个骑着七彩祥云赶来救赎我的真正大英雄。”

  ※※※※※※

  动完了情,陆既明问宁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而他能帮她做些什么。

  宁檬告诉他:“接下来我要让所有做过坏事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无一例外。而明天嘛,我会先约权茹茹出来见个面。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交锋,你就不方便帮什么忙了,你还是安心挣钱给我花吧,我的朋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元旦那一天

  宁檬打听到何岳峦聘请了律师, 姓米, 业务能力很强,之前也帮何岳峦处理过很多事务。

  米律师的联系方式很容易搞到。搞到了米律师的手机号, 宁檬透过他对权茹茹发出会面要求:听说何岳峦进去了,不如我们坐一坐聊一聊。

  她的会面要求提得一点都不客气。权茹茹最开始没买她这份不客气的账, 透过米律师回过来的话是:你算哪一位?你这样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

  宁檬于是更不客气了, 委托米律师再次传话:你不出来和我聊一聊, 怎么知道何岳峦后半生到底还能不能出来呢。

  对她这次的话, 米律师首先表明了一下自己是何岳峦方面的人的态度:“宁女士, 我前一次之所以帮您传话,是觉得您和何总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但现在看,您似乎语意不善。”

  宁檬很直白地告诉米律师:“您要是觉得我和何岳峦是朋友, 那要么是您虚伪,明知不是这样还非得这么说;要么就是您和何岳峦沟通有问题。米律师, 这么跟您说吧, 我不客气有我不客气的道理和资本。简单来讲,您要是和一个人共同生活了十来年, 您觉得您做过的事,可以滴水不漏地瞒过那个人吗?”

  米律师想了一下宁檬的话,脸色立刻变了。他听出宁檬是在告诉他, 尤琪和何岳峦一起生活了十来年,她手里握有他做过的事的证据。

  他立马联系了权茹茹。第二天一大早, 权茹茹就如临大敌地出现在了宁檬和她约好的咖啡厅。与她同行的还有米律师。

  宁檬是后到的, 刨除权茹茹早到的时间, 她又特意让权茹茹多等了半个多小时。人在等待中最能耗尽耐心,没了耐心的人很容易被人攻心。

  宁檬赶到后,霸气地往沙发上一坐一靠。她看看律师,看看权茹茹,笑了:“权茹茹,我们俩单独聊。”她对米律师下了一道看似间接实则直接得不得了的逐客令。

  米律师对权茹茹说:“何太太,如果你觉得安全会受到威胁的话,可以拒绝她。”

  宁檬挑挑眉。

  她恐怕比权茹茹还要瘦一点,她怎么就威胁得到权茹茹的安全了?所以看来在男人眼里女人柔不柔弱,不看身形的,全凭一张脸挂不挂得住楚楚可怜。

  宁檬明确表示:你们家律师不走,那我们喝杯咖啡就散了吧。

  权茹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被谁欺负了似的,咬咬下嘴唇,转头对米律师说:“没事的,米律师,你先去忙岳峦的事吧,这里我可以应付的!”

  宁檬看着她那副柔弱又故作坚强的样子,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大坏人。

  米律师一走,权茹茹不动声色地变了脸。

  她冷着面孔问宁檬:“你找我出来,到底要谈什么事?”

  宁檬这才发现,原来权茹茹的楚楚可怜是重男轻女的,她只对男人有那副样子,女人是不配看到她的柔弱和故作坚强的。

  宁檬真替尤琪叫屈。

  尤琪那么个好姑娘,居然着了这么个戏精的道儿。

  宁檬懒洋洋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开口。她用她的懒洋洋传递着她对一个戏精的不屑和怠慢。

  从前的她没有挺直腰板的资本,于是她自卑,于是她对谁都唯唯诺诺。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有她在资本市场做出的成绩为她撑腰,她再也不自卑,她强大而孤勇。

  她要用她的强大和孤勇,碾压眼前这个让尤琪在不快乐中离世的戏精。

  宁檬懒洋洋地说:“哦,找你出来啊,就是问候你一声,毕竟何岳峦都进去了,你一个人带着听说是你和他一起生的孩子,应该怪难熬的,不得天天惦记着他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来就是给你吃颗定心丸,何岳峦啊,他应该是出不来了。“

  权茹茹的面孔上立刻浮现出了每一个恶毒女人都会有的那种阴狠狰狞的样子:“宁檬,岳峦他们被带走调查,是你举报的吧?”她忽然这么问。

  宁檬笑了:“你有证据吗?没有我可以告你诽谤。”

  权茹茹眼神里带着狠劲:“一定是你举报的!宁檬,你这么做是图什么呢?想为你的闺蜜出口气?可是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对错,你却通过这种手段捣鬼做手脚,不觉得太下作了一点吗!”

  宁檬算见识到一个人的道德体系可以扭曲颠覆成什么样子了,比指鹿为马更厉害,简直以羞耻为光荣。

  宁檬直接回击:“你怎么好意思跟我提下作两个字呢,权女士?这俩字儿是什么意思,我原来都不太明白,但我今天见了你,我清楚了,它其实就是你的代名词。说真的,权茹茹,我特别想知道破坏别人感情是种什么体验?很光荣,一点都不下作,对吗?“

  权茹茹面无表情地转着手上的戒指,说:“是他们自己没感情了,他们并没有结婚,我算不上是破坏别人感情。”权茹茹表情一变,一副赢了谁的样子,“再说我也没争没抢,我所拥有的都是岳峦自己愿意给我的,请问我有什么错呢?没感情了还要霸占着人家不放,这才是错吧!”

  宁檬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看在权茹茹孩子还小的份上,就别对她出手了。但现在她看着权茹茹神气地转着戒指,歪曲地告诉她说,是她下作,是尤琪有错,她决定还是不要放过权茹茹了。

  一个人的道德体系已经败坏到了黑白颠倒的程度,她需要去接受牢饭的教育。

  宁檬笑起来,笑得嘲讽味十足:“权茹茹,我以为陈晓依就够没底线的了,但和你这么一聊啊,我发现陈晓依立刻就变成一个还有点底线的人了。”她眯眯眼,看着权茹茹,一副能把人气死的表情,“你啊,是真的一点底线都没有,脸这种东西,你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

  权茹茹瞪了宁檬一眼:“我希望你说话客气点。”

  宁檬笑得气人又挑衅:“凭什么?”

  权茹茹气到脸色发白,拎包要走。

  宁檬一句话定住了她的动作。

  “权茹茹,回头你和你们家律师说,告诉何岳峦,该招的就都招了吧,别憋着了,他主动招还算是他认错态度良好,别等着我把他存在尤琪那的罪证找到了交上去,那会轻重情节可就不一样了。虽然现在金融犯罪是废除死刑了,但他这属于情节特别恶劣,涉及洗钱啊、非法集资啊什么的,判个无期应该没什么问题。”

  洗钱和非法集资是宁檬的推测。如果没有这两样手段,何岳峦和双勋应该没办法做到在短时间内筹集大量资金下场吸筹购买钦和那么多股份。

  权茹茹缓慢地坐回到了沙发上。

  “你诈我?”她白着脸,咬着牙根说,“你要是真有那些东西,你早一起去交证监会了!”

  宁檬耸耸肩:“我也不瞒你,尤琪在写给我的遗书里说了,她有那些东西,但她不想举报何岳峦,因为她和何岳峦不一样,何岳峦无情她不能无义。”顿了顿,宁檬说,“权茹茹,你用脑子想想,一起生活十来年,有点对方的料,不正常吗?你跟着何岳峦才两年多,手里难道就没握着他点什么事儿?还我诈你,好好走走脑子吧!”

  权茹茹脸色青白得没了一点血色:“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檬挑眉:“我说了啊,赶紧劝你家何岳峦自首,等我找到尤琪存放的那些证据,他死定了。”

  权茹茹默了半晌,笑了,笑容诡异无比:“所以你现在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你就是在诈!”

  宁檬两手一摊:“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反正何岳峦肯定栽到底了,我不信你甘心给他守无期的活寡,我就等着看你和他的塑料夫妻情到底能有多坚固。”宁檬向前倾身,笑眯眯看住权茹茹的眼睛,凌厉的目光直射她,让她完全无法闪躲,“权茹茹,这个世界能量是守恒的,你从一个地方不道德的掠夺,就会从其他地方惨烈的失去。说实话,我真的迫不及待等着看你笑话呢!”宁檬笑眯眯地放着狠话,她的笑容充满嚣张和蔑视。她的笑意让那些狠话变得慑人和恐怖。

  宁檬看着权茹茹抖动的脸颊,起身拍拍衣角,潇洒地走了。

  ※※※※※※

  晚上宁檬和陆既明通电话。陆既明听完宁檬和权茹茹的见面过程,有点不太明白她这番约谈的目的是什么,他说他有点没抓住她这次行动的重点。

  宁檬回答得很天经地义:“就是为了撕她解气啊,这还不够重点吗?这个非常重点,是重中之重!”

  随后宁檬告诉陆既明:“当然了,在撕她的同时能诈一诈她和何岳峦,让他们乱一下手脚也是好的。我骗他们说尤琪生前藏着何岳峦做坏事的证据呢,何岳峦现在要是在外头他肯定是不信的,但他现在在里头,心态肯定已经崩了,他听了之后会通过律师授意权茹茹干点什么的。”

  宁檬说到这,顿住不说了。

  陆既明追问:“干点什么?”

  宁檬说:“哦,比如去翻翻尤琪生前住的那套房子什么的。到时候我报个警,把权茹茹弄成入室抢劫,给她弄进去解解气。”

  陆既明嗤笑一声:“我还是更相信你是为了撕她解解恨。”

  宁檬笑一笑,表情解恨真的是件很重要的事。

  陆既明换了个话题,说:“你上回和邱俊霖见面的谈话录音发给我一份,我看看从旁观者的角度能不能发现点其他事情。”

  宁檬说好的,一边打电话一边用电脑把录音发送到陆既明邮箱。

  第二天一大早陆既明就给宁檬打电话,讲话时声音又大又有火气:“我听了录音,邱俊霖提到何岳峦和靳海洋手黑,会□□。不行,接下来的行动换我来,你赶紧回路盟给我坐班来!”

  宁檬果断拒绝:“换你不行,你扳不倒Jason王,你没机会找到他违法违规的证据,你也容易刺激到他做出过激行为。我想只有我能找到他违法违规的证据了。还有我求求你可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又不是古惑仔年代,还买|凶杀人。”

  宁檬让陆既明赶紧挂了电话补一小觉之后去上班吧,她晚一点约了苏维然呢,不能和他墨迹了。

  陆既明不情不愿挂了电话。

  宁檬爬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去吃个早餐,吃完顺便去买个防狼喷雾、视频监控和报警器。她昨天去特卫公司雇了保镖,约莫着吃完早饭买完东西回来人也就该到了。

  她想她刚和权茹茹见过面,按现在的进度操办这些事情完全没问题。

  然而她低估了何岳峦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低估了权茹茹的执行力。

  宁檬在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电梯停在最高层一直不下来。她于是拐进楼梯间。

  刚下了几级台阶,就有道黑影向她冲过来。黑影手里握着匕首,匕首上闪着尖利的光。

  宁檬的心空通一声沉了下去。

  她低估了米律师的能力,他昨天当天就见到了何岳峦。

  她低估了何岳峦的心狠手辣,他连去搜一搜尤琪生前住过的地方都免了,直接对她起了杀意。

  她低估了权茹茹的执行力,她居然这么快就找好人来做掉她了。

  宁檬绷紧全身每一根神经,敏捷闪躲开黑影的第一次攻击。

  紧张让她呼吸沉重。

  她推测对了,何岳峦的确让权茹茹买凶想要做掉她,她由此可以一并把权茹茹拖下水了。可是怎么办,她的一切布置,都慢了一步。现在黑影如果一刀扎死她,没有监控没有警报,他轻松扎完轻松地走,她要白死了。

  宁檬飞快想着办法,想着能够拖延时间或者打动黑影取消干掉她的念头的办法。

  黑影带着口罩,宁檬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莫名熟悉。

  忽然她脑中亮起一道闪念,她脱口而出黑影的名字:“你是卿礼!”

  喊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宁檬知道自己完蛋了。卿礼那么恨她和陆既明,别想他能手下留情了,指不定做掉她这买卖是他从一堆人里抢过来要执行的。

  卿礼的眼神中暴露出了狰狞:“都他妈是你,没你我也不会落魄成今天这样,老子他妈弄死你!”他握着刀再一次进攻过来。

  宁檬已经被逼退到了墙角。她闭上眼睛,耳朵里一片安静。她安静地在心里喊了遍陆既明的名字。

  陆既明。

  怎么办,我还没有答应做你的女朋友,怎么办,我好不甘心。

  ※※※※※※

  闭着眼睛的宁檬迟迟没有等来那一刀扎在自己身上。

  她耳朵里的安静渐渐消失了,她听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两道呼吸声,以及一道闷闷的挣扎声。

  她立刻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喜,也让她胆寒。

  陆既明像天神降临一样出现在她面前,他制服了卿礼,正用领带反手把绑在楼梯扶手上,用卿礼的口罩塞住了他的嘴。

  宁檬看到陆既明腿上正插着卿礼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她的胆都碎了。

  她颤着手颤着声叫救护车和报警。

  等她做完这两样事,陆既明一把把她捞过来,紧紧保护。

  “你想气死我吗?打这么个蠢主意?!你胆子太肥了吧?!要不是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今天往后是不是要做处男老鳏夫了?!”

  宁檬想挣脱他:“你先松手,让我帮你先把腿绑了,流血呢!”

  陆既明不放手:“不放!绑什么绑,等会救护车就来了,只要不拔刀血就不会喷。你现在别动,让我抱会,我后怕,松不开你!”

  宁檬回抱住陆既明。

  陆既明在她耳边狠狠低语:“我们之前说的不是现在这样,你答应我不涉险的,你个骗子!!”

  ※※※※※※

  元旦那天,宁檬见过安中后回到家。

  陆既明捧着玫瑰花,准备对她说他想说的、原本她也想听的那句话。

  但在医院时,她改变了想听那句话的时间。她对陆既明说: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我也有话想说,先让我说,好吗。(111)

  -

  宁檬对陆既明说,尤琪给自己留了份遗书。

  她还告诉陆既明,尤琪在遗书里讲了很重要的一段话——

  “……

  檬檬,在人世活了这一遭,除了愧对父母之外,我只觉得愧对你。我让你的所有担心和牵挂都白费了。但檬檬,我太累了,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允许我解脱吧。

  最后,檬檬我要对你说,还记得那天我去KTV闹的情形吗?

  那天在包间里,还有个人一直隐在暗处,我们都瞧不清他到底是谁。前几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想起那天我冲进包间的时候,里面正有人在对着那个我们看不清的人夸他的表。我听见他们在说:您这块百达翡丽,限量版啊!从生产到出厂至少得五年!

  檬檬,说到这里,你猜到当时包间里那个我们看不清的人是谁了吗?

  是的,他应该就是苏维然。

  如果按我们事后所知,何岳峦当时正在和彩凰资本的老板合谋收购钦和股份的事情,那苏维然的在场,就证明了他也是参与了其中的。而他藏得这样深,叫我们到现在都觉得他是个无关此事的好人,所以檬檬,他不是良人,答应我尽快和他分手,不要到头来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被男人骗得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如果说我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也就是这一件事了。檬檬,答应我,和他分手。也答应我……

  不要哭,要笑。

  ——爱你的,琪”

  -

  看完这封遗书时,宁檬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用手捂住脸,不愿面对这个真实残酷的世界。她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把她和苏维然分手的消息告诉尤琪,让她带着牵挂走。现在她该怎么让尤琪知道,她担心自己的事不会再发生,她和苏维然已经分手了。

  所以苏维然,就是Jason王,那个神秘的却又事事存在其中的Jason王。

  那她亲眼看到的那个Jason王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和差错?

  就是那时,陈晓依给她发了条祝她新年快乐的信息。

  她抓起手机,回了张她拍到的Jason王的照片,问陈晓依:他是Jason王?

  陈晓依回过来的消息是:???

  宁檬立刻再发一张苏维然的照片过去:他呢?

  这回陈晓依回了两个字:是他。

  一切得到证实,失望和心寒席卷了宁檬,她把手机摔在地上。

  混蛋!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混蛋!(111)

  他让她,对人性太失望。

  -

  宁檬对陆既明说:“原来我学长,就是那个Jason王。一直以来,我们都找不到可以扳倒何岳峦他们的突破口,于是我们只好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哪怕用上十年,等强大起来之后,再去打败他们。

  “可现在不用了。能够攻克他们的突破口出现了,是尤琪带给我们的。

  “我要从苏维然那里突进这个突破口,我要从他那攻下何岳峦双勋彩凰的堡垒!

  “陆既明,你的仇,我来帮你报。尤琪的命,我来帮她讨公道。”

  消化了一下突然涌进脑中的信息,陆既明否定宁檬的提议:“让我来突进这个突破口!我是男人,我不能让你涉险。”

  宁檬否定了他的否定:“不行,你目标太大,他们对你千防万防。就因为我是女人,他们对我应该是轻视的,只要我们俩做场戏拆伙,他们就会把防备只落在你一个人身上,我就可以去做很多事情!”

  宁檬安抚着陆既明:“所以陆既明,我现在还不能听你讲那句话,何岳峦是你心里的坎也是我心里的坎,不填平他,我们谁都没办法安心恋爱生活,对吗?既然现在我们找到突破口了,就一起努力把他们瓦解掉吧!等明天上了班,你配合我,我们做场戏,我猜公司里有仁和的人,我们吵一架,让他听见,让他看见我们拆伙了。他会把这件事传给他主子,他主子一定会告诉苏维然。苏维然知道我和你掰了,一定会约我。他是全局的关键人物,是瓦解那个团伙的突破口。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不做涉险的事情,我会博取他的信任,从他那里套出有价值的信息,但我一定不会跟他有所暧昧!所以陆既明,你要对我说的话,等我们演完这场大戏,你再跪在我脚边隆重地说,好吗?“

  陆既明在一片沉重中,生生地被宁檬逗笑了。

  他说:“好吧,听你的。”他把情侣对戒揣回到口袋里。“但是现在,你能先给我抱一下吗?”

  宁檬默默张开手臂。陆既明抱上去,久久都不松开。

  他们像两个本是一体却失散了的半圆,现在终于找到了对方,终于与彼此完整地镶嵌。

  ※※※※※※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到了。

  警察把卿礼带走,救护人员却分不开死搂着宁檬不放的陆既明。

  救护人员最后无奈地没好气地对宁檬说:“姑娘,劝劝你男朋友,再不撒手啊,将来他想抱你都没命抱了哈!”

  宁檬拍着陆既明的后背:“不想留着命对我表白了是不是?“

  陆既明终于松了手,乖乖上了担架。

  【百达翡丽涉及的章节:(27)(32)(96)】

  【卿礼回57章查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揭开的秘密

  宁檬跟着陆既明一起上了救护车。一路上陆既明都拉着宁檬的手, 死活不肯放。

  他一点也不像个身中一刀的人, 还是插得很深的一刀。尽管裤筒上血淋淋,面孔上白涔涔, 也没耽误他嘴皮子上下磨来磨去的叨叨。

  “你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现在胆子大了是吧,什么事都敢干了是吧?”

  “你以后再干这么蠢的事, 我告诉你我就我就……我就家暴你!”

  宁檬噗嗤一声就乐了。他嘴唇都白了, 还在和她扯屁, 分散她的恐惧。她又窝心又心疼。

  “我这难道不是一片孤勇?”宁檬用反问为自己狡辩了一句。

  “孤勇个屁!你这是逞能!”陆既明白着嘴唇开喷, “认错!道歉!不然我不去医院!我这就下车!!”

  宁檬:“……”

  宁檬乖乖道歉。

  路上宁檬打电话给特卫公司退了保镖。卿里的提前登场, 打乱了她的作战计划,给她省下了那笔保镖费,但也给陆既明身上制造了个窟窿。

  陆既明被拉倒医院后, 大夫检查了一下,发现刀子插的位置太贴近动脉了, 需要做手术。

  陆既明一下就不淡定了, 慌里慌张地,直问大夫他会不会进了手术室以后就出不来。

  他其实是个连吃药都得哄三天的人啊, 现在却要经历一场真刀真枪的手术。宁檬心软得像摊融化了的绵砂糖,对慌里慌张怕进手术室的陆既明充满柔情和怜爱。

  两个人手牵手,互相说个没完, 简直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后来是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做了棒子, 打散了这对鸳鸯。

  手术做得很快很成功, 陆既明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 还能迷迷瞪瞪地对宁檬说:我那血,蹭一下就呲出去了,可有劲儿了!壮观,太壮观!”

  宁檬:“……”她酝酿的满腔水汪汪的怜爱之心,不知怎么就奔着凝固转化了……

  细想想,他们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了。

  这么想着,宁檬简直满腔都是柔情。

  她摸摸陆既明的脸,轻声细语柔情万种地对他说:“别哔哔没完了,就你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快闭嘴睡一会!”

  陆既明倔强地挣扎:“睡可以,但我一醒你就得让我看到你!”

  宁檬说没问题,一定让你看到我,看不到我允许你把刀重新插回你腿上那缝好的窟窿里。

  陆既明终于安心地合拢了上下眼皮。

  宁檬确定他睡着了,赶紧起身,抓紧时间去办一件大事。

  她得快一点,得赶在陆既明睡醒前回来。

  ※※※※※※

  宁檬是赶着去赴苏维然的约。这是她一早就和苏维然约好的。为了在会面过程中达成某件事,她还特意约苏维然在他家里见面。

  她告诉苏维然,她有很重要的一些事要和他谈,在家里比在外面更合适。

  苏维然欣然应下她的约见请求。

  因为陆既明的手术,宁檬赶到苏维然家里时,已经比事先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宁檬一进门就连声说抱歉,苏维然笑着说:“你肯来我就受宠若惊得很,怎么还会怪你来得晚不晚。”

  宁檬看着苏维然。他很从容很怡然自得,仿佛丝毫没受何岳峦等人被带走调查的影响。

  是太笃定自己没什么把柄可被抓的吗?

  苏维然问宁檬:“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一些事要跟我说?为了听你说这些事,我今天特意没去上班。”

  宁檬报以感谢一笑,但并没有立即步入正题去揭晓那些重要的事情。

  她对苏维然笑着说:“学长,我有点困,想提提精神,你帮我做杯咖啡好吗?你不是说你新买了咖啡机和豆子。”

  苏维然很乐意为宁檬提供这样的亲身服务。他让宁檬在客厅里坐着等一下,他带着暖洋洋的笑容起身去了厨房。

  宁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她看着苏维然,就像看着一个人身上正在腐烂坏死的肉一样,不下刀子割会疼,下刀子去割也会疼。只不过区别是,割完腐肉还会生出新肉。而不割腐肉的话,全身都要变得腐烂坏死了。

  宁檬狠了狠心。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为了苏维然一个笑容、一杯亲手去做的咖啡而心软。他再不及时悬崖勒马,恐怕他整个人都要腐烂坏死了。

  宁檬起身,悄然无声地走向苏维然的书房。

  他书房的办公桌面上摆着半圈的电脑屏幕,那是为了方便他看大盘的。此时此刻,那些屏幕都亮着,上面显示着不同的股票K线图。

  宁檬走过去。滑动鼠标点击了几下,她发现她此行还是很幸运的,她想要的东西,她拿到了。

  ※※※※※※

  宁檬回到客厅时,苏维然已经把咖啡做好了。

  他正拿着手机准备拨号找她:“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怎么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宁檬笑着说自己坐着太无聊,就到处溜达了一下,房子太大,走着走着时间就过去了。

  苏维然对这番说辞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怀疑或者相信的情绪。他拍拍沙发,对宁檬说:“过来坐,我们边喝咖啡边聊天。”

  还是一副从容微笑的样子。

  宁檬默默走过去坐下。

  苏维然笑着问她:“说说看,来找我是要说些什么重要事?”

  宁檬看着他的笑容。他看上去还是从前的儒雅清隽,平易可亲。可她知道儒雅清隽平易可亲只是他诸多面具中的一副,是他专门呈现给她看的一副。而他在除她以外的人那里,并不是这一副样子的。

  她心里发出了淡淡的苦味儿,趁着自己没被失望和伤怀感染得张不开口,她鼓足一口气说:“学长,你知道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都被带走调查了吧?”

  苏维然脸上的微笑没有变,他从容得滴水不漏:“嗯,知道,这可是件震动资本圈的大事。”

  宁檬看着他滴水不漏的面容,很失望。

  哪怕出现一点点地不自然,也是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了忏悔和不安的念头。

  可是他没有,一点点的不自然都没有。

  宁檬看着苏维然,说:“学长,你怕不怕?”

  她就这样直接地问出了口。

  -

  苏维然听了宁檬的问题,没有慌没有不安,甚至应景地出现了一丝错愕。

  “怕什么?”他带着那丝错愕问宁檬。

  宁檬心里的失望又扩大了一圈。

  这世上有种人,一种做了坏事不肯承认的人,哪怕只要还有一秒钟没被揭穿,他都会演戏到底。这种人其实已经是做人做到不要脸面的老赖了。

  真可悲,看起来那么儒雅那么清隽的苏维然,已经在资本市场中被熏染成了一个老赖。

  苏维然问:怕什么?

  宁檬回答他:怕你是其中关键性人物Jason王的事实被他们揭发出来,怕你顶着Jason王的名字做过的那些事情被查出实质性的证据来。

  苏维然脸上的滴水不露终于不见了。

  他敛了微笑,沉下表情,半晌无声。他无声地注视着宁檬,他的眼神中酝酿着太多的内容。

  宁檬没有闪躲他的注视,可也没有去解读那些酝酿着的内容。

  她不想去承受其中还存余的感情成分。她害怕从中看到一丝后悔从而软下揭发他的心肠。她也担心会看到他兜不住情绪的丑态。

  原来要把一个真实的苏维然从她认知的假想中剥离出来,会是她人生中艰难至极的一刻。那些曾经的岁月曾经的心情,都在经受着现实的鞭挞。

  苏维然就那么看着宁檬。半晌后,他笑了。一种宁檬从来没有见过的笑,一种他再也不用在她面前伪装自己是曾经的阳光少年的笑。

  “你知道了啊。”他笑出一副现在的苏维然该有的真实模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宁檬仔仔细细地给苏维然解惑。她一桩桩一件件地回忆着与自己记忆错位的那些事,调正它们的位置,恢复一个真实的苏维然。

  宁檬说:“其实一开始,是陈晓依告诉我有Jason王这么号厉害人物的,说他怎么跟着何岳峦靳海洋一起,谋划着利用双勋吞掉钦和。”

  -

  她告诉苏维然,但那时她不知道是这个Jason王到底是谁,她打听了很多人也打听了很久,却都摸不到这个神秘人物的影子。她想他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厉害人物。

  她说后来她真的见到了一个叫Jason王的人,就在仁通大厦,何岳峦和他在一起。于是她错以为那个Jason王就是传说中的Jason王、那个参与布施了整盘棋局的关键人物Jason王。

  直到元旦那天,她才发现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

  元旦那天学姐联系她,她们聊了一会后,她顺手去翻看了学姐的朋友圈。(111)

  学姐最近一条朋友圈满满地流露着她苦尽甘来的好心情。

  学姐一共晒了三张照片,她的女儿、她的肚子、和她被移民二代带着一起出席活动的合照。

  当她看到第三张学姐和移民二代的合照时,她心中一凛。她把那张照片单独点开,搓大。她的眼皮狂跳起来。

  那个和学姐合照的男人,那个移民二代,俨然就是她在仁通大厦偷拍到的那个Jason王。他座位前的名牌上,赫然印着“Jason 王宇”的字样。

  她眼皮狂跳,心中凌乱。

  所以搅进局中的那个关键人物,是学姐当下的男朋友吗?

  她来不及细想更多,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柳敏荟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安中醒了。

  她分析Jason王的思路一下断掉,飞奔赶去医院。

  在医院里,安中告诉她如何查看尤琪单独留给她的那封遗书。

  而她从遗书中看到,原来那天隐藏在包间暗处的Jason王,就是他苏维然。

  -

  宁檬看着苏维然,说:“我当时就懵掉了。如果你才是Jason王,那我看到的那个Jason王又是怎么回事呢?”

  -

  宁檬告诉苏维然,恰好就在那时,陈晓依给她发了信息,带着一颗黄鼠狼的心祝她新年快乐。

  她于是想到这个疑惑可以通过最早告诉她有Jason王这么号人的陈晓依来验证。

  -

  “结果我发王宇的照片给她,问她这人是Jason王吗,她回了我三个问号。我再发你的照片,问那是这个人吗。这次她只回了我两个字:是他。”

  苏维然笑着,依旧是他那种恢复了真实的他的笑。

  “所以你元旦就知道我是Jason王了。这么说元旦之后你和陆既明闹掰转而给我机会接近你,都是有心计划好的吧?”

  宁檬没有否认苏维然的猜测。她看到苏维然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冷。她的心也越来越冷。

  所有真相总是令每个人都发冷。

  “那你现在想明白叫王宇那个Jason王和我这个Jason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苏维然挑着眉梢问着,他把不介意在下一秒主动帮她解惑的心情从那条挑高的眉毛上,表露无遗。

  宁檬也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学长,不如我说说看,你听听看,看我说得对吗。”

  -

  宁檬告诉苏维然,一天内知道有个叫王宇的Jason王、又知道苏维然才是那天在包间里的Jason王,她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她有点吃不透苏维然和王宇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苏维然和何岳峦是有很深度的合作的,深到踩过法律边界的那种。

  而何岳峦和叫王宇的Jason王也有同样性质的合作,他们的合作涉及到了海外洗钱的事项。

  而叫苏维然的Jason王,和叫王宇的Jason王,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也不会有可以一起做犯法买卖赚钱的交情——毕竟对于苏维然来说,王宇之于他有着深刻地夺爱之恨。所以按说苏维然该是憎恶王宇的,他是不会允许与他深度合作的伙伴和王宇结成同盟的。可王宇偏偏又和何岳峦有着深度合作,且看得出他们彼此间的合作还很愉快,因为王宇是特意从国外跑来和何岳峦见面的,何岳峦对王宇也非常的周到客气。

  到此,宁檬想不通了。

  但除了想不通三人关系这一点之外,她能确定的是,有很多事都参与其中的这个关键性人物“Jason王”,他不姓王,他姓苏。

  于是她和陆既明在元旦之后做了场闹掰的戏,用来麻痹那个姓苏的Jason王。

  她想只有这样,才能突破瓦解那个灰暗团伙。

  在假装和陆既明闹掰之后,她特意出国了一趟,以散心的名义。

  但她其实不是去散心,她是带着特定目的去了趟美帝。

  她专程去见了学姐,去找她了解一下,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叫Jason王的事情。她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学姐家里后,在还没来得及开诚布公地交谈前,有一天她看到学姐收到一个快递,收件人不是她也不是王宇,是“文力”。

  但学姐说,那确实是她的邮件没错。至于为什么收件人写“文力”么,这其实是一种习惯。

  学姐说:你还记得吗,文力是大学时我们那一级的辅导员。那会他老管东管西的,我们那级的同学都讨厌他,于是但凡做点不好的坏事杂事都用他的名字。比如我们在大街上被拦住做问卷调查时,最后留的名全都是文力。再比如有男同学在网上买情|趣用品寄到学校宿舍,不好意思写真名就写文力收。又比如我们那级有个男同学搞大了女友的肚子,带着女友去医院做手术时填女友病例就填的“文力”。我也是这个恶作剧的实行者之一,我从大学开始但凡收发快递都在用文力这个名字,这样倒是免于泄露我自己的真实信息了。可怜的文力,替人默默扛了那么多他不知道的雷,哈。

  宁檬听完学姐这段后,一下子就明白苏维然为什么要用“Jason王”这个代号了。

  王宇就是真正的Jason王没错。而苏维然叫自己是Jason王,其实是沿用了上学时大家恶作剧文力的心理——他被Jason王横刀夺爱,他厌恶憎恨Jason王,于是他在做坏事的时候,就叫自己是Jason王。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报复,也是一种潜意识中的逃避——仿佛做了这件坏事的人,真的是Jason王,而不是他苏维然。

  宁檬淡淡笑着,笑得满心都是淡淡的忧伤。她问苏维然:“学长,我说完了,你也听完了。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揭开的秘密

  苏维然的笑容在脸上抖动了一下。他想坚持把那副笑容维持住高深, 维持住位高者淡定冷漠的高深。但他失败了。

  他收起了笑容, 诚实地回答宁檬:是的,我冒用Jason王这个名字的动机, 你说得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宁檬慢慢摇一摇头。她只觉得他可怜。

  苏维然沉默了半晌,整理自己的情绪。被人直面戳破行事动机, 无异于心防堡垒被人攻破。

  好半晌, 他才再开口。他再开口时, 竟似乎有点要破罐子破摔了一样, 主动问宁檬:“想知道为什么王宇和何岳峦会有合作吗?我可以告诉你。”

  宁檬摇摇头。她已经知道了。

  -

  宁檬临回国的前两天, 和学姐很深入地交谈了一番。她套出了学姐很多话。

  从那番交谈里,她拼齐了她想要的信息碎片——王宇、何岳峦、苏维然三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王宇虽然移民了,但王宇的父亲仍然在国内, 是家大企业的老板,企业有国资成分。王宇父亲手里有几个亿的资金, 来路不正, 需要洗白。这就需要国内有人能够做他们王氏父子的白手套,帮他们把黑钱洗白。

  王宇是个纨绔公子哥, 玩乐拿手,正事不堪,他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反而是学姐当年的同窗们都已经在金融圈有所成就。王宇于是让学姐问问她那些同学们, 有没有门路。学姐问到了苏维然那里,以“她的朋友让她帮忙问”的名义。

  苏维然何其敏锐, 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学姐所说的“她的朋友”不过就是王宇。时过境迁, 即便苏维然已经放下了对学姐的感情, 但他放不下曾经被王宇伤害过的男性尊严。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比夺妻之恨更耻辱?——那时学姐之于他来说,和妻子没什么分别。

  听到学姐的询问,苏维然抓住了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解气开心的机会。他把何岳峦介绍给了学姐。他事先知会了何岳峦,自己之前为什么用王宇的名号做了那么多事——因为他恶心这个人,且顶着他的名字做事,以后就算有什么事要调查,人家第一时间也会去查王宇,而不是他苏维然。

  此外他还会告诉何岳峦,王宇人傻钱多,何岳峦大可以通过这次洗钱行动黑他和他父亲一大笔,反正他们那些钱的来路细纠察起来,一定涉及到国有资产流失,这罪名可就大了。所以王家父子只能吃个哑巴亏。而苏维然自己,不会从中分太多羹,他按照以往那样收个中间人的费用就好。这样何岳峦赚钱开心,他解气开心,两个人皆大欢喜。

  于是这桩买卖,就这么达成了。

  宁檬后来想苏维然没有从中和何岳峦一起分一杯羹,或许心里是有着更深层的谋划的——万一哪天他想弄死王宇,就把洗钱这件事捅出去,到时落水的是王宇和何岳峦,而他这个以现金方式收取中间费的,倒是没落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宁檬有时觉得,其实苏维然比何岳峦更可怕。他的心机,强于何岳峦十倍都不止。他一直在借刀杀人,又坐收渔人之利。

  弄清来龙去脉后,宁檬就回国了。她本来是想问问学姐能不能帮她拿到何岳峦在境外洗钱的证据。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天真的念头。学姐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正室的地位,她怎么可能会把何岳峦洗钱的证据提供出来,那样做就相当于她一并把王宇也给供出来了。

  宁檬于是决定还是回国从其他方面入手吧。

  -

  苏维然验证了宁檬的所有推测都是对的。

  然后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有点忧伤:“于是你回国之后,就开始接近我,想从我身上打开突破口,对吗?而我因为全心全意地喜欢你,并没有怀疑这些。”他顿了顿,忧伤从笑容中跑进声音里,“宁檬,你带着目的接近我,有没有对我觉得抱歉过?”

  宁檬被他的忧伤感染,带着些许伤怀,说:“当然,我一度非常抱歉和犹豫。但学长,你还记得我回国后咱们一起吃饭那一次吗?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

  那时苏维然反问她,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她说:有的。她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她的怀疑——何岳峦他确实劈腿了。假如她那时够坚定,或者能再深入地去找到知情人佐证一下,尤琪现在就还会是条鲜活的生命。

  而当她说完这些,苏维然给她的回应是:别难过了,生死有命,离开这个世界是尤琪自己的选择。

  他觉得尤琪的自杀是生死有命,他一点都不觉得那其实是何岳峦造的孽。而他早就知道何岳峦在造孽,他却没有告诉她知道。

  -

  宁檬告诉苏维然:“你当时的回答,让我心头最后那一点柔软和犹豫,也化为乌有了。”

  苏维然笑起来,笑容从忧伤变得惨淡。

  “原来那个问题,你是在试探我。”

  宁檬慢慢点点头:“学长,你做了很多也许你自己并不认为是错的错事,而其中最让我无法接受和原谅的一件,就是你明知道何岳峦是什么样的人,明知道他养了炮|友和小三,可你却一点提示都不给我。记得尤琪生日那天吗?她邀请我们一起吃饭,但你说,你就不去了吧,你和尤琪那位男朋友不熟,就公事上见过那么一两次,坐下一起吃饭会不舒服。

  “其实你和何岳峦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不熟,相反你们太熟了,熟到可能会从某个细节泄露出你们正在一起谋划着什么事情,所以你欲盖弥彰地强调你和何岳峦不熟,你不想参加那顿生日晚宴。

  “你其实早就知道何岳峦出轨了。也正是因此在何岳峦和尤琪分手时,你才会冷静地连续两次说到好聚好散挺好的。

  “你从头到尾知道何岳峦出轨、知道他到底出轨着谁,知道那人甚至已经怀了孩子。可你从来没告诉我这些,哪怕一丁点的提示都没给过我,就那么让何岳峦杀过来,杀得尤琪措手不及。

  “学长,在这件事上,我对你真的很怨恨。”

  苏维然听着宁檬的控诉,没有反驳。他全认下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他的手有点发抖。

  宁檬看着他的手,目光里起了一丝丝警惕。苏维然看到了。他举起自己的手,看着它发抖,笑得自嘲极了:“它让你害怕了,是不是?别怕,我说过再也不会伤害你,你可能不信我做得到,但我自己会努力。”

  宁檬心里一下难过起来。他做了很多坏事,他伤害了很多人,他走错了人生的方向。可他对她终究是真情意。

  苏维然放下手,嘴角还是那股自嘲的笑。

  “说说看,在你眼里,我还做了哪些我自己可能不觉得是错的错事。”

  宁檬沉默半晌,说:“钦和股价后期的拉升,真正的操盘者,应该是你吧,学长。”

  -

  在双勋大举依靠资管计划在二级市场收购钦和的股票时,宁檬问过苏维然,万一股价跌了,双勋那些资管计划不就要爆仓了,双勋干嘛要冒这么大的险。

  苏维然却告诉她:“双勋那位老板能制造出今天这种局面,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后招。比如当钦合的股价下跌了,他们会找事先联系好的机构做高股价。把股价做高了,他们这些资管计划就能免于爆仓了。”(86)

  而事后陈晓依告诉宁檬,在KTV那天,在包间里,何岳峦靳海洋以及“Jason王”正在谋划如果后续钦和股价跌了导致资管计划爆仓该怎么办。(94)

  ——这就是苏维然告诉宁檬“双勋那边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后招”的后招。而这后招,是他串联起那帮人,一起筹谋策划的。

  -

  苏维然点点头,没错,是我。

  宁檬的心往下落了一分。

  “还有吗?”苏维然像一个主动接受道德审判的人,在等待宁檬接下来的审判。

  他只接受她的审判。

  宁檬说:“陆既明想找何岳峦帮忙那一次,你没有吃醋,甚至还很鼓励我帮他穿线。我现在在想,是不是当时陆既明不来找我的话,你甚至会引导我去找他?然后用愿意合作的假象,想办法拖住钦和,麻痹钦和。”

  苏维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谢谢陆既明,他主动迈出了第一步,让后续一切事情变得顺风顺水极了。”

  提到陆既明,苏维然嘴角的自嘲淡了几抹。他是那么发自骨子地嫉恨着陆既明,他毫不掩饰他的这种嫉恨。

  宁檬来到这之前对他因为嫉恨而生出的种种恶意事端,是鄙视的,是生气的,也是觉得不能原谅的。

  可是眼下这一刻,她却忽然理解了苏维然。

  他这嫉恨的心情,这种种因嫉恨而生的恶意事端,不过是因为喜欢她。

  喜欢这种事,没法控制,也不是错。

  宁檬叹口气,说话的语气已不再是揭穿,而是化作一股叹息:“所以学长,陆既明指望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却没生起来的那两只定增股,其实也是你特意砸的吧?”

  -

  在陆既明变成穷光蛋以后,曾宇航给她带回来的消息显示,谋划砸盘的人叫Jason王。(98)

  现在回想一下,那段时期正是苏维然最嫉妒最恨陆既明的一段时期。他总觉得她和陆既明有着什么,这种怀疑让他嫉妒和恨的火苗熊熊燃烧,无法停止。

  -

  苏维然点点头:“是我做的。不过你说对了,我不认为这件事是错事。”

  宁檬不跟他纠结这件事的对错,只跟他确认另外一件事:“后来陆既明的P2P平台遇到兑付危机的事情,也是你在第一时间透给媒体的,对吗?”

  -

  那天和苏维然一起吃饭的时候,宁檬接到律师的电话,律师告诉她,她起诉那家大媒体的事情遇到点困难,他们需要见面沟通一下。苏维然听到了她的通话内容,于是对她说,他认识那家媒体的分管领导,不如他帮他们在中间说和一下,两边化干戈为玉帛,让媒体那边把不实新闻撤掉,而宁檬也不要再纠结于非要对方公开道歉这件事了。

  宁檬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回家后,她脑子里闪过一道念头。她依稀记得陆既明的p2p平台出现对付危机的新闻,她最早就是从这家大媒体的客户端上看到的。

  为了验证自己记忆是否出错,她立刻整理网上关于陆既明p2p平台兑付危机的新闻,她发现这家媒体的新闻稿发布时间是最早的,甚至比陆既明都要早知道他的p2p平台一定要不行了。而其他网站其实都是在转载这家媒体的新闻稿。

  就是那条被转得铺天盖地的新闻,以及里面那些夸大其词的描写,堵死了陆既明一切可以借到钱的渠道,让他就此彻底失去明明还可以起死回生的机会。

  -

  苏维然很明确地点点头:“是我,没错。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想着他。尽管你的态度很坚决,你也在清醒地控制你自己,和他保持距离,但你越是这样用力,我就越是嫉妒他。我真恨不得他死的,可惜他挺过来了。后来你们搬到仁通大厦,陆既明不是被人追债了吗?不妨说,那件事也是我做的。”

  宁檬到这来之前,想象过苏维然在说出这些话时,会是咬牙切齿的,会是面目狰狞的,会是两手发抖的。

  可是没有。

  他竟然像个儒雅的绅士一样,很低沉很柔缓地在说这些话。

  没有通过愤怒去发泄,说明愤怒已经不足以达到发泄的目的。所以他嫉恨陆既明真是嫉恨到了骨子里,连愤怒都不足以发泄了,索性就不再愤怒。所以他对她的喜欢,也真的是深刻到了骨子里。

  那一瞬宁檬眼睛微微潮湿起来。

  何德何能,她要承载一份这样的深情。

  她感伤地问了苏维然一个问题。

  ——学长,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和何岳峦他们搅在一起的吗?

  苏维然看着她笑,笑容充满美好和怀念。

  “还记得你那次小型投资会吗?”他说,“就是那天,那是我第一次约何岳峦见面。他架子很大很难约,但因为你对我发出邀请,我义无反顾爽了他的约。”(51)

  -

  那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审阅着文件。宁檬突然给他打电话,问他下午是否有空,对他发出了一个会议邀请。

  他立刻说好的有空,下午一定准时到会。

  挂断电话后他把他的助理叫进了办公室,言简意赅地吩咐:“把我今天下午的所有行程都改到明天或者后天,改不掉的就推了。”

  他的助理一脸欲言又止:“苏总,您下午有个很重要的约会,是一早就和保险机构负责人约好的……”

  而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那么果断地取消了那次和何岳峦的约会。

  假如那次以后,他不再因为觉得抱歉而重新约见何岳峦,是不是他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变成一个和何岳峦搅在一起的混蛋?

  -

  “后来为了和他道歉,我补约了他一次。他很给面子,赴约了。我们都是从华尔街回来的,做事风格都很接近,都喜欢钱,也都愿意为了钱冒险,不怕踩灰色地带。在彼此摸清对方的行事风格和做事套路之后,也在互相了解了对方是什么人之后,他问我对一个大项目有没有兴趣。那个大项目,就是吞掉钦和。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正式切入收购钦和项目的。”

  苏维然对宁檬娓娓讲述着。他的手不抖了,他像在讲着别人的事一样。

  “说起来我正式入伙那一次,我还跟你提过的。就是我知道你上学时暗恋我的那一天。”(60)

  -

  那一天他约了何岳峦吃饭。两人的正事聊完后,何岳峦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家。

  等何岳峦的女朋友赶到之后,他和那女孩不由双双变得惊讶。

  原来她是尤琪。

  席间他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聊着聊着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尤琪告诉他:宁檬她上学的时候是多么的暗恋你。你和学姐远赴海外留学那年,她差点就得了厌食症了。

  -

  苏维然说:“就是那天,何岳峦和我聊到了收购钦和的事情,我算正式入了伙。后来我还给何岳峦和闫双勋介绍了靳海洋。”

  宁檬看着苏维然的眼睛,问:“学长,为什么?为什么要加入到这样的事情里?”

  苏维然回视着她,一眨不眨:“起初是为钱,那时我也没怎么太费心卖力气。但后来知道陆天行是陆既明的父亲,我就开始认真了。我嫉妒陆既明,这份嫉妒让我失去理智了。”

  宁檬的眼睛里**辣的。

  “学长,”她柔声叫了苏维然一声,“其实你和何岳峦是不一样的,对吗?你其实是瞧不起他不分手就又乱搞的作为的,对吗?因为你就是被人这样伤害过。所以骨子里你其实是瞧不起何岳峦的,对吗?所以在我第一次隐约怀疑你是否参与过何岳峦他们所做的事情时,我借着一起吃饭试探你,想和你诈出何岳峦暗中做股价的套路,那时你生气了,你说:宁檬,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和何岳峦一样的人吗?”(107)

  苏维然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样子破裂了。他身体开始颤抖,他极力控制着这种颤抖。他的眼圈发红起来,他极力控制不让它们红到流出水来。

  这世上,原来是有人懂他的。懂他其实对何岳峦的不屑。

  宁檬吸吸鼻子,冲他笑了笑:“学长你知道吗,就是你这种不屑的态度蒙蔽了我,让我一度非常内疚自责错怪了你。因为如果你们真的有所合作,你怎么会那么不屑他?”

  “但现在我懂了,”宁檬看进苏维然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你对他的不屑是真的,你不屑他玩弄感情,不屑他不负责任。而你又和你不屑的人一起合作做了很多事,不好的事,违法的事,这些也是真的。我起初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我懂了。因为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把自己分裂成了Jason王,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何岳峦是同一阵营的,和他一起做坏事的人,是你分裂出去的那个Jason王。”

  所以那天他才会对她说:你把我划到何岳峦的阵营中,宁檬,你伤到我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和何岳峦是一种人,他分裂了自己。坏人是Jason王,而他是好的。

  苏维然浑身都在发颤。他的眼睛更红了。

  宁檬看着他,轻声地说:“学长,你扔掉Jason王的人设,做回你自己吧!”她吸吸鼻子,说,“何岳峦指派权茹茹买凶杀我了,就刚刚,是陆既明替我挡了刀,他现在躺在医院里。”

  苏维然脸色一下变了。他的手颤抖起来,他把手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他答应我不动你的,说好这是我的底线!”

  宁檬看着他颤抖的拳头,深呼吸。

  然后她探身过来,伸手握住了它。

  苏维然的颤抖在她掌心里渐渐消失了。

  “学长你看,你其实是想改变自己的,你每次发抖,都是向好的你自己和向坏的你自己在打架,以前是坏的那个赢了,可现在你看,是向好的你赢了!”

  “你和何岳峦他们不一样,你忠于感情,不管你都做过些什么,但你对我从来都是真心的,而我现在对你能做的,就是劝你做回你自己。去自首吧,学长。

  “去自首吧,学长。你不是Jason王,你就是你,你是苏维然,那个阳光有志向的苏维然,做回你自己吧,趁现在还不晚!”

  苏维然低下头,额头抵在宁檬的手背上。他的肩头剧烈地抖。一滴滴的泪水掉在宁檬手的背上。

  他哭了。痛哭。

  -

  宁檬起身走了,走前拎起了她一直放在茶几上的黑色皮包。

  她把空间留给苏维然,留给他做回他自己。

  ※※※※※※

  陆既明一觉醒来,看到了宁檬。

  他开心得不得了,拉住宁檬的手说:“我梦见你离开了,急得我使劲睁眼睛,终于睁开了!”

  宁檬冲他笑:“嗯,确实离开了一下,出去办点事情。但我趁你醒之前赶回来了。”

  陆既明眼神一瞟,眼睛突然瞪大。他看到宁檬身后正站着壮汉柳敏荟。柳敏荟在猫腰观察他的腿。

  陆既明出声吆喝他:“嘿,你!就说你呢,瞎看什么呢?”他对潜在情敌特别没好气,“你来这干嘛?”

  柳敏荟直起腰,搓搓下巴:“哦,没事干,就跟宁檬过来溜达溜达,这不听说你被扎个窟窿吗,作为你的一号情敌,我过来瞅一眼窟窿,乐呵乐呵!”

  陆既明气得差点坐起来,动作牵扯了伤腿,他呲牙咧嘴又躺回去。他很没气势地躺在那,很有气势地冲柳敏荟吆喝:“你,赶紧走,别在这碍眼!要不我给你也扎个窟窿让你躺我旁边这病床上咱俩一起乐呵乐呵!”

  柳敏荟冲他翻个白眼,转身交给宁檬一部手机:“里头视频导完了赶紧还我,我就不拿回家去给你从网上传了,那么的吧整得我好像自己有可能会留个备份似的。”

  柳敏荟说完话瞅不都不瞅陆既明一眼,挥挥手说了声:“走了,瘸子。”

  他临走顺走了宁檬从苏维然家里出来时拎的那只黑皮包。

  陆既明气得差点扑过去。

  宁檬把他按回到病床上。陆既明瞪着她,像个炮筒似的问:“他刚才给你手机干嘛?他让你导什么视频?”

  宁檬四两拨千斤一笑:“你猜。”

  陆既明觉得自己伤口都要气裂了。

  他问宁檬:“你刚才去哪了?”顿了顿,马上跟上一句,“你要还是让我猜我现在就给我自己再捅一个窟窿!”

  宁檬憋着笑,实话实说:“我去找苏维然了,劝他自首。”

  陆既明瞬间瞪大眼:“你自己?你疯了吧,他有暴力倾向,这事你跟我说的,你还敢自己去找他?就不怕他又对你动手?”

  宁檬叹口气:“我如果不孤身犯险,又怎么激得出他的良心呢。”她顿了顿后,又说,“况且谁说我是自己去的,你以为柳敏荟为什么平白无故出现在这?”

  ※※※※※※

  宁檬在屋里和苏维然谈话的时候,柳敏荟就蹲在门口,从他的手机屏幕上,随时关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一旦里面有情况,他会立刻冲进去——宁檬在进屋的时候,趁着换鞋,悄悄把门锁扭开了。

  -

  宁檬晚到苏维然家的那半小时,是用来和柳敏荟汇合以及调试设备来着。

  柳敏荟给她搞了一个安装着黑色针孔摄像头的黑色皮包,黑与黑,黑得浑然一体,针孔摄像头极度完美地融合进了皮包的花纹里。

  不很仔细地睁大眼睛去看,绝对发现不了皮包上藏着猫腻。

  宁檬进了屋就好像不经意似的把包放在了茶几上,摄像头对准了苏维然常坐的那个位置。

  他们整个谈话过程都被那只镜头直播且摄录进了蹲在门外的柳敏荟的手机里。

  -

  宁檬告诉陆既明:“我进屋的时候特意趁着换鞋把门锁扭开了,一旦有什么失控的事情发生,柳敏荟他就冲进来了。本来我琢磨过找保镖的,但又不想被外人听到这么多秘事,反正柳敏荟那身肌肉疙瘩一点不比保镖们逊色,就选了他蹲门口了。”

  宁檬拍拍陆既明的肩膀:“你看看老柳人多好,被我抓包的工作做完了本来就可以直接撤了,可是一听说你住院了,人立马赶过来探望你!”

  陆既明很激动:“屁!他看望我个鬼!看望我他不拎点水果鲜花什么的就空着手来?他丫挺的就是过来特意气我的!”顿了顿,陆既明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了被情敌挑起的激动情绪,问宁檬,“你说,苏维然能去自首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后的最后

  陆既明问宁檬:你说苏维然能去自首吗。

  宁檬微微一笑。那一笑因洞明世事而风华绝代。

  陆既明看得发起了痴。

  从前觉得她不起眼, 架着一副黑框眼睛, 衣服穿得老气横秋,除了他之外也没谁能挖掘出她灰突突外表下蕴藏着丰富多彩的内里。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 充满无限优越感的。

  可是现在,那些高高在上和优越感, 他再也找不着它们的踪迹。现在留存在他心里的, 甚至是对这女孩的仰视和崇拜。

  这几年她的蜕变惊人, 她如脱胎换骨一般, 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努力踏踏实实爬到了金字塔尖。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有什么能比她的智慧、执着、勇敢和努力,更迷人的?

  陆既明着迷地看着宁檬,看着她洞明世事的风华绝代的微笑, 像个超龄迷弟一样。

  宁檬微笑着说:“他很坏,可他又没那么坏。我赌他会去自首。”

  陆既明恶意地挑了挑眼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发现只要自己挑眼角, 宁檬的眼神就会出现游移,她的面色虽然如常, 耳朵却会悄悄泛红。于是他大胆推测,如果有的女孩被男生困在墙壁和胸膛间会腿软,那么宁檬就是面对他挑眼角时会腿软。

  有了这样的发现和推测以后, 他时不时就会让自己的眼角挑一挑刻意发骚。

  果不其然,宁檬的眼神又游移开了, 她的耳朵又在悄无声息地偷偷泛红。

  陆既明在心里暗自化作一个心花怒放的骚包。他抬手捏住宁檬的下巴, 女性柔滑细嫩的触感, 电得他心惊肉跳,差点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干嘛不敢瞅我?”他用这一句话过渡了一下之后,想起了自己真正要讨论的问题,“你赌他会去自首,可如果不呢?”

  宁檬下巴一划,脱开了他手指间的轻轻钳握。

  她看到陆既明又在对自己挑眼角。她明白了陆既明是在对她故意发骚。

  她按住陆既明的两个眼角,抹平它们,陆既明立刻被她抹成了李荣浩。

  陆既明抗议:“你这样捏我眼皮我可看不清你了!”

  宁檬说:“你答应我接下来谈正事时间不再对我刻意发骚,我就松手。”

  陆既明做出保证:“好的,等你谈完正事我再发骚,行吧?”

  宁檬:“……”

  她松开陆既明。斟酌了一下之后,她对陆既明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她看住陆既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现在轮到陆既明想要游移开眼神以及控制自己不要面红耳热了。

  “你会不会有一点怪我,我没事先和你说一声,就独自跑去劝苏维然自首了?”

  毕竟从常规角度去分析,自首会获得相应从轻的判处。她只身范险,去劝苏维然自首,一方面可以看做是为了要让苏维然获得从轻的量刑,可换成另一个方面去看,未免对陆既明和他的父亲不公平——毕竟苏维然是导致老陆去世小陆破产的关键性人物。

  陆既明收起了小儿女间的情思浮动,换做认真正经的表情和态度,回答宁檬:“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和你的考量。”

  宁檬笑了。她就知道她看重的这一位,是和别的男人与众不同的。他经历过大生大死大起大落,看待问题时总会多一分比普通人更多更周全也更包容的考量。

  宁檬说:“之前我联系了一下心理医生,就是给我们疏导心情帮我们调节抑郁症的那一个,我后来把她介绍给了苏维然。我去和她聊天,出于职业道德,她不会向我透露其他病人的具体情况,所以我费了点心思当了回坏蛋,从她那里套话来着。套话的结果确认了我的一个推测——学长他有人格分裂的症状。

  “所以假如他通过的专业鉴定,是完全有办法减轻或免除刑事处罚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连何岳峦他们那伙人也可以一并逃脱了。”

  现在被关在里面的那三位,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互相还在死守牙关,没有互相开咬。他们很有默契,明白一旦其中一个人交代了什么,必定三个人都一起完蛋。所以只要他们全都嘴硬,谁都不开口说什么,那就还有希望保一保自己。

  他们也不敢轻易去咬苏维然——苏维然何其聪明,他是他们整个集团所有人物中,最洞察一切事实的人,甚至有些事他还是主导的军师,可从头到尾,他又是这个集团里做事最不留痕迹的一个。他所收的那些中间人好处费通通都是现金,他没留下任何转账记录。所以他们不敢咬苏维然,咬出苏维然,一旦苏维然发了怒,那么最后被反噬的会是他们自己。

  “这种状态下,只有苏维然肯主动交代,才能撕开那几个人掩藏着肮脏交易的默契壁垒了。”宁檬对陆既明说,“学长他现在受了刺激会分裂,舍弃向好的自己,分裂成向坏的自己。劝他自首,是劝他做向好的自己,这样他会主动说出很多事情。可假如不劝他自首,而采用强硬的方式让他被相关部门带走接受调查,那就是把他往向坏的那一面推,到那时他什么也不会交代,甚至还会开一个有精分方面的鉴定,从而免于负起刑事责任。那样的话,他会越行越远,再也没法回头。我们也会看着何岳峦那些人得不到应有的重判惩处。”

  陆既明越听宁檬的话,眼睛睁得越大,嘴巴喔得越圆。他简直像在听一个推理家讲推理故事。

  “而我不告诉你我要去找苏维然,原因很简单,我在屋里和他谈的那些事,大部分和你有关,你要是蹲在屋外实时看着他是怎么陷害你的,以你的暴脾气一定吃不消,你会立刻冲进去揪衣领打人的,那样的话,就又功亏一篑了。柳敏荟是局外人,会冷静对待他看到听到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一开始我就定了和老柳一起完成,而没考虑过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陆既明脸上酸溜溜的:“你怎么就确定我不能冷静以对?我心灵受伤了,怎么哄也哄不好那种,你走吧走吧!”

  宁檬没说什么,直接把手机录到的视频播放给陆既明看。

  陆既明看到一半就受不了了,扬手要摔手机:“混蛋!王八蛋!这么陷害老子!扶我起来我要去弄死他!”

  宁檬护住手机按住陆既明,问他:“你现在再告诉我,选你的话,你能蹲在屋外冷静以对吗。”

  陆既明运了半天气,最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不到。他父亲的命毁在那人的谋划里,他辉煌的事业折断在那人的嫉恨里,他的人生差点结束在那人的如他所愿里。

  是的,他如果当时守在门外,一定会忍不住冲进去揍人的。揍死他都不解气!

  宁檬像哄孩子一样拍着陆既明的背,一下一下的,充满母爱。陆既明平静下来,顺势作死地发洋贱,硬往宁檬纤细香软的身体上偎。

  宁檬懒得理他,随他去了。

  “现在回到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宁檬还在机械地重复着轻拍陆既明后背的动作,声音轻柔香甜得像在给她心爱的宝宝唱催眠曲,“如果他不肯去自首怎么办?”

  陆既明咕哝着问了声:“怎么办?”他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太舒服太**,他快睡着了。

  宁檬说:“所以除了这段我和他会谈的视频,我还去他的书房里,录下了他炒股的交易账号……”

  账号里面的交易记录可以反映出一些问题。比如拉升前买入,砸盘前卖出这些□□交易和老鼠仓。

  陆既明耷拉着的眼皮瞬间被打开,他从宁檬身体上剥开自己,坐正身体,刚刚的陶醉欲睡已经豁然不见。

  他瞪大了眼睛对宁檬说:“你也太鸡贼了吧!”

  宁檬不受他一惊一乍的影响,说:“但把视频和他炒股账号举报上去,其实这是最坏的下下策,因为这两样未必能指证得了太多事情,仅凭老鼠仓和学长在视频里承认的那些事,未必定得了那些人很重的罪,毕竟都是口头描述,没什么实质性证据。而学长他,也完全可以通过一份显示他精神方面有问题的鉴定而脱罪。

  “所以,我最终的诉求,还是希望学长能够自首,这样他会有凭有据地让那些人都扎扎实实地落网。不管怎么样,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处罚,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希望他能为自己做过的错事真心地忏悔。”

  这样洗涤尽了心理的渣渍污迹,他才能归来时,仍是少年。

  ※※※※※※

  陆既明看着宁檬。夕阳西照,光线红得像火。宁檬落在一片火红的西照光辉里,那一刻陆既明想到了浴火的凤凰。

  真美,真圣洁。

  他很突兀地开了口,问宁檬:“我能不能亲你?”

  宁檬愕了一下后,认真交代说:“你这个问题很蠢,我如果回答你可以,显得我不够矜持,可我如果说不可以,这又很违心,所以以后这样的问题就不要再问我了,想亲你就扑上来,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既明就扑了上来,饿狼一样,以吻封缄。

  宁檬闭上眼睛,心甘情愿承受这通唇舌□□。她像喝醉了酒,晕眩迷乱。心里却是千般的喜悦,万般的喜欢。

  原来这才是接吻的真正滋味。

  ※※※※※※

  彼此都气喘吁吁地分开,彼此都是眼神迷醉而凌乱。

  陆既明喘着粗气死要面子地问:“怎么样,我技术很好吧?”

  宁檬差点喷了。

  他生涩得一塌糊涂,攻池掠地不过是在依靠那点男性本能。至于能把她吻得意乱情迷的,也不过是因为她心里喜欢他罢了,他还好意思吹技术?

  宁檬如实说:“不好,像第一次正儿八经跟人舌吻。”

  陆既明不乐意了,死要面子地胡说八道:“屁!我可是很有经验的!”

  宁檬看着他,忽然高深莫测一笑:“你知道梦姐走前跟我见面那次,她对我说了什么吗?”(99)

  陆既明立刻拔直了背:“啊……说什么了?宁檬我告诉你我刚才是吹牛逼,我其实确实没经验,尤其和梦姐之间,我们一直清清白白,我敢对灯发誓!”

  宁檬清了清嗓子,表情绷得滴水不漏,陆既明看得非常紧张。

  “梦姐她说——”宁檬忽然绷不住了,笑起来。

  -

  梦姐那天对她说:宁檬,我答应小明跟他试试,是想让他明白他对我的感情不是爱,是对母性的渴望和依赖。

  现在他出了事情,真正能帮到他的人是你,而我现在待在他身边是拖累他。

  我爱的那人浪子回头来接我了,他让我受的罪到头了,我要走了。

  宁檬,小明交给你了。他长大了,他不需要妈妈,他需要爱人。我是救不了他的,现在只有你能救赎他。

  宁檬,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我。他其实爱你都爱到骨头里了。

  -

  “原来陆大老板,爱惨了他的小秘书啊。”宁檬含着笑意打趣着陆既明。

  陆既明愣了好一会。半晌后,他横眉立目地开口:“所以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我真心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梦姐,而你其实也已经和苏维然分手了,那你为什么不挑明这一切,不和我在一起?!”陆既明痛诉起来,非常生气。

  宁檬认真说:“如果那时候的你是需要靠爱情来拯救的,那我想我可能不会再喜欢你了。靠爱情拯救的男人,太懦弱了。靠自己重新站起来,才是真汉子。而你后来果然是靠你自己又站起来的。所以,”宁檬笑眯眯地,往前凑,盯住陆既明的眼睛,说,“这样的你比之前还要招人喜欢。”

  陆既明心神荡漾,嘴唇向前一凸,成功攫取对接上了宁檬的嘴唇。

  又是一番飞沙走石硝烟四起的攻池掠地。

  -

  在陆既明从宁檬隔壁房间搬走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刷牙时,宁檬产生了幻觉。她仿佛又看到早早就收拾好自己西装革履的陆既明正从眼前经过要出门。(104)

  随后她发现自己在刷牙的时候产生过很多次和陆既明有关的念头。最印象深刻的那一次,是她抽了自己一嘴巴,然后把他给狠狠地放下了。

  想到这,她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子,开了水龙头把它们冲走,像个仪式一样。

  那一刻她正视了自己的心情。她又把他给轻轻地捡起来了。

  然后她无声笑一笑。

  只是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让他知道,她把之前已经放下的他又给捡起来了的时候。

  她想看到陆既明靠他自己站起来。如果现在和他好,他又要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陪伴什么是恩了,就像和梦姐那样。等他又变成一个强大的陆既明,可以脱离陪伴依赖与恩情去谈爱,那时就是纯粹的爱了。

  她不需要他感谢自己,她只要他的喜欢。

  ※※※※※※

  卿里被抓之后,很怂很孬种,以最快的速度交代了一切事情,他对有人买凶要他杀掉宁檬的事实供认不讳。

  警察问卿里是谁要□□。卿里说这个他也不太清楚,这个只有他大哥清楚。

  警察叔叔为了弄清确切答案于是端掉了这个涉黑团伙,成功抓捕了团伙老大。

  宁檬知道这事以后,对陆既明感慨着说:“你这一刀真是不白被扎,为民除害了!”

  陆既明也无限感慨,点头又点头:“我这一刀确实不白被扎,我都亲到嘴儿了!”

  据警察叔叔说,卿里还在交代中附赠了一段痛哭流涕的心路历程。

  他哭诉他沦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宁檬害的,因为自从他打宁檬未遂反被她的奸夫打、后来还带着伤被宁檬扫地出门,他的女朋友就觉得他特别没用,挨打被撵还勒索不到钱,害她自己跟着受气受累遭白眼,于是很没有留恋地就甩了卿里和别人跑了。

  卿里因而暴躁异常,经常和身边人发生冲突,没过多久他打工的雇主也辞退了他。他混了一阵子,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社会闲散人员捡走了。从此他开始做混混。他对宁檬始终怀恨在心,有天他大哥说有人拿钱找他们想做掉一个人,那人叫宁檬,大哥问谁对宁檬住的那片地形比较了解,他立刻举手抢活,表示自己对那片地形了解得不得了,成功把差事揽了过来。后来就发生了杀人未遂那一幕……

  痛诉的最后他再次强调,他觉得自己走到无法回头的今天都是宁檬害的,所以他真的很想做掉宁檬泄愤,希望警察叔叔能理解他的心情从而酌情给予他相应的轻判。

  宁檬再次感慨地对陆既明说:“我小时候老宁教育我说,一个人觉得不如意不顺心时,如果只顾着从别人身上找原因,那他完蛋了,他会觉得全世界都与他为敌、全人类都对不起他。

  “老宁说一个人在不如意不顺心的时候要首先从自己身上检视一下。找找看,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假如我换一个态度和方式,情况会不会好起来?

  “他说人活在这世上最不该有的情绪就是怨天尤人,因为那对境况改变没有丝毫帮助。人活着,就得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包容的人。”

  陆既明一边听一边点头,对未来老丈人送出极尽谄媚的附和与赞叹:“你爸可真是个神人!”

  宁檬看着陆既明,面无表情说:“你听我讲完再决定要不要拍马屁。我爸给我熬完这锅要做快乐的人包容的人的心灵鸡汤之后呢,楼上新搬来的一对租户小夫妻,衣服不拧干就晾到了阳台外面,水汤子还掉着色呢,灰了吧唧地把我妈晾在外面的白被单都给染了。老宁立刻火冒三丈冲上去喊话了,倚老卖老假装高血压要犯,逼着那小夫妻俩赔礼道歉然后把我们家被单给亲手洗干净了。”

  陆既明听得目瞪口呆。

  宁檬拍拍他肩膀给他压了压惊:“我当时反应也和你一样,我问老宁,你不是告诉我要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包容的人吗,可你这还是一个较劲的人呀。

  “老宁特中气十足地跟我说:嗨呀,当你实在包容不了别人,那就让别人来包容你好了嘛,都是包容,一样快乐。”

  宁檬看着更加目瞪口呆的陆既明,对他说:“明白了吗?没有玻璃渣的心灵鸡汤,不是好的心灵鸡汤。对付卿里这样的,不用包容感化,没必要,就告诉他一声你活该就行了。”

  陆既明呆了一会后,在病床上打着滚地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于是一边乐一边直喊腿疼。

  ※※※※※※

  三天后,资本圈又有了一个大新闻。

  苏维然自首了,主动交代出很多关于恶意收购钦合的□□细节。

  因为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紧闭牙关而一时停滞的调查进度,一下子有了重大进展。

  陆既明对宁檬说,你赌对了,向好的苏维然战胜了向坏的苏维然。这样看他就不是坏得无可救药了。

  苏维然聘请的律师很快联系了宁檬。他替苏维然传话:“苏总让我告诉你,千不该万不该何岳峦他们不该买凶对你下手,他说他会把知道的一切事情都交代出来,希望你别因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恨他,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原谅他。”

  宁檬觉得鼻头酸酸的。

  苏维然的律师神通广大,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还获得了一些其他信息。

  他告诉宁檬,权茹茹委托米律师去和何岳峦谈过了,希望何岳峦一个人把□□的罪扛了。故意杀人未遂罪,三到七年的量刑,如果她进去了,他们的儿子还那么小,父母全都在蹲大牢,太可怜了。

  苏维然的律师告诉宁檬:“何岳峦对权茹茹和孩子倒是有情有义,他答应了把事情全扛下来了。”

  这个消息让宁檬不太开心。难怪涉黑团伙都被端了,权茹茹却还在外面逍遥法外。

  陆既明知道权茹茹要脱罪了,问宁檬:“你打算怎么做?决定包容她吗?”

  宁檬咬着后槽牙说:“她要是能把尤琪还给我,我就试试包容她,否则我跟她死磕到底!”

  陆既明立刻紧张起来:“死磕让我来,你就贯彻‘到底’的精神就好!”

  宁檬笑得高深莫测:“我要说我早就有后招,你信吗?后面还有好戏看呢,你且等着!”

  陆既明两只眼睛瞪得像受惊的牛:“你还有后招?你最近是吃了孙猴子了吗,怎么猴奸猴奸的!”他逼迫宁檬讲出后招,以判断其中有没有什么危险性。

  宁檬可怜他腿瘸躺床上躺得确实无聊,就给他讲了讲后招解解闷。

  陆既明听完再一次目瞪口呆,捧着小心小肝问:“你这么鸡贼,到底跟谁学的?”

  宁檬撇着嘴角,微微一笑:“除了老宁还有谁?从小给我灌有玻璃渣的鸡汤,没点贼劲儿都消化不了。”

  ※※※※※※

  宁檬又约了米律师。米律师转着尾戒问宁檬这回找自己又打算说点什么事。

  宁檬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笑了。

  她对米律师说:“你帮我给何岳峦带个话,说我希望听到一声他的道歉。”其实这句话是个唬人的由头。宁檬顿了顿,继续说:“你帮我告诉他,当年尤琪最喜欢的演员就是王某强,因为他朴实,真诚。后来她答应何岳峦的追求,也是觉得他挺朴实的,可惜现在他变质了。

  “你帮我问问他,还记得尤琪第一次送他的礼物吗?一枚祖传的祖母绿戒指,你让他好好想一想那枚戒指放哪了,还不了尤琪就还我吧。再让他反思一下自己,想想尤琪是怎么一心一意对他的,他又是怎么三心二意的。如果我听到的反思是我想听到的,我会替尤琪继续保守她所知道的那些秘密。”最后这句话是诈米律师,让他乖乖按原话传话的。非常时期,任何突如其来的证据都有可能让他的当事人万劫不复。他的当事人万劫不复,就意味着一根绳上的靳海洋也会万劫不复,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这番话里的每一句话,都有很特别的意义。宁檬希望何岳峦的智商还在线,希望他能听懂她字面以下的意思。

  不久后宁檬就知道,何岳峦听懂她的话了。

  没多久宁檬就听到了何岳峦在里边开始发疯乱咬人的消息——他执意更换律师,并把米律师曾经帮他在恶意收购钦和过程中伪造过文件的事情供述了出来,一举把米律师咬了进去。随后他交代权茹茹是□□的施行者,而授意她杀人的,跟自己无关,他把这个罪名推到了靳海洋身上。紧接着他把靳海洋的事情全都交代了出来,好像在恶意报复靳海洋一样。

  何岳峦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他母亲到北京来,给他和他的孩子做亲子鉴定。

  期间权茹茹被抓捕了。他们这对曾经情比金坚的奸夫□□开始互相乱咬,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控制。

  宁檬知道何岳峦是心里恨得发了狠,加上苏维然已经交代了所有事情,他想脱罪是没可能了,那不如就把背叛自己的人都狠狠拖下水好了。

  -

  宁檬第一次和权茹茹见面时,就注意到权茹茹有转戒指的习惯。(116)

  后来她发现米律师也有这个习惯。

  再回想那次和权茹茹见面,她要求清场,请米律师离开,米律师所表现的对权茹茹的不放心、以及权茹茹面对米律师时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副像对男朋友情不自禁撒娇的样子,宁檬确定他们之间有问题。尽管权茹茹和米律师都已经克制得很好了,可惜她的第六感太强太犀利。她怀疑过一次自己的第六感,让劈腿的何岳峦从她的感觉中逃掉了,造成了一辈子失去尤琪的遗憾。这次她选择相信自己,不再怀疑她的感觉。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宁檬很欣慰何岳峦听懂了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点拨聪明人真是省力气,一点就透,这样真是特别好。聪明人一旦狗咬狗起来会比一般人更讲速度更有效率也更赶尽杀绝。

  ——尤琪最喜欢的男演员并不是王宝强,宁檬让米律师替她传给何岳峦的那番话,其实是在对何岳峦说——他何岳峦啊,就是王某强,而权茹茹是马某,米律师是宋某。

  他何岳峦在里边吃苦受难、顶罪扛包,他的老婆和他的律师却在外面苟且得快活。

  ——尤琪送给何岳峦的第一件礼物也根本不是什么祖母绿的戒指,而是一条奢侈品皮带,那还是宁檬陪着尤琪一起去挑的。那是何岳峦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奢侈品,他绝对会记一辈子。

  所以何岳峦仔细想一想她的话就会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祖母绿,绿莹莹的光;祖母绿的戒指——戒指上应该有蹊跷。一旦认定了这个假设,他就会留意到,原来米律师居然有和权茹茹相同的、转戒指的习惯。只不过两个人的区别是,权茹茹转的是婚戒,而米律师转的是小手指上的尾戒。米律师把戒指戴在小手指上,要么是宣布自己是单身主义,要么就是在为了某个人而独身。

  同样的习惯,不是相濡以沫的深度相处是培养不出来的。在发现米律师和权茹茹有着相同的转戒指的习惯以后,宁檬特意去米律师原来工作的律所和他的身边人打听了一下。原来米律师之前是靳海洋的人,当初也是靳海洋把他举荐给何岳峦的。

  所以米律师和权茹茹其实都是靳海洋介绍给何岳峦的——与其说介绍,不妨更大胆一点解释为,这是靳海洋想方设法绑定住与何岳峦之间的利益关系,顺便把对方拴牢为和自己同绑一根绳上的蚂蚱。

  何岳峦想明白了这一切,也想明白了他替权茹茹在里面背罪,权茹茹却可以花着他的钱和他的律师夜夜苟合,笑他做了一个便宜王八。而他呢,就为了这么个女人,就把曾经相濡以沫的爱人丢掉了。

  宁檬猜想何岳峦的心态一定要崩掉了,于是开始发疯地咬,不计后果地咬,哪怕把自己咬成无期也要不停地咬。

  宁檬一点都不同情何岳峦,她只觉得他活该。

  亲子鉴定的结果非常讽刺,孩子居然还真是何岳峦的。宁檬相信从何岳峦本心来讲,他宁可希望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可能要关在里面一辈子了,给他带了绿帽子的仇敌给他留了个后,有什么比这个更讽刺?

  宁檬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挺好,倒不失为是对何岳峦的另一种惩罚,老天爷用它自己的方式让何岳峦恶心一辈子。

  孩子最后被奶奶接回乡下了。何岳峦从此心无旁骛全力乱咬。他豁出去了。不豁也不行,苏维然把他海外洗钱和非法集资的事都给捅了出来。他自己反正无期徒刑跑不了,不如索性把别人的罪也都咬得重重的,让他们都在里头尽量长时间的陪他一起受罪好了。

  后来何岳峦在乱咬中,把陈晓依也揪了出来。陈晓依被带走调查,在过程中又交代了很多不重复的新问题。

  这群人,就这样陷入了每天都有新问题的互相疯咬交叉举报的状态里。

  宁檬长舒一口气,对狗咬狗这个词的含义有了更立体、更生动、更深层的理解。

  她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她承诺过邱俊霖,保证不把他交代出去,于是她一面信守承诺,一面心有不甘看着同样没少干坏事的邱俊霖逍遥法外。

  不过她这个遗憾居然让杨小扬给填补上了。

  杨小扬拎着一塑料袋香蕉以探望陆既明的名义出现在医院,但她除了问了声陆总恢复得挺好吧之外就没再搭理陆既明。她拉着宁檬的手往床边的木凳上一坐,把探望陆既明买的大香蕉扒了两根一根递给宁檬一根自己吃,一边吃一边说:“阿檬,邱俊霖那王八蛋被我给弄进去了!”

  那一刻宁檬看着大口吧唧着香蕉的杨小扬简直就像在看着一只扑棱着膀子的天使。

  杨小扬吧唧着香蕉,说:“我知道你重承诺没法动邱俊霖,但我不用在乎什么承诺啊,我划拉了一下邱俊霖在既明资本的时候收受贿赂、侵害公司利益的文件,都交给经侦部门的警察叔叔了,他在搞老陆总和陆总的过程中就算没直接参与肯定也没憋什么好屁,送他进去给警察叔叔们审一审,肯定一审他就得住里头出不来了!”

  宁檬简直想给杨小扬鼓掌!

  她给杨小扬亲自又扒了一根香蕉:“杨经理,给您!”

  杨小扬眼睛一亮:“你给我升官了?”

  宁檬点头:“升了!行政经理!”

  杨小扬更来劲了,香喷喷地吧唧着香蕉,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得告诉你,阿檬,那个无间道也让我送进去了,以窃取公司商业机密的名义。之前咱们不是给他做了套吗,反正给公司造成的损失看起来也不太大,就几个亿吧,应该够他喝一壶的。”

  宁檬忍不住真的给杨小扬鼓起了掌。

  “优秀!太优秀了!杨总,你说你为什么这么优秀!”

  杨小扬一甩头发:“跟着你学了这么多年,腹黑学不会,鸡贼我还学不会啊?”她顿了顿,反应了一下,揪住宁檬问,“等会!你刚又给我升官了是不是?妈呀,杨总这叫法咋这么好听呢!”

  宁檬点头:“对!从今天开始你是路盟的行政总监,杨总,你太优秀了!”

  一直被忽略的陆既明已经快被自己的怒火焚烧成舍利子了:“喂你们俩,能不能尊重我这个大领导一下?就不能有人也给我扒一根香蕉吗?!!”

  ※※※※※※

  这场震动资本圈的大事件,最后以所有做错事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落幕。何岳峦犯罪情节严重,无期跑不了了,财产全部被封查;闫双勋靳海洋也都轻判不了。米律师权茹茹陈晓依以及邱俊霖比闫双勋靳海洋的量刑稍微轻了点。苏维然的量刑介于两批人中间。

  苏维然的律师曾经提出为苏维然做一份精神方面的鉴定,证明他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病症。这提议被苏维然拒绝了。他说当他决定为做错的事情忏悔,决定重新做回好的自己,从那一刻起,他就不会再分裂了。

  在这期间,王宇父子洗钱的事情也被捅了出来,王家父子同样没能逃脱法律制裁。

  到此为止,是真正的一个坏人都没跑掉。

  宁檬有点唏嘘。当初她顾忌学姐感受,没有从王宇那边下手去对付何岳峦,而是选择了其他途径。她怜悯了学姐,但老天没有怜悯恶人。所有做错事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善恶终有报,生而为人,需走正道。

  不久后宁檬听说学姐又出来工作了,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很艰难地从头开始。

  人生毕竟没有捷径,女人终究要自立自强,把后半生寄托在男人身上,永远如在钢丝上行走,摇摇欲坠,眨眼倾覆。

  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后,苏维然托律师给宁檬带话。

  他对宁檬说,我要是在学校时没选她选了你就好了,我就不会有今天。我们现在可能很恩爱,很有成就,很正面的成就。

  可惜,没有人能求得如果,每个人只能去承受自己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选择都会对未来的人生产生巨大的、不可逆转的蝴蝶效应。我当时选了你学姐,你看,蝴蝶效应最终让我变成一个坏人。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你的吗?

  当我看到你在这个水深混沌的资本圈,能够坚持自己的原则。

  你是从前的我自己,从你身上我能看到以前的我自己,曾经阳光美好过。

  我一边怀念曾经的我自己,一边又回不到过去。你那么干净,我这么污秽,所以我经常想,干脆把你污染成和我一样,我就有安全感了。可你偏偏不被污染。这让我很失落,可也让我更加爱你。

  谢谢你没有被我改变。谢谢你把我变回了从前的我自己。你是我的救赎,我衷心希望你能幸福。

  宁檬忍着眼圈发热,托拖律师带话给苏维然:学长,照顾好你自己,愿你归来时,仍是少年。

  ※※※※※※

  陆既明出院以后,宁檬决定不回路盟。她告诉陆既明,她想自己独立运作一家公司。未来的日子不如他们俩比比看,看到底谁能成为资本市场投资之王。

  石英举家移民国外,宁檬全盘接手了鹰石投资。

  正式成为鹰石老板的那天,很多人给她送花篮祝贺,祝贺她真正意义上成为一名独立的老板。

  陆既明没有送花篮,他送了一大捧花,火红的玫瑰花,人肉亲送。

  他带着那捧花,到了鹰石投资,在人来人往间,二话不说举着花与对戒就往宁檬面前单膝一跪:“你别说话,听我说!这句话你憋了我好几个月了,再憋我都要急眼了!宁檬,我想做老宁的女婿,你答应我吧!”

  宁檬本来有点感动有点想哭,结果被后一句话逗得破涕为笑了。

  这个讨厌的人,可怎么办啊,连求个爱都要这么出乎意料。

  他可真是烦死人了

  ※※※※※※

  陆既明终于还完了债,他从此又是堂堂正正的大老板。

  宁檬和陆既明没有忘记跨年夜那天晚上他们雄心勃勃的大计划——做院线和影院。

  宁檬做了项目计划书,发给了老大哥梁总和不一般的薛玉佳女士。她在计划书中阐述了未来民众在电影消费方面还有巨大的增长空间,他们可以一起合作院线事业来承接占有这个巨大的消费空间。

  梁总和薛女士都特意来了一趟北京,宁檬用今时又不同往日的三寸之舌,很快把梁总和薛女士征服了。

  宁檬对梁总说:“您手里那么多综合体,客流量未必各个都很高吧?不如在综合体里修建电影院,互相给对方增加点客流量!”

  她对薛女士说:“薛总,您手里有家公司下面有条院线,院线下就两家电影院,还全都在亏损,我想其实您搞这个就是玩票性质的,也没在乎赚不赚钱。但这样亏着毕竟是种资源浪费,不如您让我收购了您旗下这家公司,把院线转给我吧!我的院线公司成立时,给您股份,干股都成!”

  或许有钱人不在乎小钱,或许宁檬的项目计划书做得很好,让两位牛人看到了未来的美好前景,他们最后都同意了宁檬提出的合作方案。

  宁檬和陆既明以自有资金入股合计51%,梁总以资金加部分综合体资源入股20%,薛女士以资金加旗下院线公司入股20%,其余9%由宁檬留给她投资过的公司老板们认购,包括之之科技余大义,荟影视柳敏荟,游戏公司翟老板,她的LP王总,衍生品公司老板,动漫公司老板。她从来不是吃独食的人,有好事时她想着别人,别人也才能在有好事时想着她。

  盘子组好,说干就干。

  宁檬和陆既明的院线公司,红红火火地运作了起来。

  【结束】

  2017年底,宁檬和陆既明的院线公司初具规模,在北京的影院率先建好开始正式营业。

  营业前夕,律师给宁檬带来一个好消息,他们的官司打赢了,新闻媒体被判须为不实报道公开道歉。

  宁檬感受到了邪不胜正不是一句空话,她在心里对尤琪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交代。

  2017年跨年夜这一天,是宁檬和陆既明投拍的电影——那部关注抑郁症的片子的首映日。

  宁檬把首映会地点选在了自家新开的影院。

  起初她和陆既明对于来参加首映会的观众人数不太敢有过多的期待,毕竟这是一个小众的题材,这是一家新开的影院。

  但很意外,首映会当天来了很多人。

  宁檬很感动、很感动。

  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和温暖、力量和希望的。

  宁檬的老朋友们也都来给她捧场。

  地产大佬梁总;不一般的薛女士;和她签署十年战略合作伙伴协议的王总;已被上市公司收购的之之科技董事长余大义;正在三轮融资的荟影视总裁柳敏荟;在运行借壳上市的游戏公司翟老板;衍生品公司的老板;动漫公司的老板;她的各位优质LP投资人……以及,替尤琪来见证电影的安中。

  到场的每个人都在反射着宁檬这几年来,在资本市场中做出佼佼战绩。

  宁檬一一谢过她的这些伙伴。

  影院里,灯熄了。

  她在黑暗中拉住身边陆既明的手。

  她在自己的影院里,身边坐着她喜欢的人、她余生挚爱的伴侣,他们一起看着他们投拍的电影,一部关注抑郁症人群的影片。

  黑暗中,宁檬泪流满面。

  ——尤琪,你看到了吗?这是我对你的祭奠。希望你一切都能安好,不管你究竟是在这一个世界,还是在另一个世界。

  【尾声】

  在一起之后,陆既明问宁檬:你说两种男人的钱你不用。我猜两种男人是喜欢你的男人,和你喜欢的男人。你说不准确,还举例这两种人是苏维然和我。所以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宁檬甜甜一下,告诉陆既明:这两种男人的确切答案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以及,我今后的男朋友。

  陆既明琢磨了一下,乐开花了:“哎哟你个不害臊的大姑娘,那会儿就认准我要成为你男朋友了是吧?”

  宁檬懒得搭理他大尾巴狼的得意样儿。

  她问了陆既明一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陆既明看着她,神色变得温柔起来。

  ——喜欢的萌芽,应该是你来做我秘书不久吧。

  那天我在发脾气,我要赶走项目总监。我脸上嘴上发着脾气,但心里其实挺着急的,我想赶紧有个人给我递个梯子让我下台阶啊,难不成真让我把投资总监开了啊?结果这帮二愣子,谁都不懂!他们全都生劝我:陆总别啊别啊。

  他们这么个劝法,我要是听了,我特么威严何在?

  我其实心里挺急的。就这功夫,你这个新来的就晃我眼前来了,我就冲你吼拿你开刀。我问你晃过来有什么屁事。你说没有没有,就是觉得老板的话大家得听啊。后边这句话你还加了点重音。

  你一说完这句话,刘一天那个人精听懂了。他立刻说:我同意陆总,开除,必须开除!

  我喜欢这梯子,因为吧,我终于能说:你说开除就开除?凭什么啊?我还不开除了呢!

  就这样,结局总算皆大欢喜了。

  我本来以为那次是你误打误撞的意外。但后来我发现,我的一切习性你都懂,默默懂。

  我喜欢宝蓝色,我喜欢攒签字笔。我不喜欢吹空调,不喜欢穿秋裤,你因此给我准备加热坐垫。

  我发现这个小秘书,实在太特么贴心了,我实在太喜欢了,我离不开她了。

  ——至于真正喜欢上?

  可能是我喝多那天,你送我回家。你以为我喝醉了吧,踢了我一脚。我吓唬你,坐起来抱住你踢我那条腿,让你找间客房去睡,别走了,不安全。抱着你的腿时,我觉得它手感真好啊,就像长在我怀里了一样,那么契合。那一脚,你把我的心踢动了。

  ——真爱上你是什么时候?

  可能是发现喜欢你之后,从此每一个冥思静想的瞬间。

  -

  陆既明问宁檬:“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

  在*市的那个冬夜,她听他讲述他和梦姐的事情。那一夜她血管里的血比夜都凉。

  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这纠结甚至令她抑郁。

  喜欢一个人,又不想不去喜欢这个人。想忘了一个人,又不想忘了这个人。想回到过去在动心那刻之前转身走另一条路,可是又回不到过去。

  很多次她都在想,要是能回到得肠胃炎那一天就好了,再回去她一定不让他送她去医院,一定不给自己机会对他动心。

  她肠胃炎那次,躺在医院的临时病床上挂吊瓶。她床位旁边的窗户漏风,她躺着觉得冷,可是忍着没有说。她太怕又给人添麻烦了。直到她打了个喷嚏之后,他站了起来。他走过来假装看吊瓶里的液体还剩多少。其实吊瓶里至少还有一半的药液。他一直盯着药瓶看,没话找话地硬表现着不耐烦:怎么还剩这么多啊?这一滴一滴的,可墨迹死了。他嘴巴虽然叨叨着,人却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不耐烦,但其实她知道,他是站在那个风口前在替她挡风。

  他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刚硬无情的人,可他其实比谁都温柔多情。

  他站在那,若无其事地挡着风口。那一刻,她爱上了他。

  【最后的最后】

  2017年12月,宁檬30岁。距离她从既明资本辞职,距离从宁秘书到宁总,她用了五年的时间。

  在这五年时间里,陆既明从暴躁的、不食人间疾苦的、老板病爆棚的大喷子总裁,变成了逆境重生、坚忍慈悲、知冷知热的大暖男。

  他32.5岁了,对30岁的宁檬说:你一定要嫁给我,因为你得知道,我至死不渝地爱着你,没有你,我可能会死。

  宁檬对他笑,笑得甜美而幸福。

  ——好啊,你叫我一声宁总,我答应你。

  -

  30岁的宁檬,回首五年前的自己,那时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秘书。

  可现在的她,有自己的投资公司,有自己的院线公司,有直播、影视、服装、地产、广告、电商、游戏、动漫、衍生品各类资源。她把这些资源做着泛娱乐的整合,资源与资源之间,互相合作,互相促进,互惠互盈。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她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出色、非常有力量的投资人。

  她资本市场的沉浮中,经历了爱,也经历了恨;她被深深感动过,也被深刻背叛过;她对人性极度失望过,也被迟到的正义温暖过;她成就了一番事业,也收获了刻骨的爱情。

  如果让她告诉五年前的自己一句话,那么她想说:

  “不管你正在经历着什么,都别放弃最初心怀的那个梦想。用力去爱,用力去坚持,用力去追求你的梦想。你的爱与坚持必定会成全你;五年后,你终将成就一个化茧成蝶的你自己。”

  ——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个敢于心怀梦想的你,让爱与坚持成为你的翅膀,未来你一定会看到一个化茧成蝶的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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