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山精老板
北京。长安街。东方广场。
某座21层,既明资本。
这是一家年轻的公司,年轻的老板年轻的高管以及年轻的员工们。公司每天都透露着朝气蓬勃的生机,而资本市场上翻滚的人民币浪潮就是他们蓬勃的动力。
这会儿,总裁办公室里正传出滔天咆哮声。
十五分钟前,总裁陆既明把高管们都召到了办公室,开启了马景涛模式。
整个公司的气氛一下变得高压而紧张。
行政总监刘一天跑到总裁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非常地气喘吁吁:“我就去上了趟厕所,怎么就风云大变了?这又是哪位真神挑战了这位爷啊!”他冲着守在门口的助理文秘杨小扬小声地嘀咕,“到底因为什么事啊?”
杨小扬一脸害怕和紧张:“就项目一部任总负责的那个项目,需要我们补仓的事……您快进去吧,陆总刚还在里头嚷嚷怎么实到的人头数不对呢!”
两人正嘀咕着,办公室里面陡然传来一身吼,声音浑厚,底气十足,刘一天和杨小扬齐齐耸肩一哆嗦。
“我的妈!震得我扁桃体疼!”刘一天抓紧时间对杨小扬问,“你领导呢?宁檬她人呢?去哪了?”
杨小扬吞口水:“一早就去工商局办事儿了!”
刘一天直拍脑门:“赶紧打电话叫回来啊!里面那大老虎都要咬人了,没看见啊!任总之前特意跟我嘱咐过,说万一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宁檬能挽救他!”
杨小扬唯唯诺诺:“哦哦!”连忙找手机打电话。
屋里一声咆哮直直穿透实木大门。
“刘一天!你在门口嘀嘀咕咕干什么呢?你再不滚进来信不信我让你的命就能留一天!”
刘一天被这一声给吼出了抱头鼠窜的感觉。壮士断腕地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时,他还不忘争分夺秒地叮咛杨小扬:“赶紧的赶紧的,快把宁檬叫回来!”
然后他打开门,被吞噬进了陆既明的咆哮声里。
杨小扬终于把电话打通了。她捂着手机躲到一边,哆哆嗦嗦地几乎带了哭腔:“阿檬,火山又喷发了,你快点回来救救大家的命吧!”
※※※※※※
宁檬很快赶了回来。
进了公司放下包,她问杨小扬:“怎么回事?”
赶路赶得急,她额头渗出了细微的汗。
她抬起胳膊三下五除二把马尾盘成一个髻。这样凉快多了。
杨小扬急急慌慌地说着来龙去脉。
“就是,一部任总他们不是有个可交换债的项目吗,咱们公司做劣后方;然后最近这只股票跌得不像样,信托和银行那边就要求我们赶紧补仓,不然就爆仓。这事儿陆总一听就炸了!他说怎么会是我们补仓呢,明明应该是后元投资来补,当初说好的,后元投资才是补仓方啊!信托那边就把协议调出来了,白纸黑字,上面写着补仓方就是我们没跑了……然后陆总就化身马景涛了……”杨小扬说到这,停住喘口气。
宁檬扶扶眼镜,拨拨刘海,一脸淡定。杨小扬急慌慌的情绪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慢慢说,别着急。”宁檬拍拍杨小扬的肩膀。
杨小扬大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总之就是,大老虎因为项目一部任总的项目怒了,而行政刘总被逮进去之前争分夺秒地告诉我说任总说过一旦出现这个状况就找你因为只有你能挽救他!”
杨小扬一口气说完一个贯口。宁檬脸上的表情淡定,心里却有点失笑地想着应该找个机会把这人才送到德云社去。
“行,我知道了。”宁檬又扶扶眼镜,往总裁办公室走过去。
职业套装窄裙包裹着她纤细的身材,让她看上去很文弱,但同时也奇异地流泻出干练和令人心定的气场。
※※※※※※
宁檬确实是能拯救任总的那个人。
任总是项目一部的投资总监,手里有个和信托公司合作的上市公司可交换债项目。设计项目结构的时候,本来说好由另外一家公司补仓,但推进过程中出现了一些状况。
那天中午陆既明不知道在哪个饭局上又有点喝高了,回到公司后就靠在老板椅上仰着头呼噜呼噜烧开水。
就在这个时候,项目一部的任总敲门进来,硬着头皮来汇报工作变数。
原来是原定补仓的公司资力不够,需要尽快更换补仓方。项目已经迫在眉睫,到底换哪一家公司来补仓,这件事得陆既明赶紧拿主意才行。信托公司那边给了个反馈说是可以由他们自己来做补仓方。
于是任总来找陆既明,来问他是否同意由他们既明资本做补仓方。
描述完整个情况,任总问向醉眼迷离的陆既明:“陆总,您看这样的话,由我们自己来做补仓方,行不?”
宁檬记得当时陆既明坐在老板椅上,听汇报的时候左拧右晃。她知道,陆既明已经快撑不住了。
好容易任总说完,陆既明大手一挥,拍得桌子啪啪响,跟打在谁脸上的耳光似的清脆慑人。
“行不行的,任总你自己不就决定了么,你说行就行!”
陆既明把话说得嘎嘣脆。如果光听他果断的话语,忽略他不怎么聚焦的视线,谁也不敢说他其实已经快要逼近断片儿了。
在一旁给他倒水的宁檬忍不住两眼朝天翻。
她敢用未来五十年的如花青春保证,陆既明根本既不知道刚刚别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说了什么。
任总抹了把额头退出了办公室。他双脚刚迈出门口,陆既明立刻脑袋一仰瞬间又跌入呼噜呼噜烧开水状态。
宁檬轻手轻脚地跟出了办公室。
她叫住任总:“保险起见,我看您还是等陆总酒醒之后再来问一次吧!”
给陆既明做了三年贴身秘书,宁檬太了解她这个人格复杂的老板了。不喝酒时一个样——脾气差得不行,就爱跟人拧着来,气点低到海平线负十万八千里,说生气就生气,说喷火就喷火,如果人有前世,宁檬怀疑陆既明是座火山;喝完酒之后他又完全是另外一个样,酒精好像是打开他第二重人格的一扇大门。一喝高了,陆既明就变得脾气特别好,趁这时候谁跟他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宁檬最怕陆既明一个人出去和人喝酒谈生意——要是没个公司的人看着,趁着喝多他能把他自己都便宜卖了。
宁檬对任总说:“我是担心陆总酒醒之后不一定记得这回事儿。”
任总一脸纠结:“可是项目不等人啊!今天不把事情都定下来,信托那边就开不了账户,那咱这项目就直接拉倒白忙活了!”
想了想,任总恳切地对宁檬说:“宁秘书,要不这样吧,万一陆总之后真不记得这事儿了,到时候要是怪下来,你帮我证明一下我是获了他授权的,好吧?我知道这事其实跟你没关系,陆总一发脾气又大火燎原,我不该往你头上引火星子,可现在也只能拜托你了!”
他刚说完,宁檬就微笑着点点头:“好,帮您做个证而已,又不是您跟我借钱,这忙我能帮,您放心吧!”
※※※※※※
宁檬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敲敲门,不等应答,直接推开门进了屋。
开阔的屋子里,前前后后交错着站了一堆高管,名衔里没有一个不带“总”的。他们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听着宽大老板桌前站着的那个人叉腰喷。
柠檬看向陆既明。
这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京城富二代,脾气臭得出类拔萃,完全是个行走的□□包。凡事一定要跟人拧着来,老板病极其严重,自己能干的事从来都要吩咐秘书去做,不装老板逼能死。
但他是有这个资本装他的老板逼的。
他高大,英俊,健硕,多金。留学归来后,靠着家里给的第一桶金,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坐拥一家投资规模超过两百亿的投资公司。而这时的他,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才仅仅二十八点五岁。
说白了,公司里每一个员工都在靠他养。所以他才有底气像现在这样这么喷啊喷的训人吧。
宁檬的眼神飞快穿梭在陆既明及他四周。
他的国外高定西装外套被甩在桌子上。他的领带则躺在地毯上,看外形应该是被摔到地面上的。他本来领口挺括的白衬衫,被他解开扣子扯敞了怀。由于常年都在健身,他的肌肉和他的脾气一样火辣偾张。随着他的手臂又是叉腰又是飞舞,包裹在衬衫布料下的腱子肉和胸大肌仿佛喷薄欲出。
宁檬几不可见的挑了下眉梢,挪走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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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檬推门进屋,站在门口。高管们看到她,像久处火坑的姑娘们终于盼来了赎|身大爷一样,两眼放光。
陆既明专注训人,眼神没有及时挪过来。于是他发飙的声音先于眼神的到位,提前响了起来。
“谁?我让你进来了吗?给我出去!”随着话音落地,他转过视线,看到进来的人原来是宁檬。
宁檬很听话。她立刻转身准备出去。
高管们倒吸一口气。救星要走!
“等会儿,给我站住!”陆既明吼了声。
宁檬听话地站住,转回身。
高管们松了那口倒吸的气,任总看向宁檬的眼神里几乎能拧出泪来。
“正好我嗓子冒烟,赶紧,给我端点喝的来!”陆既明冲宁檬颐指气使地吩咐着。
宁檬走向房间一角的吧台前,清晰简明地问:“陆总,您喝茶还是咖啡?”
陆既明:“茶!”
宁檬端起了咖啡杯。
“您加糖还是加奶精?”
陆既明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奶精!”
宁檬拿起了方糖盒子。
“您是喝热的还是冰的?”
陆既明:“冰的!”
宁檬拿起了热水壶。
随后宁檬把杯子端给陆既明。
陆既明一接过杯子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喷:“不是跟你说要咖啡吗,给我端茶干什么!”喷完一低头,有点愣在那里。
宁檬端给他的,正如他真正想要的那样,是一杯热的、加了糖的、咖啡。
宁檬淡定自若。
陆既明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那伙人。她早猜到真给他端茶,他一准要叨逼叨我明明叫你端咖啡,你给我端茶干什么。看,果不其然。
她早料到这位拧巴大爷会指东打西地找茬,所以跟他说的反着来就对了。这是宁檬跟着陆既明干了三年总裁秘书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陆既明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哼了一声,端到嘴边吹着气嘶嘶呼呼地喝起来。
一杯咖啡快见了底时,他的气似乎已经消了不少。
高管们默默松口气,对宁檬投去钦佩与感激的一瞥。这一整个公司里,就这小姑娘摸老板脉门摸得门儿清。
趁着陆既明喝咖啡,宁檬转头问一众高管们:“各位‘总’想喝点什么?”
陆既明瞬间抬头,吼:“他们不喝!他们渴着!”
各位“总”们立刻表态:“不喝不喝……”
任总站在高管们中间朝宁檬使劲递眼神儿,宁檬扶扶镜框,几不可见的地点点头。
她走到陆既明身边,轻声细语地说:“陆总,等下您在一会议室还有个会,是银行那边提前一周约的。这会儿他们人应该已经过来了。要不,我帮您跟他们说让他们先等着,您处理完这边的事儿再过去?”
陆既明把咖啡杯往碟托里一墩,用他那双亮得像打磨过的黑眼珠朝着宁檬瞪过去。
宁檬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这双眼睛。这是一双极勾人的眼睛,睫毛浓长,眼角微微向上,带着天然的挑逗与薄情。
宁檬连忙挪开眼神。
陆既明瞪着眼对她开火:“你能耐了你啊,都能替我拿主意了?谁说我要先处理这边了!赶紧,领带给我捡起来,跟我准备去开会!”
吼完宁檬,他又转头吼高管们:“每个人给我写一份关于今天这个事情的总结报告,下班前摆在我桌子上!”
吼完他捡起桌上的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宁檬对高管们打手势小声说:“各位总,快散了吧!”然后捡起领带飞快跟上陆既明。
高管们松口气,对宁檬的背影致以感激目送。
刘一天凑到任总跟前,摇头感叹:“我是真特么服了!之前哪个秘书在陆总身边都没能挺过三个月,除了宁檬!你说宁檬这小姑娘,看着挺不起眼儿的吧,可真是个人精啊!谁摸老板脉门都没她准,你说她怎么就能拿捏得住老板爱反着来的脾气呢?还拿捏得分寸不多不少刚刚好!真是够厉害的!唉,要是能长得再漂亮点就好了,没准能直接当老板娘!
第二章 拧巴精老板(二修)
陆既明走得飞快,腿又长,宁檬追出去的时候不得不跑步前进。而她穿的是职业窄裙,步子很难迈大,只好在起步前捏着裙子两边不动声色地往上提了提。
途径杨小扬的工位时,杨小扬冲着宁檬的腿舔了圈嘴巴子,像个智障儿童似的比出两个大拇指。
宁檬特别想掐死这个逗比。
追到陆既明身边,宁檬稳住气息,找准调门,调配出一副无心告小状的语气小声说:“老板,干脆开除任总得了。”
陆既明站定在会议上门口不远处,歪头看向宁檬。他那双遮在浓密睫毛里的眼睛又开始不自知地似挑逗似调|情地作祟了。
“我凭什么开除他?”
宁檬不着痕迹从那双眼上挪开视线落点,不被对方本无意的眼神蛊惑:“他擅作决定了啊。”
陆既明斜瞥着宁檬,脸上有层薄薄的嗔怒:“谁说他是擅做决定了?是我让他那么干的!”
宁檬做出一脸吃惊样儿:“你让的啊,那你还训他们……”
陆既明给出阴森一个冷笑:“把你做作的表情给我收回去!少给我装什么都不知道!我特么都被二级市场连累得补仓了,真金白银地往外掏,还不能找人来训一通撒撒气了?!”
宁檬:“……”
这位有严重老板病的老板啊,看来他的老板病又严重了。
趁着站定,陆既明套好西装外套系好衬衫扣子,宁檬把领带递给他。
“你打领带练得怎么样了?”陆既明睥睨着宁檬问。
“……还……不太行……”
陆既明立刻把领带揉成粪团状恶狠狠地塞回给宁檬。
“那你给我干什么?让我自己打?我这双手是干这个用的?!”陆既明举着他那双指骨匀称一看就是没沾过阳春水的手爪子,痛惜又自怜地低声咆哮。
宁檬:“……”他手怎么不被人剁了呢!
进会议室前,陆既明忽然又定住一转身,恶狠狠地对宁檬说:“赶紧给我学会了!要不然我开了你!”
宁檬低下头扶扶眼镜,隐去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有本事开啊你开啊,老娘真·求之不得。
※※※※※※
宁檬大学毕业后就到了既明资本,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三年了。
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女孩子最青春最该荡漾荷尔蒙的这段美好年华她都献给了陆既明这个拧巴精火山总裁。
其实她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而非文秘,毕业找工作也是本着做项目的目的找的。可是来应聘那天,好死不死正好赶上陆既明在发脾气没有顶用的秘书给他干活。
当时被训得狗血淋头的行政总监刘一天,跌跌撞撞地冲进面试会议室,指着屋子里唯一的女性宁檬同志就对面试官说:“把她的简历给我看看快点儿!”
刘一天草草地翻了翻简历后,就把宁檬骗去顶了陆既明秘书的位置。
一直到今天。
当时刘一天对宁檬很掏心地说:“小宁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你见过哪个职场新人一上班就有机会跟着一把手大老板一起做事的?所以,小宁啊,好好干!”
那时候宁檬是有一点觉得自己看到大灰狼扮演狼外婆的感觉的。可是她想,管他呢,不管做秘书还是做项目,先有个工作再说,以后有机会再调岗位嘛。
结果她却一直被陷在秘书的大坑里,爬都爬不出来——主要原因是,很多人在往坑里填土,期望能把她埋牢在坑底。
比如刘一天。
他告诉宁檬:“你可千万别跳槽别换岗,没你做镇山辟邪神兽,公司得被爱发疯的陆总折磨死一大片人!”
宁檬是后来才知道,她能在她那个总裁贴身秘书的工作岗位上坚持下来,在公司里是件多么感天动地的事情。
原来在她来之前,陆既明因为脾气火爆,又是个老板病严重的事儿逼,待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秘书,最长记录是还差两天到三个月。
就差两天就能拿到季度奖金了,可那个秘书说什么都不要再坚持下去了……
而刘一天把宁檬临时献祭给陆既明做总裁秘书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觉得宁檬能坚持得了多久。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觉得的。但谁也没想到,奇迹出现了。
宁檬在“陆既明的秘书”这个悲壮职位里,缔造出很多神话。
她只用了三天,就让陆既明记住了她的名字。
一个星期的时候,她做到了让陆既明指着她的鼻子蹦高训话后,却没有开除她。
一个月的时候,她还在。
一年过去了,她依然健在。且陆既明给她的薪水翻了倍。
现在三年过去了,她不仅健在,并且被视为公司里吉祥物般的存在。她已经完全摸透了对付陆既明的法门。
宁檬有时候自嘲地想,要不是她把自己拾掇得老气横秋其貌不扬,大家可能早就觉得她是用肉|体征服的陆既明吧。
而她其实并不想做吉祥物,她的初衷从未变过,她只想做项目,将来成为一名出色的金牌投资人。
三年了。随着时间流逝,现在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变得越来越强烈。
※※※※※※
晚上下班,宁檬回到家。
算准时间,地球那边应该已经天亮了,宁檬开了电脑连线。
视频通话很快被接通,镜头前闺蜜尤琪头上绑着兔子耳朵的发箍,正在擦脸霜。
宁檬舒服地叹了口气。
什么叫美人?这就是美人!360度无死角那在尤琪面前只能叫片面,要像尤琪这样3D浏览无死角才叫真的好看。
尤琪一边化妆一边问宁檬:“檬檬,这么早找我什么事?”
宁檬解了头发,摘下眼镜,抻了个懒腰。
“你不是说快回国了吗,到底什么时候啊。”
尤琪一下变得眉飞色舞:“这回真快了,老何做完最后这个项目交代完交接工作就能带我回去了!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么么!”
宁檬翻白眼加呵呵:“这话我特么都听了三年了!”
尤琪也呵呵:“那你说你要换岗,你要做项目,这话我也听了三年了,你不也还是在做秘书吗!”
宁檬怔了下:“我给你展现的,是这个印象吗?”搞得她好像多留恋秘书这个岗位似的。
尤琪哼哼唧唧一点头:“我看不只是给我吧,应该是给世人展现的都是这样的印象。谁知道你是不是舍不得你那火山老板啊。”
宁檬打了个寒战。
“搞事情啊你!我又没得自虐症!”
又拉拉杂杂地聊了会儿天,宁檬关了视频通话。
然后她打开文档,敲下了“换岗申请”几个字。
是时候下定决心了,再不下决定她都快成了尤琪眼里的二皮脸了。
就明天!如果明天陆既明心情还不错,一定要找机会和他摊牌说清楚!
※※※※※※
结果第二天一整天,陆既明的心情都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原因是他之前投资的一家服装企业,最近资金链紧张,利润也大幅度下滑,按照原定投资规划,这时候企业应该进行B轮融资了,他们就可以借这一轮融资时转让股份退出。
“可依照企业的情况看,现在想进行B轮融资,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项目二部新来的负责人邱俊霖战战兢兢地对陆既明汇报着。
陆既明拍桌质问:“你是在告诉我,我投的钱退不出来了?是这样吗,啊?!”
邱俊霖一个哆嗦,硬着头皮答:“目前看,是、是的……”
陆既明平地一声吼:“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这是一个好项目,肯定赚钱的项目,现在呢?现在呢!”
邱俊霖瞥着宁檬,企图得到支援和救助。他听说危难时向宁檬求救没准就会得救。可是宁檬错开了眼神,一脸的面无表情。
宁檬不是没感受到求救信号。可她毕竟只是个秘书,什么事都插一杠子,那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邱俊霖求援无果,收回眼神,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顶住责骂辩解着:“陆总,我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听他们说,当时这公司的资质,您也是很认可的……”
宁檬眼皮隐隐一跳。完了,直戳老板面门。
果然下一秒陆既明从桌面上随手抄起企业的财务报表往邱俊霖身上扬过去。
“我怎么认可的?我给你按手印了还是签合同说我认可了?啊?!”
邱俊霖连忙闭嘴,蹲下捡报表。
等他站起来,陆既明问:“企业怎么就资金链断裂、利润下滑了?调查清楚原因了吗?”
邱俊霖小心措着辞:“是企业的董事长遇到了难事,全家坐一台车出行结果出了车祸,他和他老婆还好,一星期就出ICU了,但他儿子到现在还躺在ICU里……他们家情况挺惨的,所以陆总我们是不是就,通融通融……”
宁檬眼皮又是一跳。教陆既明做决定,他等着被喷死吧。
果然陆既明暴怒打断他:“这些关我屁事?我是做投资的,不是做慈善的!你倒是会做好人!他家出事了,公司其他人是摆设吗?就不能顶上吗?公司管理机制这么不健全还融什么资上什么市!”
邱俊霖嘴巴动了动还想辩解着说点什么。宁檬实在看不下去了,适时说:“陆总,要不先见见刘一天刘总?他在外面等好半天了。”
陆既明转头冲她没好气地吼:“我先见谁还得听你指挥啊?”喘了口气,话锋一转,“愣着干嘛呢,倒是叫人进来啊!”
宁檬强忍着没翻白眼。她真是无辜被崩了一身血……
陆既明朝着邱俊霖很没好气地一摆手。邱俊霖讷讷地退出了办公室。
宁檬把刘一天让到屋里后自己也退了出去。
邱俊霖瞄着她出来了,折回身三两步走近,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宁檬,我是不是来的日子短不招你待见啊?怎么听说别人的围你都帮着解,到我这就袖手旁观了呢!”
宁檬耐心解释:“邱总,能帮的大家的忙我都尽量帮,可说到底我也只是个秘书啊!再说您看我刚刚要不是顶着被呛打了个岔,您现在能出来吗。”
邱俊霖笑了一声,笑得阴阳怪气地:“那我还得谢谢你呗?”说完笑容一收,拉着脸转身走了。
杨小扬凑过来,替宁檬抱不平:“这是干嘛呀,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这整的,跟你欠他似的!阿檬你说他这人是不是傻啊,全公司最不该对着干的就是你啊!要说这位来了也有个把月了,怎么连公司基本情况都不好好了解一下!”
宁檬差点被这番话轰个跟头。怎么搞得她跟昏君身边很说了算的大太监似的……
过了一会儿刘一天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临走前他对宁檬说:“陆总叫你进去呢!”
宁檬小声问:“有危险吗?”
刘一天说:“对别人来说,遍地都是炸|药包;但对你嘛,没事!你是反导|弹体质!”
宁檬一脸黑线。她又不是雾霾,她反什么导|弹啊……
她进了办公室。
陆既明对她直接吩咐:“听说老唐他们一家是在协和举家住院呢,你找个时间去趟协和,看看老唐头和他媳妇儿子伤到什么样。”
老唐就是那个举家出了车祸的服装公司董事长。
宁檬接收指示后,故意说:“明白,只有他们还有一口气在,我就催老唐赶紧还钱。”
陆既明一敲桌子:“干什么!我是让你去逼债的吗?我是让你去看看老唐儿子伤成什么样,活得过来吗,他家里有什么困难,公司周转需要什么帮助!”说到这看着宁檬有点挑高的眉梢,他开始强行补充解释,“我这可不是做慈善,我是怕我的投资打了水漂!”
宁檬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陆大喷子您就可劲儿拧巴吧,哪天拧折自己死球了我不给您收尸都算我不仗义!
第三章 口是心非精(二修)
协和的住院处就在东单,离公司非常近。晚上下班后,宁檬直接步行到医院,看望举家住院的唐正旺一家三口。
宁檬找到唐正旺的时候,明显看到和自己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对方哆嗦了一下。
那待宰羔羊的模样,就像杨白劳遇到了黄世仁的围追堵截似的。
宁檬赶紧施以人道主义关怀,放下水果表明来意:“听说您和您夫人儿子都在这住院呢,陆总就让我赶紧过来看看!大家都恢复得怎么样?”
唐正旺眼睛一下红了:“我们两个老鬼倒是没什么了,就是我儿子……颅内伤,现在还在ICU里遭罪!”
宁檬动容。她只是表面淡定,其实骨子里是一个母爱泛滥的人,泛滥到有人敢管她叫妈她就敢给人办理收养手续。
面对唐正旺的舐犊情深,宁檬心酸得跟把自己挤成了一滩柠檬汁一样。
“唐总,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宁檬问唐正旺。
唐正旺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鼓起勇气说:“生活上的困难倒是都能克服,就是生意上的困难……”他停顿一下,叹息一声后,干脆一鼓作气都说出来,“我们现在家这个情况,实话说真是耽误了公司几单大买卖,资金一时有点周转不过来。我知道,你们投资的期限到了,但目前的状况,真的是……这样吧宁秘书,拜托你帮我跟陆总说一声,给我三个月时间,我肯定能把公司拉回正轨!我知道,我这是空头支票,但真的请你们相信我……”
唐正旺越说越急,差点拿刀给自己开胸掏心让宁檬看。
宁檬打断他,明确表态:“唐总,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来给您送钱的。”
唐正旺一下怔在那。
宁檬继续说:“其实陆总是看好您的公司的,也愿意再多等一等,等公司情况好转,再择机退出。而在此之前,为了帮您解决资金缺口,陆总愿意帮您以债务融资的方式先拉到一笔流转资金。”
唐正旺闻言瞬间泪崩。
“谢谢!谢谢陆总!谢谢你宁秘书!谢谢!遇到你们这么有心的投资人,我真的是……真的是愿意肝脑涂地!”他用手指抹掉眼泪,郑重无比地告诉宁檬,“宁秘书你一定帮我跟陆总说一声,以后不管陆总还是不是我的投资人,未来只要他有需要的地方,我老唐啥也不说一马当先两肋插刀地帮忙!”
※※※※※※
宁檬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永和大王随便吃了碗面,宁檬上了公交车。
最后一排正好有空位,宁檬走过去坐下,头靠在窗子上,在公交车走走停停的爬行速度中看窗外车流拥堵的日常风景。
这里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堵车。
每每有项目合作方过来谈工作,都会忍不住和她抱怨一句:王府井东单这片儿真的是太堵了!我提早两个小时出发,还是差点迟到!
但每每他们又会心怀艳羡地说:也难怪,这里是北京的中心嘛,能在这里开公司的,那都是大写的牛啊!而能在这里上班的,那也都是业界顶尖的精英啊,就像宁总您这样的!
宁檬靠在窗子上微微地笑了。多残忍的误会。
那些繁华的风光、精英的风采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宁总,她只是个秘书而已啊。
车窗外,一辆迈巴赫滑行而过。宁檬下意识地神情一正抬起头。看清车牌号,并不是陆既明的车。她又把头靠回到窗上。
然后自嘲地笑起来。
真是神经,上班上得都吓出病来了,看见辆迈巴赫就觉得是陆既明在经过,就觉得接下来又要和这老板病患者斗智斗勇。
她靠回到车窗上,在走走停停的晃荡中,就着车外橘黄的路灯灯光,想着陆既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口是心非有评级的话,这家伙一定是个满级选手。嘴巴比刀尖儿还扎人,心却软得像摊热豆腐。看起来特别难伺候特别坏蛋,可是细品品,又觉得他倒也算是个好人。
※※※※※※
宁檬很快就把“陆既明算是个好人”这个结论咬牙切齿地给推倒了。
宁檬到家后看了会业务书洗了个澡后,时间逼近十一点。
她熄了灯准备睡觉。
差点睡着的时候,手机刺耳地响起来。
宁檬把手机拿过来,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是陆既明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觉得晚上坐在公交车上看到一辆迈巴赫是个不详的预兆。
果然——
接通后,话筒里传来并不是陆既明声音的声音:“喂?小宁檬啊,我是你老板哥们咱们见过的哈!现在你老板喝了酒有点晕,不能开车呀!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赶紧来接一下,顺便替他结账哈!”
不给宁檬拒绝的余地,电话瞬间挂断,然后一条写着地址的短信刺眼地扎进收件箱里。
宁檬看着短信咬着后槽牙喷粗气。
刚刚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呵!他好个屁!人渣!
※※※※※※
宁檬把自己从被窝里生抠出来,打车奔往三里屯的酒吧。
一路上她都咬牙切齿的。她讨厌自己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张嘴说不。
为什么不能拒绝呢?这都第几次了!这么一次次的,她都快把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圈认全了。
她想或许是因为陆既明第一次叫她这么干的时候,她没有果断拒绝。有些事,第一次不拒绝得干脆利落,以后就再也别想能张开嘴巴说不。
从第一次大半夜到酒吧去捞人回家开始,她把他的老板病这个臭毛病培养得越来越理直气壮,让他认为除了上班时间他能使唤她,下了班他也继续能,只要没事儿就给她涨涨工资,一切过分要求就都变成她的分内事了。
宁檬咬着后槽牙,心中愤愤。
一切老板的老板病都是听话的下属给惯出来的。
她在心里默默下着决心。真的不能像现在这样做秘书下去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自信的人,这三年来给陆既明做秘书,唯唯诺诺的人设已经快让她不知道什么是做人的底气和底线。
她已经快不会说那个“不”字了。
※※※※※※
宁檬赶到酒吧门口,刚要往里进,身后蓦地亮起两束光,随后是听起来就很欠揍的喇叭声。
她回头,眯着眼睛侧头看,看到了陆既明的迈巴赫。
她转身迎着大灯灯光走过去,走近之后悚然发现,车里不只陆既明一个人。
还有他的两个纨绔系狐朋狗友。
宁檬站在车外,听到坐在副驾的陆既明张嘴就来地对后座那两个人说:“甭打车了你们!等下让我秘书挨个给你们送回去,她车技好!那可是我真金白银送她去驾校学的!”他说着这话的时候,那一脸显摆的样子幼稚得欠揍。
宁檬真想捡个酒瓶子磕碎了底冲上去一玻璃碴子扎死这位酒蒙子。说的好像她被包养了似的,其实不就是报销了个东方时尚的驾校学费吗。
那二位转头看到了宁檬,冲她打招呼。
“哟!小宁檬!好不久不见啊,真漂亮!”
宁檬听到漂亮两个字心里一抖。
“眼镜新配的吧?真漂亮!”
宁檬心抖停止,心里瞬间长起了一片尖刀林,她很想把这俩纨绔全丢进去扎成筛子。
但脸上却违心地浮起笑容:“您二位客气了。”
宁檬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陆既明贱兮兮地凑过来对她说:“来,宁檬,把你这两位帅哥哥,先挨个帮忙送一送,别让人白夸你好看!”
宁檬:“……”
那特么是夸我好看吗?是夸眼镜好看吧!!
宁檬一路面带微笑地咬着后槽牙把那二位纨绔先后送到了家。
※※※※※※
车里只剩下了宁檬和陆既明两个人。
宁檬踩着油门往首府别墅区开,陆既明坐在副驾哼哼着不着调的歌。
宁檬默默把车窗玻璃升了上来。
陆既明停止唱歌,扭头问:“干嘛关窗?”
宁檬谨慎提醒:“……还记得么,上回您这么唱,被人报警说有人半夜杀猪扰民来着。”
陆既明一拍大腿:“谁他妈这么幽默哈哈哈哈哈!”
宁檬:“……”
酒精把他的第二人格又浸泡出来了。
趁着陆既明不会发脾气,宁檬忍不住倒苦水:“老板您看这大半夜的,您就不能叫个代驾吗,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啊。”
陆既明又是一拍大腿:“那你考驾照的学费我白给你报销了?”顿了顿,又说,“再说我哪信得过那些代驾,我有钱又这么帅,万一被劫财劫色怎么办?你和那些代驾就不同了,真劫起来,你劫不过我!”
宁檬:“………………”
陆既明:“怎么样,我对你给予了对别人所没有的信任,你荣不荣幸?”
宁檬心里已经有千万匹草泥马在呼啸奔腾了。
荣幸你个鬼,神经病!
她真想解开陆既明的安全带再来个急刹车,从挡风玻璃前看一次抛物线飞射的美丽画面。
※※※※※※
宁檬很费劲地把陆既明扛进了他的大别墅。
从进大门奔着陆既明睡房走的过程中,宁檬决定趁着陆既明变身酒后好说话先生为自己争取一下各种利益。
宁檬:“您明天可得把我今天打车钱给报喽。”
陆既明:“没问题!”
宁檬:“您下次找代驾吧,老让我一女的大半夜跑出来接您,您也不怕我出事儿!”
陆既明:“那我考虑考虑吧。”
宁檬想了想:“加薪。”
陆既明毫不犹豫:“小意思!”
宁檬觉得机会到了。
“我想去项目部,做项目。”
陆既明惯性回答:“OK……”可马上他又改了口,“你等会!你别趁我喝酒提无理要求我告诉你!我明白着呢!这条不行,想得美!你是做项目那块料吗!”
宁檬的心往下一沉,闭嘴不再说话了。
探口风宣告失败,还是趁着陆既明好说话的时候。那么在他清醒以后,想要调职的意愿会被他怼得更令人不堪承受吧。
她把陆既明扶到他床边,把他往床上一丢。
陆既明一倒下去就开始打呼噜,呼呼哧哧的样子像个智商欠了费的大傻子。
宁檬实在忍不住,往陆既明耷拉在床边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凭什么瞧不起她,说她不是做项目的料!
被踢一脚的陆既明没什么反应。
于是宁檬忍不住又踢了一脚。
有钱了不起啊?长得帅了不起啊?喝醉了还不就是个一米八五的大傻叉!
等她解恨地再踢上去一脚……
她的腿一下被陆既明的双腿夹住了。宁檬一个不稳,向前趔趄着跪倒在床沿。
陆既明诈尸一样突然坐起身,凑近宁檬的脸。
隔着镜片,看着他醺然迷离的眼睛,那双天然带着蛊惑的眼睛,宁檬一下连气都忘了喘。
他不会是要醒酒了吧?如果他发现有人趁他酒醉之后殴打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恶意打击报复?
在宁檬的惴惴揣测中,陆既明开了口。
“天太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到楼下随便找间房睡吧。”
说完立刻往后一躺,两腿一松,又呼噜呼噜地睡死了过去。
宁檬无声而绵长地呼出口气。
她从床边站起来。这回她没再踢他。她弯腰帮他脱了鞋子盖了被。
站直身后,宁檬心情复杂地叹口气。
他这人就是这样,总在让人气得不行的时候,又发颗软绵绵的棉花糖。
真是,烦死人了!
第四章 一个找茬精
宁檬还是打车回了家,并没有休息在那栋与平民阶层格格不入的大别墅里。
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懒得再洗漱一次,宁檬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虽然这一次睡眠很深度,闹铃响了三次宁檬才听到,但她起来照镜子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两个乌黑锃亮的黑眼圈。
她打起精神赶到公司。
不多久,陆既明也来了。他经过宁檬工位的时候,宁檬很清晰地闻到了宿醉后余留未散的酒味儿。
按说一般换了别的老板,头晚喝多了,第二天肯定干脆就在家休息一天算了,反正公司是自己的,谁还敢说他什么。
可陆既明不这样。陆既明哪怕喝得再多,第二天就算躺在担架上都要赶来上班。
陆既明说:老子喝再多都不休息,为的就是看看你们谁好意思用喝多了这个理由跟我请假!
宁檬对陆既明这种为了不给别人行方便干脆让自己都不方便的疑似自虐行为是很服气的。
陆既明进了办公室不到一分钟,就播了宁檬的分机。
“进来!”
两个字,祈使意味浓得宁檬精神一凛。
这位爷八成又有啥事不痛快要找茬了……
※※※※※※
宁檬进了办公室,陆既明看着她,手指头敦敦敦地敲着桌子,声音的节奏毫不遮掩地彰显着他的不高兴。
陆既明诘问的声音突然特别字正腔圆地响了起来。
“我怎么记得我昨天睡过去之前,告诉过你在一楼找间房间睡了得了?结果你人呢?你怎么就溜了呢?跟我打招呼了吗?害我早上还得费劲找代驾!”
宁檬闻声一怔。他就为这点事不痛快???看来这位老板的老板病又升级了。
随后她在心里吐槽吐翻了天。
我是你秘书我不是你妈啊大哥!你这么大了不能总这样上完厕所就撅起腚等着别人给你擦呀,您这是有病啊!
但她脸上却是一派如常的恭良谦逊。
“陆总,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出门出得急,煤气总阀忘了关,所以无论如何得回去。”
陆既明哼了一声,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话锋一转,问:“昨天去看老唐了没?”
“下班之后就去了。”宁檬向他汇报了昨天到医院探望的情形。
陆既明听完经过,尤其听到唐正旺对他感激得想找两把刀捅自己大肋的时候,他挂了一脸很爽很爽的表情。
宁檬强忍住没让自己翻白眼。能把沽名钓誉表现得这么不遮不掩,有钱人就是够任性不要脸。
为陆既明念叨完这一天的会议行程和几份需要他盖章签字的文件后,趁着陆既明心情很不错,宁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打车票。
“这是昨天去接您和接完您我回家的打车票,您昨天说今天直接凭票给我报销不用走oa。”宁檬想了想,适时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么点钱,不报也没什么的。”
这句话成功激活了陆既明体内的拧巴因子,他用力一敲桌子:“你要这么说,我还非得给你报了!阎王爷还能欠小鬼账了?!”
他拿起打车票瞄了瞄,忽然问:“就这两张吗?你昨天从医院出来回家没打车?”
宁檬推推眼镜,说:“没有,坐的公交。”
陆既明立刻问:“怎么不打?”
宁檬说:“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一般情况下能不打车我就尽量不打车了。”
陆既明“呵”的一声:“你要真是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才不打车,我现在立刻把这两张打车票吃了!”他声音一个发重,“说实话!”
宁檬:“贴□□和走oa报销流程有点麻烦。”
陆既明又是“呵”的一声笑,这种有点嘲讽的笑容偏让他英俊的脸上有种不同寻常的鲜活:“怎么的,你这是给我递话呢,让我给你配台车呗?”
宁檬知道陆既明这一系列游走在找茬边缘的行为都是因为他觉得她没听话在他家住下害他一大早叫了代驾,他不爽。
她知道对付他目前这种情形,一味的妥协服软是不行的,越这样越会激发这一位的变态老板病。
她必须适当地顶着上才行。
于是宁檬扶扶眼镜,说:“您是老板,您本人要是有这样的意愿,我做员工的是不敢拒绝的。”
陆既明来劲地说:“呦!那行,就把我那迈巴赫配给你,你看你还满意吗?”
宁檬知道顶到这就可以了,再顶下去,陆既明一较劲非真把那迈巴赫强塞给她不可。
她可开不起那个大家伙。
“老板这个就不要了吧,”宁檬微笑微笑再微笑,“您看就我这工资,您那迈巴赫一脚下去轰没一格油,我也养不起它啊!”
陆既明冷笑:“哟,这回是给我递话让我给你涨工资呢?”
宁檬很谦卑:“您是老板,给涨多少您说了算!”
陆既明抬手朝门一指:“你出去!”
宁檬一出了办公室就觉得浑身都累。有时候她真想放飞自我不再小心翼翼也使劲冲陆既明吼两嗓子。让总是高高在上的他也体会一下被呛被喷是种什么体验。
什么时候她才能平等地也对他冷嘲热讽一下呢?
※※※※※※
晚上下班回家,宁檬抓尤琪一起视频,以纾解心中郁气。
尤琪看着宁檬问:“我怎么瞧着你眼底发黑?是摄像头焦距没调好还是你cosplay熊猫宝宝呢?”
宁檬揉着脸,痛诉的声线里每一个抖动都散落着凄凉与愤慨:“别提了!都是我那属驴的老板给压榨的!”
宁檬给尤琪讲述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经过。
尤琪呵呵一笑翻了个白眼:“旧社会里地主之所以能够压榨农民,大部分原因都是农民逆来顺受不懂得反抗。农民要想翻身做主,那得起义。你啊,就是没种!你得学会反抗,学会起义,学会说不!”
宁檬辩解:“可是农民起义之后土地就归农民了,可我要是起义之后公司又不会变成我的,我还会因此丢掉工作,所以你这个类比在我身上是不贴切的。”
尤琪凑近摄像头,精致无比的笑脸上,浮现出凶狠来:“你就跟我犟嘴有能耐,你敢跟你的驴主子犟嘴吗?”
宁檬一腔正气:“开玩笑!我跟这拍着胸脯告诉你,就不敢,怎么地!”
尤琪哼了一声:“你就是个两面派!”
宁檬陪笑:“我北漂漂得多不容易啊,怎么能任性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不是,人毕竟给我发工资啊。”
尤琪不接她强行解释的话茬,忽然变得有点语重心长地:“阿檬,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两面派吗?”
柠檬反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两面派吗?我这难道不叫能屈能伸?”
尤琪呵呵地笑:“呸!逮个好词儿就往自己脸上贴!你还不两面派?心里都已经恨不得拿刀砍人了吧?然而脸上还堆着特别温良恭俭让的笑靥如花!”
宁檬撑着下巴一副一本正经在思考的样子:“你确定你不是在骂我婊?”
尤琪切了一声,美丽的脸蛋上浮现出鄙夷:“婊是不仅脸上笑靥如花,还要把心里砍人这事栽赃给别人,你不会栽赃这手艺,所以你不够格做婊。”尤琪顿了顿,很扎心地说,“你是自卑。”
宁檬一下子怔在镜头前。
※※※※※※
尤琪对宁檬说:“阿檬,你因为自卑,所以不敢去反驳,所以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两面派。你要自信一点啊!你真的不比谁差什么,真的!虽然你没有我长得美艳好看,但你胜在清秀动人啊!只是你收拾自己的路数不太对而已,老奔着老处|女教导主任的style去拾掇自己。”
听完尤琪的谆谆劝导,宁檬很想找个隔音的地坑跳进去。真的不想听她扎心的哔哔。
尤氏安慰法听起来真的不太像是在安慰人……
宁檬硬着头皮,自以为笑得一点都不僵硬地告诉尤琪:“你可真够讨厌的!没事闲的吧瞎研究什么心理学,搞得我好像被你扒光了衣服没处可躲了一样!”
※※※※※※
关掉视频,宁檬仰躺在床上发呆。
她有一点点羞窘的感觉。她自以为自卑这个秘密,她已经隐藏得很好很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可到底,还是被尤琪发现并戳破了。
是的,她自卑。她觉得自己在北京活得卑如草芥。别人在金融街购物中心刷卡买包眉头都不皱,她却连走进去看看价签的勇气都没有。虽然每天接触的都是有钱人,可她跟那些有钱人之间是隔着一个叫“贫富差距”的透明墙的,她再使劲也走不过那堵墙去,她只是一个给有钱人服务打杂的金融民工。
而陆既明,她深刻觉得自己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现在是社会主义了,人间本该没有阶级之分的,可是财富贫穷却把人和人之间不动声色地分出了三六九等。陆既明那样的有钱人们都活在金字塔尖上。
而她就是那个最下等的,苦苦挣扎活在金字塔底的人。
她真的很想往上爬,想做更高等级的人。
所以她不想再做秘书了。她想去做项目,去做能够创造财富的人,去做可以升高等级的工作。
可是想想昨晚趁陆既明喝醉,她提出想去做项目的要求后陆既明的态度,宁檬又有点焦虑起来。
如果陆既明坚持不让她换岗去做项目,她到时要不要一怒之下辞职走人?
可是如果辞了职,到别的基金公司去应聘,人家又会给她机会去项目部工作吗?毕竟她三年的从业经验说到底只是一个文秘而已。
宁檬看着天花板叹气。闭上眼睛,她开始泛起困。
——可她真的不想做一个被高等人压榨的两面派了。她想有一天能够高高扬起头,陆既明说一句话,她就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一句。
临睡过去前,宁檬迷迷糊糊地想。
那种想怼就怼的感觉,该是何等的快意啊。
※※※※※※
第二天上班,宁檬接待了一波访客的到来。他们是来找陆既明谈pre-ipo投资合作的。
主要来访者是两位女士,其余人都是他们带来的助手。
其中一个女人叫石英,四十岁上下,是位投行精英,国内IPO实行审核制后最早的一批女保代。
而另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宁檬认得,她是陆既明的发小儿,叫许思恬。她每次来都能在公司里掀起一波目光偷瞄和视线扫射的高|潮。
因为她真的是,非常漂亮。
第五章 一个护犊精
许思恬第一次到公司来那天,给宁檬在视觉和心灵上都造成了极大的撞击。
这姑娘的个头足有一米七,光那双腿就恨不得有一米六那么长。
她烫着妩媚的波浪卷,穿着掐腰的衬衫和裹臀的短裙,每走一步路都摇曳生姿香气四溢。
宁檬觉得她无论从视觉上还是气味上,都是一个很可口的女孩。可口得叫她心里直泛酸水。都是年轻女孩子,人家那么可口,她却像快灰皴皴的老树皮。
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宁檬放了自己的马尾辫,摘了眼镜,用电热棒把自己的头发也硬烫出了几个卷。
烫完对着镜子一照,宁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她看着镜子,只有一个感觉:忽然很想吃碗方便面了。
女人都是敏感的,因为富有比男人更强的第六感。所以宁檬能感觉到,许思恬这北京大妞喜欢陆既明。
并且,是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可陆既明呢?上了班勉强还有个业界精英的模样,可一下了班就现出纨绔原型了。
他和他的其他富二代朋友一样,爱喝酒爱玩爱用嘴巴聊骚小姑娘,一顿酒喝完,那些聊骚也跟着翻篇了。
说白了,就是对姑娘还没长那份懂得珍惜的心。
许思恬也是个聪明女孩,并不怎么作践自己去酒吧里和着酒精跟陆既明套近乎。宁檬下班以后被陆既明抓去做的那些次业余代驾里,她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许思恬。
许思恬也是做金融的。她刚上班半年就依托家里的关系去读了EMBA,虽然不符合年纪不满三十岁的入学条件,但那些条件都是限制普通老百姓的,有钱人仿佛从来都不受到条件的限制。
就这样,她和一群比她大出各种年龄梯度的成功人士成为了同班同学。她隔三差五就撮合个成功人士来和陆既明谈项目合作,虽然最终合作成功率并不算高,但这姑娘的曲线泡男的方针政策不可谓不高明不用心。
这回许思恬带来的石英女士也是她的EMBA同班同学。
※※※※※※
会议室里,石英为陆既明介绍了一下项目情况。
拟投资标的是家做实业的公司,已经完成股改,石英所在的**证券正在对企业进行辅导和准备排队上市的工作。
上市前,他们想为企业找家资力雄厚的战略投资者做背书。到既明资本这里之前,他们也看了好多家知名机构,那些机构要么估值给得非常低,要么添加了一大堆附加条件,导致最终合作都没谈成。
“正好那天我们EMBA同学聚会,和小许谈起这个事,她就提到了陆总您,说您年轻有为不说,最重要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特别热情地要拉着我来坐一坐,今天这么一见,小许说得没错,陆总果然青年才俊!”
陆既明连说您客气了客气了。
但宁檬却偷瞄到他脸上那个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笑纹正昭彰着是啊是啊老子长得就是帅挣的钱就是多。
她怕他这狂妄的神情被石英看到参透就不好了,于是连忙起身,去给石英的茶杯里续热水。续完不忘把茶杯放到石英的左手边,并让把手的部分冲着石英左手方便拿住的方向上。
很微小的细节,却换得石英抬头看向宁檬。她给了宁檬一个含着赞许的眼神和一声带着微笑的谢谢。
许思恬跟着看了宁檬一眼,眼神就冷淡客气了许多。
宁檬坐回到陆既明旁边,继续做会议纪要。
陆既明问石英:“能问下石总,这个IPO项目的两个签字保代是谁吗?”
宁檬跟着陆既明各种大会小会开得多了,很多业务要点自然而然也就明了了。
一个IPO项目,如果签字保代是经验丰富且能力强有责任心的人,那么他会对这个项目的各种风险做到非常好的归避和把控。
这样的项目投资起来才会让人放心。
石英笑着说:“巧了,另外一个签字保代也是女的,叫钱菲。”
听到这个名字,宁檬倏地一下抬起头。
※※※※※※
陆既明发现了宁檬的异常,转头看她:“怎么,你认识石英说的钱总?”
宁檬瞬间整理好情绪,平平稳稳地回答:“不认识,只是我单方面听说过她。”她转头看向石英,面带得体微笑,说,“我大学毕业前,她到我们学校去给我们做过讲座,她个人的奋斗经历鞭策了我勇敢地成为了一名北漂。”
石英又笑起来,对陆既明说:“陆总,说不定过两年之后,您也会培养出一个宁总来呢!”
陆既明跟着笑了两声:“嗨,她跟钱总可不是一个路数,她没做过项目,也就做做文秘行政工作。”
宁檬垂下眼帘,盯着记事本闷闷地看。
她听到石英对陆既明说,想了解一下公司既往的投资项目以及业绩情况。
陆既明说了好几个由他主导的大项目的名字和收入以后,有点卡壳。
“还有一些项目,是下边人负责的,您等我把项目部门的负责人叫来,让他们给您做个补充。”
宁檬无声吸口气。
她抬起头:“陆总石总,要不,我先试着帮忙补充一下?”
所有需要签字的项目文件,她都要过一遍才能拿给陆既明。很多中等项目陆既明甚至不会仔细看,签字前听她摘重点内容汇报一下,觉得没问题就签或者有问题丢回去让项目部解决问题。而很多小项目陆既明干脆直接授权给了副总裁去管。副总裁年终的时候会出一份总结报告,那份报告的内容宁檬也门儿清。
所以整个公司,应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所有的项目了吧。
宁檬集中注意力想了一下。那些做过的项目立刻清晰明了分门别类地映现在她脑子里。
哪些项目是去年投资的,年限是多久,预期投资回报率是多少;哪些项目是今年做的,做到哪个程度了;哪些是储备投资项目,目前的进展是什么样;有保密条款约束的,她都谨慎地只说了某某公司。
她声音温婉流畅,一段介绍说完,换得石英由衷称赞。
“陆总真是慧眼啊,身边都是人才,小许、宁秘书,这都是女中豪杰呀!宁秘书培养一下,以后绝对是个做项目的好料子!”
陆既明笑哈哈:“石总您太会说话了,也太抬举我这秘书了。”
许思恬瞄着宁檬,跟着干干地笑。
会议结束前,陆既明和石英敲定了合作意向,就后续合作在时间进度上也初步达成了一致。
陆既明吩咐宁檬:“建个群,后续把负责项目对接的人都拉进群里,把这次的会议纪要和项目进度安排做成项目备忘录也发到群里。”
宁檬点头说好。
石英在会议桌对面笑了:“宁秘书这哪只是秘书,她干的就是项目人员干的活呀!”她紧跟着发了句由衷的感叹,“我要是有宁秘书这样的助手就好了!”
陆既明这回搭腔搭得特别赶趟儿:“石总您可别到我这来挖人,我也是试过了快几百个秘书才找着这么一个顺手的,您高抬贵手!”
石英有点感慨:“您这秘书,是真的难得啊,又得体又有能力!”她话锋一转,看向宁檬,柔声问,“你刚才给我倒水,特意放到了我左手边,我能问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左撇子的吗?”
她这个问题换来的是会议室里另外两个人的目光像四道追光似的一起朝宁檬脸上射过来。
宁檬一瞬间几乎有点慌,感觉下一秒会有人把话筒塞她嘴里似的。
她掖了下耳边的头发,镇定下来,声音柔柔稳稳地说:“您刚才介绍项目情况的时候,一直是左手在打手势,刚开始喝水时,水杯放在您右手边,您起初是想用左手试着去端,但距离不合适,后来改的右手,端起来的时候还晃了一下。”
宁檬的话说完,石英更感慨了,直对陆既明说:“陆总您说,这样的人才我怎么就遇不到呢!”
陆既明被她激得都快护犊子了。
他赶紧再次强调:“石总,咱们说好啊,您欣赏归欣赏,可千万不能挖我墙角,她这个墙角换别人还真堵不上!”
石英哈哈地笑起来,许思恬忍不住了,在一旁出了声:“这有什么的,真缺块墙角了,我就纡尊降贵地给你堵上呗!”
说这话时,许思恬正眼都不看宁檬一下,只对着陆既明笑靥如花。
陆既明呵呵笑了两声:“我哪请得起您给我打杂啊大小姐!”
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宁檬刚刚被人看重被人表扬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
他们俩,一个人说,纡尊降贵。
另一个人说,打杂。
所以她在他们面前,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人。
她差点就被石英的称赞和陆既明的护犊子闹昏了头高看自己一眼了。可说到底,她其实只是个,与尊与贵相对的,卑贱的打杂人啊。
看着陆既明和许思恬石英一起在前边往外走,陆既明和许思恬是那么的赏心悦目,俊男美女,高富帅白富美,简直配一脸,养眼得叫她这小屌丝满嘴都泛起自己名字的味道。
旁边的石英,腰板挺直,意气风发,手臂上挂着爱马仕包包,指节上闪耀着蒂芙尼钻戒的光,身上的香奈儿套裙泛着清淡的香……这些奢侈品牌无一不在烘托着成功女性的精英美。
再低头看看自己。宁檬觉得自己实在是灰蒙蒙的不起眼,简直像是一堵在别人眼里留不下什么痕迹的背景墙一样。
※※※※※※
送走了石英和许思恬,宁檬坐在工位前发呆。
陆既明已经先下班走了,走前对她哼唧唧地说了句,今天表现不错。
公司里现在除了她不再有其他人。她正好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整理下自己汹涌酝酿了一下午的决心。这决心经过石英和许思恬的刺激发酵,现在说什么都压不住了。
她真的再也不想做秘书了。她也想成为像石英那样走到哪里都闪着成功之光的精英女性。
她握拳,无声坚定自己的信念。
明天,明天一定要和陆既明说清楚,她不要做秘书了,她要去做项目!大不了就被开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别太害怕失了业没下家,反正石英不是很看好她……么。万一真失业了去找她,她应该是会收她……的吧。
——所以就先定个小目标吧。
宁檬在心里对自己说。
——未来,希望自己能在五年之内,成为一名业内叫的上号的,金牌投资总监。
第六章 明日复明日
晚上宁檬刚到家不久,就接到了尤琪发来的视频链接。
尤琪美美地冲镜头眨着眼问:“你现在租的屋子,除了装你之外,还有没有可以放其他东西的空余地方呀?”
宁檬看着尤琪美得发仙气儿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冲着镜头邪佞地舔了圈嘴巴子:“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吊根绳睡到棚顶上去也得给你腾出地方来啊!”
尤琪在镜头前笑得花枝乱颤。
宁檬问她:“地方可以给你腾,但是仙女小姐姐你是打算要干嘛呢?”
尤琪说:“我不是马上要回去了吗,好些东西我舍不得扔,想邮回去,你先帮我收着。”
宁檬摘了眼镜,松了马尾,手指插|进发根里来回搓,把自己搓得像个梅超风:“好家伙,你也不嫌费事!回来之后买新的不就得了,买新的都比你邮回来的运费省钱!”
尤琪啧的一飞眼神,那微嗔的媚态在宁檬眼里又是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
“那可不一样,”尤琪拖着尾音说,“都是我用惯了的东西,都有感情了,哪能说割舍就割舍得下啊?东西在好不在新!反正老何说了,运费贵点也不要紧,只要我高兴,随我便,总之他就四个字:养得起我!”说完这句话,尤琪歪着头冲着镜头外叫,“是不是啊,老何?”
她的声音里原本仙仙的气质一瞬间被嗲嗲的贱声替换了。
宁檬听得一哆嗦:“闭嘴!给我收起的你的狗粮!”
随着尤琪的召唤,一个男人的脸庞凑近到镜头前。
※※※※※※
宁檬依稀记得自己上次从视频里见到这位忙碌的华尔街精英已经是半年多以前了。和初识时相比,镜头前意气风发的何岳峦已经脱胎换骨,他已不再是当初苦追尤琪时的清贫男子了。
尤琪当年一进大学就凭着无敌美丽吸引了无数狂蜂浪蝶。喜欢她的男生很多,但喜欢到痴迷和执着的,谁也没比过博士院的何岳峦。凭着那股假如你不接受我我真的会死给你看的执着劲儿,没家世没钱权的何岳峦,以一颗赤子之心和赤贫钱包,竟打败了无数富二代拆二代,成功采撷到了尤琪的芳心。
尤琪和何岳峦好在一起时,跌碎了无数富二代奢侈品牌大墨镜。他们摔着墨镜好像在摔自己疼痛破碎的心似的,发出悲恸诅咒:“你丫选那个穷光蛋,早晚有你丫吃不上饭的一天!”
结果让他们一直心怀期待的“校花尤琪选错穷郎君两人饿到吃不上饭”的惨况却并没有发生,而更让他们无限嫉妒愤恨酸的是,何岳峦博士毕业后去了纽约,他凭着他那种誓达目标不达就去死的过人韧劲,很快就在华尔街落下了脚。
等尤琪大学一毕业,他就直接把她接到了国外去。
他兑现了当初的誓言,以一种高调的丝毫不加克制的姿态,让那些等着看尤琪跟他一起饿死的纨绔二代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赚着美元养家,如何让尤琪什么也不用干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好。
宁檬对于这个有着执着韧劲的博士师兄的感想是复杂的。一方面她有一种自己马子被人拐走的感觉,比较气;一方面又觉得他对尤琪确实不错,也就消了气。
※※※※※※
何岳峦凑到镜头前,看见宁檬就开始笑:“宁檬,你的爆炸发型挺赞的!”然后低头吻了下尤琪迎过来的额头。
宁檬想自插双目了。
“行了啊!你们俩还来上劲了,硬塞我双份狗粮!”
何岳峦笑一笑,和宁檬说了声再见,西装革履气派不凡地拎着皮包上班去了。
宁檬对他从镜头前消失掉的身影表示纳闷:“不都要回来了,他怎么还这么兢兢业业去上班?”
尤琪一脸骄傲:“老何是多有品德的人啊,当然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了!”
宁檬只想翻白眼。她觉得尤琪恋爱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披着仙女外皮的蠢蛋痴妹。
尤琪接着对宁檬发问:“你呢,你转岗了没有啊?”
宁檬握拳,一脸坚决:“我明天就去跟那个毛驴子老板说!”
尤琪毫不吝啬地翻过来一个大白眼:“我现在高度怀疑你是被你那个坏脾气的老板虐出斯德哥尔摩症来了!天天跟我吐槽他多驴脾气多差多把你当老妈子,天天咬着后槽牙跟我说你要换岗,结果呢?结果永远是‘明天’这俩字儿给你背锅!”尤琪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我就不明白了,他那么差劲的人,怎么就叫你这么犹豫不决裹足不前呢?!”
宁檬抓抓头皮,用指甲迅速挠拨着大脑皮层下的脑细胞,让它们对尤琪几乎振聋发聩的质疑快速做出回应。
“呃,其实吧,我们驴老板倒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比如说呢,他虽然脾气很差很驴,爱咆哮爱马景涛附体,但他咆哮的时候从来不说本质上的脏话,就那些生殖器之类的东西;他平时是挺狂挺老板病的,鼻孔不抬到地平线两米八的位置上就活不了,但他狂呢,也有狂的资本,他是有真本事的,我跟在他身边除了给他做老妈子,也没少跟他学习他的专业知识。”
宁檬把自己大脑皮层被刺激得有点过度兴奋,她说着说着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了。
“……刚你说到斯德哥尔摩症,其实我觉得我们公司各位高管们都有点这毛病,具体表现是大家有时候跟上赶着似的到陆既明那找训听。陆既明这个人喷人有一大特点,就是口是心非,他嘴巴上把话说得越狠心里就越软越慈悲。”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并没有意识到她这番长篇大论,竟像是诀别前的回顾总结一样了。因为要离开,所以能想到的便都是种种的好。
尤琪被宁檬这一大套长篇发言怼得有点发愣。跟个傻子似的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她说:“这听起来倒是个因为人物性格复杂多层次而很吸引人的主啊!怪不得你老明日复明日!你老板长什么样啊,有照片吗,来,给我瞧瞧!”
宁檬回味着尤琪刚刚说的“吸引人”几个字,莫名地打了个哆嗦。她心不在焉地打开网页随手搜了张如花的照片发了过去。
尤琪在镜头前把美丽的面孔纠结成复杂情绪的拼盘载体:“看着有点眼熟啊!”
宁檬有点心虚地说:“可能不好看的人长得都有点像吧。”
尤琪龇着牙啧啧啧:“宁檬我求求你,就算你这老板再有人格魅力,我也求你别迷上他,要不然真白瞎你这副如花似玉的青春小娇躯了!”
这回轮到宁檬翻白眼:“美人儿,你别配错物种,我是人他是驴,不合适!”
尤琪双眼圆瞪:“还好他长这样,不然你老这么拖拖拉拉明日复明日我真的会以为你在暗恋你们老板!毕竟搞起暗恋这套玩意,你最拿手了!阿檬,答应我,明天一定去跟他说,你要换岗!”
宁檬回想着白天那二位精英女性的穿着气度,双手握拳,狠狠点头。
“我明天一定去说,再不去我就是头母驴!”
※※※※※※
第二天一早,宁檬抢在第一时间冲进陆既明办公室。
陆既明对她的突然出现呈现出一瞬的懵逼状态。
“我叫你了吗?”
一瞬后,他皱皱眉,又松开眉,一皱一松间,有着你既来之我就叫你安之的情绪转化。
他吩咐:“咖啡,加糖,热的。”顿了顿,忍不住补充,“正话!别给我泡茶!”
宁檬却站在原地没动。
陆既明低头翻了两页文件,又抬头,看到宁檬烈士一样地杵在自己面前没动且也没有要动的打算。
他把笔往桌上一丢。
“说吧,什么事。”
宁檬抬手推了推眼镜。她的手背上一片红。是刚刚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刮的。
她一副镇静的样子,手背上的指甲红印条却昭显着连她自己都不察觉的内心紧张。
“陆总,”宁檬力求让自己的音色不要因为心跳加快而起了发哑的变化,“三年前我来面试的时候,其实真正想去的是项目部,我的职业规划是希望有天自己能成为一名金牌投资总监;但阴差阳错的,我却成了您的秘书。现在我做秘书已经做了三年了,这个岗位上我已经学不到新的东西了,所以我想……从秘书这个岗位上辞职,到项目部去……”
宁檬说话的时候,陆既明的一张脸像蘸了水的牛皮一样,越抽越紧。紧而蓄力的脸皮下,是陆既明储存着的、伺机勃发的暴脾气。
“阴、差、阳、错?!”陆既明咬着舌尖似的,发出这四个音。
宁檬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成语用得太耿直了。
“陆总我口误,是天赐神机……”
陆既明冷笑一声,身子向后一靠,头仰在大皮椅背上,赋予鼻孔看人和看不起人的功能,音色间针对阴差阳错四个字充满抱负性的不屑和颐指气使:“你玩不了投资,别异想天开了,安心给我做秘书得了!”
宁檬被刺激到了,搓着手背,坚持:“可我想成为一名投资总监!”
陆既明不耐烦,手指用力敲着桌子,“咚咚”两声,像在用指尖发出“住口”两个字。
“能不能不闹腾了?消停点!”顿了顿,他居然有点妥协似的开出一个安抚条件,“回头给你加双倍薪。”
宁檬躲在镜片背后的双眼亮了一下。这一瞬她被金钱动摇了。不过想起石英和许思恬那天走在她前面,窈窕却英姿勃发,谈笑间和男人们站在同一高度,在金融洪流中挥斥方遒,运筹帷幄……
那才是她想成为的人啊。
宁檬吞下口水,坚持:“……您别想拿钱搞定我!”
陆既明像是想不到一向听话温驯的秘书会逆反到连钱都不认,这简直就是不识好歹了。
他用冰夹刀子一样的目光,瞪着宁檬。
宁檬在他的瞪视里,感觉自己已身中数刀浑身失血,以至于感官都变得快要麻木了。
半晌后,陆既明冷冷笑起来,看着宁檬,几乎有点阴恻恻地说:“你一定要和我拧着干吗?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总有一天你会走投无路,会回来哭着求我做秘书!”
宁檬低下头静静地深呼吸。然后她扬起头,把自己的鼻孔抬高到从未曾有勇气到达过的一个高度,铿锵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叫我一声宁总监!”
第七章 三个月时间
宁檬的豪言壮语激发出陆既明一番惊天动地的冷笑。
“看不出来啊宁檬,心挺大啊,你还挺敢想的!”陆既明手攥成拳头,敲了下桌子,“宁檬我告诉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干就给我好好干秘书,要么就别干了,走人回家!”
宁檬看着陆既明。晶亮的镜片后面,是她晶亮的眼睛。这最后通牒一出,她反而心静了下来,不再慌里慌张的。
她安静地看着陆既明,用平缓的回答一下戳破了对方笃定她不舍得辞职的神气和趾高气昂。
宁檬说:“好,陆总,那我就不干了。”
陆既明定在那里,看着她足足两秒钟。
第三秒,他狠拍了下桌子,又摔了根笔到地上,指着宁檬,大吼:“出去!我就等着你的辞职信!”
宁檬转身出门。
门在她身后关阖的一刹那,她听到里面有摔杯子的声音。
听着那声音,宁檬简直要无奈到发笑。
……真是活人惯得他呀。多大的人了,堂堂公司大老板呀,还以这样的方式发脾气呢,至于吗。
她坐回到工位上,打开文档开始敲辞职信。
刚敲下“辞职信”三个字时,心头还有点犹豫和类似不舍的萧瑟感。但马上,她就找准了自己该有的情绪定位,把心一横,坚定地开始敲下提请离职的文字内容。
里面都开始摔杯子给她听响了。反正都这样了,辞职就辞职,不能后悔。
※※※※※※
宁檬不到十分钟就把辞职信写好打印了出来。
凡事只要下定决心,原来竟可以这样有效率。
她捏着辞职信,手指间捏到了一抹纸张从打印机里挤出时带着的未及散去的温度。
刚出锅的辞职信,热乎的,新鲜着。
这个滑稽的念头闪现在宁檬的脑子里,这个念头让她失去了要再次敲门进屋面对咆哮者的紧张感。
结果却让她意外。
当她再次进了办公室,老板桌后面的陆既明居然一脸的和颜悦色。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人咆哮,没人敲桌,没人扔笔摔杯子。
这样不按套路继续发脾气的陆既明,一时间倒让宁檬不知道该怎么样招架了。
推了推眼镜,宁檬上前,把辞职信递到陆既明的老板桌上。
陆既明看都不看,随手一扫,那张纸就半飘半蹭地挪到一边去了。
宁檬:“……”
这是怎么个发展趋势……
陆既明盯着老板桌前面的宁檬。实木老板桌气派阔大,穿着狭窄一步裙的宁檬被对比得愈发显得细瘦。
这对比,让陆既明心底忽然有了一丝良心发现。
搞得好像他和老板桌一起在欺负人似的……
陆既明挑挑眉,一脸的风平浪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他没发过脾气,也没放过狠话,更没跟谁摔了杯子较劲。
“宁檬,我替你想了想,我觉得你刚刚太冲动了。”陆老板很有腔调地开了口。
宁檬:“……”冲动的是你啊大哥!
陆既明:“你这样动不动就辞职,这做派可不行,这不是轻易就把自己后路堵死吗!”
宁檬:“……”堵我后路逼我选辞职选项的是你啊大哥!
陆既明:“我替你留条后路吧。这样,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我就让你到项目部去跟着做做项目好了!但一个月后你要是干不上手,你就得回来踏踏实实给我做秘书,别再起幺蛾子!我告诉你,我这三年费心费力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秘书来,心血也不是白费的,你也不能太没责任感了光凭着你自己高兴去任性!”
宁檬:“……”
她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这段话。这段话搞得她好像很是一个拔|吊无情的人一样……她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秘书,并不是被培养出来的,是被折磨出来的呀。他怎么好意思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强词夺理。
宁檬相信陆既明的情商和智商都没那么低,话说得这般强词夺理自己都不觉得。
所以陆既明是在故意说这些话跟她较劲吗?
嗯,她怎么忘了,这位老板就爱跟人反着干。她越要辞职,他就越不要她辞职成功。
陆既明用手指不耐烦地敲桌子:“听到我的提议了吗?”
宁檬推推眼镜,镇定地讨价还价:“六个月。”
陆既明眉心一皱,皱出了满满的不高兴:“美得你!两个月!”
宁檬:“四个月!”
陆既明抬手把旁边那张辞职信捞过来往宁檬面前一拍,拿起笔扭开笔盖,作势要签字同意。
“宁檬你别太过分了!就三个月!再讨价还价我就要签名了!”
宁檬推推眼镜,默默把那张辞职信从陆既明掌下拽了出来。
三个月就三个月吧,毕竟社保公积金不用因为辞职断缴了。
※※※※※※
宁檬被安排到了项目二部,成了邱俊霖的手下。
她的职位调动,在地平面以上是一派风平浪静,好像这是一件并不出奇的事情,于是大家都接受得很自然;但在地平面以下,却涌动着各种议论和猜测。
最拿不准状况的是邱俊霖。他不知道老板身边这一位突然空降项目部,是老板派个钦差来想探探他二部的底还是怎么的。
他对宁檬客客气气地过了两天,第三天有点挺不住了,就派了个心腹去和宁檬套话。
宁檬知道自己不把话说明白,就没办法真正融入到项目部,这里的人都会像防贼似的防着她。
于是她很真心实意地编排了一段话,对邱俊霖的心腹情真意切地说了。她改动了一个小细节,就是陆既明放的那句狠话——要是三个月之后她做不出成绩,她就得回去继续给他当秘书。她改成了三个月不出业绩,她就得夹包滚蛋。
把底交代清了,邱俊霖又摸索了两天,最终确定了宁檬确实不是陆既明派来的卧底。相反他隐隐感觉到陆既明对宁檬的态度很是嫌弃和愤怒。
这下好了,解了猜疑,也没了顾忌,邱俊霖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宁檬穿上了小鞋。
比如第二天到项目方公司去开会,他通知了所有人都过去,只把宁檬“不小心”漏下了。
或者让宁檬出差去别的城市,去调研当地的某个“潜在项目”。
他本来是想看宁檬出丑的,一个秘书出身的人,去调研项目,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笑话呢。
结果宁檬却把调研做得条缕清晰理据分明。
邱俊霖对此很意外也很失望。小鞋都准备好了,却居然套不到宁檬的脚上。
他不知道宁檬可是暗中下足了苦功夫的。
虽然跟在陆既明身边长了很多专业见识,但宁檬早就发现自己在业务方面还存在很大的空白。以前跟着陆既明是没少接触项目,但那种接触大多都是纸面上的接触,她虽然跟着学到了很多,但也有很多东西是没机会学到的。比如怎么去发掘一个好项目,怎么去尽调,怎么从法律财务和行业的角度去分析项目的可行性。这些基层、基本的东西,是以前坐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的她所没有机会能接触到的。
而呈到总裁办门口的那些文件,里面所呈现的项目状态,都是已经越过了那些实践步骤,做着结论性展示的阶段。
宁檬之前接触的就是这些结论性的东西,而缺少实践实战。
她到了项目部后,很快就发现自己在实践方面的不足,于是她暗中开始有针对性的拼命恶补业务空缺。
她看书,背法律法规条款,钻研项目案例。她钻研法律风险,研究风控体系。财务本就是她的专业,虽然做了三年秘书,但专业上她一直没有生疏掉。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用到这些专业知识的,并且早晚有一天会把它们用成可以使自己昂首阔步走在金融街的过人技能。
而如今,就是她学以致用的时刻。
她把实地调研工作完成得非常好,邱俊霖没能让她出得了丑。
但坚韧不拔的邱俊霖没有就此气馁。他换了种方式继续损人利己。
他还是派宁檬去调研项目。等宁檬回来之后,把调研报告交上去,如果项目可以做,那么调研成果直接被他邱俊霖端走。如果项目不能做,而项目又是和公司某个总有着什么关系的人介绍来的,那么这个锅就直接由宁檬背了。而他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宁檬说了,这个企业资质不行,不能投。她是陆总手把手带出来的人,她说不能投,那我还往下推进这个项目的话,不合适啊。”
宁檬于是在进入项目二部没多久的时间里,就已经快把之前三年积攒的好人缘都消耗光了。
宁檬其实知道邱俊霖为什么给她留了这多双小鞋穿。之前因为服装企业二轮融资滞后的事,陆既明对邱俊霖发了脾气,邱俊霖怨恨那时宁檬没有帮他说话。
宁檬知道邱俊霖当时很不乐意,但她没想到这位总监级别的人物,心眼能比她小学时爱在桌面上画三八线的同桌都不如。那个同桌每天还给她两次过界的机会呢,第三次才开始打人。邱俊霖倒好,一点缓冲都不给,直接一双小鞋套着一双小鞋地给她穿。
宁檬有点犯愁。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想做出点成绩是件多么不可能的事啊。因为成绩直接都姓邱了,只有过错和锅姓宁。
宁檬有点着急。陆既明只给她三个月期限,她感觉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时间就已经稳稳过去了二分之一了。
而她烦都烦不过来的时候,杨小扬还经常跑来找她诉苦,给她的烦恼不遗余力地添砖加瓦。
杨小扬告诉宁檬,自己快要得抑郁症了。她求求宁檬快回总裁办去吧。她说陆既明最近跟大疯子一样,一天换一个秘书,每个新来的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哪怕人家优秀得都能去迪拜迷倒个王子,他也照样把人家损得直哭。
“你不知道,陆总现在有多可怕!要不是辞了职我就得去要饭,我真的好想辞职啊!”杨小扬捶胸顿足地告诉宁檬自己的痛苦感受。
除了杨小扬,另外也有一些总们来探过宁檬的口风。
他们问宁檬,跟陆总闹什么别扭了,怎么一下让老板给发配到这来了?有没有和老板和好的可能?哦没有。可是,真的就没有回总裁办的可能了吗?
宁檬很肯定以及果断地告诉他们,没可能了,她没卷铺盖回家就不错了。
那些总们心怀着希望又马上失望的脸垮成一团。他们长长地叹气,几乎有点绝望地说:那完了,以后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这之后宁檬耳根清净了一阵子,然后她迎来了“是否能返回总裁办”探口风大队的最后一个成员。
陆既明。
第八章 偶遇又偶遇
宁檬是在出去前往饮水机的路途中央遇到陆既明的。她认为那是一场没必要的偶遇。事后却被工位邻近过道处的同事告知,“偶遇”的“遇”是没问题的,但“偶”绝对是值得商榷的。
“陆总一上午从我工位前来来回回过了好几趟,要么是去上厕所,要么是恰好走到这的时候喊个人过来问事情,又问得心不在焉的,搞得被问话的人也有点莫名其妙。我最惨,每次他经过我工位我都觉得苦胆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就怕他低头看到我一兴起就把我调去补秘书的缺儿,然后明天我就得被逼辞职!”
陆既明的这种致人崩溃式游走状态,“恰巧”结束在宁檬出来倒水喝的时点上。
于是宁檬从项目二部的办公区拐出来时,遇到了“恰好”路过的陆既明。
陆既明也“恰好”瞥见她后,对着她颐指气使地一点:“那个谁,你!对,就你,宁檬,你过来!”
宁檬只好拎着个空杯子,跟在陆既明身后走进了小会议室。
陆既明靠坐在小会议室挨近门口的皮椅上,翘着二郎腿。他那个样子坐在那,不说话的时候俊得像偶像剧里正面阳光的男主角。只是一打破他周身静态,他微挑的眉梢轻撇的嘴角和凉飕飕的眼神,一下就把他变成了邪恶反派。
宁檬站在陆既明跟前,接受着他眼角微扬的审视。那双只要盯着谁看就显得轻佻多情的眼,正盯着她看。
宁檬隐约好像能感知到,陆既明为什么要叫住她,叫住她后他又要以怎样的姿态说点什么样的话。
果然。
“怎么样,快撑不住了吧?”
陆既明开场白的情调语调和基调,不出宁檬所料。
那种你不行你肯定不行我就等着看你不行的嘲讽内涵非常MAX。
不过也有一点什么东西是出乎宁檬的意料的。
她脑子飞快一转,就从“快撑不住了吧”这句简单的短句中分析出了很多复杂情节。
他认为她快撑不住了,也就是说,他是知道她在项目二部待得比较艰难的。
再进一步说,就是邱俊霖那个记仇的小心眼给她穿的那些小鞋,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但他对此不动声色,并没有用人类该有的正义和道义去谴责一个无心胸的部门领导,而是隔岸看戏……
所以宁檬想,陆既明是在不惜以助纣为虐的心态,等着看邱俊霖赶紧把她逼到走投无路逼得她回头去给他做秘书吧?
他可真够看得起她的呀!
宁檬心里来了倔劲,挺直脊背抬高头,像棵不屈的小青松一样,回答:“没撑不住,邱总是磨练我,这样挺好的!”
陆既明眉心一皱,暴脾气上来了。
“行,行!你觉得挺好的是吧?那后面俩月我会让你感觉更好的!”
宁檬也被他激得来了点小情绪,她把这点小情绪脱口发泄了出来:“陆总,我就不明白了,您就那么离不开我这个秘书吗,我哪好?”
陆既明手指搭在会议桌上敲了敲,冷笑。
“我培养你三年,让你从职场傻缺进化成有气质的出众白领,现在你翅膀硬了,扑棱扑棱就要飞,你说说看,这口气我能咽下去吗?”
宁檬品了一下这番话。品过以后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他不是培养她三年,是折磨她三年好吗。
她推推眼镜,不想忍了,回答陆既明:“陆总,这口气您就别咽了。一般咽了气就是死掉了。”
陆既明敲着桌子的手指一下停住。咚咚咚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大的会议室瞬间寂静下来,把两道交错的呼吸声凸显得简直像两道呼啸风声。
宁檬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不害怕,下一刻,陆既明到底会不会勃然大怒冲向她。她没有用这样本真的自我和陆既明交流过。从前她总是迎合他的脾气说话办事给反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驯过。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陆既明嗤地一声,笑了。
是嘲讽的笑。
“宁檬,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你原来敢这么跟我说话!”
宁檬又推推眼镜,推完眼镜,她指尖隐藏的那点颤抖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陆总,我其实是个挺气人的人,我现在也算是原形毕露了,凭我现在这副德行,要是再回去给您做秘书,真会把您气得咽了那口气的。”
陆既明皱起眉,看着她,一眨不眨,目光如电。
宁檬在他的审视下,指尖又要忍不住想要打颤了。她克制着想去推镜框的欲望,强迫自己做出如常般的镇定。
她全身戒备地等着陆既明勃然跳起,大发雷霆。
可结果,陆既明却又是嗤的一声笑了。
嘲讽味儿居然并不比刚才浓,这笑声竟像是含了几分真的笑意似的。
“宁檬,”陆既明叫着宁檬的名字,音调和从前每一次叫她时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像是多了一点专心,“嘴硬没用,挺不住了就赶紧回来给我做秘书!别人没你好用!”
陆既明说完就起了身,直接出了会议室。他推门离去的高傲样子,简直像只欠揍的孔雀。
宁檬望着他的背影,不再克制,让指尖的抖抖抖释放出来,她愤愤地咬牙。
瞧不起她是吧?她好用她就该着得做他一辈子老妈子是吧?好,谢谢他的看低,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有斗志过,她偏要做出点成绩去打响他的脸不可!
※※※※※※
晚上下班回到家,宁檬一边揉着酸疼的脖子一边和尤琪视频。
她问尤琪:“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又一个多月忽忽悠悠地过去了,可你人还在国外呢,你这是欺骗我感情啊!你再不回来我租的房子都要到期了,我告诉你搬家时你还不出现我可就把你邮回来的那些破烂全扔了!”
尤琪赶紧连连保证说快了快了,换得宁檬发出一阵猪哼般的冷笑。
“真快了,要不是意外出了点状况我早回去了。”尤琪告诉宁檬,“老何交接项目期间意外遇到了老朋友,这位老朋友在国内一家大公司当老板,他听说老何要回国,就开始拼了命的挖他,还说老何和国内已经签好的那家公司的违约金由他来付。我估摸着等他们落实好这些了我就真的能回去了。”
宁檬揉着脖子问了句:“什么公司啊?”
尤琪说:“我没细问,反正就是证券基金保险这类的。”
宁檬对她的心大表示服气。
尤琪看到宁檬一直在揉脖子,就问:“阿檬,做项目是不是很累啊?”
宁檬一副被摧残过的样子,点头点得自己披头散发的。
“相当累!”
尤琪:“心疼你。那,后不后悔?”
宁檬一把将乱发拨到两只耳朵后面:“你快问我,跳楼和回头做陆既明秘书选哪个!”
尤琪:“你选哪个?”
宁檬坚定得像个烈|士:“跳楼!”
宁檬把最近在项目二部的情况对尤琪讲述了一大气。尤琪听到激动处,双手情不自禁呈现出九阴白骨爪造型,精心描过边的指甲尖在这种气势下显现出了几分锋利刃气。
“真想替你去挠死这个姓邱的大极品!敢这么欺负你!”
宁檬特别感动。她记得尤琪上次这么亮爪子想要帮她挠人的时候,还是她刚做陆既明秘书那会儿。那会儿她被陆既明使唤得简直得重新认识人生。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陆既明那个大喷子的高压下坚持下来的。
宁檬告诉尤琪,陆既明还找自己谈过话,威逼利诱她回去当秘书。
尤琪一下呆滞了。
“秘书往有钱老板身上死皮赖脸巴着的,这不稀奇;但老板反过来往秘书身上死皮赖脸巴着……这是什么情况?阿檬,他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宁檬怒了:“怎么有人巴着我就是傻呢?就不行我个人魅力大?!”说完照照镜子,立马就消了气,“算了算了,他应该是个傻子。”
尤琪又不乐意了:“怎么就算了,你不差啊,刘海弄弄眼镜摘了,你也是个清秀佳人好不啊!怎么那么不自信呢!”
宁檬:“……”
不知道谁先说的老板巴着她就是老板傻。
※※※※※※
自从接水途中和陆既明“偶遇”,宁檬发现邱俊霖给她准备的小鞋更多更挤脚了。经过种种分析,她有理由相信是陆既明对邱俊霖暗示了什么,让邱俊霖以为只要能快点挤兑走她,他就可以升职加薪一统几个项目部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宁檬有时候被邱俊林气得真想干脆回去给陆既明继续当秘书算了,到时候不吓死他这个大奇葩。但这样的念头一闪也就而过了。
前进的道路上总得有几个小人来磨练磨练意志,谁也不能随随便便成功不是,看孙悟空陪唐僧取经那一路,遇上的各种形状材质的妖魔鬼怪不比她多得多了。
宁檬第二次偶遇陆既明,是在电梯前。这次是真的偶遇。距离第一次“偶遇”,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时间。陆既明当时在和许思恬一起等电梯。
宁檬就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
看到许思恬,柠檬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真好看,背影窈窕,美丽精致,浑身傲气地透着股精英范儿。她和陆既明站在一起,真的不浪费前人对“一对璧人”这个词的创造。
看着这副倩丽背影,宁檬回想着几天前杨小扬利用午休吃饭时间给她八的好大一个卦——
“阿檬阿檬,你还记得那个白富美许思恬吗?最近她天天来找陆总,连我这高度散光都看出来了,她喜欢陆总!”
宁檬不小心咬着了腮帮子。看,最近都累瘦了。
喝了口水,涮涮嘴里的血腥味。
宁檬端着个客观的姿态说:“那女孩人美条正学历高,说话也字正腔圆不乱发嗲,又和陆总是发小,俩人的爹据说也都是上市公司大老板,家世上正门当户对。外形上他们就更不用说了,俩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般配。估计以后他们俩的孩子从胚胎开始就得美得惊天动地。”
杨小扬对这个结论是不以为然的:“切!光好看有什么用,俩人脾气都不咋地,以后还不得生个炮筒!”喘口气,杨小扬对宁檬唏嘘,“唉,他们些人啊,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跟我们打工阶层真不是一个世界的,这也就是现代社会了,放以前,他们不就是大老爷我们不就是小奴婢吗?”
这话让宁檬又咬了下腮帮子。再咬下去她都担心自己要把脸咬穿了。
满嘴的血腥味搅和得她说什么也吃不下去那顿饭了。
后来渐渐的,项目部也开始传起了这个八卦。
大家都说,这俩人这么高密度地黏在一起,看来应该是真的在一起了。有人说,陆既明投资干得好,但对女人却还没定性,许思恬肯定拿捏不住他。你看他该玩玩,该耍耍,单身浪人的那些拿手爱好他一样没荒,哪有收心的意思。有人又说,嗨,有钱人谁还在乎这个,玩完知道回家不就得了。
宁檬听得差点又咬腮帮子。
杨小扬说得对,这有钱人跟普通人,还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宁檬站在陆既明和许思恬身后,抑制呼吸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得尽量微薄,她恨不得让自己透明起来融入空气。
她默默地等电梯。
站在两个光闪闪的人后面,她总觉得自己的身高在很渺小地往回缩。
电梯终于到了。陆既明和许思恬走进去,齐齐转个身,一起面向电梯外站定。
这一下,宁檬和陆既明四目相对上了。
许思恬很宣示主权地在站定后挽住了陆既明的胳膊。
宁檬忍住想扶眼镜的冲动,尽量若无其事地迈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宁檬还来不及转身面朝外,陆既明已经伸手过来猛按下开门键。
于是电梯门在宁檬身后又打开了。
陆既明按着开门键,不松手。他仗着身高优势,用睥睨的姿态看着宁檬,冷声冷气地,发号施令:“你,去坐旁边那部电梯。”
宁檬脱口问了句:“为什么?”
陆既明回答得天经地义:“我看见你闹心。”
第九章 呸呸呸呸呸
宁檬像之前给陆既明做秘书时那样,在每次都想撂挑子不干时,用最大的心力祭出平生所有的修养,来抵御大喷子老板的不可理喻之火。
不然怎么样,谁让她本事不够就指着这一位发的工资活呢。
总有一天等她攒够了本事,她要用邦邦硬的翅膀扑棱出最本真的自我!她要让陆既明知道,他曾经这样呼呼喝喝的对待她是多么值得后悔的一件事!
宁檬这样想着,带着一肚子的翻江倒海和一脸的平静无波,听话地退出了电梯。她的顺从因为太过人造和刻意,反而显得有那么一丝的不羁和……气人。
电梯门再次缓缓合上,隔开了空间内外的三个人。
陆既明觉得更闹心了。
他抬手抓了抓领带,趁机格开了许思恬挂在她胳膊上的手。
“你怎么老对我动手动脚的?”声音是不耐烦的,不耐烦的些许成分来自于闹心产生的迁怒。
许思恬眼神一歪,直勾勾地看过来,出声发问:“陆既明,她长得好看吗?”
陆既明向上翻了个白眼,用鼻子哼出一团气:“好看个鬼!破眼镜一戴跟老太太似的!”
许思恬再次动手动脚。她又挽上陆既明的胳膊,还别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使劲,迫使他看向自己。
“那我好看吗?”
许思恬斜扬着下巴颏,精致的鼻尖翘出骄傲的角度。
陆既明斜睨她一眼,几不可见地呲了下嘴角:“好看。”声音里有不怎么掩饰的敷衍。
“哪好看?”许思恬捕捉到这份敷衍,于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陆既明眼神向下一瞄,他眼神的轨迹让许思恬莫名想要脸红。
她既想迎着那目光再挺挺胸,又想口是心非地嗔怪他一句“你瞅啥,往哪瞅呢”。
在她还没做出到底该给出哪种反应的时候,陆既明已经发了声。
“包挺好看。什么牌子的?”
许思恬只差一点就要羞红了的脸,一下子憋成了青白色。
“陆既明!你大爷!”许思恬失控地大叫陆既明的名字,“这包是你托曾宇航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
宁檬把心态调整到懒得和老板病患者计较的频率,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踏进了另一部电梯。
她还有约,可不能因为个奇葩老板就影响了心情。
电梯直下到地下一层。她在那里的鹿港小镇约了位朋友一起吃晚饭。
朋友叫西莲(虚构),是位很有名气的网络大神作家。宁檬以前上学时是西莲的读者,那是西莲还不像现在这么红,宁檬经常给她写长评。
可能她写的长评很能敲击西莲的心灵,西莲把她引为知己。在知道两个人都在北京以后,她们很快将这段文字浇筑出来的宝贵友情奔了现并一直良好地持续下来。可以说宁檬一路见证了西莲成神的过程。而这一路,她却并没有来得及进化为职场精英。
昨天两个人在Q|Q上遇到了,就聊起天来。
在西莲得知宁檬现在已经进了项目组,正在寻找投资标的的时候,她很兴奋地给宁檬发来一段语音:“明天我们见见怎么样?我觉得我们一拍即合的机会来了!”
※※※※※※
饭吃得差不多,淡也扯得足够消除好久未见的生疏感之后,两个人开始聊正事。
西莲告诉宁檬,自己那部最有名的小说被某已上市的影视公司买了版权,打算拍成电视剧,是部仙侠巨制。等电视剧播出后还会联动拍摄院线大电影。
西莲说:“我跟买我版权的影视公司没要出天价版权费,但我和他们约定了,不管是电视剧还是院线电影,都得给我自己留出百分之十的投资份额。”
宁檬顿时对西莲的逼格致以崇敬:“你太牛了!网络作家能在卖版权的时候给自己扣下投资份额的,我不知道除了你这位神还有谁可以?!”
这记马屁拍爽了西莲,她抖着肩膀笑了半天。
“你总这么吹捧我我会离不开你的!”打趣完,她正色说,“好了,说正事。我不是自己吹,我是经过准确判断的,我这个ip拍成电视剧,一定赚。影视公司那边发行能力非常牛逼,剧只要拍了,肯定是一线卫视黄金档。所以他们给我留份额,其实说白了就是给机会让我跟着白赚钱呢。但是话说话来,我虽然有投资份额,但我没钱。”
宁檬心里一下亮了起来。
既明资本正好是有钱缺项目的!
※※※※※※
西莲告诉宁檬,其实她之前接触过几个资方,那些人对她手里的这百分之十份额也都挺感兴趣,只是——
“那些人太鸡贼了,算得猴精,我没工作过,绕不过他们。但我看明白了,要按他们提的条件来,到最后我就成了给他们拉项目的了,就相当于挣了个中介费,那我又是何必呢!”
她很诚恳地对宁檬说:“你不一样,你仗义,你给我写的那些长评里,流露的那都是风骨!你不在乎钱!”
宁檬很诚恳地说:“阿莲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那点风骨在我领了毕业证之后就混着交掉的房租一起消失了……你不能夸我不在乎钱,为生活所迫我都快掉钱眼里了!你这样夸我还不如夸我长得好看。”
西莲:“……”
西莲噎到了,喝口水冷静了一下后,她继续说:“你就是个伪白领!这么多年你这噎人的本领居然还这么炉火纯青,你老板没想过弄死你吗?”
宁檬笑而不答。她也不是谁都噎的。有的人她不屑噎,比如小鞋王。而有的人,她不敢噎。
只是这不敢的不字,痕迹似乎在一天天变淡着。
西莲又说:“反正,和别人合作我不放心,现在既然你做项目了,我想把这百分之十的投资份额拿来和你合作,你看怎么样?”
※※※※※※
经过连续几天点灯熬油的刻苦调研,宁檬对文化产业的现状和未来发展趋势做了一份很详尽的分析报告。
结合西莲作品的号召力,结合影视公司的综合实力和既往作品的超好口碑,结合西莲给她开出的合作条件,宁檬大致算了一下投资回报率。
看着计算器上显示的数字,她有点热血沸腾。
西莲对她真够意思。
这真是一个由影视公司兜底稳赚不赔的好项目,只要有机会投进去,兜里被揣回很多钱的美好未来就已经很清晰地被预见。
算好投资回报率,宁檬连夜写好一份商业计划书。
这是她想呈现给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她希望得到其他人的肯定,希望在其他人的肯定中看到一只无影的手去打认定她只能做秘书的陆既明的脸。
所以她敲着计划书里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谨慎庄严。
终于在虫鸣鸟啼的清晨,她把这份计划书做完了。
伴着清早露水的清凉,她觉得这份计划书也充满着晨际最盎然的绿色生机。
她把计划书做得这么好,她简直都快舍不得把它去拿给邱俊霖看了。以后要被他学去了呢。
宁檬为自己这样看待邱俊霖小小愧疚了0.05秒。虽然邱俊霖经常给她小鞋穿,但他既然能做到项目部负责人这个位置,她想他总还是会有点儿本事的,哪至于连个商业计划书都要学她这个青涩小虾米。她不应该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恶意揣测他的所有一切。
然而等柠檬真的把计划书交给邱俊霖之后,她收回了自己那0.05秒的愧疚。她意识到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对人不对事的小人的道德素质水平。
邱俊霖连计划书看都没看,就直接甩到一旁,很一手遮天地说:“我们部门不投文化产业。”
柠檬怔了怔,问为什么。
邱俊霖呵了一声:“不为什么,既然我是项目二部的负责人,我就说了算。我说我们部门不投文化产业,那就不投。”
柠檬让自己沉住气。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想了想,冷静反问:“我知道,我既然人在项目二部,我就得听你这个负责人的。那么'您'这个项目二部的负责人在公司里,要不要听陆总的呢?”宁檬把您字咬得很重,仿佛真的很崇敬对方一样。其实那是发自内心最强烈的反讽。
邱俊霖撇着嘴角笑起来,每个牙齿缝都在奔泄“少跟老子装老子不怕你这套”的嘲讽。
“你还真别拿陆总来压我,你要是不服我,大可以直接去找陆总嘛!”
柠檬被他那副有恃无恐的小人样子激起了气。一个冲动之下,她真的抬脚去找了陆既明。
结果陆继明在知道她并不是回来给自己做秘书之后,瞬间开启了“我不听我不听”的躁狂模式。
“出去!有事找你领导说去!你以为你是谁?每个员工都像你这样越级,我这公司还开不开了?”
宁檬不是没被陆既明用狠话损过。之前哪次听了她都没着过急上过火。可是这次她听着这些狠话,有点被人当头闷了一棍的感觉。
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还真是自识不清。她应该知道的,按着陆既明的行事风格和他那副驴脾气,她来找他一点用都没有。
可她怎么就来了呢?真特么撞了邪了。
她忽然意识到口口声声说不想继续做秘书的自己,竟是在用做秘书时的习惯对待着陆既明,然而她以为她是谁?她现在没有任何优待。
宁檬不出声地转身要走。
走。赶紧走。再不走那些难以言明的难堪简直要化成鲜血从她嘴里喷出来了。
可是刚刚旋身,陷在老板椅里的陆既明却忽然又把她叫住了。
他以一种非常非常大爷的、非常非常居高临下的、非常非常讨人厌而他自己又不自知的语调,叫住宁檬:“以你现在这个身份,有什么事回去找你领导说去。不过你要是回来给我做秘书的话,你想说什么,我倒可以为你听一听。”
宁檬转身看了眼陆既明。看着陷在老板椅里松垮得很恣意的肩膀上扛着的那颗得意的头,以及那头上那张很欠揍的脸,宁檬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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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老娘不干了
宁檬在退出总裁办公室前,陆既明又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得轻飘飘的,但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在一瞬间积聚起很大的力量,直接在宁檬的自尊心上砸下一个坑。
“宁檬,再说一次,你不是干投资的料。”
面对如此鄙弃的打压,宁檬第一次忍不下去了。她转身,直面反问:“为什么我就不是做投资的料?我原来还觉得我不是做秘书的料,不也在你身边安然无事做足了三年!”
冷而嘲的笑在陆既明嘴角盘成一个漩涡:“做秘书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吗?难道不是把我服务好你就出色完成工作了?就你现在这副傻白甜的死样子,还想干投资?资本市场的手段你会吗你!”他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在这么脏的金钱圈子里,我把你这个秘书培养得干干净净不惹污糟我容易?给你的工资又不低,你为什么就非要往这铜臭大坑里跳?
陆既明不肯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很简单。他拧巴劲上来了,好话就偏偏不往好里去说。
于是宁檬并不理解他真正的想法。她只能感受到自己受了伤的自尊心产生了极大的创面。她握着拳头,把指尖传递的颤抖窝藏在掌心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想再辩驳什么了。和一个偏执己见的人能辩出什么结果来?
原来一个人看轻另一个人,可以这样不需要道理和根深蒂固。
可是凭什么?
他凭什么就这样看轻了她?
真是他奶奶腿的岂有此理!
※※※※※※
邱俊霖那里一口咬死项目二部不投文化产业。宁檬不想辜负好友的信任与期望,不想首次接活就落得个不明不白无疾而终的下场。况且这项目绝对是个好项目,有保底发行,是板上钉钉地稳赚不赔。
既然小鞋王邱俊霖那里走不通,宁檬想,只有另辟蹊径了。
宁檬决定把这项目拿到项目一部去试试。只是这样做的话,这个项目就变得和她没什么关系了。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结果宁檬也认了,这也总好过项目折在她手里。
宁檬又把商业计划书改了改,做到几近完美。然后她找机会把商业计划书拿给了项目一部的负责人任总看。
以往她做总裁秘书的时候,帮任总卸掉过不少盛产自陆既明的怒火,任总一直挺念着她的好的。
所以这次当她把计划书拿给任总,说明前后因由,任总倒也没太过犹豫,接过计划书承诺说:“我会尽快让下面人评估一下这份BP(商业计划书),如果没问题,我就尽快安排个负责人和你对接。”
宁檬终于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辜负别人。
她打电话给西莲,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告诉西莲项目一直在推进中,自己级别不够说了不算,所以委托一个总监级别的领导亲自推进此事,让西莲放心。
西莲在电话里对她表示理解和感谢,并承诺,不管这个项目是不是由她宁檬负责,只要最后能成,一定不会少了宁檬一成的好处。
前景看起来似乎是乐观的。然而宁檬那口松掉的气,很快又噎回到了她的喉咙口。
几天后宁檬刚到公司没多久,还没等来任总的消息时,就先接到了西莲的电话。
西莲从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很兴奋:“阿檬,你们公司的邱总人真不错!我打电话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和他已经就合作条款都达成一致了,我提供项目投资机会,邱总那边也就是你们公司出资金,收益嘛,合同上按四六签,我四你们公司六,然后私下我再和邱总补签个协议,从我的四成收益里再拿出一成来,让他作为项目奖金分给下面的部门同事们,其中包括你……”
西莲还在不停说,宁檬却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差点把自己梗死。
“西莲你先等等!”宁檬打断认为自己遇到好人兴奋不已的西莲,“你刚刚说,邱总?”
话筒那边应声愣了下:“对啊,邱俊霖,邱总,你上司,比你级别高的那个投资总监,不是你跟我说的么,你是部门新人,力度不够;邱总也和我说了,他说是你主动找他说的,因为你权限不够暂时还驾驭不了这个项目,所以由他全权接手负责。”
宁檬握着手机咬碎银牙。她真后悔在商业计划书里加了西莲的通信邮箱,要不是这样,姓邱的也不会有机会摸到西莲那去给她灌有毒的迷魂汤。她更后悔没说明她委托的总监姓任不姓邱。她本想着的是项目还没有具体落定,就先不把任总拖出来蹚水了,等具体落定后再介绍他和西莲当面认识。可没想到就留了这么点缝居然也让邱俊霖那个不要脸的小人钻了空子。
他居然好意思还要从西莲那里再骗一成收益回来!屁分给部门同事们,按小鞋王做人的尿性,那一成到最后全都得姓邱!
宁檬赶紧告诉西莲:“西莲,这个收益分成是不合理的,你先不要有所行动,我现在得去处理一些事情,回头你等我消息!“
西莲在电话那边有点迟疑,似乎在说这样分成她觉得也挺好的。但宁檬已经挂了电话。
这会儿宁檬觉得自己眼睛耳朵都在充血,她听到从自己耳膜里传来了霍霍的磨刀声。
她要去砍死邱俊霖那个王八蛋!
※※※※※※
宁檬这回是真了怒了。
她能忍受邱俊霖给她批发大量小鞋穿,这不要紧,她和她的脚都能屈能伸,但她无法忍受邱俊霖那个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挖人墙角。前者只是小心眼的问题,但后者却绝对是道德品质问题。
她不能就这样放任一个道德品质败坏的人欺上瞒下为非作歹!
宁檬毕竟是给全世界最难搞的人做了三年大秘,控制面部情绪的能力被磨炼得高出同辈人十个血槽条。
尽管心里已经恨不得把邱俊霖大卸八块先杀了再说,但理智上宁檬还是决定挂一副和平面孔先礼后兵。
她先去了邱俊霖的办公室,询问他,不是说好不做文化产业的投资么。
邱俊霖往椅背上一靠,那副老板的做派做得比陆既明都足。
“我是二部的负责人,还是你是?”
邱俊霖一脸微笑地问宁檬。那副笑容是宁檬所见过的人类最阴毒的样子了。
“我是负责人,对吗?那做还是不做,我说的算,这有什么问题吗?”邱俊霖还是笑着,笑容里溢出厌恶与嘲讽,“宁檬,人在职场混,有欠就要有还的!别人当初对我投以木瓜,我会报之以琼瑶,但别人当初要是对我投的暗刀子,那我肯定也要逮着机会给她下毒|药了!”
宁檬深呼吸。她没见过这么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他怎么就能脑补出一出她曾经想要插暗刀子捅死他的大戏!他怎么那么有脸把自己当成男主角呢?
宁檬懒得和这样的小人多争执了,和逻辑三观不在同一频率的人讲对错没什么意义,浪费美好生命。
先礼已经做了,接下来该是后兵了。
“邱俊霖,”宁檬直呼人名,她再也不想对他呼之以总,他不配,“这个项目是我带来的,那我现在告诉你,从现在开始,这个项目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把它交给一部去做了。”
邱俊霖嗤地笑出声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宁檬,你以为你是谁?”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订好的文件,甩在办公桌上,“看好了,西莲已经和我签好合同了!”
这一瞬,宁檬如遭雷劈。
西莲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她和西莲对“关于合作条款达成一致”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误差?按照西莲的表述,她的理解是,他们只是达成了合作意向。没想到西莲对她的表达方式还是太委婉了,他们居然连合同都签好了。
一刹那间,宁檬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打脸。西莲签了合同却不告诉她。
回想她几天前和西莲通电话时,西莲还在说,等事成了,一定不会少了你那一成的好处的。
宁檬有点想苦笑了。前后情况一串,她已经吃透了西莲的想法。
西莲应该是想让她从邱俊林要回去的那一成收益里分好处,这样西莲自己就不用再额外掏那之前承诺过的一成好处了。可这话不好开口说,于是她就干脆先把合同签了。
签了之后,收益分成摆在那里,她宁檬从邱俊霖的一成收益里分完钱,还怎么好意思再去西莲那又分一次?至于那一成的返点收益,邱俊林要怎么分分给她多少,那就是他们内部该操心的事了。
所以人都是有私心有小算盘的。
这是宁檬职场生涯很好很敲心的一课。它教会她,交情是交情,买卖是买卖。做买卖的时候谈交情,要么伤了钱,要么伤了情,反正总是要伤一样的。
现在西莲连合同都签了,她还有什么必要站在这里和邱俊霖磨刀霍霍?将军都投降了,她这小兵再咋呼再不屈又有什么意义。
走出总裁办后的职场,竟是这样的残酷和丑陋。算了,她早一点认识这份残酷和丑陋也好。
宁檬沉住气。暂时就先到这里吧。她打算离开这间充满腌臜污糟之气的办公室。
邱俊霖却叫住了她。
“宁檬,说句实在的,你也别怪我,把你挤走这不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就说到这了,剩下你懂的。”
……我懂你大爷!
宁檬真佩服邱俊霖推得一手好锅,打着奉陆既明授意的名义,欢天喜地光明正大地来整她。
他就真不怕自己又扭身回去做总裁秘书搞死他?呵呵,他应该是觉得她是真的回不去了吧,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下黑手——他一定是觉得,她是得罪了老板,又知道了老板太多事情,老板不能亲自开了她,于是只好把她发配边疆,借一个刚到公司不久的人的手来办她。于是他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给她批发小鞋穿。
宁檬退出了邱俊霖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她静坐了一会,越坐越气之余,她心里也有了几分合计。
不能就这么咽了这口气!
她先给西莲打电话,她没责问西莲签了合同怎么也没告诉自己。倒是西莲有点讪讪的,一副不知道要不要为自己那点小私心道歉的样子,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宁檬打破这股尴尬,问西莲要一份她和邱俊霖私下签的那份协议的传真件,那份西莲承诺将把自己收到的四成收益中的一成打到邱俊霖账户的抽屉协议。(抽屉协议就是拿不到台面上私下里签的那种协议)
西莲问宁檬要这份传真件做什么,毕竟她顶头上司那里不是有一份了么。
宁檬很镇定,说:邱总那份不小心被茶水泡了一块,有点不清晰,用你那份的传真件做个辅助存档。
西莲于是很快把那份协议传真过来了。
拿到传真件,宁檬又去项目一部找任总。
她对任总充满歉意地说:“任总,真的真的抱歉,之前我跟您说的那个项目,恐怕是不能做了,这里面有些出入,我后面再和您细说,我现在有事要去跟陆总说,真的抱歉了!”
宁檬歉疚地鞠了个躬走了。
任总在她身后有点懵逼地自言自语:“这项目不错啊,怎么还不做了?”
从任总那里出来,宁檬拿着那份抽屉协议的传真件,直接去了陆既明办公室。
※※※※※※※
“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让我怎么样呢?”陆既明把那份私签的协议甩到办公桌上,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宁檬问。
他声音里有股隐忍着的不耐烦。
宁檬倒被他的话问愣了。
他难道不应该勃然大怒,叫外面的人去通知邱俊霖立刻滚进来吗?从前可从没有这样的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啊,这不是相当于在把公司该赚的收益中饱私囊吗?
可他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漠然的样子呢?
实在想不通。
宁檬脑子里那根弦,锃的一声短路了。
陆既明用手指敲敲桌面,提醒陷入怔忡的宁檬:“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出去。”
宁檬咬咬后槽牙,长话短说:“您真不觉得邱俊霖这么做有问题吗?况且这项目是他从我手里骗走的!”
陆既明眉头一皱,川字痕里已经酝酿起要发脾气的征兆。
“你是觉得委屈吗?你连控制住一个项目的能力都没有,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陆既明又用手指敲敲桌子,他已经很不耐烦了:“还有要说的吗?没有赶紧出去。以后记住,不要随便到我这里来,你级别不够。可以随时进我办公室的,除了高管只有我秘书。”
宁檬握紧双拳又松开,再做了两组深呼吸后,终于把那股想要冲过去掐死人的念头压下去了。
她心里狠狠骂了句陆既明你大爷,然后微笑起来。
“陆总,我一直认为,您虽然脾气差一点,但总归是个好老板。不助长歪风邪气,不偏信小人谗言。但现在看,是我眼瞎了。”
陆既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指着那份协议,音量加大起来,问宁檬:“就因为这份东西,你就敢这么跟我讲话?宁檬,我再认真告诉你一次,你真的不适合干投资,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宁檬微笑着的嘴角抖了一下。但她很快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她把它展开。她得体地绽放出职业化微笑:“陆总,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不再随便往您这办公室里进!”她把那张纸放在陆既明面前,力道很轻,但无比坚定:“这是我的辞职信。”
——陆既明,你总跟谁耍威风?我去你大爷的,老娘不干了!
第十一章 回过味来了
从陆既明办公室出来,宁檬直接到后勤领了纸箱回去工位收拾自己的东西。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很平静。
本以为会很激动的,会恨不得把辞职信摔在陆既明脸上,恨不得回来后先在邱俊霖办公室门口痛骂他一顿再走。
可没想到那些愤怒那些委屈那些意难平的情绪,在激烈的设想中都已经提前消耗掉了。有时候情绪总是提前发泄在想象里,想象中的高兴,想象中的悲哀,想象中的愤怒。等到了现实,便出奇地只剩下平静。
这样也好。宁檬敢确定自己从容的辞职比愤怒的辞职给陆既明造成的冲击力更大。她微笑着收拾东西比跑去邱俊霖门口骂街更叫小鞋王心中忐忑。
就不让你摸清老娘的套路,吓死你!
宁檬收拾好东西端起纸箱要走的时候,邱俊霖坐不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当着部门其他同事的面,他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表现得像一个知道手下姑娘找到了好良家的老鸨一样,一脸虚伪的恭喜与祝福:“宁檬,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老同事们啊!”
宁檬也配合他,笑得特别感谢他全家的样子:“您放心,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您是怎么‘栽培’我的!”
她看到邱俊霖脸上有块肌肉有要抽搐的迹象,邱俊霖正在极力压制它。
她决定加把劲。
“邱总,这几天,您就可爱吃的尽量多吃点吧,哈!”她吓唬着邱俊霖。
做过亏心事的人都怕吓。
果然,邱俊霖脸上那块肌肉再也压制不住,终于抽搐了起来。
他堵在宁檬面前,压低声音,问:“宁檬,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陷害我?”
宁檬抱着纸箱和他错开一步距离。
瞧,心虚了。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吓唬你不想让你好过就是了。
“邱总,不用这么心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什么意思你很快就知道了。记得多吃点好吃的哈!”她说完这些话,看到邱俊霖脸都绿了。
死小鞋王,吓死你!
宁檬抱着纸箱走了,好几个同事都赶出来送她。尤其杨小扬,奔到电梯口的时候已经哭花了脸。
就要离开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了,宁檬本来还有点伤感,可是等扑过来的杨小扬的哭腔一起调,她就说什么都伤感不起来了。
“宁檬你别走!别走啊!你走了之后我们对着吃人的陆总可怎么活啊!”
宁檬:“……”
※※※※※※
宁檬把纸箱搬回到家里后,她对着纸箱陷入发呆。
呆着呆着她开始默默反省总结她这一段职场人生。
反省总结的结论让她有点酸楚有点唏嘘。
她觉得自己在做秘书方面是合格了的,她是掌握了做秘书的艺术的。可这种艺术的成功,不可否认很大一部分原因仰仗的是她是陆既明的身边人,于是大家对她都很客气。这种现象说好听点叫不看僧面看佛面,说通俗了那就叫打狗还得看主人。所以就算在这方面她是合格的,她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而在做项目方面,她的表现是不及格的,是失败的。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她没有做好角色的转换,她潜意识里在用做秘书的方式去做项目。而在做项目时,是没有人会让着谁的,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谦虚忍让,有的是尔虞我诈,是不择手段,是人吃人。
陆既明说她做不来投资,或许他也有他的几分道理。她的确还是太单纯。
但他太武断了,谁还能一辈子单纯?人生面前,谁有这样一直单纯下去的权利?
而她愿意在前进的道路上牺牲必须损耗掉的那部分单纯,丢了单纯的她只要还记得,不忘初心,做个好人,也就好了。
※※※※※※
宁檬辞职离开的当天,陆既明表现得还好,该干嘛干嘛。
到了第二天,他终于回过味来了:原来宁檬不是跟他范小情绪耍小伎俩,她是真的辞职了。
有了这个清醒的意识后,陆既明即刻变了身。
他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把宁檬那份辞职报告撕得粉碎粉碎的,撒雪花一样扔了一地。
“给你脸了!分不清谁是老板了!你还敢把我炒了!靠!”陆既明指着一地的碎纸渣咆哮。
刚召来的秘书被他凶残的样子吓得当场就拎着小包包逃走了,连已经干了三天的工资都不再打算要。
杨小扬差点哭跪在厕所里。
她是给总裁秘书打下手的,只要总裁秘书空缺,她就会第一时间被抓去顶喷干活。宁檬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一份好得不得了的工作,一切雷都有宁檬扛着,她上班上得体面又身心愉悦。可自从宁檬不干秘书了,她真的是觉得自己快没办法活下去了。
只干了三天的秘书跑掉了,杨小扬躲在工位里瑟瑟发抖,时刻处在提防戒备中,以防总裁怒火烧过来时她躲闪不及直接被焚死。果然,没一会工夫,怒火就蔓延过来了。
“外面有没有能喘气的?想渴死我吗!”
杨小扬立刻屁滚尿流滚进办公室。
她刚泡茶,端过去……
陆既明:“我说喝茶了吗?!”
好吧那她去泡咖啡。端过去后……
陆既明:“我说不喝茶你就给我泡咖啡?!”
杨小扬:……
她快跪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宁檬,没人能知道这位大佬心里真正想喝的到底是茶是水还特么是尿。
杨小扬愣着,陆既明咆哮:“还愣着干什么?想渴死我?!走她个宁檬,你们连泡茶泡咖啡都不会了吗?!”
杨小扬很想顺着21楼跳下去。
——大佬,所以我到底该给你泡茶还是泡咖啡T__T
——妈妈,我很想死啊!我活不下去了!
※※※※※※
在杨小扬想死的第二天,整个公司的人都变得很想死了。
陆既明像心里憋着股什么需要发泄的劲儿,不仅用暴脾气折腾他自己,还开始折腾下面每个部门的人。
他首先突击了行政部和财务部,在检查工作进度的过程中他成功抓到了错误处,于是很有爆发力地把两个部门的总监训斥得抱头痛哭。
然后是项目部。
陆既明发话让每个项目部的负责人把近期所有项目情况整理好等着接受他的检查。几个项目部如履薄冰地加了两个晚上的班。
最先承接他戾气检查的是项目一部。
任总把近一段时间正在做的项目和打算做的项目都呈给陆既明接受检阅。
当陆既明翻开拟做项目的文件夹时,他愣了愣。
他那蓦地一愣的表情出现得实在突然和诡异,在他持续的生气状态线上突兀地留下一个不是生气而是发呆的顿点。
这个顿点让任总的心一颤,他意识到或许能够拯救项目一部于水火的转机来了。
有什么东西,似乎让老板不那么生气了!
他赶紧猫腰凑到陆既明办公桌前,去瞧陆既明正在看什么。
一瞧之下,他心里苦乐参半。
完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因为哪只羊生气,还得是它才能消气。可是现在那只羊跑了,咋办呢……
陆既明正在看的,是宁檬做的那份商业计划书。不知道哪个手下稀里糊涂的把它归档在拟做项目里,眼下一起呈给了陆既明。
※※※※※※
陆既明低着头一页一页翻着宁檬做的商业计划书。他脸上那些可以用暴戾形容的情绪,每翻过一页,就淡去一点,转而取代的是一份吃惊和不可思议。越看越觉得把封面上的人名看错了。她不应该做得出这样专业的计划书。于是翻回到首页,再三确认。
没错,那两个字是“宁檬”。
“这计划书,宁檬做的?”
陆既明抬起头问任总。他问这话时,尾音里有来不及掩饰的吃惊。
任总小心点头:“是……”不好多说什么,因为暂时还揣测不出圣意,万一说的和老板想法弄劈叉了,他也就该劈叉了。
他静静地等着陆既明把商业计划书看完。他看到陆既明眉头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不好!
任总拿出全身最大的力气做好承接怒火的准备。
刚准备好,正好陆既明把商业计划书往他面前一摔。
……来了!
“把这份计划书拿回去给所有项目部的人都看看,告诉他们,这他妈才叫商业计划书!让他们看看自己以前做的那都是些什么玩意?以后这就是范本,未来的商业计划书要是做不到这个程度就别拿来给我看!”
……呃?居然是这样的走向?
任总一脸懵逼。
而让他更懵逼的是,他竖耳倾听,居然听到了陆既明充满自我怀疑的碎碎叨:“老任你说是她自己做的吗?这么专业,她有这本事吗?难道真是我把她的格局看小了???”
任总懵得像喝了八斤酒后第二天清晨醒来的宿醉。
他自高自大自我自恋脾气差的大老板,居然有自我怀疑的时候!
真特么活见鬼了噜。
※※※※※※
任总很感谢宁檬人虽走了却还能发挥余热。靠着她那份商业计划书,他居然在陆既明盛怒期间带着整个部门全身而退了。不过放他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陆既明的表情有点悻悻的,那是一副并不怎么甘心就这样放掉他的心情体现。
他知道他后面进去的人要倒霉了。陆既明在他身上没发出火来,这火就要叠加到后面这一位的身上了。
看看后面进去的是邱俊霖,任总有点放心了。
嗯,可能这就叫天道有轮回吧。欠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
邱俊霖也把宁檬做的那份计划书交了上去,归档在跟进项目里。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他把首页的名字改掉了,把宁檬改成了自己。
陆既明翻着计划书的时候,邱俊霖看到他皱起了眉。
邱俊霖赶紧心虚地加话:“陆总,这个项目资质特别好,这个作者是我朋友,非常有名,电视剧就是根据她的小说改编的,是个大ip……”
陆既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闭嘴!我瞎吗?你说这些项目书里都有,我看不见吗?邱俊霖我告诉你,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没话找话往别人耳朵里硬塞解释!”
邱俊霖被陆既明喷得冒出冷汗。冷汗在他额头上蒸发,给他蒸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翻了一会,陆既明终于把计划书合上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脸上的愠色被收敛起来,换上的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邱俊霖冷汗冒得更喷薄了。和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比起来,他倒希望眼前大老板直接生气的好,那样起码还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既明端详了一会邱俊霖。在对方被端详得麻木忐忑无力防备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发问。
“计划书不错,是你做的?”
邱俊霖连忙点头,抢答的语气里那股邀功劲用双氧水去杀都杀不掉:“是的,是我做的!”
陆既明:“你自己一个人做的?”
邱俊霖不加迟疑:“是!”
陆既明还是看着他,眼神焦点定在他的脸上,不偏不倚地盯住他,眼底一片意味不明。
邱俊霖小腿隐隐有点打斗。他发现原来这位老板不咆哮比咆哮更吓人。
陆既明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问:“协议签了?”
邱俊霖连忙答:“签了!”飞快地想了下后,赶紧补充说,“因为您忙,这项目涉及的金额也不算太大,您之前不是说过五千万以下的合同直接找副总裁签字就行吗,我就没来打扰您!”
陆既明用手指敲敲桌面:“嗯。项目是不错,就是收益有点少。”他顿了顿,倾身向前,两手搭在办公桌上懒懒地相互一握,把邱俊霖盯得比刚才更紧了,“毕竟对方只提供了项目,真金白银出钱的是我们,那我们怎么能只占六成收益呢?怎么也该占七成啊,你说是不是呢,邱总?”
陆既明阴阳怪气地叫的这声“邱总”,直把邱俊霖叫得双腿打斗打得像在筛糠。
第十二章 重新找工作
面对陆既明看似婉转实则一点弯都不打的笔直追问,邱俊霖变成了外强中干的人形筛糠机。
他吞吞口水,做垂死挣扎:“毕竟项目是作者带过来的,没有她我们也拿不到投资份额,所以就给她多分了一点……”
他底气不足的解释被陆既明拉开抽屉的动作直接打断。
陆既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摔在了邱俊霖面前。
邱俊霖连忙弯腰捡起来,等看清是什么,他脑子翁的一声像炸掉了蚂蜂窝。
这文件是他和西莲两个人私下签的那份补充分成协议。
难得他此刻脑子还能转,认得出这是那份协议。
此刻转动的脑子让他翻涌出很多疑惑。
其实他有一点不太明白,其实大家私下都有和他一样的操作方法,其实之前大boss不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然没点甜头谁能跟着他死心塌地地干呢?可怎么今天到了这个金额也不是很大的项目,他陆既明就忽然翻脸较真了?
然而无论如何,这番辩解可以放在心里,却没办法拿出来当面质疑。
总不能直接怼老板:你之前不也一直默许我们吃点回扣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那些暗地里默许成规的东西,放在台面以下时大家都不去计较,仿佛它是对的;但一旦端到台面上来,就会一下变得人人喊打了。
邱俊霖用他那炸开蚂蜂窝的脑袋苦寻为自己开脱的切入点而不得的时候,陆既明又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冰凉的绸被刮起了丝,听得人浑身发瘆。
“我知道你心里嘀咕什么呢。是,按说你们这个级别,没点外捞,我留不住人心,也激发不出你们给我干活的动力。所以就你们在项目中私下吃的那一口两口小甜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是在这一行里做。但是邱俊霖,你这外捞捞得手有点黑了吧?总共十成收益你自己就要捞足一成,你这相当于把手直接伸进我钱包里拿钱了吧?”
陆既明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用手指狠狠敲了两下桌子。咚咚的两声,冷硬而充满力道,倾泄出发起动作的人内心正供养着多大一片愤怒。
邱俊霖出冷汗出得简直快把自己弄成一个水人了。
“陆总,其实那一成,我是打算和部门所有人一起分的……”他嘴硬地解释着,然而这个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这份解释弱得不必陆既明那两根指头来戳就会自破。
“是吗?”陆既明抖然一个高八度吼了出来。
邱俊霖还要强词夺理地解释,陆既明一句话怼回了他接下来所有的睁眼说瞎话。
“你给我闭嘴!把你手头上的项目跟你部门的副总监交接一下,明天给我滚蛋!”
邱俊霖愣住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因为这点小事自己就要被开了。
但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死也得死个明白。
邱俊霖的破釜沉舟中几乎带上了几分赖皮:“陆总,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开了我吗?我自问自从到了公司,兢兢业业做项目,就算我自己从中间得到了点什么,可我也没耽误给公司挣钱,您就这么开了我,不合适吧?”
陆既明对他发出冷笑:“你是兢兢业业做项目吗?你是兢兢业业抢项目吧!这个项目难道不是你从宁檬手里抢来的?!”
邱俊霖愣了愣,这一瞬他脑子里想起了宁檬临走前对他笑着说:多吃点好吃的,哈!
果然是她在背后捣鬼!
邱俊霖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了:“陆总,您不能光听宁檬单方面的胡说八道就把我开除吧!”
陆既明在他这句话后,对他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宁檬可从没跟我谈起你什么!”
愣了愣,邱俊霖把咬牙切齿换成了一脸委屈:“可是陆总,是您叫我挤兑宁檬的啊,我照着您的话做了,怎么到最后好像一切又都成了我的错了?”
陆既明狠狠一拍桌子。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他简直要气到爆炸!
“邱俊霖,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脑子短路?我是让你赶紧把宁檬挤兑走,但我说的是赶紧把她从项目二部挤兑走,我是让你把她给我挤兑回总裁办来!你倒好,直接把人给我从公司挤兑走了!”说到愤慨出,陆既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顿了一下,喘匀气,一脸懒得多说的样子。
“出去做交接吧。给你句忠告,人可以贪,但不要蠢!你可以心眼小,但别心肠太坏!”
邱俊霖再一次变得咬牙切齿。
※※※※※※
晚上陆既明仍然感觉心头有火,躁得他在家待不住,于是拖着刚从国外回来的发小曾宇航,把他生拉硬拽到酒吧消火。
曾宇航嘲笑他:“别人消火都是脱裤子找姑娘,你倒好,你是坑基友。要不是知道你从小到大常年心有所属,我特么都怀疑你要借机睡我!”
陆既明被他说得很生气,端起一杯酒搂住曾宇航的脖子就顺着他的嘴硬往下灌。那副强迫样子像极了逼良为娼的大流|氓。
曾宇航差点呛死,推开陆既明泄愤地吼:“陆既明你大爷!直到我死你都别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陆既明愣了个神,马上把另一杯酒塞进曾宇航手里:“来!快来!灌死我!我不反抗!”
旁边已经有人对他们投来看不健康人士发展不健康关系的嫌弃的一瞥,那一瞥里仿佛夹着S和M以及S和B两组组合字母。
曾宇航踹了陆既明一脚:“滚!”然后放下酒杯,他看着陆既明,说,“明明,我说接下来的话之前,你要有心里准备。她呢,她很好……和她的未婚夫,都很好……”
一瞬间陆既明的脸色和酒吧里的灯光一样,变得阴晴流转光怪陆离。
他死撑了好一会,僵着的嘴角终于挤出一句话:“你他妈喊谁明明呢?!”
曾宇航抖着肩膀笑得打颤。
他问陆既明:“得了,说说吧,今天又是哪尊大佛这么有道行,惹你发了十二级台风暴脾气?我记得上回你这么生气而连累身边人是因为她和她男朋友出国。”
陆既明把眼神化成了屠龙刀狠狠剜着曾宇航:“闭嘴!再提她我毒死你!”
恐吓过后,他把前下属如何愚蠢不能体察圣意逼走了他悉心调|教的万能秘书这般那般地讲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曾宇航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然后他说:“明明,公允地讲,你那属下是真的挺龌龊的,但我也真觉得,挤兑走你那小秘的,真不是你的蠢下属,而是中二的你自己啊!”
陆既明闻声一愣,随后怒火攻心抵死不承认。
“曾宇航,你有没有点辨识力?不怕死也不是这么刺激我的!你说这是老子的错?屁!老子永远没有错!”
当夜陆既明把曾宇航灌得半死泄了愤。
※※※※※※
宁檬辞职后,在家憋了几天。这几天她的情绪有点反复,开始时很有底气,觉得自己不会因为离开既明资本就活不下去。
可是骨感的现实在她脸上拍出一记很响亮的耳光。她投出去的简历像掉进了黑洞一样,毫无回响。
有两个她最看好的私募公司,她大着胆子打电话去询问,对方人事是否收到了她的简历。一家公司很客气,说公司现在项目经理招满了,只招投资总监级别以上的人;另一家公司很不客气,直接说“我们只招海归研究生学历以上的人才”。
放下电话后宁檬很不愤。海归了不起吗?国外的基金法国内又不适用,大家还不是得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背证|监|会发布的投行基金法规。
宁檬以前听公司那些“总”们说过,金融圈门槛高,投行和好的基金公司没点人脉根本进不去,她那时还不信,她觉得自己进到既明资本也并没有多难。
现在她相信那些“总”们的话了。人在局内的时候,总觉得一切都很简单。只有退出到局外去了,才能看清曾经立足的位置,有人想冲进去站到那里其实也并不容易。
投了几天简历,连续一无所获。
宁檬从之前的有底气渐渐漏了气。她本来不想告诉尤琪自己辞职了,打算找到新工作之后再告诉她。一方面她不想要尤琪为自己担心,另一方面她觉得……没面子。
可是眼下再不跟尤琪叨咕叨咕这些事,听听尤琪的安慰,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挤压出抑郁症。
她算好时间,刚要用电脑拨通视频通话,手机却响了起来。
捞起来一看,居然是杨小扬。
※※※※※※
杨小扬几乎是泣着血表达了对宁檬的思念之情,顺便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两人约在西单的京城第一蝎。这家店在西单一条胡同里,门脸装潢都很不起眼,但就是挡不住人满为患。
杨小扬曾经用这家店来赞美宁檬:“这家店就跟你一样,第一眼看不起眼,但千万别看第二眼,看完就完犊子,准上瘾。”
为了这番赞美,宁檬以后但凡跟杨小扬吃饭,都选这家店,哪怕一等桌就得等上个一小时也不换地方。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能体会到一种暗中类比后的快感——别看店面一副不起眼的样子,照样有很多人死心塌地追随这里的味道。她也一样,别看现在是条单身狗,可没准哪天瞧她第二眼的人多了,到时候想见她还得按照叫号系统挨个排呢。
——这是一个让她除了吃还能做美梦的地方,所以她喜欢这里。
杨小扬以往主要是吃肉,今天却很反常,主打行为改为了喝酒。
喝了三瓶啤酒之后,杨小扬拉着宁檬的手不放开始给她倾情演唱《没有明天》,惹得旁边桌的顾客们有点起哄似的鼓掌。
宁檬很想往桌子底下钻一钻。
她捂住杨小扬的嘴,虔诚祈求:“祖宗,别唱了!”
她问杨小扬找自己吃饭的主题思想是什么。杨小扬放下啤酒瓶说,是想念。
“阿檬,我真的好想念你啊!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把你照片摆在工位上祈求能避开陆总的喷火杀呀!”
宁檬:“……那你有没有在我照片旁边再点上三根香?”
杨小扬愣一愣:“这个倒真没想起来!”
宁檬差点脸绿了:“我谢谢你,明天赶紧把我相片撤了,我还没死呢!”
杨小扬嘿嘿两声,一拍头告诉宁檬:“对了,差点忘跟你说个喜庆事儿!你离开后没几天,邱俊霖就也跟着离开了。他具体因为啥离开,我也不太清楚,但这不重要,谁管他是哪个山缝里蹦出来的孙子。你走之后重要的是,完犊子了!公司里再没人能震住陆总这个邪了!阿檬你是不知道,你不在既明资本之后我每天过得那叫什么日子!水深火热不人不鬼呀!阿檬你答应我,你好好混,等混好了把我接走吧,守着陆总那个大火山我活不了几天了!”
宁檬看着杨小扬越说越声泪俱下那个样儿,觉得她高考时真的应该报考演艺类院校。这就是一个纯正的戏精,每天都把日子过得跟电视剧似的。
她问杨小扬:“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能镇住陆总的邪?”
杨小扬抹一把脸,仿佛抹掉了一层不严肃的面具,她眉毛一挑表情一变,眼神一下犀利了起来:“陆总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多鸡贼腹黑啊,跟百变星君兼消防队员似的,把陆总那个火爆脾气拿捏得跟数学建模过似的精准,与其说陆总想把你逼回总裁办是跟你较劲,我倒觉得他其实是太依赖你了。因为除了你,没谁能摸他脉门摸得门儿清,能把事事都做得顺他的小心眼子。我跟你讲你离开公司之后,反应最大的还真不是我,是陆总!他都快找不着北了!”
宁檬听完杨小扬这一番话,坐在滚着烟的羊蝎子汤锅前,食欲一下变得很好很好。
一种莫名解气的好。
——知道我离开后,你过得像个傻逼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第十三章 见到偶像了
宁檬说不上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受。有点满足有点骄傲,有点解气有点酸涩。种种感受互相挤压互相杂糅着,最后融成了一点点怨气。
杨小扬在劝她,要不然为了广大苍生,她就回去给陆老虎再当秘书吧,反正现在她也没找到工作,陆既明又是巴不得她回去的。也不用觉得没面子,说到底是他离不开她。
这话宁檬不爱听。她把刚刚心里那股小怨气冲杨小扬发泄了出来。
“他离不开我,那是因为我只不过是他陆既明用顺手了的一个老妈子,但没道理就因为他用得顺手了我就该一直给他做老妈子吧?凭什么啊!”
杨小扬说:“凭他有钱啊!”
宁檬:“呸!有钱了不起?”
杨小扬又说:“凭他帅啊!”
宁檬:“……”
好吧,是他妈挺帅的。但依然掩盖不住他是个打压女下属的大败类啊。所以——
宁檬:“呸!他帅个屁!”
心灵那么丑,人帅有个屁用。
※※※※※※
和杨小扬吃完饭回到家,又等了一会,算好时间尤琪已经起床了,宁檬拿起手机发起视频。
她已经憋了一个礼拜没跟尤琪视频了,她怕自己演技不过关让尤琪看出她脸上的丧。
结果尤琪果然是尤琪,火眼金睛得像前世钻过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她一眼就看出宁檬精神面貌有很大问题:“你怎么看起来那么丧?被极品上司潜规则了?”
宁檬目瞪口呆地想象了一下邱俊霖的脸和被他潜规则的可能性,吐了。
“我辞职了。”她尽量把事情描述得客观平静波澜不惊。
尤琪在大洋彼岸发来了跨越国际的一声惊呼:“哈?”
冷静一下,尤琪问:“上司想潜规则你未遂所以把你开了???”
宁檬从身旁桌上捞起水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你要是再给我那龌龊下作的上司染指我的可能性,我就立刻让你失去你这辈子最爱的人!”
尤琪在视频另一面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引来了另一颗人头。
何岳峦在视频里对宁檬说:“不好意思,她最爱的人在这里!”
宁檬:“………………”
她这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受到失业的暴击后还要被狗粮暴击。
尤琪笑着把何岳峦推走。宁檬觉得她那脸笑很炫耀很淫|荡。
“把笑憋回去,不秀恩爱能死啊!”她对尤琪吼。
尤琪啧啧好几声:“你虽然辞职了但倒是把你前老板的暴脾气都学会了,得,也不算是空手走的!”
宁檬这一刻好想选择绝交。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闺蜜去哪里了?为什么她现在嘴巴这么恶毒。
宁檬:“闭嘴!我需要关爱,不许再损我!”
尤琪让宁檬把她辞职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她有点感慨:“真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炒了你老板!”
宁檬:“……你在变相骂我犯贱?把话给我说清楚!”
好像只有他老板炒她她死活不会离开似的。
尤琪:“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只有你老板炒你你死活不会离开的。”
宁檬:“…………………………”她和尤琪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吧。
“神经病!说得跟我好喜欢他似的,呕!就没见过他那么是非不分的混蛋!”宁檬一边作呕一边愤愤说。
尤琪换了关心的神色问:“那,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宁檬一脸沮丧:“……没有。投了很多简历,却基本连个面试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毕竟她的履历看起来,学历不高,本科毕业;专业性不强,总裁秘书——说白了就是给总裁端茶倒水印文件订饭店的;然后到了项目部只两个月就辞职了。
这样看起来,不管从哪个角度分析她都是胜任不了项目部的工作的,不然不会刚转了部门就干不下去了……
尤琪被宁檬的丧气感染到了,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
忽然她眉头一展,灵光乍现似的对宁檬问:“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投行的精英女老总很喜欢你甚至还想挖你来着?”
宁檬一拍巴掌:“对哦!”
她怎么把石英给忘了呢,当初还是因为石英她才有底气提出换岗申请的。
不过她转念又有点犹豫起来。一面之缘给人的勇气只够用一次,她在换岗的时候已经把石英对她的赞赏当成底气都用掉了。
“我怕那位老总当时也只是讲讲客套话而已。你说我现在直接冒冒然地给她打电话,这样合适吗?万一人家根本没那个想法,我得多尴尬!再说她做投行我做投资,她的业务领域都是并购重组ipo什么的,而我主要做的是私募;你说她做的那些东西,我能驾驭得了吗……所以我真的要给她打电话吗?”
尤琪正了脸色教育她:“当然要打电话联系她啊!柠檬同志,老何有句话说得特别对,没有机会主动找人的,一定得是由人主动去创造机会,而一旦有了机会你必须毫不犹豫地上,因为好事儿都是稍纵即逝的。”
宁檬服气这句职场鸡汤,更服气尤琪能把何岳峦的话当成语录记在心里随时提取使用。
这个仙女算是彻底栽进她的爱情狗粮堆里了。
宁檬被那句“好事儿都是稍纵即逝的”给打动了,她第二就给石英打了电话。
这是一通彻底改变了她命运的电话。
原来石英一个月前正好从投行辞职出来自己创业当了老板。她和朋友合开了家投资公司,叫鹰石投资,办公地址就在金融街。公司目前正处在招兵买马阶段,非常缺人。
石英一听说宁檬在找工作,她简直大喜过望。
“真是太好了!要不是碍着可能会被陆总当成敌人,我早就想挖你了!现在好了,你是先辞的职后来的我这,没毛病!”
两天后,宁檬就在石英的投资公司入了职。
宁檬到这时发现,在陆既明身边工作过这件事,虽然经历的时候苦不堪言,但现在却的的确确是她职场人生的加分项。
伺候过那么难搞的人,有了那么敦实的基础,再帮和颜悦色的新主子做事,宁檬只觉得事事都得心应手处处都游刃有余。
她甚至有时会觉得找到了海阔凭鱼跃的嚣张恣意。
不得不说,陆既明专业素质很强,连带着把她也在无影无形中调|教得极具职业素养。
入职的头几个星期里,她辅助石英完成不少棘手工作,无论行政上的还是项目上的,她都驾驭得不错。
石英高兴得不得了,对她也渐渐地从考察向着器重转化。
而入职后最令宁檬开心的一件事,是她居然见到了钱菲本人。
那天石英告诉宁檬,原来那帮投行的同事想请她吃饭,作为她迟来的离职聚餐。她知道宁檬喜欢钱菲,就问宁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这顿饭钱菲买单。”
宁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可以吗?!”
她跟着石英一起去了。那顿饭她终于近距离领略到了钱菲的风采。
那个传说中的美女保代,真的是整个人气质好得不得了——她的气质不是那种骄矜和故作姿态的高贵,而是一种自信和程度被拿捏得非常好的张扬。她就是有那种魅力,只要她出现在饭桌前,那么这一桌人的焦点一定是她。连石英的风采都被她压倒了。但她这份夺目并不惹谁嫉妒,她幽默的笑语如珠能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
宁檬觉得她的偶像真是太厉害了。
她很想知道钱菲这种令人倾倒的气质和魅力是怎样锻造而来的。
到了合适的机会,石英帮她跟钱菲提了酒:“钱菲啊,我们小宁特别崇拜你,听说这顿饭有你她都要高兴哭了,来,让她给你敬杯酒吧!”
宁檬对石英投去无限感激的一瞥后,起了身,亲自走到钱菲跟前去敬酒。
钱菲一点没推挡,豪气地干了这杯酒,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宁檬。
宁檬被她看的有点无措时,钱菲笑起来:“小妹子,我看你特合我眼缘!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她拍着宁檬的肩膀,说,“我那会儿也是走到哪都有点缩手缩脚的,不太自信。但这不要紧,自信是靠履历磨砺出来的,你跟着英姐好好干,只要切记遇着多难的事儿都别怂,就是顶着往上干,最后肯定都能成。你早晚要成才的,我看好你!”
宁檬激动极了,受到偶像鼓舞的她勇敢提出想加钱菲微信的想法。钱菲二话不说掏手机。
钱菲的头像是个带墨镜的男人,宁檬看着有点诧异。钱菲解释说:“这我老公,自恋,同时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把我头像硬换成他了!我暂时还打不过他,所以就先依着他好了!”
宁檬真是喜欢死钱菲这股幽默大气劲儿了。她真想也快点成为钱菲那样的人。她在心里牢牢记住了钱菲教她的那句话:遇着多难的事儿都别怂,就是顶着往上干,最后肯定都能成。
这句话的主旨后来被她精简为六个字设置在了手机桌面上,作为时时刻刻激励自己的座右铭:
不要怂,就是干!
这顿饭之后,宁檬更加干劲十足,她不仅加强私募类业务技能,还开始深入学习投行的一些基本业务。以后总有些项目是要与投行合作的,提前下足功夫总没错。
如果以后她能成为一名金牌投资总监,她投资了一家企业,而这家企业想要上市的话,她一定要让她的偶像钱菲来做签字保代,让钱菲来负责这家企业上市的一切事宜。她真心希望自己将来能有和偶像一起合作的机会。
※※※※※※
这段期间杨小扬三五不时地就会找宁檬吃饭聊天以排解可能导致自己走向自杀道路的心头抑郁。
而杨小扬的那些心头抑郁都是来自陆大魔王的压迫与压力。
这天杨小扬趁着午休不辞辛苦顶着三十好几度的大太阳从东单跑到金融街,死活拉着宁檬要和她进行午餐会话活动。
宁檬看着杨小扬一鼻尖的汗,无奈地放下手头工作,带她去了百盛里面的真功夫,喝、热、汤。
杨小扬一边吞着排骨饭一边喝鸡汤一边诉苦:“阿檬真的我快抑郁了!”
宁檬看着她吞饭的速度和饭量,觉得杨小扬对抑郁这个词可能有什么误会。
杨小扬吞着饭说:“你造吗,你走之后,整个公司可算是遭了殃了! ”
宁檬翻白眼心说我造啊,你每次开场白都是这句话,悲情点说你是祥林嫂,喜庆点说你就是“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的冯巩大爷。
杨小扬:“……没人能应付得了陆老虎了!公司之前还招聘一下新的总裁秘书,但因为用不顺手陆老虎现在已经干脆不让招聘了,说生不起那份儿气,三天两头换个女的来让他应付,搞得他简直像个接|客的!”
宁檬“噗”地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接|客这话是他自己说的?”她惊诧地问杨小扬。
杨小扬点头:“对啊,他自己吼的,我在办公室外面听到的。”
宁檬:“……”
这位阳春白雪的青年才俊用词越发堕落了。
杨小扬喝汤喝得满脸满鼻子的汗,顾不上擦,继续说:“现在啊,总裁秘书的职位干脆空缺了,陆老虎说啥都不招新人了,位置空着,就空着,不管别人说啥都空着!”
宁檬:“……那别人都说啥了?”
杨小扬:“别人主要是行政总监刘一天刘总,陆老虎不招秘书,现在秘书那摊活就都由刘总顶着呢。刘总现在常挂嘴边的话是,老子要去死!”杨小扬摇摇头,很感慨的样子,“他以为只有他自己这样想,哼哼,太天真了,因为我也很想去死!”
……宁檬很想给杨小扬这个中二少女跪了。
下午上班没多久,杨小扬又打来电话。
宁檬问她又怎么了。
杨小扬拍大腿的声音从话筒里清晰传来:“我刚都忘跟你八卦了,贼精彩的一个卦!就是陆总那绯闻女友之一,那白富美许思恬,前几天屈尊降贵屁颠屁颠跑来给大老虎当秘书,她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趾高气昂,结果你知道吗,她没待半天就让陆总给轰出去了哈哈哈哈哈!”
宁檬被这魔性的笑声感染,也忍不住跟着笑。
杨小扬:“……陆总把她轰出去的时候还嘴损地吼人家是绣花枕头大花瓶,光知道骄傲不会干活,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哈哈哈哈哈!”
杨小扬以为自己还能带动宁檬发出又一波欢乐笑声。结果她却听到宁檬幽幽叹气。
杨小扬问:“你怎么了,怎么不笑还叹气?我讲得不好玩吗?”
宁檬幽幽说:“唉,真希望有一天也有人能这么骂骂我:啊,你看你,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杨小扬立刻喷了。她喷笑声有点大,当即招来了喷顶之灾。
宁檬在话筒里听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正在对杨小扬咆哮。
“那个谁,上班时间你聊什么呢你?!”
紧接着,宁檬听他在吼:“刘一天,给我滚进来!那个宁檬,让财务把上个月财报给我送过来,马上!”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宁檬条件反射的浑身一哆嗦。她对着手机小声问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要挂电话的杨小扬:“他又招个叫宁檬的秘书?!”
杨小扬声音发抖快速地回复:“什、什么呀!他老喊错,整的跟旧情难忘似的!可能他觉得天下所有的秘书都叫宁檬吧?好了我不能再跟你说了再说我要没命了拜拜!”
宁檬握着手机回想着杨小扬刚刚那句话,越想越不愤。
凭什么她就成了秘书代名词了?她就非得做秘书才符合人设吗?
宁檬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她非得做个霸道女总裁给那混蛋大喷子瞧瞧不可!
第十四章 快回来上班
宁檬租的房子到期了,女房东趁机发了失心疯,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儿子处对象,愿意的话以后不收房租。宁檬委婉地表示不愿意,毕竟她儿子都三十好几了还不知道自己养活自己。房东立刻坐地起价直接每月要涨九百块房租。宁檬被逼得只好当机立断决定不再续租。
房东于是限期让宁檬搬家,不然把她东西都丢大街上。
宁檬对房东的翻脸无情感到很伤怀。以前交房租的时候她笑得多么的慈祥仁爱,现在一说不想跟她儿子搞对象立马翻脸无情,恨不得把她和她的铺盖都扔大街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不讲旧情的大姨都有。
宁檬很想挺直腰板问一句:有房子了不起啊?
后来她缩着腰不得不服,有房子就是了不起,没房子在北京睡个大马路都得被城管叔叔轰。
为了不露宿街头,宁檬硬着头皮跟石英请假打算找房子。
请假的时候宁檬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和极度不好意思。刚上班没多久就请假,这真不是个好员工该有的行为。
可令她意外的是,石英不仅给了她假,同时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去处。
原来石英刚搬家住进了西四环的别墅,她以前在鸟巢附近的一套复式大房子就空了下来。她想把这房子租出去,但苦于太大,整套租给一个人太贵,不好租,分开租楼上楼下屋子又太多,住的人多了杂了,又怕影响对面邻居的起居生活。正好宁檬要找房子,石英就想让宁檬住到她那套房子里去,房租象征性地收一点,主要是她住在那日常也算是给石英看看房子,盯着别有人起什么幺蛾子,影响到对面。
“我那房子对面,住的可是个不太一般的人物,房子要是没人看着,我真不敢放心出租,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惹到人家不痛快呢!但你要是能住进去,那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石英问宁檬接不接受这个提议。
面对处在磨合期急需得到其各方面肯定的新任领导,宁檬当然选择接受了。
虽然住在鸟巢到金融街上班是远了点,但起码石英不会逼她跟她儿子搞对象。
宁檬很快搬了家。搬家的时候她特别想雇个国际杀手去把尤琪做了。
她搬家的一半东西都是尤琪从国外邮回来的破烂。明明那死女人说她很快就回来的,可现在倒好,一句时机还未到就反复把她晃点了一遍又一遍。
宁檬搬家的时候一时气血攻心,不计长途电话费给尤琪打了通电话:你丫再不滚回来再晃点我,我就一把火把你那堆破烂都烧了!
宁檬搬进新家后很注意维持一起合租的几户人家的和平相处,生怕影响到对面。可上班下班出门进门的,她一直都没撞见过对门有什么人出来进去过。
她很怀疑对面到底有没有人住。后来有次物业来修灯,宁檬就顺嘴问了句,对面有人住吗。物业告诉她:“当然有啊,还是个大人物呢,只是最近天气不好,老爷子和他夫人去三亚疗养去了。倒是他儿子,一个大帅哥,没事赶着周末什么的能过来住一下。”
宁檬于是在周一到周五期间,放松了一直紧绷着怕出幺蛾子的那根弦,只有周六周天的时候,再张开警惕的大网。
※※※※※※
在石英的公司,一切都是从头开始,所以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也都是责任重大的。
以前做秘书,宁檬不能从第一现场接触项目标的,现在石英肯让人带着她到处看标的,她恨不得把心眼都炸开了才够用。她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能从石英和其他人身上学到的一切项目实战方面的东西。
石英对宁檬很不错,告诉她和项目相关的吃饭啊坐车啊之类的□□和打车票都留着,每个月都可以报销。
这个和“项目相关”其实范围很宽泛,不太好界定。比如宁檬所在部门有个项目副总拿了一张两千多的餐票让宁檬帮忙贴一下再拿给石英签完字送到财务去报了。事由是部门一起加班的餐费。
对此宁檬是有些抗拒的。不是抗拒帮人贴□□,而是他们部门并没有和副总一起享受到这顿加班餐。这明显是副总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的□□。
她都能看透的事情本质,石英当然看得更透。可是石英哪一次都像没有看透似的在报销单上签了字。好像她真的相信这些费用是和项目有关的。
石英本人既然做着一副看不透的样子,宁檬一个小打也不好欠欠的说破。但她其实心里很想知道,石英真的不在乎这些根本与公司与项目无关的私人费用支出么。
直到后来有一次,宁檬实在忍不住说破了。
是副总做了件和邱俊霖差不多的事情——副总和项目被投资方谈了一个官方的投资价格,鹰石投资按数额把钱打过去后,被投资公司从这些钱里拿出八个点打给副总在外面找的一家投资顾问公司,以投资顾问费的名义。而那家投资顾问公司的法人虽然是陌生的,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其实就是副总。说白了,那家投资顾问公司其实就是个通道,一个把钱从被投资公司转给副总的合法吃回|扣的通道。
而石英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表现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宁檬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在石英来鸟巢这边取点东西顺便查房收租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提出了疑惑。
石英听后笑起来:“想不到你在资本圈待了好几年还这么单纯,看来陆总对你爱护有加啊,没让商场上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污染你。但你现在做项目了,不得不接触甚至熟练掌握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资本市场。”
石英语重心长地告诉宁檬:“做这一行,你不给下面人点得好处的机会,人家凭什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给你干活呢?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做事,可外边别人不啊,他们默许这样的操作啊,那你说,现在的人都无利不起早,是在没油水捞的地方待着,还是选择去那些能赚得更多的地方?”
宁檬陷入了沉思。
带着钱味儿的现实总是这么不禁揭露。
石英还告诉宁檬:“小宁啊,我让你负责贴□□,就是告诉你你也可以趁机报些你的餐饮费车马费超市购物费什么的,不然现在你也没具体跟什么项目,你那点工资能够在北京生活吗?”
宁檬听得心里一阵发热。
石英最后说:“还有,你认真是对的,但不能死板,不然是干不了投资这行的。做这行,无论在思维上还是行为标准上,都得灵活。”
宁檬忽然想起陆既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陆既明说她干不了这一行,就在她甩下辞职信不干那天。她当时把他说的话视为他对自己的轻视和羞辱。
宁檬现在客观回想,觉得陆既明当时应该不是在羞辱她,他想表达的应该就是石英现在对她所说的:别较真,较真干不了这一行。
但那个死老板病,就不能好好表达这个意思吗?!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有人味儿点,她又不是高僧,光听他口是心非地喷她还悟不透这铜臭的人生。
※※※※※※
宁檬觉得人的意念真是一个有点玄乎可怕的东西。她前一天刚电光火石地回忆到陆既明,第二天就接到了陆既明打来的电话。
陆既明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愤怒着和没什么人味儿。
他对宁檬恶狠狠地说:“你那封辞职信丢了,你的离职手续办不了,所以你现在还是既明资本的员工,赶紧回来接着上班!”
宁檬:“……”
宁檬觉得十万分的无语,她真怀疑陆既明总生气怕不是把他自己都气成了傻子吧。
她翻个白眼对着话筒,用最平板的公事公办语调说:“那我快递个新的辞职报告给您,成吗,陆总?”她把“您”和“陆总”咬得特别重,仿佛很谦恭的样子其实满满都是无语和无奈的反讽。
宁檬放下电话后就立刻快递了一份新的辞职报告到既明资本。
可是过了两天陆既明又打来电话,说:“快递没收到,你赶紧给我回来上班!”
宁檬字正腔圆地回给他一声:“不!”
陆既明声音里的愤怒元素一下活跃起来:“我告诉你宁檬,办不了离职手续你可得陪公司违约金!”
宁檬呵呵一声笑:“我认赔,行吗?”
陆既明这回彻底怒了,那些愤怒元素沸腾地撞击他让他言不择词:“不是宁檬你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给你搬梯子让你下台阶吗?你这不是给……”
说到这,那道声音和声音里面的愤怒都一下顿住了。
宁檬脑子快,已经顺着语境反应过来。
“你想说给我脸我别不要脸是吗?”她语气清淡地问着,那声音的轻与缓就像以往她提醒着陆既明等下还有什么会要开时一样的例行公事一样的乖巧温柔。
她的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勾起了陆既明对三年以来有宁檬辅佐的得心应手的回忆,也勾起了一丝今非昔比的内心苍凉,以及口不择言后的些微悔意。
以前他对别人多狠的话都骂过,但对宁檬还真的没有过。此时这一句被临时憋回去的话,算是最狠的了。他意识到了,及时卡主缩在了嘴里。可话能截住,它深远的语意却无可阻拦。那有点伤人的语意已经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宁檬的耳朵和心头。
宁檬也来了气,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的武装出现了裂痕,这裂痕让她声音变得低沉和沙哑:“你给过我脸吗?就让我要脸?!”
她把电话挂了,顺手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第十五章 曾经与曾经
被陡然中断的电磁声波另一端,是从气呆到气炸转换的陆既明。
意识到自己被人挂了电话,他简直气到懵逼。这是他陆大老板整条人生链中第一次被一个小秘书如此凶残不给脸地挂断电话。
他咽不下这口气,决定无论如何要再打过去一次。这一次不为别的,哪怕不说话,也要由他先挂电话扳回这一局。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较劲多幼稚,且这并不符合他堂堂多金帅气牛逼大老板的人设。
此时此刻,一切“漠视是对敌人最大的鄙视”这类的鸡汤信条通通被他抛之脑后,他心中唯一所想血脉中唯一所流的信念只有一个:老子挂死你丫的!
陆既明似乎用尽必生的仇恨值和羞辱力去拨宁檬的电话号码。结果返回的却是一次次的忙音。终于当他意识到,宁檬这是把他拉黑了,他气到差点脑溢血。那些仇恨值和羞辱力被一道拉黑设置反弹回来,全力反扑在他自己身上,让他受了一种不流血却无比扎心的内伤。
陆既明这会气到想跳楼。
他扒着窗户向长安街上瞭望,心里不受控制地倒腾着一些犯|罪念头。
把她卖到穷山沟里去给一村人做老婆,妈的!
——算了她长得又不好看,干巴巴瘦,生不出孩子得被打死。要打死她还是我自己动手来的爽。
那就把她送到传|销组织里去,让她身陷魔窟,妈的!
——算了传|销组织里多的是被洗脑的王八蛋,她个傻白酸,掉进去非得被人扒皮拆骨。要扒她的皮还是我亲自动手解气。
对了把她绑到酒楼他吃着让她看着,不信馋不死她个蠢吃货!
陆既明摩拳擦掌,觉得找到了有效虐待宁檬的解气良方,整个人一点都不想跳楼了。
门口传来谨慎到战战兢兢的敲门声,那凌乱毫无节奏的敲门声彰显着敲门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地担惊受怕……
陆既明被怒气刷过的声音又冲又粗砺:“进来!”
刘一天小心翼翼推开门:“陆总,有位苏先生找您,说提前和您约了,现在正在小会议室等您……”
陆既明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哪天和哪个苏先生约了这么一发会谈。
他扯起西装外套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那股气莫名地又上来了。
妈的要是宁檬在还用得着他什么事都自己来想这么半天?不行,说什么他也要把她弄回来!
※※※※※※
下午下班前,石英把宁檬叫到了办公室。她递给宁檬一沓资料,说:“这是我投行一个老朋友推荐过来的项目,公司是做金制品的,打算在上市前融一轮pre-ipo。公司给的估值很高,你拿回去研究一下这轮我们值不值得投。”
宁檬接过资料的一瞬间,心里涌起多股复杂情绪。有点吃惊,有点感激,也有点忐忑——石英这么快就把她自己的项目拿出来让她接触。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涌出宁檬嘴巴的时候化作了一句有点傻气的口号式回答:“石总您放心,我一定认真研究不辜负您的期望!”
石英被她逗笑了:“宁檬,你资质很好,虽然之前没具体接触过什么项目,但只要带带你,我相信你很快能上手的,不要这么紧张!”
宁檬捧着一颗感恩的心和这沓资料脚步轻快仿佛踩在通往未来的一片鹏程万里的光明大道上,很身心愉悦地回了家。白天上班时被前任老板电话骚扰的坏心情被一扫而空。
回到家,草草吃过晚饭,宁檬捧着资料看了一遍,又上网搜了下这家公司的公开信息。这是家生产销售金制品及珠宝制品的公司,官方介绍里主营业务写的是“黄金及珠宝饰品的加工与销售”,号称是珠宝首饰及有关物品的制造行业排头兵企业。
宁檬翻着资料,觉得这公司的资质看起来的确不错,难怪他们给出的估值会高。
估值高就意味着入股的成本价高,那么公司ipo上市以后过了锁定期,投资人抛售股票所获利润相对就少。
宁檬按照公司的财务情况估算着按照不同估值所能得到的投资回报率,算得晕头转向连一加一得几都快不知道的时候,手机偏偏又添乱地鬼叫起来。
宁檬脑子里捆绑着算数的那根弦“锃”地一声,断了。
好了,她彻底懵逼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了。
叹口气,她向鸣叫不止的陌生号码屈服。如果这是个推销广告的,也够不容易的,大晚上还这么兢兢业业骚人不断,也是要凭着莫大的勇气的。她决定说点狠话做这个人今晚骚扰人的终结者。
宁檬把电话接通。话筒里立刻传来各种乌七八糟的噪音,那是种专属于夜场的喝酒狎笑摇骰子划拳的乌烟瘴气的噪音。在这哄哄杂杂的噪音里,一个男声一枝独秀的尖锐的响了起来。
宁檬这个时候很想拜托上帝伯伯把世上一些纨绔人民弄成哑巴算了,他们只知道用那副嗓子喝酒吹牛,简直是对人生的浪费。
“歪?宁檬嘛?我是你们陆总的好哥们呀,咱以前见过,你还送我回过家呐!”
话筒那一头,那道一枝独秀的高调噪音呜哩哇啦地说着话。宁檬心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内什么呀,你们陆总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借酒消愁喝多了呀!他打你电话说你老占线,都打没电了,只能我帮他接着打了。嘿还真巧了,我一打还就通了你说咱俩这是不是有缘分哈哈哈!哎话说你刚才跟谁一直聊天呐?嘿,真能聊!内什么,你赶紧过来一趟吧,把你老板整家切!”
宁檬:“……”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宁檬一边觉得这通电话接得很丧,一边觉得陆既明的纨绔哥们话可真特么够密的。
她握着手机,尽量不让自己因为厌恶失了礼貌教养:“抱歉,我已经不是他的员工了,你找别人吧。”
对面那一枝独秀的声音在诸多噪音里把声调拔高得更出众了:“别啊小宁檬!你就当帮熟人个忙你也得来啊!不能因为你现在不在他那干了就抹杀了你们曾经相濡以沫好几年的情分呀,那你要这么做人的话,得是个多无情冷酷无理取闹的人啊!”
宁檬:“……”
他妈的。这段话槽太多了,简直让她长一百张嘴都吐不过来!
宁檬极度怀疑这哥们的成语修辞是跟外国人学的。还什么相濡以沫……呸!
她不为所动:“你可以打电话找他女朋友。”许思恬难道吃干饭的?不会找她去接吗!
一枝独秀不松懈不退却:“问题是找他哪个女朋友啊?他有哪些女朋友我们不知道啊,我们就知道你!再说我们不知道他那大洁癖愿意让哪个女朋友去他家啊?就他那副狗脾气,找错人了回头再喷死我们!哎哟卧槽陆既明你踢我干什么我说错啥了,你看你坐都坐不住还踢人,滚地上了吧……”
宁檬翻着大白眼翻得自己差点吐出白沫子。这都是一群什么人?还能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了!
手机里一枝独秀继续发起聒噪:“妹妹,说实话吧,你们陆总今天喝多了全是因为你!你手机拨一次占线,他就喝一大杯酒你知道吗!好妹妹,你就当帮哥哥们一把,把他整回他家去吧,成不?”
宁檬很想回他:
谁是你妹妹?
活该他喝多!
凭什么帮你整?!
不过她在这位话密的纨绔哥们那完全插不进去话。
“妹妹呦,你是不知道啊,你们陆总这洁癖大奇葩他不让人去他家,所以我们想送他也没法送不是!讲真你要是不来接他,那我们只能报警了!宁檬妹妹,你就当帮哥哥们一把,成不?”
宁檬算是见识到京城二代油嘴滑舌会糊弄小姑娘这一套了。这样的一张嘴要去夸哪个小姑娘,真是能把意志薄弱的小妞夸到心甘情愿脱衣服。
宁檬想想共事的三年时光,想想今天下午把陆既明拉黑的壮举,想想那次自己生病时陆既明用他那双天生自带挑逗的眼睛看着她的样子,心一软,叹口气。
那是她给他做秘书快一年的时候。有天半夜,陆既明给她打电话问事情。那会她正因为吃错了东西胃肠绞痛,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直打滚。
陆既明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从她哼唧的隐忍和说话的颤音中分析出她的症状有点严重。
于是他说:“我正好在你住的这片跟人吃饭,马上能到你家楼下,你赶紧收拾一下滚下来,疼成这样了不去医院搁家磨叽什么呢!”
他这话一出口,宁檬简直受宠若惊。那么难伺候的一个大老板,居然张口要过来送她去医院。且他只来她这取过一次急需要用的资料,急到来不及装逼让她送,他自己亲自开车过来拿了。可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真不敢奢想他还记得她住在哪里。
受宠若惊的宁檬不敢有劳动老板大驾的心,赶紧说:“您不用过来真不用过来,我自己打车去,真的,我去!”
陆既明于是说:“那成,你自己打车去吧。”
挂断电话后,她继续在床上打滚,与呕吐感和肠胃绞痛做斗争,并没有起身去医院的动向。
她害怕一个人去医院,那种一个人在病痛中面对医院冰凉四壁和消毒水残酷味道的孤独感,在心理上比病痛更能要她的命。只要还没病死,她宁可在家吃药。
半个小时左右,电话又响起来。
还是陆既明打的。
宁檬接通电话,咬紧牙根,不让痛苦的哼唧声从牙齿间的缝隙钻出去。
陆既明的声音有点嘲讽:“你不说自己打车去医院吗?骗鬼呢还是骗我呢?有半小时了吧,怎么还没下楼?”
宁檬握着手机心头一动。
原来他居然早就到了她出租房的楼下,并且一直等到现在。
那一瞬里她眼眸发热,说不清心头是种什么感受。
耳边手机话筒里传来他没什么好气的声音:“我说你是不是起不来了?用我找人上去扛你下来吗?”
宁檬连忙松了牙口说不用不用。她连滚带爬地强撑着自己,下了地穿好衣服走进电梯。这么一溜行动下来,她感觉自己被消耗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于是当电梯一路下降的失重感袭来,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想吐,她站不住。
她差点就躺倒在地上,好在电梯那会到达了一楼,而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陆既明居然就等在那。
他一边叽叽歪歪发牢骚:“这什么破楼,脏兮兮的!”一边一把接住快躺倒在地上的她。
她靠在他身上,看到他正用他那双眼角微扬天生自带挑逗的眼睛看着她。
那一秒她忘记了想吐这件事。
下一秒他对她没好气地说:“瞅你这脸白的,快跟死人一样了,还跟家怄着不去医院,等死呢?”
宁檬那时肉|体上虽然承受着病痛折磨很难受,但心里却有点想笑。怎么办,她这个老板,哪怕关心别人的时候嘴还是这么损。
她天旋地转地不敢说话,强忍着不让自己张嘴。
她一张嘴就该吐了。
他看出来了,瞬间脸色一变有点慌:“我说你不是想吐吧?靠!你给我等等!你等等啊你等等!你等我带你出去吐!你憋住啊我跟你说你要是吐我身上你丫就完了,我一定杀了你!”
但她真的实在忍不住了,就在陆既明话音一落,她哇的一声吐到了他身上。
陆既明当时的表情很惨很痛苦,他问宁檬是不是仗病挑衅。
然后他并没有杀了她,而是一路带着那很惨很痛苦的表情,忍着一身食物残渣的臭,把她送但了医院。
后来她打着吊针时陆既明很凶狠地对她说:记住,我今天不杀你,你这条命就是欠我的,以后半夜我找你接我什么的你也得随叫随到知道吗。
她连忙说好,一定的,谢谢老板不杀之恩和救命之恩。
她心里是真的记挂着这两道恩的。她想陆既明那么一个高高在上挑剔多多的人,被她吐了一身,没打死她也没开了她,还亲自送她去了医院,她可真是撞了大运。
她是从那时确定的,原来他虽然长了张刀子贱嘴,人也作了点,但心其实还是软和的。
有时候一个不好讲话的人突然施的恩,总好像比好讲话的人来的更容易叫人感恩戴德。
宁檬回想着过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终究还是起身换了外出的衣服出了门。
※※※※※※
按照纨绔哥们给的地址,宁檬打车直奔三里屯。
还是那个乌烟瘴气的配方——还是那家店,还是那伙人,还是个个都喝得一副迷迷瞪瞪的熊样。
陆既明喝得像个智障一样自我唤醒了他的第二重人格,他正拉着身边人不停说“咱们这是一回就熟不用二回以后凡事都好说”。他那副笑嘻嘻傻不拉几的德行像谁跟他说句“走爸爸给你买糖去”都能把他成功拐回家去炖蘑菇。
宁檬做了三年秘书的惯性被闹哄哄的噪音和空气里乱蓬蓬的酒气一蒸腾,瞬间觉醒,她看到陆既明喝了酒就乱许愿的样子简直替整个公司的员工们痛心疾首。她忍不了,走过去撕开陆既明和他握着的那个人。
“行了陆大老板,别趁着喝酒就乱许诺!”撕完陆既明让他成为一个不再和别人粘连的个体后,宁檬转头对另外一个人说:“不好意思,陆总这个人喝完酒就有点不识人间疾苦什么都敢……答应……嗯?”
宁檬在眼睛适应了角落的黑暗后,在看清了挨着陆既明坐着的那个人的长相后,一下吃惊地呆怔在那里。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眼前这一位。
而他们再见时,竟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陆既明身边坐着的,居然是她以前掏心掏肺差点掏干生命值去暗恋的人。
那是她的学长,苏维远啊。
第十六章 恍如隔世般
宁檬飞快而仔细地打量着苏维然,空间的喧嚣一瞬间安静下去,时间在这一刻唯独对她抻长了维度,让她一秒抵十秒那样看得尽兴。
他还是那么清俊那么儒雅,哪怕正坐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依然那么绅士那么不染纤尘。
电光火石的一瞥中,记忆碎片向涨起的洪水涌进宁檬脑海中。
当年她刚上大学,一入校就听说同系有个很风云的学长。而他的风云不仅由才华、性格或容貌的某一项所造就,而是这些优秀元素的同时并存。
宁檬是在刚入学的那个学期的期中考试开始展开她对这位风云学长的暗恋的。那时候据说苏维然已经确定下来会保研,他的准导师于是也开始把他当作嫡亲门徒来使用。比如让他替自己监考。
苏维然监考的那堂考试是高数。
数学一向是宁檬的强项,所以她前后左右的人都在期盼着她的答案。
考试期间她身负重任,答题飞快,连学长美好容颜和绝世风采都来不及多吸一吸。
答完卷子,她把试卷拉到桌角,方便后面视力非常高精尖的同学直接抄答案。
就是这个时候,学长下了地开始巡视了。他向着宁檬这条过道走开。他来得很快,宁檬心虚地低着脑袋慢慢把卷子从桌角往回扯。她的动作不敢太快太大,怕惹起迎面而来的监考考官的注意。
可是好死不死,学长偏就站在她桌子旁边定住不动了。而这时她的卷子才刚刚扯回了一半。
这无疑是被抓了现行了。
宁檬心里有一万张嘴在高喊: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结果风华绝代的学长他,却并没有动。
过了个三五秒,从教室后门走进了全校最铁面无私的教导主任。主任问学长:怎么样,这帮小崽子还老实吗。
这一刻宁檬觉得自己的心直向上怼进了眼眶。她两眼直发黑。
完了完了,她要万劫不复成典型了!
可是学长悠悠开口时,说的却居然是:挺好的,都挺老实答题的!
他说着这话时,身躯正好挡住了那份只来得及扯回一半的试卷。
教导主任一脸满意地溜达着从前门出去了。
警戒解除一大半,宁檬差点虚脱。
还剩一小半的警戒,有点意味不明……
学长一直站在她旁边,没走。
宁檬心虚地始终不敢抬头也不敢充足呼吸。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憋着气呼与吸,就快要用窒息这玩意把自己搞死了。她想为了活命不被憋死,这个男的要是再站下去的话,她可就要站起来自首了!
身随心动。
她坐不住了,想要站起来求这位考官你赏我个痛快吧,我自首还不行么。
可是她刚要往上耸,一个巴掌及时按在她肩头,时机和力道都拿捏得刚刚好,把一个小姑娘躁动的身躯安抚回了座位,可也把小姑娘本来安分的心按得起了躁动。
学长临离开前很不动声色地在她试卷的某个位置点了点。点的动作和点的位置都很随意的样子,可有可无的,赶巧发生没什么意义不可追究似的。
可是宁檬看了眼那个位置,却一下就了悟了。
学长点的那个位置是道大题,那道题,她做错了。
她飞快地改,一边改一边体会到学长可以保研的实力。他光看一看,就知道她算错了。
考试结束走到讲台前交卷时,她有点心虚有点惭愧,说了声“谢谢老师”。
学长却笑了,说:“你挺厉害的,那是道竞赛级别的题,拉分用的,能做出来的人没有几个。”
这意外的肯定让宁檬心里炸开了一颗糖心炮弹。好像连查到考高分很不错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有现在这么甜哒哒的。
因为这次考试,她对这位学长上了心,情窦初开地知道了什么是暗恋。她以为学长读了研究生之后,他们在学校里的交集还有很长,于是她也不着急去表达心意。她想让自己先变得优秀一点,足够匹配上那个不凡的男子后再去攻克他。
听说学长对数学感兴趣,经常参加各种数学竞赛,她于是也来了劲,开始钻研各种竞赛题。宿舍熄灯后她跑去走廊昏黄灯光下算题,高考都没学近视的她,居然硬是在大学里把自己搞出了近视眼。她后来想想自己也真是近视眼大军里的一朵奇葩了。
之后的一次数学竞赛,她和学长一起报名参加。那次她的成绩棒极了,连学长都夸了她,说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子,让人印象深刻。
她觉得自己这时或许可以够得上学长了。
可也就是那时,她突然听说学长有了女朋友,是他一直喜欢了很久的女孩。还有学长放弃了保研,毕业后他会陪女朋友一起出国留学。
那些喜欢的话,就此再也不能说出口。宁檬于是尝到了暗恋一个人到发疯的程度又不能说的滋味。
她以为会和他拥有很久的交集,到最后这交集却可怜地只维持了短短一年。
大二的时候,校园里不再有苏维然。
宁檬从此沉迷算题,眼镜片戴得居然越来越厚。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宁檬一直觉得自己已经从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熟为一个女人,曾经那些叫她寝食不安的暗恋也随着过往时光渐渐暗淡了。
可是直到这一刻,这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喧嚣一刻,她才安静的发现,她的那些记忆,都在呢。
※※※※※※
时间在宁檬的世界从抻长中恢复到正常。静谧从宁檬耳间散去,喧嚣和酒气重新把她淹没包拢起来。
宁檬飞快而仔细地打量着苏维然。对方补捉到了她的视线,和她进行短暂的对视。
宁檬从苏维然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丝疑惑和许多无动于衷。
她有点想嘲讽地笑一笑,但不知道该对自己还是对苏维然。
他曾亲口说的那句“让人印象深刻”,那几个字原来也没什么分量。原来一直都是她凭自己的主观感受给这几个字强加了分量。现在她的主观感受被打回了原形——看样子苏维然早已经不记得她。
意识到她的心不在焉,陆既明不耐烦地蹬腿。
宁檬收回视线和思路,一副镇定的样子,指着陆既明对大家说:“他这么大一摊,我一个人怎么扛他回去得有个人一起帮我。”
说完象模象样地环视四周,最后视线往苏维然身上一落,指着他说:“就你吧,过来帮帮忙。”
苏维然从角落里探出身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宁檬回以肯定的一点头:“对,就你,看起来还算清醒。”
苏维然微笑着耸一耸肩,也无不可地回答了声:“ok。”
※※※※※※
宁檬在苏维然的帮助下,成功把陆既明塞进了迈巴赫的后座上。
本着被骚扰的闹心和晓得喝了酒的陆既明不会发脾气的笃定,她对待前任老板像对待七巧板一样,不顾对方哼唧很不客气地折折叠叠,终于把他肚脐眼以下全是腿的下半身给怼进车里到不影响关门的程度。
然后砰一声不客气地关了门,刻意忽略陆既明哎呀一声叫唤疑似被磕了膝盖般的哼唧声。
再然后用陌生人初相见的得体姿态邀请苏维然坐上副驾。
大黑轿子在宁檬的一脚油门下轰地开了出去,驶向陆既明首府别墅区的老巢。
夜晚的静谧让车轮滚地的声音成了全世界唯一的响动。这响动像个结界一样各自兜住宁檬和苏维然,仿佛谁开口,都回弹回一份尴尬。
直到车子压过一道小坑,后座的陆既明被颠簸得哼唧声响起,那份唯一的响动所构筑的结界才被打破。
宁檬也趁机突破了张口的尴尬。
她先搭腔问苏维然:“贵姓?”像从不认识、完全初识一样。
苏维然礼貌回答:“免贵,姓苏,苏维然。”
宁檬小顿一下,继续:“您海归吧?”
苏维然微笑起来:“怎么看出来的?”
宁檬也笑了笑:“您身上有洋气劲儿。”
苏维然从微笑变成浅笑,在和煦的笑容下,他回以一个犀利问题:“你是陆总的……女朋友,之一”
宁檬一肚子的嫌弃破口喷了出来:“我看起来有这么不自爱吗?”
苏维然的笑容纹路又加深了些。
车子驶到陆既明家门口停下。苏维然帮宁檬把大块头扶下车。好在他虽然看起来书生气,但个头只是比陆既明矮了五公分而已,招架着陆既明并不太费力。
他本打算帮着宁檬把陆既明扛进屋去的。
宁檬却在用陆既明的指纹刷开大门以后,临时制止了他。然后她晃醒陆既明,指着苏维然问:“让他把你扶进你家去,行不行?”
好说话的酒后陆既明这会却变成了拨浪鼓陆既明。
他把头摇得快飞了。
宁檬叹口气,对苏维然说:“还是算了,这家伙变态的,不让人轻易踏进他的属地。明天从监控录像里要是看见你进去了,说不定你们后续合作就终结了。要不你跟外面等我一下吧,我自己拖他进去。”
苏维然又笑起来,笑得有点意味不明的,像在质疑宁檬不是女朋友之一的话。
毕竟她倒是可以轻易踏进他的属地的。
宁檬扶额。
“苏先生,您可能脑补了什么,但这样的脑补是不正确的。我能踏进他的属地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是他的佣人和奴隶。”
宁檬说完面无表情连拖带拽地把陆既明弄进了屋。
大块头今天一点都不配合,宁檬没力气把他搬到床上,只好随便搬了床被子打了个地铺,踹着陆既明让他滚动着滚到了地铺上。
总算安顿好,宁檬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被前老板逼走的前员工已经仁至义尽打算就此别过。
临走前她母爱发作怕陆既明从地铺上滚下来着了凉,就抬腿又把他往里踢了踢。陆既明顺着她腿踢的方向像大虫子似的往地铺里蠕了蠕。
然后他一把抱住宁檬的小腿,把宁檬扯得一个趔趄跪倒在他旁边。
他悬空了脑袋看向宁檬。喝过酒后他的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哪怕视线有些迷离,也黑亮得慑人。他的眼尾微扬着,带着天生的挑逗与薄情。
他盯着宁檬的脸看,然后笑嘻嘻起来:“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到楼下随便找个房间睡吧。”
话说完,手撒开,人倒下,就此睡了过去。
宁檬跪在那,一瞬间竟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十七章 幼稚鬼去死
宁檬从陆既明的别墅里出来时,看到苏维然还等在门外。他正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仰头看月亮。路灯和月光青黄交织的光把他映照得像幅笔调轻巧的油彩画。宁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去的暗恋情愫无形中在给苏维然加着印象分,她只觉得夜色中月光下这样仰头看月光的苏维然真是个清俊儒雅的妙人。
看月光的苏维然听到门口有响动后转过头来,微笑着问:“安顿好了?”
看着那笑容宁檬忽然有点发怔。她进去好一会儿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是忘了自己还让他等在门口这件事的。而他居然很老实,就这么一直在等。
他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叫他来帮忙,其实他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个事实?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是找了个借口在制造一次机会与他做单方面的重逢。
宁檬收好电光火石间闪过的这些思绪,也微笑着回答:“嗯,安顿好了。”
对话到这里忽然就停滞了,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说,彼此无言的状态有点干巴巴的尴尬。
宁檬只好问一句:“苏先生打算怎么走?”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一句向外冒得有点没头没脑。按照循序渐进的逻辑,应该先问人家住在哪里的。
苏维然浅笑依然:“我打车,你呢?”
宁檬跟风:“我也打车。”
苏维然:“那我们打一辆吧,先送你。”
宁檬客套:“这怎么好意思?”
苏维然忽的嘴角轻轻一翘,笑得有点似笑非笑的:“自家学妹,怎么还这么见外。”
宁檬像被闷雷轰中了脑门,呆立当场。
※※※※※※
直到坐上了出租车,宁檬还有点懵懵的。
懵劲儿小些了、脑子清明些了,宁檬扭头问同坐在后排的苏维然:“我以为学长你已经不记得我。”
苏维然还是那副儒雅的微笑:“那年的数学竞赛,我就输给那么一个人,还是个女孩,这再记不住。”
宁檬也笑:“可你这一晚上都好像不认得我似的。”
苏维然脸上的笑痕在扩大:“我总得确定,是不是你不记得我了,毕竟你点将点到我这的时候,也很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宁檬不好意思起来,有点腼腆地问了一个不算腼腆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苏维然的答案让她莫名心满意足:“酒吧对视的时候。”
互相认亲后,气氛大好,两个人开始互相谨慎探出触角询问对方近况。宁檬很想问问苏维然结婚了没有。当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划过他左手无名指,当看到那里既没有戒指又没有戴过戒指留下的戒指印,她打退了一切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
尽管她很想知道。
按照苏维然当年对女神学姐的痴恋程度,假如他们已经结婚,他一定恨不得戒指长在手指头上。没有戴及戴过的痕迹,那就是说明他们还不是法定夫妻。
宁檬很想装作不经意地问一下:学长,你和学姐还好吗?
可酝酿了又酝酿,终究还是没足够勇气把这问题从齿缝里推出去。
她今晚心情像坐在过山车上,情绪忽高忽低地不稳定,她没有足够理性的控制力把想问的那个问题定位在“自然”的度上,所以还是不要问了吧。无论怎么装成一副自然的样子,在别人那里其实都是能一眼识破的刻意。
当年暗恋得那样天崩地裂,她也没在苏维然面前露出过什么马脚,现在一别经年又何必拉那只马脚出来现眼。
苏维然也拉拉杂杂地问了些宁檬的近况,从而得知宁檬不久前从陆既明那里辞了职,跳到了另一家新成立不久的投资公司去。苏维然也告诉宁檬,自己和她是同行,之前在华尔街,最近被总部派到国内做中国区的业务负责人。
宁檬忍着把嘴张成o形的冲动,下车前和苏维然恭敬客气地道别。
到了家她一头栽在床上。身体是静止的,思绪却是沸腾跳跃的。可不管怎么沸腾跳跃,最后也因为一个认知重归平静。
就像她和陆既明一样,她和苏维然,同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曾经上学时,她可以用一次数学竞赛拉近她与苏维然的差距;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的衡量标准换到两个已步入社会的人身上,再也不能做数了。
苏维然在事业上突飞猛进,而她呢?对自己用上一事无成这个词一点都不算过分。
他们的差距随着一别经年的各自经历,又拉大了,并且拉得那么大那么大,大到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临睡前,宁檬给尤琪留言:我遇到苏维然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宿觉,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尤琪的视频邀请吵醒的。
尤琪很兴奋,直接问:“阿檬,你说你遇到苏维然了?”
宁檬强睁开被困意焦灼着的眼睛,回答一声“嗯”。
尤琪不满意她的态度:“哎你怎么反应这么冷漠,都没我激烈,难道当年暗恋他暗恋得要死要活的人不是你是我?”
宁檬叹息一声:“我昨天已经情绪激烈过了,在心里。我也不能老那么激烈啊,又不是当年的小毛孩子了。”
尤琪想想问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还是单身吗?”
宁檬回她:“应该是还没结婚呢,但是不是单身就不知道了。”
尤琪想了想又问了个关键问题:“如果他还单着,你想和他再续前缘吗?”
宁檬笑了,一种自嘲和认命的笑:“首先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缘分,谈不上续,当年也只是我一个人年少无知单方面的执着。其次以前他就和我不太像是一个世界的,虽然我们都在财大;而现在就更加不是了。所以真想有什么可能性,也等我们变成同一个世界的人再说吧。”
尤琪在视频另一端憋了好久,憋到最后脸都红了,忍无可忍地教训起宁檬:“你是哪个世纪的奴隶转世吗?动不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全地球人都只有一个世界,你那世界怎么就那么多呢?你就让你的自卑感继续作祟吧!你就让你的自卑感继续奴役你,让你再失去一次好好的恋爱机会吧!”
宁檬被尤琪教训得一声都不敢出。她没什么能为自己辩解的,因为尤琪训她的每一个字都是扎心的确切。
※※※※※※
关了视频匆匆洗漱过宁檬就去上了班。刚到公司没多久,她就接到了杨小扬打来的电话。
杨小扬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正常,像被老虎掐住了脖子的兔子似的,每个字都讲得颤巍巍瓮声瓮气的。
宁檬问她有什么事,嗓子怎么了,吃蟑螂噎着了怎么的,怎么这样说话。
杨小扬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受了惊的掐脖子声音告诉宁檬说:“阿、阿檬啊,陆总和你讲话哈……”
她话音还没落干净,手机话筒里的声音就换了人。首先是那声音在吩咐杨小扬:你先出去。
然后是那声音要多没好气就多没好气地质问宁檬:“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凭什么她手机就能打通我一打就占线?”
宁檬没用悬念折磨对方,很光明磊落地回答了声:“是。”
陆既明声音亢愤起来,宁檬甚至从话筒里听到了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宁檬你不要太过分吧,我不要面子的啊?!你居然拉黑我?!赶紧的,把我从黑名单里撤出来!”
宁檬不为所动:“你再威胁我我要报警了。”
陆既明愤怒地大声冷笑:“报警?跟警察叔叔说我让你别拉黑我?别逗了,警察肯理你我把手机吃了!”顿了顿,他又说,“你赶紧的,别折腾了,快把我手机号放出来,把我微信也给我加回来。别以为我要怎么着你似的,至于吗?我就是要把昨天你去接我的打车钱还给你,而已!”最后的“而已”两个字音被陆既明咬得极其重,重得都快牙根儿崩血了一样。
宁檬想了想,觉得的确没道理自己搭冤枉钱,打车费是得要过来。于是她把陆既明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把他的微信也重新加了回来。
很快她在微信上收到一个陆既明发来的二百块钱的红包。
宁檬昨天打车就花了几十块,那多出来的一百多块钱的便宜她可不敢占,她怕以后陆既明能拿这个说一辈子事儿。
于是她把多出的一百多块钱又包成红包打算退回给陆既明,结果却意外发现红包怎么也发不出去……
她试探着给陆既明发条语音信息告诉他钱打多了。
结果信息前闪现出一个鲜亮刺眼血红的感叹号。
……她居然被陆既明拉黑了!!
宁檬心中一动,连忙翻到通讯录去拨陆既明的电话号码。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片忙音。
宁檬挂掉电话直捏额头。
她简直无话可说了。
万万没想到陆既明会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打击报复她拉黑他!真难为他还想到了红包诱惑这招!
宁檬发誓以后陆既明哪怕喝死被扔大街上,她都再不会去管这口幼稚有病的大牲口的死活!
第十八章 公司有问题
被陆既明恶意抱负拉黑的第二天,宁檬收到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陆既明,由于工作需要新增手机号码,请惠存。原号依然正常使用,谢谢。
宁檬看着短信发出猪哼般的嗤笑。
幼稚得快成精了,居然以换号码的方式给自己搬梯子找台阶下,以此令旧号拉黑的事情强行翻篇。
宁檬对于陆既明强行下台阶强行翻篇黑历史的手段简直服气到跪。别说投资圈,放眼全人类这样的最大范围,恐怕也再找不出他陆大老板这样的奇葩了。
宁檬唏嘘着,看了看发来短信的号码,一时手懒也就没再把它弄进黑名单。
这几天宁檬一直在研究那个金制品企业上市前融资的项目。要想更好的了解这家公司,她首先要系统了解一下公司所在的行业是怎样的情况。然后通过企业在行业中所处的地位和市场占有率情况,以及它与同类型上市及非上市企业的对比情况,就可以很系统地了解目标企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盈利水平,它未来的发展前景究竟怎样。
这些东西说起来不难,但真的落实起来却是千头万绪的。宁檬缺少项目实战经验,所有判断力目前都来自于纸上谈兵。所以她倍加刻苦努力,钻研企业所提供的每一页资料。
期间在忙碌的空当时她也曾经一闪而过地想过,苏维然会不会联系她。毕竟那晚分别的时候苏维然说过“过几天忙差不多了,我请你吃饭”这样的话。
她知道这种话对名片上是“总”以上级别的人全属于口头客套的行为,不做数的。但她还是忍不住会想一想。
就像明知道每个月10号发工资,可还是会忍不住在9号的时候打开银行app看一下。万一呢,万一老板觉得钱扎手了就是想提前发了呢。
甩甩头宁檬意识到自己有点做梦了。于是她不再幻想苏维然那顿承诺在嘴皮子上走口没走心的约饭邀请。
宁檬研究着企业材料直到下班。下班后她又把材料带回家继续研究。
到了家当出了电梯门,宁檬吓了一跳。她之前一直怀疑对面是不是被封印了的邻居家,此时此刻居然门庭大开。
不只门庭大开,还从那一门背后的阔大空间里传出了鼎沸人声。
透过那一门的空间,宁檬窥探到对面房子奢华的一角。听着从里面传来的男男女女哼哼哈哈觥筹交错的声音,宁檬猜想对面是在开party。
或许是里面也有人听到了电梯响,以为是来玩的同伴又有赶到的了。于是有人在里面点了个人名叫他出来打探。
“明明,你出去看看是谁到了?我这开酒呢走不开!”
“滚!再这么叫我信不信我搞死你!”这声埋在嘈杂的各种噪音里的怒吼让宁檬有种莫名熟悉又莫名抗拒的感觉。
下一秒,她熟悉和抗拒的感觉都应验了她的五感是多么敏锐与卓越。
陆既明从大开的门口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人都是一愣。
陆既明:“你住这?”
宁檬:“……明明?”
这一秒后,陆既明脸上浮现出了很想杀人的表情。
※※※※※※
宁檬怕真把陆既明刺激得恼羞成怒了,他真冲过来掐自己脖子,赶紧找话题打岔:“对面这套也是你的房子?”她省略了前半句话:除了首府的别墅以外。
陆既明脸黑得像包拯,没好气地回答:“谁稀罕在这买房子,小不拉几的能住人?”
宁檬:“……”
她感受到了跟资产阶级人士想进行正常对话是多么的费劲,他们都不装逼不会讲话的。
这里的房子都是复式,每家每户的面积都不下二百平,这样居然还叫小不拉几,宁檬只想呵呵。
陆既明:“这我发小家。”他解答得很不耐烦,很迫不及待摆脱着“小”房子与他的关系,仿佛慢一秒就会有损身价。
宁檬对陆既明的态度是很服气的。她敷衍地“哦”了一声,转身翻包找钥匙去开自己居所的门。
身后传来陆既明疑惑的声音:“你住这?什么情况?”
宁檬知道这个问句下的潜台词是什么。
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她怎么住得起这么贵的房子。
宁檬一边埋头翻兜一边大大方方地回答:“租的。”
为了方便背资料,她今天背了个超能装的帆布口袋兜,这个大兜在装东西的时候是天使化身,但在找东西的时候就变成了人间灾难。宁檬脸都快掉进包里了,还是没找着钥匙。她敲了敲门,见鬼了,里面一个租户都没回来。
身后还有个顶烦人的人一直不肯走,叫她心烦得不行。
一个躁气攻心,她干脆蹲在地上把大包一翻口朝下筛糠似的抖落起来。
包里的东西全都稀里哗啦地淌出来。
最先淌出来的是那份金制品加工企业的资料。宁檬把它扒拉到一边方便找钥匙。
她没注意到那个挺烦人的人弯了腰顺手一抄把那叠资料捡了起来。
宁檬在杂物堆里翻翻捡捡,没看到钥匙。
想了想,她又开始翻包。她对包进行地毯式掐捏,终于在包包里子与帆布的夹层找到了钥匙。
她抹了把汗,把东西捡回来收好,站起身开了门。准备进屋的时候一拍兜,反应过来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转头寻找,发现那东西正捏在陆既明手里。陆既明正微皱着眉一页一页翻看着,到宁檬发现时,他已经快翻到最后一页了。
宁檬没给他看最后一页谢谢俩字的机会,一把把材料夺了回来。
尽管这人是她从前的老板,吊炸天,她还是忍不住对他勇敢埋怨:“你怎么随便看别人材料!”
陆既明倒没跟她计较她这反了天的态度,只是很笃定很吊地说:“宁檬,说真的,你不适合干投资,别跟我闹了,赶紧回来给我继续当秘书,别人我用的费劲,非早气死几年。”
宁檬不想理他。他那语气好像自己是他某个使小性子的女伙伴似的,给她点脸哄哄她她就喜笑颜开了。
他什么时候能正视并尊重她的理想呢?
她转身打算进屋了,不想理他。
陆既明却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地吼叫:“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啊?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喂你真不是干投资的料你连你手里资料上这家企业哪里有问题你都没看出来……”
“碰”的一声。宁檬用大力的关门声把陆既明的鬼吼挡在了门外。
她靠在门上喘气。
门外又有了响动。有人喊着“明明,嘛呢,还不进来”。
宁檬转头趴在猫眼上看。
一个个头比陆既明略矮两公□□材壮硕的男人从对面门口走了出来,正问陆既明:“嘛呢明明,小恬来没来啊?跟谁聊呢磨磨唧唧的没完,怎么的看上啦?”
陆既明立刻拐了那人一脚:“能不能不骂我瞎?!”
那人嘻嘻哈哈往屋里躲:“行行行,我瞎我瞎行了吧……”
宁檬转身,不在窥视对面那个世界。
呵呵,她也不瞎,所以打死她她也不会回头去给那个大喷子混蛋做秘书。
※※※※※※
对面的嬉闹吵嚷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后来是物业上来敲了门,对面才消停了下来。
宁檬终于能静心地看会资料了。
她不确定陆既明说企业有问题是不是跟她较劲想让她回去做秘书所以在故弄玄虚。他就那么三下两下地翻了下资料,翻得还那么飞快,他就能看出里面的门道?
不过宁檬转念一想,陆既明他倒也真不是吃白饭的。在他身边三年期间,她了解到了他的发家史。
严格来说,陆既明不是一个什么都靠爹的富二代。当年他从国外回来,他从不对外界说是谁的他神秘的有钱爸爸就给了他一个亿——算借给他的,让他自由发展。他倒也胆子大看得准,连着做了几单定增,没想到每单都是翻翻儿的赚,从二级市场退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几个亿身家。他把老爷子的本金退了回去,还得意忘形地加了点利息以彰显自己的牛逼。之后他找了几个LP组了基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投资王国既明资本。
虽然她不齿陆既明瞧不起人的态度,但冷静地想一想,陆既明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想到这,宁檬心里的天平已经有点情不自禁地滑向陆既明的一部分结论——这个企业,是有点什么问题存在的,只是她还没发现。
现在想想,资料是企业单方面提供的,企业一定会美化自己。所以她得有主观判断力,来判断企业美化自己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很夸张,财报上有没有藏着水分。
什么东西太完美了,其实都是不正常的,一定得有点瑕疵才对。
宁檬撸着袖子想,她得挖掘出这份被隐藏起来的瑕疵。
第二天,石英带着宁檬,和金制品企业的高管们一起开了次会。会议上通过石英和对方负责人的交谈,宁檬越发觉得对方有点不对劲。对方对自己企业未来充满自信的言辞中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为人察觉的外强中干。
会议结束后,石英想投资的意向已经非常明显。宁檬考虑再三后劝石英再等等。
石英问她:“怎么了?你研究这个企业也有几天了,不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宁檬确实还没找到具体问题,但她现在觉得企业一定是有问题。于是她请求石英多给她两天时间再做最后决定。
石英说好,表情上是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没有表情。
宁檬知道人在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其实就是在不高兴了。所以她得赶紧找出问题所在。
为了快,她决定直接去诈一诈陆既明,看企业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个部分。
第十九章 难忘的一天
宁檬先给杨小扬发微信,问她陆既明在干什么,是否在开会什么的。
杨小扬回得很快:今天他没会,刚在办公室里训完任总,我给你发信息的时候任总正从我面前经过,宛如行尸走肉,嘴里隐隐还念叨着你的名字,感**彩是怀念和怨恨并存的。
宁檬关掉手机微信界面,很庆幸自己只是发信息并没有直接打电话过去,不然杨小扬这个话痨能把她90%的剩余电量通通击穿。
她把手机页面调进短信列表里,翻到陆既明用来下台阶的那条短信,顺着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她现在倒是觉得陆既明加用这个号码是个有点价值的行为了——倒是让她也能在必要的时候下个台阶。她还真拉不下脸来去拨那个她拉过黑名单也被人拉过黑名单的旧号找人。
手机里响了好久提示音,久到宁檬有点怀疑陆既明是不是不打算接她的电话。
好在在她信心丧失殆尽前,嘟嘟的提示音终于戛然而止,陆既明公式化的嗓音在一个压到很低的频率上响起。
通常宁檬自己的声音如果处在这个频率上,那说明她的内心要么是激动要么是紧张的。
但放在陆既明身上……宁檬想他应该是在不耐烦吧。面对她,他总不会有什么好激动和紧张的,要那样才是见了鬼了。
只是……这才接她的电话,还没说有什么事他就已经不耐烦了。
宁檬对自己无声自嘲一笑。
没关系,对方这隶属于没什么好态度的反应也是在她的预料之内的。
陆既明低频率的声音从话筒里嗡然传来:“你哪位?”
宁檬:“……”
这三个字泄了宁檬的气。
看来她还真是把自己看高了,以为他换号是在她面前找个台阶下。可现在看,人家手机里似乎没再存她的号码。
不过有什么关系?她也没存他的新号码啊哈哈哈。
宁檬认为自己扳回了一局,她没输。
……却没意识到这样的比较有多幼稚。
“我是宁檬,”宁檬自报家门后,直奔主题,“你昨天说我手里资料上这个企业有问题,我发现不了,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找到问题了。”说到这,宁檬顿了顿。前面都是铺垫,后面一句就要展开智斗高|潮了,“是公司财务方面有问题。”
她话音一落,陆既明就把声音频率从低沉调到了张狂:“屁!财务有什么问题!宁檬,咱俩相处三年,你摸透了我,我也不是一点不了解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诈我!”
虽然被陆既明一语道破动机,但宁檬的内心还是欣慰的。因为根据陆既明生性拧巴爱说反话原理,他的激烈态度已经出卖他的表演。所以按他的判断,那公司就是财务方面有问题。
宁檬阵脚不乱,顺着他的话,继续反反正正地迷惑他。
“哦,财务要是没问题,那就是税也没问题。”
陆既明继续保持张狂的声音频率:“屁!谁说税没问题?你啊,就甭想能从我这诈出什么了,你要真想知道哪里有问题,简单,你回来继续做我的秘书,我就把正确答案告诉你。”
宁檬用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那是很敷衍的回答的语气,告诉陆既明:“我考虑考虑咯。”然后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陆既明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犟种”的通话记录,歪着嘴一脸得意地笑起来:“我还能让你摸清我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切!”
电话这边,宁檬收起手机把企业资料直接翻到财务情况介绍那里。根据陆既明反着来的大拧巴脾性,她已经完全确定:就是财务有问题,就是税有问题。
她倒不是凭空去诈陆既明的,她是有了自己的推断以后,通过诈陆既明来加以论证自己推断的正确性的。
这家企业其他地方她都反复论证过,没有问题。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用排除法,她觉得应该就是财务上的问题。而财务方面,首当其冲是税务出问题的几率最大。
※※※※※※
为了找出税务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宁檬开始更细致地重新研究行业情况,尤其是和行业有关的税收法规情况。
她潜心研究,静心分析,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石英做出投资决策的最后期限前,有理有据地找到了问题所在。
她把问题详细说给石英听,石英越听脸上神色越凝重,听完她立刻打电话给法务部,叫他们停止订立与该公司相关的一切投资合同。
然后她带着宁檬和报表坐着高铁直奔企业。
她没提前告诉企业她的到来,因为杀就要杀个措手不及,一旦知会了对方,就是在给对方想对策的时间,那么资方想触摸到的真相恐怕就再也不是真相。
这是石英在高铁途中给宁檬上的一课。
下了高铁直奔企业。在企业董事长办公室里,石英带着宁檬和对方企业高管们展开了一场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措手不及的会议。
石英没有咄咄逼人,她在车上已经告诉宁檬,越有理越不用咄咄逼人,我们就平平常常地说话,指出问题,对方解决不了问题,那就不合作好了,不要搞得像去专门打脸似的。商场上,不能树敌,任何性质的敌,都不能树。
所以她微笑着对企业董事长说,恰逢今天到当地来看个其他项目,结束得挺早,就过来坐坐。然后建议董事长把大家都叫来,一起随便聊聊公司目前情况。
等人齐了,听企业的人寒暄了一阵子,石英又微笑地对宁檬问:“小宁,刚才各位总说的都记下了没?”
宁檬很是会意石英这句话其实就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过渡句,那些总们说的无意义的话哪还用得着记录?于是她也立刻微笑着礼貌而得体地接过话茬并顺利一转:“石总,都记下了!然后石总,董事长,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公司的这份材料,有个地方我觉得有点小疑问,我能在这说一下吗?”
石英看着企业董事长,企业董事长立刻大方地表态:“当然!请说吧小宁经理!”
宁檬和石英飞快对了下眼色。石英在视线交汇的0.01秒给她传递过来一份隐秘的鼓励。
她立刻在所有人的视线聚焦中定下心来,微笑着,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董事长。”
“我研究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税暂行条例》的规定:金银首饰、铂金首饰和钻石及钻石制品对应的消费税率是5%,而其他贵重首饰和珠宝玉石对应消费税率是10%,同时对于委托加工的应税消费品,【直接出售的,不再缴纳消费税】。意思是说【外协加工的产品直接出售的,就不用缴纳消费税了,但如果要进行再加工的话,还是要缴5%或10%的消费税的】。
“然后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贵公司的生产情况,了解到贵公司的生产方式主要有两种,分别是本厂生产和外协加工。贵公司材料里针对【'外协加工'】部分的解释是'对于不达标的产品,公司将进行退货处理,只有【达到公司标准的产品,才能打上公司印记进行销售'】。而这里'打印记'的工序是区别公司品牌产品与其他杂牌产品的主要标志,也就是说公司的外协加工产品,不能直接出售,是要经过'打印记'的再加工程序的,因此这部分产品的消费税,其实是不能按照零税率来计算的,而公司目前却把这部分外协加工产品都按照零税率来计算了。”
宁檬的这番话说完,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她很客气又很犀利地指出了一个事实:公司偷税漏税了。
在场的各位企业高管也都用沉默回复了另一个事实:他们对此全都心知肚明。他们在打侥幸牌,赌没人能发现这个微小的问题,赌证监会发审委不会细抠这中间几不可察的细节。
而他们打算在公司上市前拉进一个实力雄厚的战略投资人,也是一步藏得很深的棋。
他们这样通过走外协加工逃掉的税,三年累计起来也是很大的一笔数目,如果万一真的被查出问题要求补缴,是会影响企业利润的,进而导致公司根本没法在承诺的期限内上市。所以他们想在这个时候拉个投资者进来,说白了就是怕隐藏的问题在后面万一被挖出来不得不补缴税款的时候拉一个垫背的。
石英要真是做了这个战略投资者,万一企业的问题被挖出来要求补税,那她就是那个做冤大头的。
企业董事长办公室里持续无声。气氛安静得让空气出现了无比凝重的重力,压得每个人都出不了声。
石英对宁檬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那轻轻的一点头对宁檬来说分量很重。那是对她无声的嘉奖与肯定。
※※※※※※
关于税务问题,企业被杀得措手不及,一时间给不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解决方案。于是石英和企业董事长达成了一致——这单生意他们和和气气地好聚好散。
回到北京后的两天,公司例会上,石英表扬了宁檬,她肯定了宁檬的能力,告诉大家宁檬用实力为公司阻止了一笔大损失。
她还在会议上宣布,宁檬从项目经理被提升为高级经理。
散会后,宁檬永远地记住了这一天。这是她截至目前的职场生涯上,最闪亮的一天。
不过她告诉自己,这也只是截至目前。未来的日子,她的职场生涯一定会更加光明更加前途无量的,她坚信。
※※※※※※
陆既明在一个比较私密的四人饭局上很巧地遇到了石英的一个老朋友。酒过三巡后,那老朋友打开了话匣子,直呼石英从投行出来转做投资的运气还是那么好。
“有个看起来前景无限美好的企业,很多投资人抢着想做它的战略投资者,最后是石英把这块蛋糕给啃下来了。但结果您猜怎么着?签合同前夕她一手下眼尖,一眼看出这企业有猫腻!石英仔细一研究,可不是么,好大一个坑!说实话,就这企业,换个别的投资人,一准也就投了,石英能躲开这大坑,她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大家都跟着唏嘘,打听那个给石英带来莫大好运气的手下是谁。
陆既明旁观者一样,听着其余人热切交谈着那个能发现问题的吉祥物手下,独自默默咬牙。
——那个死丫头片子她怎么就那么贼呢?他一眼就知道那公司的问题在哪,是因为他从小周围圈子里的人就都玩金银珠宝,他对这些金银珠宝相关的企业市场和法规也就多多少少有了了解。可她那个小穷**丝哪接触得到这些,她连背的包都是个帆布的。而她居然也能生查出问题来,真是见了鬼了。
陆既明第一次有点怀疑起来,自己单方面不想让她被污浊的资本市场污染的想法和出发点,是不是有些片面了。
※※※※※※
饭局期间,陆既明一口酒都没喝。饭局结束后他驾着车开向鸟巢,直奔曾宇航家。
曾宇航开了门把他让进屋,问他怎么这么晚抽冷子串门来。
陆既明背对着大门,厚颜无耻信誓旦旦地对曾宇航说:“忽然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
曾宇航差点要吐。
他双臂抱紧自己警告陆既明:“你滚!我只喜欢被女人想!”
两人正这么互相恶心着,走廊里传来一下跺脚声,有人在靠着跺脚让声控灯点亮。
陆既明立刻转身趴在猫眼上看。
猫眼里变了形的宁檬正把半张脸都埋进她的帆布口袋里找钥匙。
陆既明立刻回神冲去厨房,身影消失了一瞬后又立刻出现。再出现时他手上提着一袋垃圾。
他提着这袋垃圾冲到门口打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他的状态从忙忙叨叨刹那无痕地切换成了另一种——
他一副拽拽地不情愿去倒垃圾以及只是要去倒垃圾因而才巧遇宁檬的样子。
他身后,曾宇航扶着墙喘粗气:“陆既明你特么当我是傻逼吗???这就是你说的你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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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能变什么样
宁檬埋头找钥匙找得正歇斯底里时, 听到身后响起开门声。
理智是告诉她不要回头看的,毕竟那屋子里的主人和陆既明是同一个阶级战壕的友人。但在理智下达指令前, 她的肢体已经擅自做出了应激反应。
她从帆布包里把脸浮了出来, 扭头看向对门一眼。
这一眼后,迟到的理智在她心头对她响起审判。
——看看看,叫你乱看,看出来个辣眼睛来的吧!
宁檬有点疑惑为什么从对门走出来的是陆既明,且他手里还破天荒地提了袋垃圾——要知道以前笔掉在地上他都恨不得打通内线叫她进去办公室捡的。
所以这是爱的力量吗?还是“纯爱”呢。
脑补着他和对面少东道主之间的不可描述,宁檬哆嗦了一下, 扭回头重新把脸沉回到帆布包里继续找钥匙。
她的从“看到了”到“就好像没看到过一样”的反应, 给陆既明高傲的心灵带来了平地炸起蘑菇云般的创伤。
他居然可以被她无视成这样!
陆既明的脾气上来了, 一声吼叫住了终于找到钥匙开了门且一只脚已经踏进屋的宁檬。
“宁檬, 你给我站那儿!我是空气吗,你看不见我?”
宁檬站住, 转身,卡在门里那只脚没有拿出来,不想多说的姿态已经摆得很明显。
“没当你是空气。”当你是氨气。
宁檬在心里补齐后半句。
——你以为你能让人仰仗你得到呼吸?不是的,你的臭鸡蛋气味让人又憋又避之不及才是真的。
陆既明提着垃圾袋往前凑了半步。他腿长,这半步距离已经缩近得让宁檬有了隐隐的被压迫感。
“真是人走茶凉啊!”陆既明把嘲讽力都调动到了声调里,“你看你现在对我的这个态度, 好像搭理我一下能累着你?”
宁檬没接着他丢过来的嘲讽。他这个人嘴这么毒, 他说什么她接什么, 她早中毒身亡八百回了。
她只是很想告诉陆既明, 人走茶凉这个词, 不是这么用的……
陆既明看她一副消极对待自己的样子,心情极度恶劣,恨不得抓个人过来把手里的垃圾喂ta吃了泄愤。
他对宁檬说:“你有个和人说话的礼貌样子行吗?我以前就是这么带你的?”
宁檬不怎么情愿地把卡在门里那只脚抽了出来,并住脚站好,耐着性子问:“那请问陆老板您叫住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陆既明眼角一飞,邪佞的气质一下铺了满脸。
“你手里金制品和珠宝加工的那个企业,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帮了你,没我你也发现不了问题,不诈我你也不确定问题在哪。所以你不应该对我说声谢谢吗?”
宁檬翻了个白眼,不怎么有心地敷衍了一句:“哦,谢谢陆老板。”
陆既明对她的表达方式很不满意,挑出高音:“你就用这个态度谢人?”
宁檬被他磨得有点不耐烦了。这位有钱人是吃饱了撑的么成天跟她较劲。
于是她摸到他挑出的高音的那个高度,抬着嗓子反问:“那怎么谢,我给您以身相许?”
陆既明手里的垃圾袋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他一脸受到莫大惊吓的样子。
宁檬嘴角噙着冷笑扭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了门。
那声关门声震醒了陆既明。他弯腰捡起垃圾袋一转身直接回了曾宇航家。
曾宇航看到陆既明和还在他手里的垃圾袋,气得扶墙:“你就真只把它当道具啊?你就不能把它扔掉再回来吗?丢次垃圾你死不了啊陆大少爷!”
陆既明把垃圾袋往门口随便一墩,声音里全没好气:“这垃圾爱谁扔谁扔,反正我不扔,老子的手是用来干这个的?!”
曾宇航吞下一口内伤血,抵不住好奇地问:“那你告诉我你这只手是干哪个用的?”
陆既明举着自己的手看着,神色一变,梦幻朦胧得简直有点发骚:“是留着牵引我的梦用的!”
曾宇航没忍住,捂着胸口干呕了出来。
“你醒醒吧你!你的梦早飘别人怀里去了!”
陆既明脸色一变,跟要和十八代死敌撕架一样,气血涌得涨红了他的脸:“滚!再逼逼一句我杀了你!”
他这副样子换个人见了,早吓得屁滚尿流跑开了。但曾宇航没有跑,因为——
“你才滚!这特么是我家!!!”
陆既明:“……”
嗯,对哦。于是他的气消了。
※※※※※※
陆既明晚上死皮赖脸地把曾宇航在国外专门订制的豪华大床给霸占了。
霸占了人家的床不说,他还霸道地不许人家去客房睡,他死缠烂打地磨曾宇航陪他在卧室里打地铺,理由是:“我们好久没促膝长谈了,来来来,你就躺我旁边,的地上,我们俩今晚好好叙叙兄弟情!”
曾宇航躺在地铺上的时候还有点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陆既明给蛊惑成功了,就冲他对自己现在的剥削程度,他和他有个屁兄弟情义好叙。
“陆既明你他妈到底给我吓什么蛊了,老子怎么就对你这么百依百顺呢!”
曾宇航躺在地铺上发出悲怆的吼叫。
陆既明很不要脸,大言不惭:“没办法,这就是领袖气质。”
曾宇航懒得理他,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我怎么觉得我爸把房子过给我之后,你最近来我这的次数有点多呢?你可别是因为房子爱上我了吧?告诉你老子笔直,你没机会的!”
陆既明冷哼一声:“你想得美!我乐意来这闻鸟巢的味儿你管得着吗。”
曾宇航:“……”
他很想说他为什么管不着,这是他家呀。
他转念一想,有了更犀利的一怼:“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对面那小四眼儿了?”
陆既明的反应有点激烈起来。
陆既明:“你骂我瞎?”
陆既明:“我看上她?!”
陆既明:“你有病吧!”
最后——
陆既明:“别小四眼儿小四眼儿的,你有没有点素质?人有名字好吗!”
曾宇航躺在地铺上抬腿踹了床垫子一脚,踹得上面的人跟着直震颤:“你倒又化身成正义使者了,你有脸说我?你没看上人家老跟人家较什么劲!”
陆既明随着弹簧的渐渐稳定,身体的震颤逐步消失。他发现他的坏情绪好像被刚刚的震颤发散掉了。
他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幽幽一叹:“你是不知道,她给我做秘书我多他妈舒服,用起来真是太顺手了,我整个人能多活好几年!”
曾宇航嗤笑:“我看你是老板病病重入骨了!我跟你打赌那小丫头绝对不会回头给你当秘书,哪怕你说你娶她送她半副身家!”
陆既明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拍着床垫子,把自己拍得上下直颤:“我就跟你打这个赌,我一定能叫她回来再给我当秘书!咱俩谁输了谁给对方半副身家!”他踢着地上的曾宇航,“起来起来,点灯签字画押!”
曾宇航两眼热泪。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庙里求大师帮他打打身边小人。
※※※※※※
陆既明从曾宇航那里讹来了一把门钥匙。
曾宇航很痛苦,表示这样对他是很不公平的,会在邻里间给他造成错误的印象,影响笔直的他找对象。
陆既明想了想为了以示公平,把自己别墅的钥匙也给了曾宇航一把。不过给钥匙的时候他手里耍着一把水果刀对曾宇航说:我有领土洁癖,钥匙你拿着,但我家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曾宇航表示:“……”
合着他成了给陆老板保管钥匙的。
曾宇航问陆既明三天两头往自己这跑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是想气死我然后霸占我这套房子吗?!”
陆既明回予他一脸嫌弃:“你房子这么小,白给我都不要!老子是要赢跟你打的赌,那可是半副身家啊,为了赢我当然要多制造能让我秘书回头的机会了!”
曾宇航内心是崩溃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选择回到他们六岁那年,他一定在某一天郊游的时候不穿带拉锁的裤子,一定不多喝水不跑去路边嘘嘘,一定不带着陆既明一起。
这样他就不会被拉锁夹到小叽叽了,也不会给陆既明机会帮自己把小叽叽从拉锁里解出来,更不用忍着屈辱听六岁的陆既明对六岁的他说:“是我救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奴隶了,你得听我的!”以及那句,“你小叽叽怎么这么小?来给你看看我的,可大了!”
回想着过往岁月,曾宇航很想自己干脆死在六岁那年算了。
※※※※※※
两天后发生了一件对宁檬来说有点诡异的事情。诡异的状况发生在她晚上出去倒垃圾回来的时候。
石英的房子买在七楼,取意七上八下的上字。金融圈很多人都很迷信这些东西。
因为楼层不高,上上下下不算累又可以锻炼身体,所以宁檬每晚吃完饭都会腿着下楼去丢趟垃圾。
这晚她丢完垃圾顺着楼梯往回爬的时候,居然撞见陆既明靠在七层的楼梯间里抽烟。
第一眼看到靠在墙上摆着pose嘴里喷烟的那人,宁檬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就她待在陆既明身边的三年所知,陆既明他明明是不抽烟的。
于是她仔细看了下,得出一个结论。陆既明并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抽烟,因为那些白烟没一次是从他鼻孔里喷出来的。
宁檬觉得陆既明是在装逼,嘴里吸口吐口,那些白烟根本来不及过肺再从鼻孔喷出。
而陆既明装逼的目的让她非常不齿——他拦路打劫她,为的居然是非要听她说一句发自肺腑的谢谢。
※※※※※※
陆既明倚着墙,手指间夹着根冒烟的烟,装逼兮兮地抽两口吐两口,腿长得随便一伸就像根挡车杆一样横在楼梯上,挡住了宁檬上完最后一级台阶想要回家的路。
他看着宁檬,主动打招呼:“巧啊,我出来抽根烟都能碰上你。”
宁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二百五。但她没有戳破他假抽烟的事实,因为她现在就已经很替他尴尬了,真戳破了她怕要脸的自己会替他受不了这份尴尬跑去死。
宁檬淡淡地回了他:“巧。那么陆总您能收收腿让我过一下吗?”
陆既明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不能”。
宁檬只好好脾气地问,陆总,请问您拦在此地有何贵干。
陆既明吊兮兮地举着烟,烟灰倒着烧很快落在他手上。为了面子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那么吊兮兮地举着烟被烟灰烫。
宁檬都快起了怜悯之心了。这老板离了她之后怎么退化得像个弱智儿童一样。
陆既明吊兮兮地举着烟,对宁檬说:“也没什么贵干,就是想听你对我好好说声谢谢。这要求并不过分吧?”
宁檬从善如流,赶紧说:“谢谢。”
陆既明不满意,从墙上把自己的肩胛骨撕下来,站直了凑近了,对宁檬说:“你能不能有点诚意?”
他说话时眼尾轻挑,他自己可能不知道,这时的他的眼睛多么含春弄情。
宁檬身子微微后仰,推推眼镜,说:“好吧,既然只谢你一个谢不出诚意来,那就多谢几个吧。要不我谢谢您全家吧?”
陆既明把剩下的半截烟往地上一摔,又甩了甩手:“宁檬你现在跟我挺放肆啊!”
宁檬看着他那只夹烟的手终于暗中松了口气。
肯定烫疼了,就找机会摔烟头呢,不疼也不会甩。
她很平静地说:“是啊,反正也不用你给我发工资了。”
陆既明一时被噎愣在那。随即他一手插腰,一手对着宁檬点点点:“我以前居然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的!宁檬你倒是挺能隐藏啊,你这是欺骗和虚伪我告诉你!”
宁檬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这回她是真的很真诚地在回话:“为了生存,人都得虚伪点不是。”
陆既明立刻反驳:“屁!我就是我,我就从不虚伪!”
宁檬怼他怼得思路清晰:“那可能您不是人吧。”
陆既明这回真炸了。
“宁檬你太放肆了!”
他咆哮起来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那么吓人。可是宁檬只淡定地悄悄翻了个白眼。
说实在的,她现在真的不是很怕他了。
因为又不必靠他发的工资来养自己。
在陆既明的愤怒咆哮声里,宁檬的手机铃声和谐悦耳地响了起来。响得好像很故意似的,要打断陆既明的生气,从而让他更生气。
宁檬看了眼来电,居然,是苏维然。
她心跳快了一拍。
她把电话接通,鬼使神差喊了声“苏总”。
一串男性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听得陆既明微微皱了下眉。
“你怎么还叫上我苏总了,这么见外,喊我学长就好了啊。”
宁檬抿着嘴唇叫了声学长。她那样子那声音怎么看怎么听都有几分害羞的意味。
陆既明搓了搓胳膊又皱了下眉。
宁檬想从他身边越过去,回到家安安静静打电话。可惜陆既明跟长在了楼梯口一样,寸土不让。
宁檬只好背转过身去,不看他不理他,这样就仿佛他不存在了一样。
她问苏维然:“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维然低声一笑,笑得像从未被资本和金钱浸染过的谦谦学子:“想问你件事情,之前有个金制品加工企业找你们投资,最后你们没投是不是?方便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没投吗?”
宁檬问苏维然为什么想知道这个,苏维然告诉她,因为这家企业现在找到他们公司那里去了,公司内部投委会有了意见分歧,有人想投有人反对,偶然间他听说这家企业曾找到过宁檬现在的公司,还差点达成合作,于是他想来问问看,他们最后之所以没投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宁檬对着话筒说:“本来我们是和对方签了保密协议的,不应该说太多,但谁让你是我学长。这企业的税务有些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学长你这么厉害仔细研究一下应该就能找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苏维然连声道谢,表示改天一定请她吃饭。
电话挂了。宁檬握着手机有点唏嘘。她其实很想问一句,学长啊,改天是哪天啊?你可别总拿客套话忽悠我,我一直当真的。
收好手机一转身,宁檬猝不及防对上陆既明探身过来毫不掩饰充满打探的一双眼:“跟谁打电话呢?”
宁檬:“……陆总,您看您是不是管得有点宽呢?”
我跟谁打电话都得告诉你么。
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陆既明接下来回复给她的,竟是那么一副无赖的样子——
“我就管得宽了,不高兴你报警抓我啊!”
宁檬二话不说重新掏出手机,拨了三下,放在耳边,动作一气呵成。
“歪——”
警察叔叔四个字还没演出口,手机一把被冲过来的陆既明夺走。
“宁檬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让你打你还真打!这会儿你怎么不虚伪改听话……了……”
陆既明的尾音消失在他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那一刻。
121。
天气预报……
仔细听,手机话筒里正传出女声播报天气的声音:明天白天晴转多云,局部地区有雷阵雨……
陆既明的脸色也晴转多云起来,马上就要打雷下雨了。
他居然被他一直认为乖巧可人的小秘书,给、耍、了!
※※※※※※
陆既明继让曾宇航睡地铺之后,又对他做了件更丧心病狂的事。
他逼曾宇航把房子卖给他,理由是——
“我天天往这跑,可这又不是我家,感觉很名不正言不顺,不开心。你不让我开心起来的话,你就别想开心。”
曾宇航被他折磨得要死,没办法最终妥协了。但他有个附加条件:“你得答应我以后让大伙能在这继续开趴!不然房子我不卖!”
陆既明表示这不行,因为:“老子有领土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
曾宇航于是也强硬起来:“那你洁癖吧,钥匙也不用还我了,我明天就换锁。”
陆既明屈服了。
“我只能把客厅让出来给你轰趴,再多我要杀人了!”
曾宇航贼兮兮地笑着奚落他:“想不到你要斗倒前任秘书的志向如此坚定高远都能够打败你封闭自我的领土洁癖了!”
陆既明一脸正气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要脸:“你懂个屁,这叫与天斗与地斗加与人斗等于其乐无穷乘3!”
其实两人谁都不差钱,也都不差这么一套房子,曾宇航之前从陆既明那里搭顺风车也没少赚投资钱,所以他安慰自己,卖就卖了吧,就当是给这个王八犊子报当年帮他护住小叽叽的恩了。然后他按照市场价一分没少地把房子卖给了陆既明。
曾宇航把自己铺盖从曾经的自己家卷走之前问陆既明:“你跟我讲实话,你这么兴师动众地,是不是喜欢上对门了?”
陆既明哈的一声仰天笑:“我心里喜欢谁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买你一套小破房子也叫兴师动众?这跟你出去楼下买俩茶叶蛋有区别吗?还有,不要再脑补我喜欢她什么的,门不当户不对她又不好看。我就是想看看对门那丫头片子能跟我嘚瑟到什么时候!”
曾宇航临走前忍无可忍地泼了陆既明一脸凉水。
小破房子?!呵呵!小破房子你差点跪地上舔着我求我卖?!
※※※※※※
周一上午是宁檬公司中层以上人员统一开例会的时间,大家就上周事项进行总结,并对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做统筹安排。
以往这种会议,宁檬是没有机会参加的,她还不够级别。但这次的例会,石英却叫上了她一起。因为她已经升为高级经理,按照公司内部的规章制度,理论上来说,她也是可以独立带项目的了。
宁檬能感受到石英对她另眼相待的栽培,她对石英格外感恩。她进了会议室后,在会议开始前,秘书使命感复苏,习惯性地起身要为大家张罗茶水。
石英却直接把她按住,并叫来了前台文秘,接替下她手里端茶倒水的活。
石英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小声说:“宁檬,你不再是秘书了,以后不要再干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尤其在其他同级同事面前,这样对你不好。”
宁檬郑重地谢过了石英,退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眼神无意间落到旁边一个项目负责人身上,宁檬意外从她眼睛里捕捉到一丝疑似鄙夷的神色。
她怔了怔,而脑子在这一怔间飞快开窍。
这人可能是觉得她一上来就给领导们端茶倒水的,太会耍殷勤太能拍马屁了。
宁檬在心里对自己摇头。这都是她以前做秘书的习惯使然啊,她还真没长一颗会拍马屁的心。
宁檬座位对面,也是一个高级经理,他从进来就一直在急慌慌整理一大叠资料。那是他等下开会要做项目综述的材料。那人忙得一头汗,一抬头间看到对面的宁檬,便直接对她说:“宁檬你去帮我倒杯茶。”语气是吩咐的。
宁檬心里多少是有一点不舒服的,犹豫要不要起身给他倒这杯茶。
现下这一刻,她深刻体悟到了石英刚刚对她说过的话——尤其在同级同事面前,不要做端茶倒水的事情。
因为除了会被人看成是爱拍马屁之外,还会让人看低自己,让人觉得他可以像使唤端茶倒水的人那样使唤你。
宁檬飞快看了眼石英。石英也在看着她有意无意地微笑着。
宁檬知道石英想看她怎么解决这个有点骑虎难下的局面。
宁檬叫来了前台,很和气地告诉她:“再烧点热水,给杜经理也泡杯茶吧。”
杜经理就是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
她就这样化解了这道难题。她既没得罪杜经理表示我不愿意给你倒水——你看,是没热水了;但热水到底有没有,谁管它,这就是个说辞而已;同时她也给杜经理表明了姿态——我和你同级,你想喝茶的正确方式不是吆喝我,你得去找你的下属或者前台文秘。
宁檬抬头向石英那边轻瞥了一眼。石英几不可见地微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她是赞同她刚刚的处理方式的。宁檬暗暗地有点开心。
她觉得自己遇到了伯乐,而这位伯乐是座收录着通天的人情世故处理方式的大宝库,她随便从宝库里摘出一两样来,都够自己学以致用受益无穷。
宁檬之前听说过,石英家里没什么背景,她是一拳一脚都靠着自己打开的如今的行业局面。宁檬有时想,或许像陆既明那种依靠家里少走弯路,起点就比普通人高出几层天的情况,也许并不值得羡慕。
那种高起点的代价,往往是处理很多种人情世故方面能力的缺失。陆既明就一定教不会她今天这端茶倒水中的学问和门道。
宁檬第一次觉得,作为一个金字塔底的人其实很好,从底开始奋斗到顶,比一开始就着陆在顶峰,多的是沿途风景和生存技能。
她不那么羡慕有钱人阶层了。她总觉得自己坚持努力下去,未来不会比他们差。
※※※※※※
会议前的那点小开心对宁檬来说还只是开胃小菜。等会议正式开始了,宁檬才意识到,真正的快乐大餐才刚刚端上来。
会议开到后半段,各个项目负责人把自己手头的工作总结以及展望得差不多了,石英开始说话。
她先部署了几项不大不小的工作,安排好这些后,她忽然抛出一个比较大的项目:“我们马上要做一个上市公司定向增发的项目,项目金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个项目我们会和另外一家投资公司一起成立基金去做。”顿了顿,石英把目光调向宁檬,“宁檬,就由你来负责对接这个项目吧!”
※※※※※※
出会议室前的宁檬,心情是觉得喜从天降受宠若惊的。
出了会议室后被单独叫到石英办公室敲项目具体细节时,宁檬的心情却是五味陈杂起伏不断的。
人生的糖果里总是裹着点玻璃渣。
石英坐在办公桌前,告诉宁檬:“这个定增项目,我们将和你的老东家一起做。让你来负责这个项目,是因为你和陆总和既明资本的人都熟,熟人好办事!”
宁檬从听到“老东家”几个字开始,心就一直咯噔咯噔的。等石英这段话说完,她的心已经像从泰山山顶被人一脚踢下来一样,咯噔咯噔,一路滚到山底。
石英见她表情发怔,轻问了声:“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宁檬把自己那颗摔得狠磕得疼的心脏捡起来塞回胸膛,把自己武装出一副不受情绪影响的公式化面孔:“没问题的,石总。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您接着说!”
石英笑一下,继续:“项目的投资构架大致是这样的,我们和既明资本一起做双gp,成立一个有限合伙基金,这个有限合伙通过一个信托计划,再嵌套一个资管产品去投企业将要非公开发行的股票。”
宁檬拿本子飞快地记录,记完抬起头。石英问她明白这个架构了吗,宁檬点头。她知道石英在考察她的业务能力,看她在业务水平上能不能完成从秘书到项目人员的称职蜕变。
宁檬给石英吃定心丸:“明白的,石总。信托不能用自有资金以外的钱去投定向增发类项目,所以得再套一个资管计划才行。”
石英笑起来:“挺好,我没看错人。”
宁檬看着她的笑容,其实很想问一下,石英挑自己负责对接这个定增项目,到底是真的看重她的潜力和能力,还是因为她和陆既明共事三年的渊源?
后来她把这个问题生吞进了肚子里。
何必特意去问呢?金融街上又到哪里去找绝对纯粹的人和事。石英就算有出于后者的考量也没什么不对,而她如果真想证明自己,就把项目做好,用业绩直接说话就可以了。
而石英像是看出了宁檬波澜起伏的心路历程的一点端倪,于是笑着说:“这个项目是我通过从前在投行时的资源找到的,但信托和资管方面都是陆总的资源,还有未来银行做优先级的资金也得由陆总去协调。我跟陆总达成合作意向后,陆总点名要求由你来负责双方工作上的对接。”她顿了顿,问宁檬,“我事先没征求过你的意见,那我现在跟你问一声,宁檬,我这么安排,你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有的话就告诉我,我去和陆总沟通。”
石英的这番话让宁檬心里舒服了不少。她连忙说:“没有什么不方便,我没问题的石总!况且我知道在定增项目里其实我们要做的工作不多,基本也就是准备一些我们和lp的资料什么的就可以了,很简单的。要是做这些我都有问题做不好,那我还干什么投资呀!”
定增项目里,真正忙起来的其实是银行信托资管和券商,作为劣后方的他们也就是按照银信资的要求提供些资料而已。所以这个项目在宁檬看来其实非常简单。
石英对宁檬绽出鼓励微笑:“虽然我们要做的事情没那么复杂,但你慢慢会发现每个环节都是马虎不得的,因为每个环节都能突然产生你意想不到的问题出来,这很考验你在项目上的应变能力的,加油!”
※※※※※※
从石英办公室里出来,宁檬回到工位上酝酿了一下,然后给陆既明打电话。
是石英叮嘱她的:“等下你亲自给陆总回个信,就说你已经是鹰石这边负责对接项目的人了,让陆总他那边放心。”
宁檬知道石英是想陆既明知道,他让她委派自己做项目对接人的事她已经落实了。
宁檬按自己以往对陆既明的了解,她知道这个电话她不应该打,因为陆既明能以八百种不同的角度奚落她这通来电。但既然石英特意吩咐了,她也只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她拨了陆既明的号码,简洁而公式化地说明自己被石英认命为鹰石方面关于定增项目的对接负责人。
然后她在心里数着1,2,3……
果然3个数还没数完,陆既明已经喷起来:“你懂规矩吗?就算你是石英那边的项目负责人,有你这样一上来就和对方一把手直接对接工作的吗?!”他喷得得意洋洋的,就像好不容易抓住了什么机会一样,“项目上的问题找项目部说去!”
这句话说完,电话被嘎然切断。
宁檬一点都没意外,这就是她所理解的陆既明,他做人就是这个死德行。所以她一点都没有被撅的沮丧,开心坦荡地对石英汇报了项目新进展:已经和陆总联系过了,具体事情我和既明资本的项目部直接对接就可以了。
她汇报完时,从石英脸上看到了一抹非常满意的微笑。那微笑细品有点微妙,让宁檬觉得是一个含辛茹苦的嫲嫲看到她手底下养着的花姑娘终于长大可以派上用场开|苞换钱了。
宁檬赶紧甩甩头甩掉这种错觉。石英太看得起她了,她哪有那样的姿色啊。
※※※※※※
另一边的既明资本总裁办公室里,陆既明刚装逼兮兮地把电话挂掉,坐在他老板桌对面皮椅上的曾宇航就很不给面子地对他展开了嘲讽技能。
“搁这瞎摆什么谱呢你说你?巴巴地逼我卖房子,巴巴地搬人对面去了,和人较劲较得这么上赶着,人主动打电话来还摆这么一副牛逼样,天底下居然有能拧巴成你这样的大牲口,我特么也真是服气!我看你丫就是有病!”
陆既明本来正在文件上签字,听到曾宇航这通奚落,把笔往桌子上一摔:“我乐意拧巴,你有药你给我治啊,治不了就闭嘴别逼逼!”
曾宇航是人类里鲜少不怕他发脾气讲酸话的几个人之一,一点没理会陆总裁让他别逼逼的精神指示,继续没完地逼逼:“你说你,怎么跟那小四眼儿身上就较那么大的劲呢?”
陆既明瞪他一眼:“你管得着吗你?再说一次,人不叫小四眼儿,好吗?人有名字,宁檬!记住了吗?”
顿了顿,他思索了一下曾宇航的那个问题。然后他皱起眉:“我发现宁檬那死丫头片子从我这辞职之后变得和她给我当秘书的时候不太一样,我特么都快不认识她了!你知道那种发现自己被骗的感觉吗?卧槽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卧槽原来她一点都不温柔不听话浑身都是反骨!那你说她在我这当秘书的时候那副听话乖巧劲儿是怎么装出来的呢?”
越说越上情绪,说到激愤处陆既明抬手一拍桌子,啪的一声,音质脆而响亮,可以预见桌子给掌心的反作用力很大足以让那掌心发红发涨的疼。
陆既明甩甩手,疼得有点咬牙切齿:“这劲儿我还就较下去了,我就看她到底还能变成什么样!”
第二十一章 恍然如昨日
宁檬在陆既明那里被撅后, 拨通了项目一部任总任成功的号码。
任成功一接起电话就笑哈哈, 很开心地对宁檬说:“刚听陆总跟我说,合作公司和我对接项目的人是你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呢!宁檬, 你这是华丽大变身啊!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宁总了呀?”
宁檬一下子囧起来, 连说别别别,我还只是个高级经理,您还是继续叫我宁檬。
可是更正过称谓后, 宁檬心里又有点恍惚。那种自己对自己意想不到的有点美好的恍惚。
今天要是任成功不说,宁檬自己还真不觉得, 她原来已经可以和项目总监级别的人一起做项目一起工作了。
任成功说她是华丽大变身,她现在真觉得他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很庆幸没把自己的职业生涯狭隘地困囿于秘书这个职位里,她真高兴自己能下定决心走出陆既明的笼罩,追求自己的梦想,做她自己。
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满腔满腑都是激情和信心。
她在电话里和任成功做着关于项目合作的初步沟通,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先把既明资本和石英的鹰石投资的双gp合伙协议签了。
这通电话的最后,任成功告诉宁檬:“对了宁檬,陆总交代说让你本人直接过来对合伙协议的合同内容, 有什么问题好当面商讨解决,省得来来回回的在电话里或者微信上磨条款磨叽效率低。”
宁檬:“………………”
无语地沉默了三个省略号那么长的时间, 宁檬虚心表示:“任总, 其实没这个必要吧?公司不是有现成的双gp模板吗, 你发给我, 我转给我这边的法务过一下,没问题我们这边就先盖章,然后快递给你,你再找陆总走个盖章的oa流程,盖完章寄回一份给我不就行了?没必要还非得我真人跑过去一趟吧……”
任总透过话筒传来的声音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为难:“宁檬啊,你就当是帮我一忙吧!陆总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跟他说你不想过来,我那不就是没事儿找喷呢吗!你忍心看我因为你挨喷吗?”
宁檬:“……”
如果杀人不犯法,她第一个捅死陆既明。
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天天和她较劲?!
※※※※※※
面对陆既明拍桌子叫板的理直气壮,曾宇航反应给他的精神状态是无话可说。
他在替宁檬无话可说,就像以前他每一次替许思恬没长眼把感情投放在这个喷气机身上时一样。陆既明这披着老板外衣的痞子总能激起其他男人对他身边的女人升起怜香惜玉之心。
曾宇航回忆了一下,发现陆既明这一辈子除了对他妈好声好气说过话,剩下也就是对他的梦和声细语过了。
“明明你丫就是个人渣!”想着想着,曾宇航就忍不住开始嫉恶如仇起来,“你瞅你给人姑娘整的,都双重人格了!人以前在你面前那乖巧听话贴心,那都是被你逼出来的,那是人家压抑后的人格,现在人家离开你了终于可以做真我去了,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变了!你说你得是多过分的一个人吧,搁你身边的人都不能做她自己!”
陆既明针对曾宇航的瞬间抛出了三连问。
陆既明:“我过分吗?”
陆既明:“我哪过分了??”
陆既明:“真的很过分???”
曾宇航谆谆善诱地:“你把刚才的第一个问题再反着问我一下。”
陆既明:“反着问?”
想了下,陆既明:“……我哪不过分?”
曾宇航立刻回答他:“你没有不过分的地方,你哪哪都过分!最过分是你活着!不如你干脆去死吧,你死后的尸体闭上那大损嘴了应该会比你本人可爱很多!”
面对曾宇航的死亡挖苦,陆既明不甘示弱:“盼我死?行啊,你现在跪下叫我一声爸爸,我死后财产就都留给你!”
曾宇航差点摔了,他又一次摸偏了陆既明报复的角度:“滚!我傻逼吗我认贼作父!”
※※※※※※
互相掰扯了一会,曾宇航问陆既明找他来到底要干嘛。
陆既明一副懵逼脸:“是我让你来的吗?”使劲想了想,一拍脑门,“哦对,是有个事。”
在一旁默默的曾宇航很想默默地给他的明明买点预防老年痴呆的药。
陆既明使劲往椅背上一靠,头一仰长啸一声“唉妈呀”,无限感慨:“这要是宁檬那死丫头片子在,我哪能忘了我找你来是要干嘛的呀!”
曾宇航:“……”
他很想问他这发小一句,你是脑子里日常装着水吗。
陆既明言归正传,告诉曾宇航,最近有个服装企业资金链紧张,问他有没有兴趣提供一笔过桥资金,六个月,利息百分之十,到期本利一起还,既明资本做担保。
曾宇航问陆既明自己怎么不提供这笔钱,有一笔利息好赚呢。
其实他知道陆既明是因为逼他卖了房子,虽然房子价格卖得也不低,但他还是想再找机会补偿点原房东什么。直接给钱曾宇航又不会要,所以只能走曲线送钱的路线。
但陆既明这个人,拧巴因子已经浸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心想得越善良,嘴上就越犯损:“百分之十的利息,太低了,我瞧不起。反正你这傻逼没事就把钱拿去买银行百分之五的理财,我现在给你翻倍赚利息的机会,还不跪下说谢谢爸爸。”
曾宇航:“……”认爹这件事过不去了吗??
陆既明:“跪不跪?”
曾宇航掀桌:“陆既明我去你大爷的!”
※※※※※※
通过陆既明的牵线,曾宇航答应借一笔钱给唐正旺的服装公司,既明资本是这笔借款的担保方。假如唐正旺到期还不上钱,欠曾宇航的钱就由陆既明来还。
约定签协议的前一天,唐正旺提出签约时想见见宁檬宁秘书,想对她一直以来代表陆总的探望表示深深感谢。
陆既明这才知道,原来唐正旺举家住院期间,宁檬不只一次去医院看望过他们一家,且每一次都是打着替陆老板送关怀送温暖的旗号去的。
唐正旺感动处差点老泪纵横,拉着陆既明的手说:“陆总,就冲您让宁秘书经常去看我们这份心,就算我厂子真有运营不下去那天,我老唐买房子买地买车卖锅卖家具,也要先把欠你的这份钱给还上!”
陆既明被唐正旺含着哽咽的话讲得心里一动。但这一动却与讲话者无关,这一动是朝向宁檬的。
宁檬有时候真的比他手下的那些个项目总监还顶用。那些个专业的“总”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谁都不敢保证万一唐正旺的公司倒了,他们能想出办法从唐正旺那里把既明资本投的钱都尽数收回来——但这个难题却由宁檬不动声色地帮他给解决了。
他在这心念一动后,情不自禁就转头对曾宇航说了一句:“你看吧,我怎么离得开这个秘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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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签字会上,唐正旺没有见到宁檬。陆既明告诉他,宁秘书去跟别的项目了。他这样说倒也不算撒谎。
唐正旺于是给宁檬打了通电话,隔空表达了对她的想念,并强调他尤其想念宁秘书甜美暖心的笑容。
陆既明于是顺着他的话也展开了回想,开始在记忆中搜索宁檬对他展现过可以被“甜美”这个词形容的笑容么。
结果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副带着眼镜的听话乖巧的面孔。这副面孔在他脑海里仿佛被打着强光,他只能看清那副眼镜长什么样,其余的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他居然全都看不清。
陆既明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个很惊悚的发现——他居然想不出宁檬除了那副眼镜以外的面容细节!
他更惊悚的发现,原来他对一个人的信任依赖,已经到了可以忽略她长啥样的地步…………
※※※※※※
签了借款协议,曾宇航很快把钱打给了唐正旺。这笔钱解了唐正旺的燃眉之急,服装公司终于又正常运作了起来。唐正旺对陆既明无限感激并郑重允诺,假如公司以后会上市,一定以原始股的价格转让股份给陆既明,绝不议价。
事后曾宇航觉出点不对劲来。
“钱是我出的,怎么好人都让你做了呢?”
陆既明一副欠揍的装逼嘴脸:“这点钱这点好,爷我还瞧不进眼里!”
看着他那副全天下他最有钱的死德行,曾宇航鄙视之后都有点担心了。
“明明我说你别太狂了,当心栽跟头!”
陆既明不以为意:“栽什么跟头?在谁那栽跟头?开玩笑老子下盘稳健扎实着呢!”
※※※※※※
和任成功通过电话后,宁檬就被石英带着临时出了个短差。其间她在外地接到过一通唐正旺打来的电话,唐正旺特别兴奋地告诉她,他正在既明资本准备签借款合同呢,本来想见见她,跟她当面说声谢谢,可惜她不在。
宁檬对于陆既明不肯对外宣布她已经不再是他秘书这件事感到非常好笑。好像她早晚有一天还会回头接着给他做秘书似的。
但她还是人道地没有拆穿陆既明,她对唐正旺也表达了一下想念之情,并顺便祝他未来生意兴隆。
出完短差回到北京,宁檬开始专心对接定增项目。她和石英委婉地说明了一下陆既明要求她本人亲自到既明资本去过合同条款的情况。
为了不让石英觉得陆既明矫情而耽误了项目的合作与推进,她还特别注意措辞和语调,把陆既明呈现得没那么没事找事。
这么替陆既明打伪装的时候有一瞬她觉得挺荒唐的,那感觉就像武侠剧里一个捕快在给江洋大盗说好话。
本以为石英会给点什么反应,比如蹙蹙眉但是马上松开,比如“哦?”一声表示质疑后再表态没问题,比如……
但这些比如却通通没有发生。
听完宁檬的话,石英连点犹豫都没有地直接就说:“行啊,没问题,那你就过去一趟吧!”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那副笑容表示出她对这样的状况的发生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有点乐见其成。
宁檬有点怀疑自己的现任老板对她和她的前任老板之间,是不是有了什么过于旖旎的误会……
第二天宁檬去了既明资本。她穿了一身米白色职业套装,上身西装下身长裤。西装掐腰掐得她腰线细软,长裤笔直勾勒得她双腿细长无敌。这身衣服让她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变,从前的乖巧秘书不见了,御姐的禁欲气息在她错步而行中油然而生。
从前在既明资本她都是穿深色套装窄裙的,那样子看上去比真实的她老了好几岁。而她现在穿得亮亮堂堂,人看着不止有了年轻人该有的精气神,还浑身都散发着干练的活力。
旧同事们看到这样的她都很意外,纷纷过来和她打招呼,说她像变了一个人。他们和她说话时不再用从前和宁秘书说话时那样的语气;他们现在和她讲话,客套中有了尊重。
这种尊重让宁檬气灌肺腑,通体舒泰。她决定走自己选的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不要回头。因为就单为了眼前的这份尊重,都是值得的。
杨小扬听说她来了,扑灯蛾子一样张着两条膀子飞跑到大门口来扑她。
杨小扬抓着她的肩膀左看右看,边看边啧啧有声:“哎呀宁檬!啧啧啧宁檬!鸟枪换炮了呀!你现在真的一点都找不到做秘书的痕迹了,你就是个投资界的精英人士啊!哎呀哎呀,宁总你太有派了!”
宁檬被她这番夸奖吹捧得有点飘飘然。
和杨小扬寒暄了一会,宁檬去项目一部见了任成功。任成功真心赞她是今非昔比后,想了想,对她说:“宁檬啊,我觉得你既然来了,就最好去跟陆总打个招呼吧。”
宁檬本来是不想去打这个招呼的,以她对陆既明的了解,这个招呼换不来陆既明什么好话。但她被一众旧同事以及任成功的赞美撞昏了头。她鬼使神差地有点想知道,当陆既明看到她现在这副职场精英的改变时,他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发现自己出奇的想知道陆既明的反应。
于是她应了任成功的建议,抬脚往总裁办公室走。
总裁办门口,正站着一脑门汗的刘一天。
透过总裁办那扇材质昂贵的实木大门,陆既明的咆哮声正从里面嗡嗡传来。
“刘一天,你再不给我滚进来信不信我让你的命就能留一天!”
宁檬忽然忍不住笑了。
几个月前,她也是站在这门口,就像现在这样,听里面的人咆哮,看其他人挨他的训。
一切多么熟悉,让她甚至有了恍如昨日的错觉。
时间就像回到了从前,但一切又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还是喷火的暴君,而她却再不是他唯唯诺诺的小秘书。
第二十二章 重要的角色
刘一天扭身时看到了宁檬,他的脸上立马有了丰富的惊喜和更丰富的诧异。惊喜是惯性的, 像从前每一次陆既明发脾气时, 只要看到宁檬,他都会有小命得救的下意识的惊喜。诧异是偶发性的, 是他认识宁檬三年多以来的第一次——原来人人都是隐藏巨大变化的潜力股,以前温柔和气的小秘书宁檬,淬炼一下居然也有了干练凌厉的棱角。
办公室里吼声阵阵,刘一天进去挨喷已经刻不容缓。他索性抓住一个垫背的:“宁檬,来见陆总?”
得到肯定答复后也不管境况适宜不适宜, 直接拉着人就往屋里进:“来,咱们一起进去!”
宁檬:“……”
她就这样被刘一天拖了进去。
刚进屋就有一团东西向门口这边飞过来, 是陆既明丢过来的一沓没钉牢的文件,那些文件在半空的抛物线顶端开始散开, 到达宁檬和刘一天面门的时候刚好纷纷与其发生一次撞击后再各自落地。
铺天盖地下过来的文件雨里夹杂着陆既明生气的问责:“这材料是哪个脑残整理的?啊?!没见过宁檬以前是怎么整理资料的吗?啊?!就没一个人能学明白?都是傻子吗!”
当文件雨纷纷落地停歇,宁檬的身影显现出来, 她婷婷地的站在那。
陆既明看到她时, 结结实实地一愣。
他愣到连自己在生气都忘了。以及也忘了刚刚无形中他拿宁檬举了一次例子,于是也就没顾得上有“老子才没有背后夸你, 你算老几”的仓皇掩饰。
他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宁檬。
她不久前从他这里走出去的时候不是现在这副样子的。
她怎么离开这里了, 反而变得变得变得这样……这样神采飞扬和吸人眼球了呢?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动气间,陆既明回了神。然后他马上在脸上聚集起嫌弃的神色。为了不让嫌弃的神色外强中干,他用力盯紧宁檬的眼镜。
“走哪都戴个破眼睛, 跟个老太太似的!”陆既明嗤之以鼻的一哼。
连刘一天都听出他这强挤出来的嫌弃有多言不由衷。他明明看到陆既明瞧见今时今日的宁檬时, 第一抹眼神是惊艳的。
但他马上想明白了, 嘴硬才是他老板的作风,哪天他这位拧巴老板言而由衷了那才叫真吓人呢。那会他准是被门夹了脑袋不正常了。
宁檬对陆既明关于自己眼镜的点评是不服气的,要知道当初他的那几个纨绔哥们都特意夸过她新配的眼镜好看来着。这男的除了钱真是什么都缺,尤其审美。但凡他审美好一点也不至于这么爱生气——天天看什么都不顺眼,他也只能发脾气了。
还有陆既明骗不了她。她已经抓到他一闪而过的异样眼神了。那眼神跟他被她哄着骗着之后第一次吃下榴莲蛋糕时一样,是“矮油,不错哦”的眼神化表达。
宁檬觉得今天出现在陆既明面前的潜藏目的已经达到——她的改变让他奇异了。这让她自己非常舒坦也非常开心。
陆既明很快找到了自己老板病病发该有的状态,他往老板椅上一座一靠,开始装逼。
“你懂不懂规矩?你这级别的到合作公司有资格直接见大老板吗?”刚刚嗓子扯着喊得有点紧,于是——
“给我倒杯水去,赶紧的!”
宁檬站在原地人不动,声色表情也不动。
刘一天回神迅速,察言观色后赶紧跑去倒水。
他那杯水还没等端到陆既明嘴边,宁檬就分别阐明了来意和去意。
宁檬:“我来,是来替石总跟陆总'您'打个招呼。”宁檬把“您”字咬得特别重。那么重的说一个您字,反而让这个字变得和尊敬敬重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剩下淡淡的不羁和隐隐的反讽。
宁檬:“招呼打完了,就不打扰陆总'您',大人物办大事了。”两个大字,刻意奚落着自己是个没什么级别的小人物。
宁檬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刘一天战战兢兢把水杯递到陆既明手上,心里哭叫着天老妈。
他觉得宁檬这样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话就出去了,陆既明那一定被她憋出一肚子火待撒。
……他想把水杯交出去之后就立刻逃跑。
可是当他完成了水杯的接力,他意外地,居然感受不到陆既明的怒气。他甚至在抬眼间无意瞄到了陆既明眼角眉梢居然一片祥和,甚至他一边嘴角还在若有似无的要往上翘。
刘一天狠狠一哆嗦,惊到了。
他老板这副死德行,到底是要笑还是要开嘲讽?真是看着都觉得纠结。
※※※※※※
宁檬去了项目部找任成功对双gp合伙协议的合同条款。
她走之后陆既明意外地气消了。气消的他普度众生,不仅把刘一天放了,也没再提人头到办公室来喷。
他时不时看看表。约摸着宁檬那边应该对完合同条款了,他拎起电话,打算让任成功安排友司来的合作伙伴吃个饭。而他很难得的正好有空,可以赏脸给友司人员一起吃这顿饭。
拨了号码后,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在桌子上。咚咚当当,不知不觉在加快,好像和他无意识加快了的心跳声重合了。
电话接通,任成功的声音“喂”地一声响起。
陆既明冠冕堂皇地问:“合伙协议的合同条款对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大改动?嗯,拿来我看看。”
任成功马上就敲门进来了,带来了一份略有勾抹更改的文件。
陆既明向他身后瞄了瞄,没有人。
于是他问任成功:“宁檬呢?”
任成功回答:“已经走了。”
陆既明调门挑高了一度:“已经走了?!”
任成功迎着那调门小心翼翼地解释:“合同对得差不多了,她说要带草本回去给他们老板看一下,就先走了……”
陆既明立刻来了气,他抄起电话就拨了宁檬的手机号,他一点都没意识到他不是从通讯录里扒拉人名而是直接在键盘上输入的11位号码,更没意识到他这番行为已经惊凸了旁边任成功的眼珠。
电话被接通,陆既明劈头盖脸就招呼过去:“宁檬你跟谁学的?有点礼貌懂点规矩吗?到合作方公司谈合作,临走前跟对方老板连声招呼都不打一个,你还懂点社交礼仪吗?”
话筒里很明显地传来宁檬两组很无语的深呼吸声。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然后宁檬笑了:“陆总,麻烦您吃点药,能管两小时前健忘的那种!”
宁檬的潜台词和她的温柔建议一起到达陆既明耳底。
——是谁说她的级别不够,没有资格去友司老板面前晃的?现在又找茬她走前不打招呼,神经病!
宁檬挂了电话,陆既明气得把手机一甩犯起了人工哮喘:“靠!谁给她惯出来的脾气!”他呼哧呼哧地朝任成功一指,“打电话给石英,告诉她我不满意她派的人,这项目不合作了!”
任成功听话地捞起手机查找姓名拨号一气呵成。然后毕恭毕敬把已经拨了号的手机端给陆既明。在端的过程中,电话被接通了,话筒里传来石英含着笑意的招呼声:“喂?陆总?”
陆既明傻了眼,他死瞪着任成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小声骂他:“你是不是傻?你特么还真打啊!”
然后接过电话,翻个白眼强梗了一口气,把语气梗得和缓了。
“石总,没事儿,就跟您说一声,合伙协议宁檬那应该已经快弄好了,咱们项目就快速往前推进就行,好好,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电话挂了。下一秒陆既明把手机直接甩到任成功脸上。
“你成心的是不是?!”
任成功经验丰富地在手机砸到脸前很成功地接住了手机。
但还没来得及没喘口气,手机又在他手里嗡嗡叫起来。
任成功恭顺地抬头问:“陆总,您接吗?”
陆既明一摆手:“接屁!烦着呢,把手机给我砸了!”
任成功:“呃,来电人是老陆……”
陆既明狠拍了一下桌子:“怎么都挑今天跟我过不去?!手机给我!”
任成功低眉顺眼地把手机递过去。
陆既明不耐烦地接通电话:“喂?干嘛?没空,我一天好几千亿要谈,祖国没我gdp得往下掉十个点,我哪有功夫去相亲!什么无后为大,那么着急您自己去相亲呗,您再给我生个弟弟,咱俩都省事儿!喂你凭什么骂我鳖孙,你这样把我爷爷放在眼里了吗?不去,就不去,比七仙女好看我也不去,打死都不去!”
陆既明狂躁地挂了电话。瞄一眼身边还有人,顺手就把这人当成了发牢骚的垃圾桶:“任成功,你说,是不是人变老了就都特烦人?”
任成功低头憋着笑。他不敢笑,但他真的好想笑。
陆老板的爹逼债似的逼自己儿子相亲这场景,最近隔上个三两天就会上演一次,已经快把他的大老板折磨疯了。
真开心有人能折磨一下这个酷爱折磨他们的人,所以他对那个站在折磨链条顶端的老陆同志,心中是充满感恩的。
※※※※※※
两天后,宁檬带着鹰石投资盖过章的合伙协议到了既明资本。
本来快递就可以的,到时候既明资本也盖好了章,邮回给他们一份就好。但这回是石英主动表态说:“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毕竟既明资本实力雄厚,我们刚成立,就算项目是我联系的,但其他资源都是陆总的,我们还是应该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一点!”
宁檬于是只好谦恭地把合伙协议人肉快递过来。
说来也巧,她从21层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许思恬从另一部电梯也出来。
许思恬腿长,走路又走得义无反顾的向前冲,她一下子就超过宁檬走到前面去了。
宁檬跟在她后面看到她直奔向陆既明的办公室。
宁檬本意也是要去那里的,不过闻着许思恬留下的一路香氛,她改变了路径,拐去了任成功那里。
任成功和她聊了一会,带着她一起去往陆既明办公室。在门口杨小扬截住他们,挤眉弄眼地说:“那个许小姐在里面呢!”
任成功有点犹豫,对宁檬征求意见:“要不咱们先等等?等许小姐出来我们再进去?”
宁檬说好的,让任成功先回去忙别跟这耗着了,等许小姐人出来了再由杨小扬拨分机号叫他。
任成功于是回了项目一部。宁檬和杨小扬一起窝在角落杨小扬的工位里,两个人猫腰低头讲起悄悄话,不仔细看都看不到她们坐的那里居然还有人。
过了几分钟,一个男人从过道通过,直奔向陆既明的办公室。
那男人宁檬认识,是住在对面的少东家,陆既明的纨绔小伙伴之一。
看他路过,杨小扬动都没动。宁檬问她为什么无动于衷不拦人问问有什么事儿。杨小扬说:“不用拦,那是陆总发小,叫曾宇航,从国外刚回来不久,没事就过来溜达,陆总说对这人随时放行想进他办公室掰了门把手就进,不用通报。”
正说着曾宇航已经走到总裁办门口。他刚要进去时,巧极了许思恬也刚好从里面开门出来。
许思恬一脸喜色,把门一关,把曾宇航往远离门的方向推开两步,扬起下巴问:“你来干嘛?”
曾宇航乐了:“反正不是来找你!”瞧着许思恬眉眼间笑意盎然的样儿,他问,“什么事美成这样?发春了怎么的?”
许思恬瞪着眼冲他娇嗔:“去你的!”然后捋捋发丝眨眨眼睛,整个人从内到外的美滋滋,“论年纪你得管陆既明叫什么来着?哥是吧?”她拍拍曾宇航肩膀,“记得,以后见我面喊嫂子!”
曾宇航眉梢一挑,笑得怪模怪样的:“你确定你不是一厢情愿?”
许思恬戴上墨镜:“这话说的,没有一厢情愿打底又哪来的两厢厮守啊?”她拧着小细腰往外走,边走边冲身后人摇手指边说,“记得哦,下次见了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得叫我嫂子!”
曾宇航切了一声掰了门把手进了陆既明办公室。
这叔嫂二位由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角落工位里猫腰窝藏着两个大活人。
宁檬忽然有点沮丧。原来她现在,还是没什么存在感嘛。
她犹豫着是等曾宇航出来之后叫上任成功一起去见陆既明,还是把合伙协议留给任成功由他去找陆既明盖完章给她快递一份。
因为那份莫名的沮丧,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把合伙协议送去了任成功那里,给自己临时找了件事以做为“等下还有事不得不先走了”的理由。
任成功表示理解,并表明会告诉陆既明她亲自来过。
宁檬忽然觉得她亲自来不来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她和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现在改变得还不够,冲他面前去也只能是换来一阵要么调侃要么奚落。
所以她还是快点努力吧,努力变得足够优秀不容小觑,努力成为石英那样量级的人,那样和陆既明通电话时能得到对方恭敬好言语的重要角色。
第二十三章 摘下眼镜后
曾宇航进到陆既明的办公室, 问他对许思恬做了什么,怎么把那傻孩子美成那样,走出去的时候腰都快拧折了。
陆既明说:“我邀请她帮我扮演一个角色对付老陆, 越招摇越好, 赶紧传到老陆耳朵里, 让他快点打消给我安排相亲这业余爱好!我答应许思恬,事成之后再送她个限量版的包。”
曾宇航听了翻白眼:“得,买包这事到最后又得具体落实到我头上!”
陆既明呵呵:“谁叫你从小就是她的妇女之友!”
曾宇航没抬杠, 他想了下,说:“但我觉得小甜甜她高兴成那样不是因为包。”
陆既明问:“那因为什么?”
曾宇航:“因为能用你女朋友的身份满世界招摇。”停了一拍后,他进一步点明,“明明,我提醒你一句, 你是想以假乱真,但你别让她把假的信以为真, 咱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喜欢她也别伤了她。”
陆既明瞄准曾宇航的脸撇了个纸团:“我脸上写了人渣俩字了?让你这么不放心?我找她帮我演, 也是想让她近距离感受一下, 我既不体贴又不温柔, 等她明白我除了长得帅身材好但既不会哄她也不会逗她还动不动就喷她以后, 她自己不就死心了。”
曾宇航:“……”
又特么在话里夹带私货逮着机会就夸自己帅,论不要脸全天下他就服陆既明。
两个人扯了一会,曾宇航看到陆既明开始坐在皮椅子上前前后后地挪蹭,一副有心事还要压制心事于是被心事搞得很坐不住了的样子。
他问陆既明:“你身上长蛆了?”
陆既明让他滚, 然后拨了通内线叫来了任成功。
见了人,他劈头盖脸就问:“那谁来送合伙协议了吗?”
曾宇航:“那谁是谁?”
上司叫板下属的紧张气氛中,没人顾得上理他。
上司不想理,下属不敢理。
任成功把手里的文件赶紧递上:“来了来了,但您办公室一直有人,宁檬那边还有事不得不走,就把协议给了我她先走了!”
曾宇航:“哦那谁是那个小四眼儿。”
还是没有人理他。上司马上要发怒顾不上理,下属浑身戒备准备抵御怒气没精力理。
陆既明开喷:“有什么事比和我合作项目更重要?那么重要让他们找那人合作去!别找我!”
曾宇航摸着下巴在一旁看戏。反正他讲话也没人理他,他就默默地看好了。他不说话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旁观者。有时候旁观的人比戏里的人更能摸出门道呢。
听了陆既明的咆哮,任成功很谨慎地顺着他老板的话提出进一步行动方案:“那么我这就给石总那边打个电话通知他们一声我们不跟他们合作了?如果她问起原因来我就说是宁檬对我们之间的合作太不重视了,您看这样行吗?”
陆既明当即敲桌:“你敢?!你再拿打电话这事儿敲打我试试!”
任成功连说不敢不敢没有没有。
曾宇航搓着下巴看着他,感觉陆既明公司养了一屋子的狐狸,就他自己是头自以为高深莫测其实肠子比直男都直的倔驴。
最后陆既明告诉任成功:“你先出去吧,这协议盖完章我亲自拿去给石英。”顿了顿,又非常刻意地强调,“我是要去金融街办事,正好顺路。”
任成功带着一脸老板说什么他都信除了老板的字面意思他什么都没听出来的合格下属该有的懵懂样退出去了。
曾宇航忍不住奚落陆既明:“你跟小四眼儿较劲较得挺走心啊!”
陆既明喷他:“滚!人有名字!还有,你等着输我你那半副身家吧!”
曾宇航在心里愁得直叹气。
他这哥们,哪方面发育得都挺好,尤其胸大肌和六块腹肌。就特么情商有点低。
嗯,太低了。
※※※※※※
下班前陆既明亲自把盖完章的合伙协议送到石英那里。
对于陆既明的突然到来,石英表示非常受宠若惊:“这点小事还让陆总您亲自跑一趟!这太说不过去了!”
然后她拨了宁檬的分机号:“陆总来了,你过来一下!”
陆既明趁着电话刚挂人还没过来这段短暂时间,赶紧说:“是我顺路,就过来送一趟了,不是宁檬偷懒。”
石英明显怔了一下,然后笑得特别了然:“陆总您想偏了,我哪是要说她呀!”
这回轮到陆既明发了个怔。
他纳闷自己最近说话为什么嘴比脑子快了两条街。
宁檬敲门进来,穿着那套明亮的套装,人意气风发得有点亮眼。
陆既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抬了个眼,又懒洋洋地收回眼神。那副死样子放在黑道大哥眼里够问一百句“你瞅啥”然后被打死一百次的。
宁檬做好该有的姿态,叫了声陆总。
陆既明用嗓子眼憋出很老板姿态的一声嗯。
石英说:“陆总,我们公司刚成立,也没那么多资料要提供,你那边要是和信托资管沟通不过来的话,我就让宁檬过去帮你!”
宁檬眼皮一跳,听到陆既明哼哼唧唧说了声:“不用,我只是比较缺秘书,不缺做项目的。”
石英对他笑:“这回可轮到我防着陆总来我这挖墙角了!”
※※※※※※
周六晚上,宁檬在家里看资料,怎么看都没办法心静。
对面今晚又开了趴,隔着墙与门都能听到各种嘈杂。宁檬猜想对面那二百多平的空间里想必满满充斥着抖着钱味儿的纨绔们和从他们身上放射出来的各种昂贵的酒气。
宁檬的耳朵不听使唤,总是不自觉地就被对面淌出的音乐拐跑了。等她想着把耳朵抓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倒霉催的耳朵已经带动她的身体在随着音乐节拍一耸一耸,仿佛用上半身在蹦迪。
宁檬对自己发出轻蔑的一叹后,决定让理智投降——好吧,她今晚放弃看资料。
合上文件夹,她把眼镜摘了,捏捏鼻梁做眼保健操。刘海有点长,戴着眼镜的时候,镜框还能把刘海架一架,不让它们遮到心灵的窗口,现在眼镜摘了,那些刘海末梢便毫无遮拦地往宁檬眼睛里扎。
太耽误眼保健操的完成了。
宁檬顺手从桌上捞起一根头掐,把刘海卷了卷别在了头顶上。
随着对面音乐节拍一耸一耸地做完眼保健操,她一时兴起贴了张面膜。二十分钟后,面膜揭下,皮肤冰凉湿润,细腻白皙。宁檬对着镜子照了照,有点满意。她认为自己浑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层皮肤了。
对面依然吵闹,叫人静不下心。拍拍做完面膜自我感觉嫩得一塌糊涂的脸,宁檬决定还是下楼去遛一遛,回来以后再洗一次脸她也认了,反正现在躲避魔性的舞曲透过她没骨气的耳朵对她身体做出的一耸一耸的牵制是第一要务。
她想着下楼别白下一趟,顺便倒个垃圾好了。对面乐声哐哐铛铛短促有力地响,响得人记忆力也跟着短促起来。宁檬怕自己忘事,心中念经般自我提醒着:钥匙垃圾,钥匙垃圾……于是她只顾着抓了钥匙和跑去厨房提了垃圾袋,出了门且门在身后砰一声合上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没放刘海也没戴眼镜。
她下意识地想回去把这两样重新武装起来。一直以来,眼镜和刘海就像她的盔甲,把真实的她的一部分遮挡保护了起来。它们之于她就像京剧名伶的脸谱,戴着脸谱时可以是霸王是虞姬是任何人,反正不用是脸谱下的自己。她戴着眼镜放着刘海,就可以是秘书宁檬,高级经理宁檬,反正不用暴露摘掉工作头衔后的真实宁檬。
不过又一想,宁檬决定还是算了,反正大晚上的,她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她,看不清已经是最大的保护色,所以她可以暂时放下她的盔甲。
她抬脚要往楼梯间里去,打算人工下楼当是锻炼身体了。
脚步刚抬起,对面的大门呼地被推开。
里面的喧嚣瞬间成几何倍数的放大,仿佛爆炸后的蘑菇云,无形却庞然地冲出来,直震宁檬的耳膜。
许思恬从那爆炸般的喧嚣里推门走出来,又把门关上。有了这一开一关的对比,宁檬感受到了这栋高级住宅的隔音效果其实还是不错的,起码现在震不死人了。
许思恬关了门,大声地喂喂着讲电话。
宁檬想从她身边擦过去进楼梯间。可有点难,许思恬一直走来走去找信号,她走来走去的轨迹正好完美地挡住了宁檬前进的路线。
终于许思恬“靠”了一声挂了电话,还跟着咒骂了一句什么鬼信号。
她转身打算回屋,却在一转之后对上宁檬的脸。
宁檬不动声色,想从她身边越过去,但没能顺心如意。
许思恬忽然挡住路并叫住她:“你等等!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啊?”
这命令的语气听得宁檬心里有点不舒服。她想问一句你们有钱人了不起么所以日常和陌生人讲话都要用颐指气使的语气?
这语气让宁檬本不想理她许思恬大小姐。但她转念一想,瞬间记起许思恬和石英的关系很好。于是她在心里叹口气,停住了一言不合就下楼的脚步。
她冲许思恬笑笑。
还来不及张嘴说一句你好许小姐我是宁檬,许思恬已经又提一步直达她面门前,一脸惊诧地问:“你是那个橙子?”
宁檬:“……”
你还是大西瓜呢!老娘是宁檬啊宁檬!
“许小姐,我叫宁檬。”宁檬强调着自己的正确姓名,语气略微不怎么好。
许思恬却没顾上她这份坏语气。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宁檬的脸,打量了半天,嘴角一垮,垮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你不戴眼镜,可真丑啊!”
宁檬:“……”她好想把手里的垃圾抡许思恬脸上啊。
许思恬嘴角垮完脸也一垮:“还有以后叫我许总,别小姐小姐的,这词儿不好!”她转身拉开对门的门,嘈杂的喧嚣又像爆炸后的蘑菇云被放出来,弥漫整个楼道。
许思恬在进去之前,在门口的喧嚣里对宁檬高声地说:“你以后出门记得戴眼镜啊!你不戴眼镜真的是,丑!”
她进去了,关了门。关门后的世界被刚刚的喧嚣对比得相当安静。
宁檬在这对比而来的安静中冷笑不已。
——神经病!我戴不戴眼睛丑不丑,跟你有关系?吃你家大米了?
她也无心溜达了,丢完垃圾就上了楼。回到房间就开灯冲到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许思恬说的很丑她倒没发现,就发现原来对比许思恬鼻子两侧被粉底遮盖的毛孔,她觉得自己的皮肤还真的挺好的。
※※※※※※
许思恬进到屋里后就变得有点心事重重的。
曾宇航凑过来,问她怎么了,怎么出去接个电话就变得闷闷不乐的,是有人跟她借钱吗。
许思恬心不在焉说了声“起开,别闹”。忽然她声音一扬,问曾宇航:“你见过陆既明以前那秘书吗?”
曾宇航:“小四眼儿?”
许思恬:“你见过她没戴眼镜吗?”
曾宇航摇头:“没。怎地,好看?”
许思恬一脸惊心动魄的样子:“好看个鬼,丑得令人发指!”
曾宇航对着她瞄来瞄去,眼神像台测谎仪:“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像你说的那么回事啊!看起来倒好像是你很怕她摘了眼镜以后会威胁到你的美丽啊!”
许思恬夸张地“哈”地一笑:“我会怕她?!开什么玩笑,她土妞一个!”
曾宇航看着她,笑而不语。
许思恬在他的笑容里终于绷不住了,支吾着问:“陆既明见过吗?”
曾宇航伸过耳朵,一副你说啥我听不明白的样子:“哈?”
许思恬一跺脚,咬牙切齿磨出几个字:“他见过小四眼儿不戴眼镜吗?”
曾宇航收回耳朵,“哦”一声:“没有吧。”
许思恬恢复了高贵冷艳:“那就好。我怕他被丑哭。”顿了顿,她泛起了疑惑,“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没见过?”
曾宇航一脸的似笑非笑:“他要是见过可能就不是死皮赖脸买我这房子了,他可能就直接死皮赖脸冲对面住去了。”
许思恬顿时一脸惊:“你还说你没见过小四眼儿摘眼镜!”
曾宇航笑起来,笑得像逗急了老鼠后开怀的猫:“并没有见过,完全是根据你的反应推理的。所以说,小四眼儿她摘了眼镜之后,很好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们小四眼儿姐姐就是挺好看的!
问:有人戴着眼镜和摘了眼镜真能差那么多?
答:是的,真能,不骗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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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叭广播电台:陆先生,关于宁檬小姐姐的长相,你有没有特别在意?
陆既明:没有。
小喇叭广播电台:就是说你不是因为她的长相才喜欢她对不对?
陆既明:嗯,我是日久生情。
小喇叭广播电台:……总觉得,这回答,哪里,怪怪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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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苏历险记》bySISIMO
金手指女主都市历险记,女主又苏又帅,一个个小故事脑洞奇大。都市男频主角性转,人人都爱女主角,可是女主她不想按照剧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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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让宁檬暂时还不摘眼镜呐?因为想让喜欢她的人不是因为她的长相才喜欢她,嘿嘿嘿
仙女宝宝们,本章送111个红包,啾啾啾^3^
第二十四章 简单却难缠
双GP合伙协议签完, 项目各方面很快行动起来。
宁檬觉得这个项目对她来说非常简单,无非是传递一些资料什么的,相对来说技术含量较低, 于是她整个人也很放松没那么紧绷。
整个项目的架构是陆既明和石英一起设计的, 由既明资本和鹰石投资做双普通合伙人(双GP), 再由陆既明和石英各找一个有限合伙人(LP),一起设立一个有限合伙企业。从有限合伙企业里面总共出资1.5亿元做为劣后资金,再由银行方面按照1:1比率配资1.5亿元做为优先级资金。
而由合伙企业出资的一亿五千万, 其中八千万由陆既明方面的LP出资;剩余的七千万由石英这边拉到的LP出资。(LP也是家公司,出钱的;其他看不懂不要紧不耽误剧情)
LP需要提供很多资料,这些资料其实由宁檬和任成功对接就好。宁檬不知道陆既明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因为他想跟她较劲的那股劲一直没有走到上风过,他想找机会走向上风, 所以把对接的工作从任成功那里直接截流了过去,并在此后的对接过程中严苛到了柠檬甚至觉得他是在找茬的程度。
对接的最初阶段, 陆既明告诉宁檬,请让他们找的做为LP的那家公司提供营业执照财报法人身份证公司章程等基础证照类资料。
石英给了宁檬LP公司董事长助理的联系方式让她负责对接。她去敲了那个董助, 向他说明需要提供的资料。对方的态度有些傲慢, 宁檬表示理解。往外掏钱的公司都把自己当大爷, 且他是董事长身边的人, 把自己的高度和重要性看得比别人更高更重一点,也不算是太大的毛病。
等宁檬把LP的基础资料拿到,快递到既明资本后,陆既明一个电话打过来, 非常没好气地说:你还有没有点常识?以前跟着我都是白过日子没长眼睛的?这些资料都是复印件,不加盖公司公章有什么效力?你就这点本事还想做项目?重新弄!
宁檬很懊恼。懊恼的她只顾着放大自己的错误,没有精力去品味陆既明这通电话里的责备是出于公事的还是出于私人角度的。但她想她犯的错误一定多多少少取悦了他的某个阴暗面,让他有机会能这样义正言辞地教训自己。
她心里是有些怨陆既明没事先把话说明白的——您又没事先说一定得加盖公章,谁家的公章也不是大萝卜刻的为了博存在感而存在的,在没有被要求的时候也上赶着到处盖盖盖。
但她并没有把心里这股怨口头表达出来。下级对上级永远只要认错就好了,下级没有质疑上级的权利,质疑了也没什么好结果,错误产生的损失还是要自己背。长个教训就是了,以后记得随时问一句:这份资料需要加盖公章吗?
收起沮丧,宁檬硬着头皮去和LP的董事长助理联系,请他帮忙再提供一套加盖过公章后的文件。
这回对方的态度不如第一次那么有耐心,在电话里董助虽然是笑着的,但说话内容却让宁檬足足地感受到了对方不良情绪所施展过来的压力。
对方说:您瞧,您之前倒是一次性说啊,现在我们还得再弄一次,这二遍事可都是人工和时间上的成本呀!
宁檬想解释点什么,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好的事情发生后,一切解释都是逃避责任的借口。于是她只说了句:真是抱歉了,下不为例。
把重新加盖过公章的基础类资料快递给陆既明的第二天,宁檬收到陆既明气势汹汹的电话:以后文件不要快递,邮丢了算谁的?又没有几步路,以后你亲自送过来不行么。
上回忘记加盖公章,宁檬决定认下那是自己的错,不是他陆既明故意找茬。可这次不让邮快递非要让她亲自送文件,宁檬觉得陆既明是有点存心的了。从前既明资本和别的公司之间的业务往来资料,也都是用的快递,也没见他因此跟谁以会丢材料的名义发难过。
宁檬想了想后,把这个情况向石英委婉地反映了一下。她是希望石英能帮她稍稍出下头的。可没想到石英只是笑笑,说:“陆总说的也有道理,快递也确实有邮丢的概率。反正金融街离东单也不远,以后你就辛苦点,亲自送吧。挤地铁不舒服的话就打车,公司给你统一报销打车费。”
宁檬:“……”
她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答应下来了。
她一个金融街打工妹,有什么力量去斗争资产阶级总裁们之间的裁裁相护呢。
几天以后,宁檬又接到陆既明的新指示,陆既明对她说:“让LP把尽职调查问卷填了。”末了不忘着重提醒:“这回记住了,填完让他们加盖公章,哈!”
宁檬收线的时候让最后那个阴阳怪气的“哈”字噎得如鲠在喉。一个公章让她变成了在两边都直不起腰板的不可靠的人。
宁檬在微信上联系了LP的董事长助理,告诉他需要填一下尽职调查问卷。对方只接收了要填的文件,却没有给她回信息。
那冷冷的态度通过无视直白地展示在手机屏幕上。宁檬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起来。
他这高冷劲儿和不乐意劲儿,是冲着谁呢?她又不是他的手下员工。
宁檬是上午发的信息。直到下午董助才回她一条信息。
信息内容里的不耐烦通过每一个标点符号表达得清清楚楚,一点让人觉得这不好的情绪应该是个误会的可能都没有。
董助:这尽职调查问卷有点多余了吧?营业执照号,营业执照的复印件不是加盖公章给你们邮过去了吗,上面不是有吗?最近一期财务数据,财报不也给你们提供了吗?公司组织架构,国家企业信用信息系统上都公示着呢呀!这些为什么还要我们再填一遍,还盖章?
宁檬被这一连串的诘问句质问得胸口发闷。她自己也很委屈,却又无从辩起,还要硬着头皮去安抚对方情绪。她想她体会到了做项目的不容易。
如果心理不够强大,还真的不适合做项目。
她回复董助:是这样的,这份尽职调查问卷是信托以及资管方面过风控时都需要的基本资料,要是没有的话,就过不了风控,风控都过不了,那这次的定增项目我们干脆就不能做了……
隔了好一会,董助都没有再理她。
宁檬不放心,又发条消息:所以还是辛苦您,填完问卷加盖过公章后帮我寄过来,多谢了!
一直到晚上、到第二天下午,董助都没有再回复宁檬。宁檬实在心里没底,决定还是亲自打电话问一下对方,尽调问卷是否填完了。
可她给董助打电话,怎么打都没有人接。最气人的是不接也不被挂断,嘟嘟的声音一直一直地响下去,响得永恒又绝望。
宁檬没办法了,只能再一次找石英。
石英说,好吧,我来联系他试试看。
结果嘟嘟声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把电话接起来了。
对方态度和煦如春风,告诉石英:尽调报告昨天就填完邮给宁檬经理了,我这上午就显示已经签收了呀!
放下电话,石英让宁檬去前台看看,文件是不是已经被签收了。
宁檬果然在前台找到了这份文件。
石英微笑着对她说:“宁檬啊,以后打电话之前记得先去问问前台,文件接收到了没有。”
宁檬从这温和得几乎到了慈祥的语气中,感受到了石英那隐藏在温和与慈祥下面的淡淡责怪。
宁檬连忙点头说好,心里又被经验和教训钻出一个深刻的坑。
她现在体会到,原来负责对接材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夹在难伺候的两方中间,她是多么的难做人。
而她原来在陆既明身边做秘书的日子,看起来挨喷难熬,但其实是多么的风平浪静。这些项目上说不清谁对谁错最后都由她扛锅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机会发生在陆总裁秘书的身上。
她拿了那份快递来的烫手的尽职调查问卷,去了既明资本。
她把文件亲自交给陆既明。
陆既明把文件轻飘飘往旁边一放。那轻飘飘的一放,那般的没有重量,完全不用知道为了拿到它的人要受多少夹生的委屈。
可这不就是职场吗?这不就是做项目的人所必须经历和消化的吗?老板只要一个结果,所有坎坷曲折的过程都由员工自己去消化就好了。
面对那轻飘飘的一放,宁檬心里的委屈一闪就消失了。她告诉自己,能消化掉委屈,说明她正在成长。
她起身告辞,却在刚刚走到电梯的时候接到陆既明的电话。
“对了,你还得让LP提供一下他们公司股东会针对此次投资的决议文件。”
宁檬使劲吸了一口气,捺住了要炸起的情绪,和缓回答:好的。
当晚她给LP董助发微信,说明还需要一份股东会决议文件。
这次董助居然很赏脸,很快就回了消息:怎么总是一次一次单个的要啊?
宁檬深呼吸,让肺部暂时兼具过滤坏情绪的净化器功能,吸进坏情绪,呼出清新空气:麻烦您了,下不为例。
接下来董助又开启了不理她模式。宁檬连续两天去前台问有没有她的快递,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想发个信息问问董助,但想到董助那副不回她信息的尿性,想想还是算了,直接打电话吧。
可是她高估了董助关于接电话方面的尿性。
不论她连番用手机还是座机打电话,对方都不接。期间陆既明也发信息催问股东会决议怎么样了,被不理和被催逼之间,宁檬觉得自己离崩溃只差一步之遥。
被夹逼得没办法,宁檬只能再次去找石英沟通。石英于是再次亲自给董助打电话。依然是嘟嘟声只响了一下,电话就通了。
宁檬真想在心里问候董助亲人。
董助在电话里殷切地告诉石英:“啊?股东协议?宁经理这回没在微信上催,我以为不着急啊!那成,我这就安排人去弄,石总您放心!”
石英挂了电话后,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宁檬。
宁檬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支吾着说了句:“我没发信息但我一直在打他电话,可他就是不接……”
她的声音最后弱在石英越来越面具般的微笑里。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那副微笑面具会被震碎掉,露出下面不高兴的真面孔。
宁檬说了句对不起,下回我记得双管齐下,不让人有借口说什么。
石英那面具般的微笑才渐渐摆脱面具,又开始恢复真实起来。
两天后股东决议终于邮到。宁檬拿着它在去往既明资本的路上,感觉自己的心老掉了好几岁。
与人周旋的门道,她做宁秘书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得很好,但到现在她才知道,她是多井底的一只蛙,她从前那点门道,不过是仰仗着自己是陆既明的身边人得来的,她把陆既明伺候舒坦了,陆既明倚重她,其他人就都客气相待她。她以为那客气是她积攒下来的与人周旋的门道,但她其实连那门道的边儿都没有摸到过,那只是陆既明的脸面,人们对她客气是在给陆既明面子,与她的真实能力真的无关。
这与人周旋的门道的高深莫测,不是在泥里亲自滚过一圈,恐怕谁也不敢说他已经入门了。
宁檬把股东会决议交给了陆既明。陆既明脸上的表情是非常浓重与明晰的不满意。
“一份简单的文件,可以拖这么久,宁檬我很怀疑你做项目的能力!”
宁檬无言以对。的确是她自己做得不够好,于是才给人留了能够诟病她能力的机会。
况且陆既明对她做项目能力的打击是她早就预料得到的。
可是陆既明对她又说:“除此之外,还需要LP提供一份以自有资金投资的承诺函。”
宁檬这一次,所有的耐性都无力为继了。
一次又一次受的夹生气终于让她对自己的理性失去了控制力。她对陆既明喷了火:“陆总您能行行好别针对我了吗?您还需要什么文件能一次性告诉我吗?LP那家公司,人家是出钱的主,它不是石总开的也不是我开的,人家没义务一次又一次为我提供随叫随到的服务!人家那边已经快跟我翻脸了好吗?你总这么一次一次地分开让我跟人家要材料,我也很为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有时候项目资料可以先提供电子版,后面再一起提供相应纸质文件。
——
其他方面陆既明不算找茬,但让宁檬亲自送文件不许快递这个是他故意的……为什么这么干?陆大拧巴想多看看小秘书……
——
一个合伙企业里,有GP(普通合伙人)有LP(有限合伙人)。LP是这个合伙企业真正的出资人,而GP是合伙企业的管理者(出一点钱)。说白了,LP拿钱,GP管理。
文中的LP属于因为拿钱就把自己当大爷了,这种态度是很可笑的,属于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没看清自己的位置。很多好项目,是无数人争着要往外拿钱的,让谁掏钱属于给谁机会赚钱。文中LP没弄明白这个道理,只顾着把自己当掏钱大爷了。
文中董助的态度其实是很跳梁小丑的,但这样的人又总能在工作中遇到,沟通起来那个费劲,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人……
而做项目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和颜悦色忍着,不能明白地告诉他们“你们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们不愿意做有都是人原来掏钱做”,因为这是领导的资源,你只能替领导忍辱负重,但不能给领导得罪资源。
说起来职场真是到处一把辛酸。不过也总是有开心的时候的,比如发工资那天,哈哈~
——
这不是一篇甜宠文,九哥年纪大啦,写不来甜宠啦,只想写一点和职场有关的东西和大家分享探讨。所以故事主线应该是宁檬的成为和事业线。但感情线也是一直都在的,隐隐的蠢蠢欲动着,酝酿着等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着。想要这个文的感情线做到像甜宠文那么明着泛滥,那是不会的啦,这么早就变得腻歪歪的,这样的感情发展和故事基调根本不搭的。
好了,为了美好明天,宝宝们我们一起加油~
——
今天七夕,成双成对的日子,那就凑趣发222个红包包吧,用力么么哒大家~
第二十五章 最后一根草
面对宁檬的突然爆发, 陆既明愣了一下,随后撇着嘴角冷笑起来。
那冷笑之前的一愣,是惊奇于从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人, 原来居然可以对着自己把怒火烧到这样一个新高度。
感觉挺新鲜的。但他不会因为这份新鲜感就对她出口留情。
陆既明冷笑着, 瞥着宁檬说:“呦, 你还来上脾气了,冲谁呢?说实话宁檬,七千万不是什么大钱, 掏这点钱不用摆那么大谱!就你们那LP,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出是给他们机会赚钱呢,既然这么大性子这么大嫌弃那就干脆别出了,我这有的是人争着掏钱想投呢!”
宁檬很生气, 她气陆既明态度的不可一世,更气他不可一世说的这些话都是真话。确实七千万在他的人际圈子里根本不是大钱, 他也真的犯不上为了这个数看谁的臭脸。
而宁檬最生气的是她并不能把陆既明这番话直白地带到石英面前,带到LP面前, 那样的话LP一定出局, 石英一定怀疑她协调项目的能力。
所以她只能做一台负面情绪消化机, 只能消化坏情绪, 不能传达坏情绪。她开始相信有衣着光鲜年入百万的白领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楼去死了。
他们要消耗的负面情绪太多太不堪重负了。
宁檬希望自己不会达到那么绝望的地步,希望能够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永远不要放到她后背上来。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陆既明的办公室。
※※※※※※
宁檬前脚刚走,陆既明立即抄起手机给资管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
电话一通,他就没好气地问:“我说你们能不能别一份一份地要材料, 一起汇总个单子不行吗?”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怎么了哥们?火气这么大?以前咱们做项目不也是这样的吗,怎么可能一个清单能一次性囊括所有资料啊!不管考虑得多全面也是总有疏漏的时候呀,做项目不就是查缺补漏吗?一直都这样的,怎么今天突然发起脾气来了?跟谁那受委屈了?不会吧,你陆大老板也有受谁委屈的时候?”
陆既明情绪混乱地说了句自己都没听明白是什么的话,把电话挂了。
靠在椅子上,他想想自己这通火发得也真是挺没趣的。
再想想他整个项目扮演的角色都挺没趣的,逼着宁檬和他亲自对接,他到底图什么呢,简直是在发神经。
※※※※※※
宁檬从既明资本气咻咻地走出来,站在青天白日的大马路上深呼吸,顾不上会吸进很多车屁股轰出的尾气。她在尾气的废油味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从这里产生的负面情绪,就到这里为止吧,接下来她要联系LP那边了,那里还会产生一些不一样的负面情绪。
她不能让这里产生的负面情绪到达LP那里,也要克制不让LP那边给她施压出来的负面情绪到达陆既明这里。
这是一个项目人员该有的素质,一种强大的和稀泥的能力。
宁檬呼吸着汽车尾气,强行消掉了从陆既明那里生的气,掏出手机给LP的董助打电话。这回她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董助居然接电话了。
宁檬对着话筒说:不好意思,还得需要您那边提供一份自有资金承诺函,现在离项目报价日期挺近了,所以还拜托您那边能尽量快一点。
董助在话筒那边一点不出宁檬意外地炸了:“怎么又多一样啊?宁经理,你们需要什么就不能一次说清吗?一会蹦出一样来,跟你们做项目事儿可真多!”
宁檬其实很想告诉他:您跟谁做项目,也都是需要提交各种文件的,也都得这么多事儿,除非您压根别做。
但她忍住了。一时的意气用事可以用在市井生活里,却不能用在职场上。
这家公司是石英的的资源,她和电话那头那位董助不一样,她不会把权威派头摆得超过身份,更不会替老板得罪老板的资源。
这次董助很快把自有资金承诺函寄过来了。宁檬拿到文件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下应该离光明离解放不远了。项目报价日期就定在下个星期。
宁檬把文件送到既明资本。她把文件袋带着点力道地放在陆既明面前时,心里有种暗爽:这回一切都搞定了,我看你还能拿什么难为老娘!
结果老天爷没让她的暗爽维持得了多久。
陆既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东西,以比她更用力八倍不止的力道,让那沓东西带着清脆的“啪”的一声,落在她面前。
宁檬低头看,那是LP的财务报表。
她有点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向陆既明。
陆既明赏恩般抬了抬手指,嫌弃而厌恶地一指那份审计报告,仿佛这一指稍久一点会折了他阳寿似的,指完迅速撤回。
“你仔细看过企业的财务情况了吗?”陆既明的声音像被堤坝挡着的山洪。他再提高一点分贝,那山洪顷刻间就会漫过堤坝泛滥成灾。
宁檬低头翻了翻审计报告,抬头回答:“看过,企业财务没什么问题,都是真实数据,没造假。”
陆既明嗤的一声笑,火了。
“数据没造假,就是没问题?宁檬你怎么做项目的?你用哪里做项目?用脑子了吗?用的脚趾头吧!”他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上半身用力向前探越过桌面,态势暴躁,点着财务报表的纸面,力道大得宁檬担心要么纸会穿了要么他手指会折。
“你好好看看,看看你们这牛气冲天的LP,满打满算账上易变现流动资产有多少,而他们想要出钱投资的额度又是多少!”
宁檬飞快看着财报,心里咯噔一下。满打满算易变现流动资产一共四千多万,而他们打算拿出七千万来投资。
“所以他们钱是哪来的?说得清吗?这份公司以自有资金出资的承诺函真的不是他们的打脸函吗?”
陆既明一连串地发问,宁檬脑子里一片懵。
只有到了一个具体的项目里她才深切体会到,原来她的不足可以这样多。原来在一个本以为很简单的项目里,在它某个不起眼的细节上,真的可以潜藏着轰然爆发的大问题。
陆既明最后问了一句顶让宁檬难受的话。
“宁檬,你觉得你真的适合做项目吗?”
宁檬不敢低头,她直勾勾地望着眼睛前方的一片虚空,她怕一低头自己会脆弱地哭出来。
她真的把这个项目看得太简单了。她真的从一开始时,就起了轻视之心。
然而轻视,则意味着将要犯错。
※※※※※※
针对LP流动资金不足以覆盖投资金额的问题,陆既明给出的方案很干脆:砍掉这个LP。
这回一向比孔雀还高傲的董助一下变了个人,殷勤地打电话拉着宁檬交心长谈,让她一定说服陆既明别砍掉他们。
董助说:宁经理啊,这个项目我们董事长是一定要做的,我们还指望着拿这单投资出去讲故事的呀!我问过石总了,你和那个陆总更熟,你千万帮帮忙哦!
宁檬接这通电话的时候就在既明资本,石英带着她过来一起和陆既明商量解决问题的对策。
她挂断电话以后,看到陆既明正耷拉着眼皮看着她,满脸都是中英文双写的轻蔑俩字。
趁着石英起身去卫生间,宁檬问陆既明为什么那副表情看着她。她其实想问的是,你脸上的轻蔑是冲着谁呢?是我吗?还是LP那个两面派董秘。
还是,都有呢……
陆既明还是那副满脸轻蔑的德行,回答宁檬:“看到了吗,是谁求着谁往项目里进?所以让他们配合提供点资料,有什么好不乐意的!惯的他们!”
宁檬没话说,松了口气。
那轻蔑不是冲着她。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学到了资本名利场上新的一课。
首先不是谁掏钱谁就是大爷的,资本市场里的好项目,有都是抢着掏钱的人。
其次人要找清自己的位置,否则再趾高气昂也只是别人眼里的笑话。比如董助,他跟在董事长身边只是董事长的助手,他并不是董事长的代言人,他没有资格以董事长的派头对待其他人。
可他却处处以凌驾的姿态对待宁檬,他觉得宁檬只是一个经理,和他对接工作太高攀他了,所以他从不在第一时间回信息回电话,他要用这个拖延的时间差昭显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可说到底,他也就是个给董事长打杂的呀。
宁檬以这个人为戒,在心里告诫自己,将来千万别成为他那样的人。
※※※※※※
陆既明和石英以及银行信托和资管几方面召开了一个临时电话会议。
经过几方协商,最终有了折中的解决方案——如果不换掉这个LP,那么就由LP的自然人大股东以借款的形式借给LP三千万,再签一份借款协议。这样LP账面的活钱就能够覆盖七千万投资额了。
离报价日期已经很近,一切后续工作都需要以坐火箭的速度完成,不容有失。
宁檬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自己身上。
她仿佛能看到一颗轻飘飘的稻草,在空中忽上忽下地摇荡着,企图往她的后背上着陆过来。
这根稻草着陆的动力是陆既明,让它着陆的引力是旧态复发的董助。事情解决了,董助又恢复到了那个懒得搭理人的坏态度。
时间紧迫,而陆既明让宁檬提供的资料依然不肯一次性说清。另一边董助也依然不肯纡尊降贵在第一时间回复信息。宁檬一条消息发过去,总要等上个把小时他才肯回一下。仿佛不这样不足以显示他头衔里董助中那个董字的分量。
第一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请LP提供最新的季报,并且季报内容要与尽调报告、验资报告上的内容相一致。
说完要求他又加上一句:没几天就报价了,抓点紧。
宁檬赶紧去落实,可惜她这个急病人遇上了董助那个慢郎中。
微信很久没被回复,她只好打电话,打了七八个终于董助肯接了,宁檬对他强调事实的严重性:这个项目你们确定是想做的,对吗?那么请不要拖拉了,尽快,好吗?
董助有点不乐意,表示我们尽快配合没问题,但宁经理你这个态度有点问题。
宁檬懒得和他计较什么了,只要他能提高点效率,她愿意被他说十次态度有问题。
第二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请LP抓紧提供自然人与LP签的三千万借款协议,并一并提供借款划款银行流水。
说完要求他又附加一句追问:昨天让你提供的文件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是什么效率!
宁檬只好继续打电话,先对董助说还需要一份什么文件,然后问昨天那份文件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下周就要报价了!材料还要送到资管过内核的。
董助表示宁经理没有你这样做项目的吧,只负责催,着急的话你倒是需要什么昨天一起告诉我啊!
宁檬不想和他辩解什么,只说了句我也是一份一份接到的指令。但这句话没有换来董助的谅解。宁檬懒得再解释了,只要他能按时完成工作她情愿被他埋怨。
到了第三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还需要LP自然人大股东提供个人身份证复印件、个人财产证明,其中个人财产证明必须有足够材料证明其有现金资产供出借,这些证明材料可以是证券账户资产、银行可变现理财产品、银行账户活期存款,房产证明等。
宁檬立刻打电话给董助,董助听说又有东西要,顿时暴躁了:宁经理你怎么做项目的?就不能一次性都说完吗?我们都是给你打工的吗?
宁檬忍着委屈和气,忍下憋屈和泪,说,就这一哆嗦了,就请您尽快吧。
第二天,材料终于快递过来了。
宁檬把材料袋拆开看了一下,季报借款协议财产证明一样不少,但她还是打算再仔细翻一下内页文件检查一遍的。可就是这时候,陆既明来了电话,电话里一番责难劈头盖脸向她砸过来。
“大前天让你准备的资料呢?前天让你准备的资料呢?昨天让你准备的资料呢?资料呢?!你自己说还剩几天就报价了?结果呢,还缺这么多东西!这项目你们到底还做不做了?!你到底有没有协调的能力?”
这番责难把那根摇荡在空气里的稻草,直接吹到了宁檬的背上。
她的心态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崩了。
她把资料袋子一拉,没再做过多检查,直接打车到了既明资本。
到了陆既明办公室,宁檬的小宇宙彻底爆发了。她把资料袋子递到陆既明的办公桌上,直视他,喘着气,大着声,愤怒地,对他问:“陆既明,陆总!请问你凭什么一直对我呼呼喝喝?就因为你有钱你是大老板吗?你有钱你就该把别人自尊当取乐玩具踩在脚下听响玩吗?资料都在这里,我有没有能力协调项目做项目,不是你说了算的,你除了有钱,你算老几?”
宁檬说到最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连忙把从镜框下钻出来的眼泪一抹,扭头就跑掉了。
办公室里,陆既明拿起文件袋心烦意乱地敲自己的头。
敲了一会他放下文件袋,抄起电话打给曾宇航,直愣愣地就问:“我问你,我践踏别人自尊了吗?”
曾宇航回答简洁:“赶紧把吗字去掉。”
陆既明愣住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曾宇航简直喷了:“不是人还不自知,除了你也是没谁了!这么跟你说吧,这么多年你没被人杀死属实是个奇迹。明明我告诉你,欠人家的总得还,我等着看你有一天也被人踩在脚底下狠狠践踏!”
陆既明很生气:“你他妈是谁兄弟?”
曾宇航一嗓门子的正气:“我是正义的兄弟!”
陆既明气得把电话摔出两米远。
和曾宇航通完电话,陆既明把那袋资料直接收到了要一起交给资管的文件夹里,没有看。
此后他眼前一直晃着两道从镜框底下淌出来的眼泪。那两道眼泪真是让他烦死了,烦得他简直寝食难安。
※※※※※※
终于所有几方协议都签完,一切就绪,到了报价那天。
那天宁檬莫名很紧张。这项目她一开始觉得很简单,可上手之后却处处不顺。现在到了最后一哆嗦,她本该安心的,却莫名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石英相比起她来就淡定极了,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她们都一起等着前方的好消息。
电话铃终于响起,石英接通电话,叫了声陆总。
宁檬提着一口气,等着前方捷报的公布。
结果她却看到石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一般合作方前期会给个材料清单,汇总基本资料;后期就是想起来还缺什么就赶紧要什么,一样一样要,也是个常态,虽然执行起来确实很烦,真的很烦,贼烦贼烦,但做这个工作吃这口饭就得受着。做项目本就是一个不断查缺补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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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情节设置的一点小说明】
这一单项目过程对宁檬来说是个“抑”的过程,在完成了找到金制品企业税务问题的骄傲之后,在她变得有点飘了之后,通过这次“抑”让她沉淀下来,让她知道越简单的事越容易出错。
第二十章 石英对宁檬说的一段话是伏笔【石英对宁檬说:“虽然我们要做的事情没那么复杂,但你慢慢会发现每个环节都是马虎不得的,因为每个环节都能突然产生你意想不到的问题出来,这很考验你在项目上的应变能力的,加油!”】
而如正文中所说,轻视是成长的大敌,它意味着即将犯错。
且所谓简单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随时都隐藏着大问题。
有了这次经历和教训,宁檬小姐姐今后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戒骄戒躁,通往纵横职场的路了。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儿吧,先抑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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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几个问题】
*可能有人会觉得,金制品公司的问题都能发现,这次账面四千万你宁檬居然发现不了?
是的,这是真实案例过程,就是后来由资管那边反馈回来后大家才发现的问题。
有时候我们以旁观者身份看会觉得这样的问题多简单都犯错简直了;但你试试看你自己身处项目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明明简单却没顾及到的盲区的。类似,灯下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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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说,宁檬你帮陆既明过了那么多资料你这回不知道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吗怎么像个刚入职场的小白一样?
朋友们,她只是个文秘,文秘过不到这些项目上的具体资料的,通过她递交给陆既明的是一些合同和协议,体现结果、不体现过程那种。所以她到了项目上还真的就是个刚进门的小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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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说,宁檬对着陆既明发脾气,也是太恃宠而骄了吧?
朋友们朋友们,陆既明对宁檬一直死缠烂打没有好态度的时候要更多得多呀,宁檬是积压了这么多被他骚扰践踏贬低之后情绪才爆发的呀!大家对男主角如此宽容,他一直发神经一直喷都没问题;对女主角怎么就这么苛刻啦,被那么多积压的情绪引爆一次就是恃宠而骄啦?这是双标啊朋友们!
(宁檬的爆发在情绪上是合理的,被积压到了极限承受不住了;但在情理上来说,工作的情绪和私下的情绪应该分开算,她统一叠加了,这点她是不对的,下章正文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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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作话写了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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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大家,谢谢你们上章各种热情理性的探讨,本章继续100个红包!
第二十六章 谢谢记下了
石英放下电话, 看着宁檬,沉声地说:“这单没成,我们的资料出了点问题, 借款协议最后一页自然人股东没签字。”
宁檬一下傻在那里。
后来经过一层层抽丝剥茧, 大家找到了问题发生的源头。
董助因为带着情绪, 活干到后期满肚子都是牢骚。牢骚最容易让人不冷静,不冷静的董助在签了字和没签字的两份文件之间被下了降头似的伸手就拿了那份没签过字的。
文件到了宁檬这,她本来是要复核一遍的。但陆既明含着枪炮嘲讽的电话刺激了她, 让她失去冷静跳过了这一步骤。
文件又到了陆既明手上,他因为挨了宁檬一顿反喷,心烦意乱,也没有进一步核实资料,直接交给了资管和银行那边。
资管和银行因为信赖这是陆总亲手交来的文件, 时间紧迫,核实了两份都没问题, 第三份文件就匆匆带过了。
结果就是,这份匆匆带过的文件何其幸运, 居然可以从好几个心思缜密从不出错的人手里, 躲过层层核查, 带着疏漏的错误, 在最终一刻脱颖而出,让全盘几乎已经板上钉钉能成的事情,彻底崩盘。
事情发生的整个链条,每个人都有错。但宁檬最自责, 因为她自认是自己错得最多。
如果她能及时发现董助寄错了文件,及时纠正这个错误,金汤般的全局不会在最终一刻崩塌成沙石。
果然越简单的事情越容易出错,她之前一直认为这样的项目做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传递文件的工作,没什么好费心的。可只有真正上手了她才明白,正如一开始石英对她所说,其实每一个环节都可能会突然出现点什么问题,而她这一次的应变能力并没有化解好这些问题。
轻视总是会带来错误。
宁檬因为自己最初对项目的轻视感到自责,她对石英揽下所有责任:“是我的错,这个低级错误应该终止在我这里的!”
石英却精明地从她自责的眼神里又分明地看到了几缕委屈情绪。
“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有点冤枉?”石英用推心置腹的语气把宁檬心里的这份委屈直白地挑明。不把这份委屈挑明,一个犯了错的人永远不会十足地承认那确实都是她的错误。
宁檬用牙齿咬着嘴唇,仿佛那是她封住开口的枷锁。可是最终倾诉委屈的念头冲开了这道枷锁。她松了口,嘴唇上留下几个失了血色有点发白的牙印。
宁檬也用一份推心置腹的情感回答了石英推心置腹的问题:“石总,陆总他……可能不高兴我从他那里辞职,所以推进项目的过程中,多少带着点个人情绪。很多资料他总是不一次性说,总是一份一份的要,一次一次的溜我……我承认我到后面情绪有点失控了,对不起!”
听了她的话,石英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里的含义,宁檬有九成都看不懂,而能看懂的那一成,是石英在用笑容告诉她:宁檬啊你还是不够成熟,你这样做项目怎么行呢。
石英边笑着边说:“宁檬,我自认职场这么多年混下来,还是比较会看人的。陆总这个人,年轻,所以有时候是爱意气用事,但他这个人绝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陆总私下里可能会和你闹着玩,毕竟你们都是年轻人,你以前又是给他做过秘书的,所以各种碰撞多,这没什么;但公事上他是绝对不会故意找你麻烦的。他有那么大一摊事业,如果他公私不分拿公司的项目和你开玩笑置气,那他的公司早就倒了。
“你说的那些资料后来我也问过了,那些也都是信托和资管那边一件一件分开来问他要的,他并没有故意刁难你的意思。甚至……”
石英说到这里,停了一拍。就在这停顿的一拍中,宁檬的心莫名多跳了一下。
甚至什么?
“……甚至,你那天和他发完脾气以后,陆总就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信托和资管那边,也发了通脾气,迁怒人家,别总这么一份一份的要文件,能不能一起要,这样大家都不方便。”
宁檬有点怔在那。
所以在项目里真正带着情绪的那个人,是她啊。
提前带着有色眼镜,认为那个要找她别扭的人一定会找她别扭,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那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成了找她别扭。
居然是她先失掉了判断力,偏执地把陆既明提早定在了找麻烦的仇恨柱上。
石英那九成原本意味不明的笑容渐渐变得有点明朗起来。那明朗是种循循善诱的铺垫后,变得具有权威和轻责的告诫:“宁檬,做项目不能置气,你跟陆总不管有什么情绪你都不应该把对他的不耐烦发泄在工作上。私下里的情绪如果带到工作上来,会影响你的判断力,会让你失去公允。”她拍拍宁檬的手,“犯错没什么,犯了错长了教训才是要紧的。一次失败没关系,早点失败是好事,怕就怕前面一帆风顺,把人的性情都养骄了,等后面最关键的时候来个大挫折,那样的打击才真叫让人一蹶不振呢。你这才哪到哪?打起精神,好好做后面的项目。”
这是宁檬人生中又一堂分量颇重的职场课。
宁檬感动于石英对自己的理解和宽慰,越感动越觉得对不起石英对她寄予的厚望与栽培。
看她一副快哭的样子,石英笑起来:“宁檬,知道我为什么肯这么花力气带你吗?当年我也是文职人员出身,想做项目,但没人肯带我,我是靠着自己摸索才走到的今天。假如当初有个人带带我,我可能不止今天这样的成就。看到你我像看到了从前的我自己,我带你也算是在安慰弥补我自己有所缺失的过去。我想看你用最短的时间成才,那将是我的成就。所以,你要加油哦!”
宁檬使劲地抽着鼻子。她何其幸运,能在人生旅途上遇到石英这样的老板。
可石英越是这样不责怪她,她越是责怪自己,她在心里画地为牢,把自己当成罪人关了进去。
直到晚上下班,宁檬都调整不过情绪有点没精打采的。她丧眉搭眼地进了地铁,又丧眉搭眼地出了地铁走回家。
出电梯的时候好巧不巧,她正好看到陆既明在开对面的门。他倒好像是长住在这里了。
旁边通往楼梯通道的两扇门正在互相刮蹭咣当咣当的响。从刮蹭声音的大和频率的快可以想见几秒钟之前有人从它们之间匆匆穿过——一定是穿得很匆匆了,不然不会有这样仓促的效果。
宁檬丧眉搭眼地看了眼陆既明就低下了头。于是她没看到陆既明镇定偶遇的表情一变,龇牙咧嘴地甩着一条手臂。
听到电梯响他就飞快穿过楼梯通道的两扇门,紧着赶着做出一副偶遇的样子。穿得实在仓促,一条胳膊撞到了门上,他不敢揉,怕偶遇背后的久等穿帮。
宁檬低头找钥匙开门。陆既明看到她今天周深气场都是雾霾色的。
他出了声:“你等等。”
三个字,让宁檬手一抖,钥匙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捡钥匙的时候催眠自己赶紧进入麻木不仁状态。她猜想陆既明一定是要跟她说“你不是做项目那块料”之类的话了。
宁檬勉强地笑起来,从她周身灰丧丧的气场里抬起头来,看向陆既明。她用泥灰给自己铸好了盔甲,等着陆既明的语言袭击。她希望她的盔甲能有点作用,别被人一句话就攻击得崩溃掉。
她做好了准备,迎视陆既明的目光,听他开口。
“你怎么脸那么丧?你暂时的领导骂你了?”
——宁檬怎么也没想到陆既明一开口会是这样一句关心的话。
她宁可他骂她没能力做项目,宁可听他嘲讽的笑,宁可看他挑着眼角蔑视地告诉她她只配给他当秘书。
可他偏偏说了一句关心她的话。
顷刻间宁檬那身灰泥铸的盔甲轰隆崩塌,那崩塌的轰隆声只响在她自己耳朵里,直达心头上。
——在你等着挨一个人骂的时候,他偏偏关心你。不得了了,这个时候除了感动得哭出来,还能做什么呢?
宁檬拼死收住眼底涌上来的热浪,说了声“没有”,飞快转身开门进了屋。
靠在门上她死命地往上翻着眼睛。不能让它们流下来,动不动就给它们流下来的机会,人会变得懦弱无能的。
她知道该对陆既明说一声对不起,为自己在工作上的疏忽和公私不分的情绪。但是倔强让她张不开嘴。
对不起留在心里比说出去更沉重。说出去是解脱,留在心里是折磨。
她应该折磨一下她自己,让她自己记住这个惨痛的教训。
门外,陆既明愣在走廊里。从宁檬的反应上看,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定是石英批她了,而且批得还相当严重。不然以前她跟着自己干的时候,他那么疾声厉色地冲她讲话也没见她哭过。
怎么办呢,要不要替她在她临时的新老板那里挽挽尊呢?
※※※※※※
几天后,石英精神大好,告诉宁檬:“别没精打采了,上个定增没做成不要紧,快振作起来,好项目又来了!”
原来是又有了一个定增项目,这次非公开发行股票的上市公司比之前没做成的那个资质还要好。
石英对宁檬说:“这次我们还是和既明资本合作,项目架构出资比例也都不变。之前做定增的流程你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次轻车熟路应该很容易的,加油吧!”
宁檬这一次很彻底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职场上没有什么好觉得委屈的,除非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小公主。可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个奋斗在北京雾霾里的灰姑娘,不吃苦中苦,难成人上人。
她在北京初秋的天气里,在雾霾渐起的灰蒙蒙中,往返于金融街和东方广场之间,每一次往返都令她脱胎换骨一点。
直至项目终于顺利做完,她有了不一样的心境。假如之前她也能把理智提取到感官前面来,错误便不会发生。
这第二个定增项目,来得这么巧,这么及时,这项目是她的救赎,这一次的成功把她从第一次失败的愧疚中,救赎了出来。
项目顺利完成后,石英给予了宁檬肯定,石英说她这一次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与董助周旋的时候很沉稳,很老辣。
宁檬也对石英致以十二分的感谢:“谢谢您石总,这么快又找到一单定增项目,让我能有弥补之前过错的机会!”
石英看着她笑了:“我难道没跟你说过吗?这单项目是陆总拉来的,其实说起来这次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陆总自己的资源,他完全可以自己做的,但他叫上了我们一起。”石英说到这停了一拍,仿佛在给宁檬时间让她消化她刚刚知道的消息。然后她接着说:“陆总这么年轻却能在圈子里立住脚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人是真的仗义。这单他是有意要带着我们做的,他的好意,要领啊,宁檬!”
※※※※※※
宁檬回家出电梯的时候又恰巧遇到了正在低头开门的陆既明。
通往楼梯走道的门又恰巧在互相刮蹭着,像来回夹切着刚刚迅猛大力通过它们的大尾巴狼的隐形大尾巴。
陆既明一副很专心开门的样子,啪啪啪啪地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密码锁。他这回居然没有主动聊骚,这让宁檬有点意外。
宁檬走到自己家门口,掏钥匙开了门。她怀疑陆既明是不是有开门障碍症,她都要进屋了,他还跟那杵着鼓捣着密码锁上的十个数字键。
宁檬有点想笑。做成一件事后的好心情让人的笑点可以一下下降两千米。
她对着仿佛永远也打不开门的陆既明轻轻喊了一声:“喂。”
陆既明即刻停下开他那扇仿佛永远打不开的门的动作,直起身,回视宁檬:“干嘛?”
凶巴巴的。
宁檬更想笑了。按照她对他拧巴人格的了解,他嘴上凶,那这会他心里一定心情不错。
宁檬:“陆总,这门您开了半天了,再开不开我要报警了,我怀疑这不是你家!”
陆既明表情一凶:“怎么不是我家,我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宁檬:“可你进不去啊。”
陆既明:“我昨天喝完酒新设的密码,没记住不行啊?”
宁檬话一转:“这的房子不是小不拉几的有人不稀罕么?”
陆既明又凶:“宁檬你跟我翻小账较劲是不是?我钱多不行吗!”
宁檬忽然收起笑意,忽然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陆既明还沉在自己编织的气咻咻的氛围里,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呆在那。
宁檬:“以后我做到总监以上级别之后,会找机会把你这份人情加倍还给你的。”
宁檬说完转身进了屋。
陆既明呆得傻叽叽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对门,听着门碰的一声合上。那声碰忽然让他开了窍。
他猛地一拍脑门,按了几个数字。门锁滴的一声,开了。
他眉头深锁地进了屋。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把密码改成了那个。
他捋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找曾宇航过来陪他喝酒,曾宇航问他怎么了,感情受创还是事业受创。他回答是打赌的进程受创。曾宇航于是特别开怀,张罗着要给他办场趴体解解压,就在这房子里。
陆既明当即把曾宇航踹走了,并且前脚踹走人,他后脚就打电话找人来换了锁,密码的。
换锁的时候他无聊,就坐在沙发上自己和自己dúndúndún地喝酒。
锁换好了,他也把自己喝得有点迷糊了。师傅让他设个自己记得住的密码。他想了想自己能记住的数字有什么?忽然朗朗上口了一串,师傅于是取了这串数字的后面几位给他设成了密码。
陆既明坐在沙发上咂摸着那几个数字。
简直了,居然特么是宁檬的手机尾号……
陆既明拍自己的额头。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能记住秘书手机号码的老板了吧?他以前究竟是打了多少电话给宁檬布置任务。所以他真的是有点压榨她了吧……
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又细想了想,陆既明出了一身冷汗。他有了一个深刻惊悚到他自己的发现:他连自己的手机号都背得俩数一顿的,却能很流利地背出宁檬的手机号……
真他妈活见鬼了,老陆知道了恐怕要哭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抑”的过程,撒花结束~~
这章是不是,有一点点甜呃……
100个甜甜的红包包来咯~
第二十七章 学长请吃饭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 宁檬意外接到苏维然的电话,当时她正在茶水间里泡速溶咖啡。放在杯子旁边的手机屏幕一亮,苏维然三个字伴着铃声跳进宁檬的眼睛。
宁檬手一抖, 把撕开的条形独立包装的速溶咖啡全倒洒在了杯子外。
慌里慌张地拍一记脑门, 她抓起手机划开屏幕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 出声的时候声调镇定得像个久经沙场的指挥官,那声“喂?”的沉稳和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倒在杯子外的咖啡沫形成鲜明的真伪对比。
“学长, 你好。”宁檬不知道开场白能6说点什么,说得太近太远都有点尬聊,索性用了最稳妥的你好。
苏维然的笑声透过话筒传过来,那声音的音质和从前在校园时一样有点魔性的吸引人;但韵味又和从前不太一样, 里面融入了这么多年的人生历练,听上去又比从前多了一份深沉。
“宁檬, 听说你做成了一单定增,恭喜你!”
被这道声音突然夸奖了的宁檬,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一单不大的项目,我也只是协调人, 真当不起你还打电话来祝贺我一下!”顿了顿, 她有点好奇, “学长你的消息真灵通。”宁檬其实还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得这么快。
但和“总”级别的人讲话不用全讲完,他们玲珑的心思会自行把问题织补完。好心的“总”会回答这些问题,坏脾气的“总”就会打发过来一句“你管那么多呢”。陆既明是不折不扣的后一种“总”,想从他那里知道事情,总得依据他爱拧着干的个性去诈答案才行。
但苏维然这次是个好心的“总”, 他告诉宁檬:“我到既明资本和陆总谈项目合作,从他那听说的。”
宁檬略发怔:“他……平白地跟你,说起我?”有什么由头能让他当着苏维然的面提起自己?
苏维然轻笑:“倒也不算平白吧,他办公桌上有条皱皱巴巴的手帕,水蓝色,陆总怕我以为他有什么特殊嗜好,跟我解释说那手帕是你上次送材料的时候落在那的,说等你再去还给你呢。”
陆既明无意间提了送材料的人的名字叫宁檬,苏维然一听很大尾巴狼地表示哦宁檬,好巧我也认识一个叫这名字的姑娘。于是两个人从为什么送材料,就引出了陆既明这边的这个宁檬刚刚跟着他陆大老板一起做了一单定增这件事。
宁檬忽然觉得陆既明最近为人风格有点诡异。说起那条手帕,是之前有天雾霾严重,导致她不断打喷嚏,她怕自己喷来喷去招人烦,所以找了那块手帕来堵嘴。后来那手帕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她一忙起来也全顾不上找它一找。没想到那东西居然被陆既明丢在了办公桌上。
他要干嘛呢……留着用她喷嚏和口水浸染过的手帕辟邪吗?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陆既明还真有可能有什么怪癖。
“陆总……也够有趣的,我估计他也就是还没顾上扔呢,呵呵!”宁檬干笑两声,为那块忽然有了突出存在感的手帕感到几分莫名的尴尬。
苏维然笑声清亮了一个调门:“扔也就扔了,学长可以送你新的。”
宁檬听得心里咯噔咯噔的。苏维然从学长变成苏总后,说话越来越叫人听不懂,尽管他的笑声听起来浅显又平易近人。
那是每一个站在一定高度的成功人士的笑,笑得让你以为你和他毫无距离的亲切,但其实你们之间的差距隔着十万八千里。那笑容越温和浅显,笑容下的城府就越深邃如迷。
对于这种深邃城府下的浅显笑容,宁檬用电光火石的一瞬想了一下,有没有例外。然后她脑子里马上映出了陆既明喝完酒后的智障脸。那时的陆既明,他的城府以及他的笑容都很浅显傻缺。
想完陆既明,宁檬浑身一哆嗦,抓回跑了0.01秒的魂,听苏维然在电话里问她:“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饭怎么样?想吃什么,学长请你!”
一下子,宁檬的魂又要开始神游了。
※※※※※※
苏维然说他人正在东方广场,听说地下一层有个小南国,味道是与其价格成正比的不错。苏维然问宁檬:“那么我们吃小南国怎么样?”
宁檬受宠若惊地推辞了一下,表示“那里好贵的”,听到苏总大人确切地说“不要紧这才几个钱”后,她好意难却地说了声“谢谢学长”。
放下电话宁檬就把自己忙成陀螺,五分钟之内重新洗了把脸梳好辫子抻平衣服上坐了一上午窝出来的细褶后,她拿起包包就往公司外冲。
宁檬打车从金融街往东单赶,路上有点堵车,急得她直攥手机。她那副肠绞痛的样子终于惹来了司机师傅的怜悯:“姑娘,我知道这附近哪有公厕,要不我把你先送那儿去?”
宁檬:“…………”
她婉言谢绝了司机师傅的好意。
由此宁檬得出一条结论,人们在着急的时候所做出的动作表情全都和坏肚子时差不多。
好不容易到了东方广场,宁檬直奔地下一层。呼哧带喘地跑到小南国门店不远处,一眼她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苏维然。
他穿着西装,两手插在裤袋里,正笑着回答攀谈过来的迎宾服务员的问话。他那副儒雅出众的样子,看的宁檬的心怦怦直跳。
她停住奔跑的脚步,平复自己呼哧带喘的气息。她要用沉稳大气的样子去见苏维然,不能毛毛躁躁地让他看出她藏在几年岁月前的心意难平。
她刚平复好呼吸频率,恰好迎上苏维然一个抬头张望,于是她抬脚往他的方向走,他也大步出发朝她的位置迎。
各自踏出三五步后,两人交汇在穿梭往来的人流中。
苏维然上下打量着宁檬,一笑:“好像变样了,不错不错!”
宁檬耳朵一热,不好意思起来:“学长你可千万别夸我气质好,那都是对不大好看的女孩实在没什么可夸了才说的!”
苏维然笑容更大起来。他转了个方向变成和宁檬并肩,很自然地抬起一只手臂搭在宁檬后背上,宛如很轻很轻的半个拥抱。他微微把手搭在宁檬背上很温柔地使着力一带,把宁檬带起了往小南国走的脚步:“走,我们进去吃饭!”
然后他收回了手。
这个过程只有一秒钟。这一秒钟内宁檬从心跳加快到怅然若失。
一边往小南国里面走,苏维然一边对宁檬说:“其实我今天找你还有点其他事情,听说你之前接触过一个影视投资项目,因此对文化行业很有研究,正好下午我在这约了家文化公司的老板,他们想找人融A轮,你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帮我参谋一下,这个公司到底怎么样,要是公司资质不错值得投,你就跟你的老板说我们可以一起投。”苏维然说到这顿了下,眼神变得忽然有些他学生时代的样子,有点皮但又很善意,“这样你也有个好由头跟你们领导请下午的假!”
宁檬被苏维然这个属于学生时代的眼神秒了,立刻二话不说应下了这顿饭后的差事。
有人瞧得起她让她帮忙参谋,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肯定。况且对方还有那么善意那么照顾她的前提:是好项目的话,咱们一起投。
宁檬从被秒中回神以后忍不住问苏维然:“学长,你怎么对人这么好?”
苏维然儒雅地笑答她:“我可没对哪个人都好,我只对我学妹不错来着!”
宁檬一下又被秒了。
进了小南国,服务员引路,带着苏维然和宁檬往里面走。曲曲折折地穿来穿去间,宁檬忽然听到两道声音同时向对方响起寒暄。
“苏总,这么巧?”
“陆总,您也在这?”
宁檬定睛一看,有点发愣。
原来是陆既明,和他的女青梅竹马许思恬,也正在这里吃饭。
陆既明瞄了她一眼,飞快看回到苏维然身上:“这就去你说你认识的那个宁檬?”
苏维然镇定地笑着点头:“是啊!”
陆既明神色微妙:“巧了,我认识的叫宁檬的也是她!”
宁檬推推眼镜,不知道该搭点什么话,只是默默觉得她名字的存在感空前的高。
陆既明看看她又看看苏维然,飞快给出一个建议:“不如一起吃吧!”
他这建议一抛出,瞬间换来三个不同反应。
苏维然:“好啊!”欣然接受。
许思恬:“啊?哦……”意外,而后不情愿地接受。
宁檬:“那这顿饭是陆总要请客咯?”并没有排斥,并微笑问了个问题。
在得到陆既明“这是当然的”确切回答以后,宁檬很优雅地坐了下来,很矜持地翻开菜单,很不矜持地开始可着最贵的菜点……
苏维然看着她直笑。
陆既明看着她和他,一点都不笑。
许思恬看看他,再看看他和她,简直想哭了。
※※※※※※
菜点完。一桌四个人,只有苏维然和陆既明在说话。
苏维然:“这位是?”苏维然指的是许思恬。
陆既明来不及出声,许思恬已经抢答:“他女朋友,许思恬,你好!”
苏维然回了句你好,然后看着陆既明瞪着许思恬,一脸你不要乱讲的嫌弃,而许思恬回以我又没乱说的挑衅神色。
宁檬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茶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在苏维然提醒她“水是不是有点烫?”的时候感受到了舌苔果然有点被烫痛。
不一会菜陆续上来,陆既明就着夸菜味儿铺垫了一大堆话后,终于没忍住问了苏维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苏维然笑,宁檬还是不说话。
陆既明有点来气,看着宁檬开始笑里藏刀地找茬:“你话不是挺多的么,怎么今天见我还不吱声了?”
宁檬回他一个假惺惺又有点皮的笑:“因为不知道我这个级别的直接跟陆总裁打招呼是不是有点僭越了?”
她说完陆既明直勾勾地瞪她。宁檬以为他要发火了,但没有。
陆既明:“你可真够记仇的。”他居然只说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没发脾气,宁檬惊得筷子都要掉了。
一旁许思恬一直在紧张兮兮地瞄着她——具体来说是她的眼镜,好像很担心它会突然中邪从她脸上掉下来似的。
苏维然在一旁笑着搭陆既明的腔:“宁檬是我的小学妹,嫡亲的。”
“嫡亲的”三个字让宁檬吃进肚子里的蟹粉豆腐暖烘烘直拱泡泡。
陆既明一眉高一眉低,质疑的神色毫不掩饰地展露在高低眉间:“这么巧?”
苏维然笑答:“是啊,就这么巧,更巧的是我和我这小学妹的重逢还是拜陆总所赐呢!”
陆既明一脸懵,苏维然把那晚在酒吧重逢的事简单说了。陆既明从一脸懵变成一脸讪讪的。他已经反应过来苏维然一开始就知道他说的宁檬就是苏认识的那个宁檬了。他觉得苏维然很不够意思,居然套了他的话。
一旁许思恬开了口打趣:“呦嘿,陆既明,你这喝完酒都变红娘了!”
宁檬一口豆腐差点把自己呛死,苏维然抬手去拍她的背,想帮她缓解气管压力,结果他越拍,宁檬的脸涨得越红。
陆既明转头对许思恬没好气地进行思想教育:“你搁那瞎说什么呢,看把这一桌人除了你自己给尴尬的!”
许思恬一拍桌:“你骂我不是人?”
陆既明回想了一下自己刚说的话,发现那是个歧义句……
他不想解释了,转头去看快呛死的前秘书呛死了没有。
他转头的时候正逢宁檬咳得满眼满脸都是泪。宁檬想擦下眼睛,于是把眼镜摘了下来。
就在这个瞬间,许思恬豁地起了身,端起茶壶挡在宁檬面前给她倒茶。
“来来来,喝点水压一压!”
她把宁檬挡了个结结实实。
等她坐回去,宁檬已经不呛了,只有脸色还有一点红,眼镜也已经戴了回去。
许思恬默默松口气。
陆既明歪她一眼:你脑子没毛病吧?倒个水动作用得着那么夸张?没安什么好心吧你!
许思恬回歪过去他这一眼:关你什么事?你行你上啊,不行别逼逼!
宁檬抚着胸口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眉来眼去,有点感慨。
唉,男的帅女的美,连互相翻起白眼来都很养眼。
※※※※※※
一顿饭坎坎坷坷地吃完,陆既明买了单。然后他扬着下巴对宁檬一点:“你跟我上楼一趟,有份文件你帮我给石总带回去”
宁檬很不想上去,但对方扛出了她老板来压她,她一时没找到拒绝的托辞。
倒是另外两个人前后开口给她解了这个围。
苏维然:“陆总太不好意思了,宁檬接下来的时间被我早早就预定好了,我们等下还约了人谈事情,恐怕她跟您上去一趟再下来有点来不及!”
他一边说着来不及,一边还应景地翻着手腕看了下表,以印证那样的话确实来不及。宁檬注意到他戴的是块百达翡丽,她认识那块表是因为她看过网上的一个帖子,某慈善机关人员就是戴着这块表去慰问受灾群众的,于是网友顺着新闻照片扒出来,这表从生产到出厂得需要五年时间,市价至少八十万以上。
宁檬有点咂舌,她的学长真是奢华得不动声色。她左手腕上戴的表还不到八十块……
苏维然话音刚落,许思恬的声音无缝响起:“陆既明你可真逗,你一个大老板,这点事还得亲力亲为?找你手底下人把文件快递给英姐不就得了!”
陆既明挑一挑眉,没再说什么。
这顿饭算是彻底吃完了。四个人起身,两两一伙开始互相客套地告辞。
陆既明和许思恬先转身走了。
宁檬看着前方施施然离开的俊男美女,觉得他们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她感慨地发出一声叹息。
苏维然顺着她的眼神看了看,问了声:“在感叹什么?”
宁檬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俩站一块真养眼。”
苏维然笑着一点头:“嗯,确实养眼。”顿了顿,他看向宁檬的脸,笑意加深,“不过可能他们看我们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感受呢!”
宁檬耳朵里轰的一声,炸开了一团热浪。
第二十八章 跑偏的审美
苏维然讲了那么撩人的一句话, 宁檬却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面红耳赤的害羞症状产生。
她用0.01秒飞快想了一下为什么会这样,然后她得出结论:因为她有自知之明。
“学长你快别逗我了,我长什么样我自己知道, 把我和你放在一起, 我明显要拉低我们这组的颜值水平的!”
因为太有自知之明, 因为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重,于是不敢去承那拐着弯夸她好看的话, 于是连害羞的余地都没有了。宁檬为自己的自知之明感到有点忧伤。
苏维然还是笑得儒雅笑得风采怡人:“你不是靠颜值这么肤浅的人。”
宁檬冲他叹气:“学长,你这等于是在间接说实话了。唉,其实我也顶想听有人能骂我一句:你别仗着好看就为所欲为,好看了不起啊?这是我所听过最动听的骂声了。其实我真想做一个肤浅的人啊哈哈!”
苏维然被她说得跟着哈哈笑起来。
“宁檬, 你这是自相矛盾,不想听我夸你长得好看, 反而想听别人骂你好看!”
宁檬反驳:“因为现在骂比夸更真实啊!”
苏维然摇摇头,表示自己辩不过她。然后他突然问了宁檬一个问题:“你真知道你自己摘了眼镜之后长什么样吗?”
宁檬被他问得一愣,而后答:“知道啊。”
苏维然略一沉吟,掏出手机:“时间还够用, 我们来做个小测验。”
他用手机从网上找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十年代的人物挂历, 挂历上的模特有典型的那个年代的审美特点:大圆脸盘,浓眉大眼,嘴唇饱满。
另一张图上是个巴掌脸小美女,瓜子脸,樱桃嘴, 眉眼水媚媚长睫毛茸茸,我见犹怜。
苏维然滑动图片问宁檬觉得哪张好看,宁檬毫不犹豫指了第一张。
苏维然眼底有种果然不出所料的释然。
他问宁檬:“为什么选第一个?”
宁檬毫不迟疑:“我奶奶说的,这种长相最圆满,有福气,好看!”
苏维然把图片滑到巴掌脸那张:“那这个呢?”
宁檬脸上有了点嫌弃的样子,那嫌弃中也包含着对她自己的那份:“瓜子脸太寡相了,不好看,没福气,不好看。”
苏维然哦了一声,收起手机。
苏维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宁檬:“你上学时候是不是有个好闺蜜?”
宁檬眼睛一亮:“是的,她叫尤琪!”
苏维然:“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宁檬斩钉截铁:“她必须是仙女啊!”
苏维然点点头。他记得尤琪长什么样,圆脸大眼睛,挺漂亮的,但要说成是仙女其实还不至于。
他又问宁檬:“那你觉得许思恬长得怎么样?”
宁檬给足了肯定:“非常漂亮了!但可能她在减肥吧?脸都削下去了。要是她的脸再圆一点,应该能美得感天动地的。”
至此,苏维然在心里有了确切定论。
他明白宁檬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长得丑了——她的审美全然被她奶奶带跑偏了。
※※※※※※
宁檬先给石英打了个电话请假,说一个熟人要带她去看一个文化公司融资的项目。在说了这个熟人所在公司的名字以及熟人的职务后,石英欣然准了假,并告诉宁檬:好好和苏总相处,多向苏总学习,改天如果苏总方便可以邀请到公司来坐一坐。
收线以后宁檬有点小感慨。小姑娘们所处的世界看脸,她这个老姑娘所处的世界看的都是头衔。
苏维然说的文化公司很巧也在东方广场,从小南国走过去没有几步路,很快就到了。路上苏维然把文化公司的BP(商业计划书)发到宁檬微信上,宁檬一边乘电梯一边一目十行飞快地扫重点。
看得太认真,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她也没察觉。是苏维然轻轻捏住了她胳膊肘把她带下的电梯。
苏维然就这么一路领着低头看BP的宁檬走到文化公司门口。
等宁檬收起手机,一抬头间,就看到苏维然正侧着头看她,嘴角淡淡地上翘着。
宁檬被他看得忽然有点想要退后一步把自己缩起来。虽然她的宏图大志之一是日后走到哪里都要成为人们眼中闪光的焦点;可现在,她还很菜,菜菜的她没有底气没有自信。
这会儿的她还很心虚自己成为了别人视线里的全部内容,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底气去承接这样一份全然的关注。
苏维然替她的心虚解了围,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问她计划书看完了吗。宁檬赶紧说:“大致过完一遍了。”
苏维然微笑着说:“刚才好像看到你上学时候闷头钻研数学题的样子。真好啊,那时候。”
苏维然话尾里突现的感慨沧桑让宁檬一时语塞,内心原本平滑的表面上,也荡漾起了几缕多愁善感的小褶皱。
那时候。
充满遗憾的那时候。
谁也回不去了的那时候。
谁都无法回头重做选择的那时候。
※※※※※※
从文化公司里出来,苏维然直接请宁檬到W座外的星巴克喝咖啡。边喝他边问:“你觉得这家公司怎么样?”
宁檬犹豫了一秒钟,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不是特别理想。”
苏维然问她原因。
宁檬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家公司最大的资本就是号称自己手里有很多大ip,未来主要收益也是根据这些ip的后续开发估算的。但问题是,这些ip有好几部都是涉嫌抄袭的,且这些涉嫌抄袭的ip都被这家公司列为了重点开发项目。他们可能看重的是网上被抄袭话题炒起来的热度,但假如原作者准备好切实证据起诉抄袭者要求赔偿,那这几个ip其实都是有风险的。”
苏维然沉吟了一下,问:“原作者索赔的话,不是只针对抄袭的作者吗?开发影视的公司一般不会受到牵连吧。”
宁檬说:“除非影视公司能保证电影电视剧中没有用到被抄袭者的任何一句台词,否则一旦剧拍好了,被人爆出抄袭来,要么别播,想播的话就得改配音,但这样会造成说话和口型对不上的现象,观众会对此非常反感的,肯不肯买单还不一定。”
苏维然手指搭在咖啡杯沿敲了敲:“但也说不定会因为这些反感而带来天然的热度,对不对?”
这问题让宁檬有点噎。这噎住的感觉像小时候明知道老师讲错了答案却不敢直接告诉他,怕他失了面子。老师在她心里是神圣的,她不忍心看到老师失了面子。
宁檬在心里组装着合适的措词,不想自己的回答顶触到苏维然的面子:“这样说从逻辑上看倒也不算错,但这种负面的热度,还是不要了吧……有时候法律不审判的东西,道德会审判,用这种违背道德涉嫌抄袭的项目赚钱,是不是有点太,嗯……唯利是图了呢?”
苏维然点点头:“你说得对,这种负面热度炒得好还行,炒得不好确实会引火烧身。不过宁檬,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在资本市场,大家的最终目的都是赚钱,所以唯利是图并不是错。”
宁檬被苏维然教育得语塞起来,她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她感觉对阳光下优雅品着咖啡的学长有种淡淡的失落和伤怀。她感觉资本市场把当年的亮眼少年笼罩得有了灰暗的影子,让他从谦谦学子苏学长变成了认为唯利是图是没有错的资本大鳄苏总。
在这种淡淡的伤怀中,宁檬做了最后一搏:“反正学长,如果是我,这个公司我不会投。”
※※※※※※
宁檬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又遇到了陆既明。
但这次好像不是恰巧,看起来倒像是他专门在等她。
因为她一出电梯陆既明就迎了上来。
宁檬被他冲过来的无形气流冲得想往后仰。
“你跟苏维然很熟吗?”陆既明迎上来就问,一点铺垫都没有,也不管自己丢来的话题带不带尖儿扎不扎人。
针对如此突如其来的问题,宁檬只好也不假思索地回复一句:“关你什么事?”
她转身打算走到自己家门口开门,陆既明迅疾地一伸胳膊,手掌啪地撑在墙壁上,准确完美地挡住了宁檬去路。
宁檬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遭遇的是否是传说中的壁咚。
她一边从陆既明胳膊底下无障碍地钻过去一边想,这应该不是壁咚,壁咚的必要组成部分还有一堵充满男性荷尔蒙的随时要挤压过来的胸膛。不像陆既明这个傻缺,架条胳膊拦路都不知道根据被拦对象身高把胳膊放低点。
宁檬穿过一堵叫陆既明的不争气的墙后去开门。
那堵不争气的墙愣了愣后,愤然转身,趁着未被成功拦截对象正埋头找钥匙,赶紧说:“我是妖魔鬼怪吗你这么躲着我?别忘了中午饭我请的,饭一吃完就翻脸不认人了!?”
宁檬差点一头栽进自己包里。
她真服了这一位了!
她转身,耐心地,问:“那么陆总,请问您打听我和苏维然的关系有什么用意呢?问清之后您是想给他介绍对象还是给我介绍对象?”
陆既明嗤的一声:“你想得美!”顿了顿,“你替他想得也挺美!”然后说,“你要是跟你这个学长一般熟,那也就无所谓了,你自己能有成年人该有的冷静判断。但你要是跟你这个学长非常熟,那你自己得多长个心眼。我跟他接触过几次,觉得他胆子挺大的,什么都敢投,要是有什么项目叫着你一起投的话,你先评估好了投资风险再说吧。”
陆既明说完这番话转身就回了自己家门口,啪啪啪啪按了几下直接进了屋,一副觉得自己特别帅的样子砰一下关了门。
宁檬一边奇怪他这回居然没有了开锁障碍症,一边默默地想着,他给她讲的这番话,算不算得上是番忠告。
※※※※※※
没多久后,宁檬就听说苏维然还是拍板投资了那家文化公司。
这之后苏维然就买了台车,不是特别贵,但也不便宜,是台猎豹。
宁檬可以想到的是,这车一定出自于文化公司给予苏维然肯投资他们的回报的一部分。
宁檬现在已经能够很淡定地接受返点给好处这个事实,不再大惊小怪了。她想通了。自己是否要这样做,另说。但别人这样做了,也不能就指着人家鼻子说人有错。现在到淘宝买个皮搋子老板都会在给评了五分好评后返点两元现金呢。
只是她隐隐觉得,资本市场让她当年阳光灿烂的学长,真的变了好多。
她未来也会变成这样吗?
宁檬打了个哆嗦。她发现自己心里是抗拒的。
※※※※※※
晚上下班挤地铁的时候,宁檬收到一条信息,她看完立刻忍不住惊喜地大叫了一声,吓得人挤人膀贴膀的地铁里立马给她让出一圈小空间以容纳她很可能会发生的发疯。
信息是尤琪发来的:阿檬,你明天就能看到我了呦!
宁檬开心得特别想哭。
她的小仙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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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尤琪回来了
宁檬是在第二天半夜直接把尤琪从机场拐回家的。
何岳峦?那时这个人在宁檬眼里是约等于不存在的。
宁檬帮尤琪拖着一箱随身用的行李拉着她往出租车那边跑, 两个人一边跑一边一起嘻嘻哈哈地回头看何岳峦,那样子与其说告别不如说在气人。
何岳峦无奈又有点宠地笑一笑,对她们嘱咐了一句:“看路!”然后他告诉尤琪, 他今晚去住酒店。
一上了出租车宁檬就控制不住了, 嘴巴像倒豆子一样说个不停。她见到尤琪后的喜悦简直溢于言表。尤琪也一样, 开心得话都说不溜,就知道附和宁檬的话哈哈傻笑, 不管宁檬究竟在说什么。
宁檬问尤琪回来后住哪,尤琪说她和何岳峦已经在双井富力城租好了房子。
宁檬问什么时候租好的?谁给你租的?怎么也没找我帮忙啊?不开心!
尤琪立刻说因为你最近工作很忙啊,我想看你成才嘛,怎么能拿琐事烦你呢?老何一朋友就住双井那片儿, 所以就让他朋友帮忙了。
宁檬还是有点不乐意:“下回这种事必须放着我来!你不拿琐事烦我去烦了别人我会失落伤心的好不好啊?好像把我格在你的生活外变得格外见外啊!”
宁檬说到最后都有点委屈了。尤琪连忙道歉。有时候以自我主观意识去为朋友考虑,的确是疏远了友情的一种客气。
两人一路兴奋地进了电梯, 嘻嘻哈哈地小声打闹。
出电梯那一瞬,她们像上学时那样一起闹着往外挤,互相磕磕碰碰不让对方顺顺溜溜地先出去。
后来是尤琪挤赢了,先出去了, 回头看着宁檬眼镜都挤歪在脸上, 忍不住哈哈直笑。声控灯灭了又被她笑亮起来, 完全不需要在暗灭之间额外补一个跺脚。
宁檬赶紧竖手指嘘了一声:“姑奶奶,半夜了,小声点!”她指了指对门,“这屋住的这位可矫情着呢,吵醒了出来吼你!”
尤琪用她的浓眉大眼飞了个白眼, 美女做这样的动作,诙谐程度是普通人的十倍。这回轮到宁檬忍不住哈哈地乐出了声。
两个人的欢笑声被对门一记开门加一记低吼戛然切断:“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宁檬和尤琪一起循声往对门望。
宁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镶嵌在对门门框里一脸愤怒的陆既明,谨慎开口:“恕我直言啊陆总,您这身衬衫西裤怎么看都不像已经躺下睡了……”
所以熬夜能手您这是蹭机会出来吼一声耍个便宜脾气吧?蹭吃蹭喝见得多了,这种蹭发脾气的,宁檬觉得她这辈子也就得从陆既明这长见识了。
陆既明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一身装束,再抬起头来时,坚持生气,绝对不怂:“睡觉非得穿睡衣吗?谁规定的!”他瞄了眼尤琪,瞪了瞪,再瞄回宁檬,瞪得更凶一点,“小点声儿!”
下完这个命令他缩了回去砰一声关了门。
尤琪一脸莫名其妙,小声而愤慨地说:“这人谁啊?有毛病吧!你跟这么神经病的人住对面不得遭罪死!真白瞎那副好长相了。”
宁檬一脸已经习惯了的波澜不惊:“别理他,跟他家发大米似的,谁都吃他家大米长大的,都欠他一样!”
宁檬开了门领着尤琪进了屋。为了不吵醒其他租户,两个人一路猫着腰踮着脚进了宁檬房间。
一进去她们就扑倒在床上,在滚来滚去中拉起了彻夜长谈的架势。
宁檬先问尤琪,回国后打算干什么,不会甘心天天窝在家相夫教子吧。
尤琪切一声,表明自己两只手浸染的是艺术,不是洗碗水——她在国外进修了美术,现在不仅痴迷于自己画画,还痴迷于各种看别人的画,她告诉宁檬,以后不管有什么画展,都要告诉她,她有展必去。
宁檬对此咂舌:“你这兴趣是刚培养的吧?我之前怎么不知道呢!唉,有男人宠着的大美女就是好,怎么过日子都叫仙不叫作。”换她自己这么过日子试试?没两天就得被爹妈揪着耳朵说作死。
宁檬问尤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尤琪一副不太经心的样子:“万一怀孕了就结,不怀孕我就继续享受单身身份。”
宁檬不太理解尤琪搞了艺术之后变得有点艺术家那种叫人捉摸不透的脑回路:“我以为你们俩回了国就能领证了呢!”
尤琪连连摆手说:“你这就不懂了,婚姻终究是道枷锁,领了证就是上了锁,暂时不上锁这是我作为艺术人士最后的洒脱!”
宁檬说了声“屁!”以表示不苟同这个说法。
其实他们领不领证的,都没什么区别了。还洒脱……
“何岳峦也由着你?”宁檬不可思议地发问,“太惯着你了吧!”
尤琪笑成一朵花:“他以前是管不了我,现在是管不了我加顾不上管我。哎呀他最近那个忙啊,忙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男的女的了。我开心死了,他忙起来简直太好,我简直重获自由!”
宁檬:“…………………………”
宁檬觉得她的小仙女闺蜜被何岳峦宠得不食人间疾苦,仿佛还是那个刚出校园的小姑娘一样,任性得鲜活,叫人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担心。
聊了一会,尤琪话锋一转,有点神秘兮兮的样子,告诉宁檬:“关于苏学长,我托老何打听了,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尤琪跟说书似的卖关子等着宁檬问她怎么辛酸泪了。可是宁檬就不问。
尤琪:“不问不憋得慌吗?”
宁檬:“我不问,你憋得慌。”
尤琪:“……”
看着尤琪憋得眼珠都瞪大了,宁檬哈哈笑起来。
她决定行个善先不憋死这刚从海外归来的友人,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苏维然可没有何岳峦那么好的运气,漂亮女友能一直陪在身边?”
尤琪一下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还那么鸡贼?这你都能猜到!你等等,不是苏维然已经都告诉你了吧?”
宁檬晃着头笑,笑容假到她自己都难受:“他怎么会跟我讲这个呢?是我猜到的。一个人如果还拥有一份他所享受的爱情,怎么可能只字不提?不提就是说,已经没有了。他不会主动去没有这段感情,他那么爱学姐,所以真相只有一个——就是学姐甩了他。”
※※※※※※
尤琪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宁檬的猜测。
苏维然和他的女神一起出国没多久,就被女神甩掉了。女神抵挡不住一个已经移民当地的国内某省首富家二儿子的追求,给苏维然留下一句和着泪说的“我爱你但我不忍心看你为了我吃苦”之后,就泪奔着和二儿子跑了。
尤琪说:“这件事对苏学长打击非常非常大,他颓废了一阵后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卯着劲地干,用五年时间奋斗出了别人得用十年才能达到的成绩和地位。”
虽然已经大约猜到几分,但听到尤琪的具体描述时,宁檬还是觉得无限唏嘘:“他当年多爱他女朋友啊,连保研都放弃了,他可怎么受得了。”
尤琪在一旁噗嗤一声乐了:“瞧把你给心疼的!那你当年又是多么爱他啊,现在不也冷静地用第三视角旁观着呢么。”
宁檬没搭这句的腔,她的思路已经掉进别的频道上。
“你刚刚说学长他像换了一个人是吗?”宁檬叹着气,“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呢。”
宁檬告诉尤琪,单苏维然手上戴的那块表,就有八十多万。
“那天一起吃饭看表的时候我发现的,震慑死我了,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多朴素啊,现在把六环一套房子首付天天戴胳膊上呢。我在我原来那极品老板身边待久了,也见过些好东西,我看学长那一身行头从头到脚也都差不了。还有,”宁檬顿了顿,咬咬嘴唇措了下词,接着说,“学长投了一家我建议他不要投的文化公司,并且对我说,在资本市场赚钱不是错。”
其实宁檬后来找到了这句听起来对得冠冕堂皇对得正义大气的话的漏洞。在资本市场想赚钱是没有错,但赚钱的方法如果有问题,那就是错了。
而意识不到自己赚钱方法是错的,那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宁檬很想知道苏维然是否意识得到他赚钱的方法,其实是错的。
尤琪听到这也跟着唏嘘起来:“可怜的学长,被女人所伤之后给刺激到了。”
宁檬想了想,觉得苏维然严格来说不是被女人所伤——他是被钱所伤。
而他被钱所伤之后,开始报复钱。他大把地赚钱,然后大把地花钱。他以为他在玩钱,可在宁檬看来,他再这样下去很危险,他会被钱玩。
她正想得有点出神时,被尤琪突来的一句话勾回了魂。
“怎么样,现在他单身你也单身,有没有想去抚平他内心伤痛的冲动?”尤琪挤眉弄眼地问。
宁檬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算了吧,他颜控,专挑女神级别的爱。我不行,我长得又不好看。”
尤琪生拉硬拽把宁檬从床上扯起来,像在拉扯一截有弹性的肉虫子一样,把充满抵抗情绪的人一路拉扯到镜子前,再把她的眼镜一摘刘海一捋:“我说你对自己的长相,是不是有什么错误认知啊?你特码还不好看?你是我最羡慕的巴掌小脸啊!!”
宁檬从镜子和尤琪之间挣脱,把眼镜抢回来戴上:“得了吧,别安慰我了,我这副寡相脸,好看个屁,没福气的。”
尤琪:“……………………”她不想跟她说话了。
这酸爽感觉就跟每天听一个八十斤的人叨逼叨我又胖了一样,简直是尤琪听了想砍人!
※※※※※※
宁檬和尤琪聊天聊了大半宿,天快亮了她才抓紧时间睡了两小时。
两小时后,宁檬被闹钟吵醒,她咬着牙坚强地爬起来准备上班。看到一旁尤琪抱着她的胳膊什么仙气都没有了睡得像猪一样香甜,她觉得很不愤,生生把她晃醒了告诉她一句:你接着睡,我去上班了哈!
尤琪直接吼着把一个枕头摔在她脸上。
出了门,好巧不巧的——或者宁檬觉得该说成是好死不死的,她又双叒叕遇到了陆既明。
他简直比眼下北京冬日的雾霾还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一起等电梯的时候,陆既明又欠嗖嗖地过来没话找话。
“昨晚跟你一起疯疯癫癫那女的,谁啊?”
宁檬以一个“关您什么事”的眼神回馈了问话者,又以假惺惺的礼貌真实实的不耐烦回答:“我朋友。”
陆既明想了想,一敲拳:“你以前提过的那个天仙闺蜜?哈,长得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啊,你什么审美?”
宁檬生气了,特别特别生气。说她长得不好看可以,说尤琪就绝对不行。她不想和这个人一起等电梯了,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暴力倾向等下崩无辜的电梯一身血。
她转身就往楼梯间走。她转身的动作因为生气决绝有力,几乎带起一阵风。
陆既明在她留下的这阵风里愣了一下,罔顾到达的电梯已经开了门,也转身往楼梯间追了过去。
宁檬下楼的脚步飞快。可惜再快也架不住腿没人家长,三两下就被那个讨人嫌的家伙追上了。
陆既明稳定地保持着和宁檬相差两级台阶的状态,配和她鞋跟咚咚咚的声音发出闷闷的铛铛铛的下楼声。咚咚铛铛,像一首和谐的下楼协奏曲一样。然而咚咚咚的声音制造者,内心一点都不和谐,她只想一板砖拍死阴魂不散的前任老板。
陆既明铛铛铛地边下楼边问:“哎,你等会,我有话问你呢!你这孩子怎么从我这走了之后变得脾气那么大呢?!你给我等会!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学长投了一挺不靠谱的文化企业?是你给支的招吗?”
宁檬脚步不停:“是我不是我又怎么样,好像和您都没关系吧陆总?”
陆既明长腿一垮,一步四个台阶越下去,裆都没扯到的轻松。他变成走在宁檬前面,挡住她下楼的节奏:“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苏维然关系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一起绑定投资?”
宁檬被他堵得来了气,干脆就赌上了气,说:“关系好啊,好得不得了呢!我上学时候暗恋他,恋得要死要活的呢!怎么了陆总?这样违法吗?”
听了这话的陆既明眼珠顿时一凸。
他的左右腿互相绊在一起,他差点卡倒在楼梯上,摔成个一米八五的智障。
“你这什么眼光,能喜欢点靠谱的人吗?!”
陆既明还没等站稳就急三火四地吼出了这句话。
第三十章 站住说清楚
陆既明对宁檬吼:“你这什么眼光, 能喜欢点靠谱的人吗?!”
这句话让宁檬彻底炸开了毛。
面对陆既明几乎没什么道理的狂喷,她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她反喷了陆既明:“我成人形这二十几年里, 遇到的最不靠谱的人就是陆大老板您了, 就您这样的我都忍了三年, 有您这三年打底,别人的不靠谱还能叫不靠谱吗?”
她说完用力推开陆既明, 咚咚咚下完最后几级台阶,一鼓作气冲出楼外。
以为从闷暗无光的楼梯间冲出来,可以享受四方大明的天光换换心情。
偏偏连老天都不叫宁檬如意。又是一个灰沉沉的雾霾冬日,阳光像被杀死在了天空中悬浮的灰渣层里, 无孔不入地破坏着本就已经很坏了的心情。
而身后那人像阴魂不散的鬼一样又追上来,不依不饶地较劲。宁檬真想自己具有特异功能, 可以一拳把陆既明打成粒子,让叫人心情发灰的他和同样叫人心情发灰的雾霾融为和谐的一体。
陆既明冲上来,腿长的优势又开始密不透风地起作用,宁檬怎么绕, 都绕不开他的阻挡, 怎么迈大步都能被他更大的步子包拢。
尽管两人还是在向前方移动着, 但宁檬面前始终有个碍眼的混蛋挡着。
陆既明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缠绕绕地挡在宁檬面前,边走边炸毛:“宁檬你等会!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忍我三年?怎么就成了忍我了?我虐待你了还是给你气受了?!”
宁檬懒得理他,直接小跑着往斜对角的地铁方向冲。
陆既明握着车钥匙嘶吼:“宁檬你给我站住!今儿你非得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叫你忍了!站那,别动, 回来!上我车你给我说明白,不许坐地铁!”
宁檬头也不回,声音从前向后传:“可别了,您东方广场我金融街,咱俩不顺路,再见了陆总您呐。”
陆既明瞄瞄车再瞄瞄宁檬的背影,一咬牙按了车钥匙上的小锁头把车又上了锁。
随后他又开始倒动他那双大长腿,把自己变成一张烦人的网朝宁檬捕了过去。
他三两步又跑到了宁檬面前,两腿一叉,拦得宁檬刹步不及时差点磕进他怀里。
陆既明:“你说清楚,什么叫你忍我!”
宁檬觉得自己简直要疯。
笔直的路她走不通,只好转个弯绕个远绕过那个人高腿长的神经病。
可是前方无障碍状态只维持了几秒钟,人高腿长的神经病就很快又拦了上来。
宁檬觉得陆既明简直比大风天绕着人飞的破塑料袋还烦人。
她被懊糟得不行,只好站定脚步,仰头深吸口雾霾冷静了一下,对陆既明说:“陆总,陆老板,就您那臭脾气,搁谁跟您相处谁不是忍受?”
她这话似乎给了陆既明会心一击。宁檬看着他有点想冷笑。
这样就被击中,说明他陆既明做人缺少了一份自知之明。在他自己的那份自知之明里,可能全银河系各种中外星生物都喜欢他,爱他,觉得他帅身材好腿又长,没有任何例外。
趁着会心一击给陆既明带去的短暂发愣,宁檬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可惜距离刚拉开了两米不到,陆既明就回了神。
他跟特大号狗皮膏药一样又朝着宁檬贴了过去。
宁檬干脆跑起来,希望能够甩掉他。她跑进了地铁,以为自己安全了。结果耳边刹那间又响起了阴魂不散的磨叨声。
“我脾气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陆既明大声的激光枪般的问。
宁檬觉得自己心态要崩。她真服气,他居然跟着追进了地铁。
旁边排队的人都看过来,视线带着热度,宁檬觉得自己正被架在无数道热射线上蒸煮。
她觉得有点丢人,她想她得赶紧制止不知道丢人的陆既明继续发疯。
她站定,转身,对陆既明几乎恳求地说:“陆总,您看,您这么大身份,跟我较劲至于的吗?好了我现在要进地铁了,陆总您……就请自便吧。”
宁檬说完对陆既明晃晃手里的公交卡,闪身进了排队队伍,以不快不慢但足够刺激陆既明发癫的速度往进站刷卡机前挪。
陆既明眼前全是宁檬晃着公交卡的样子,他觉得她在对自己挑衅。他浑身每一个较劲儿因子全都饱涨了起来,鼓噪他一定得把这个劲儿较下去!
陆既明指着队伍里的宁檬,叫唤:“你给我站那!什么叫我至于吗?你站住给我说清楚再走!”
宁檬再一次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热旺旺的视线蒸煮。她觉得很丢人,于是在人群中别过了脸。
进去地铁就好了,就摆脱这个神经病了。宁檬这样安慰自己。
陆既明看不到宁檬的脸,叫嚣就失去了对象从而变成了情绪的浪费。他气得直运气,突然一转身,冲去了买卡窗口。
然后他被上班早高峰排队买卡的队伍长度震慑了一下。再然后他当即决定放弃排队,直接走到购票窗口前。
宁檬悄悄把脸转回来看了下,当看到陆既明正在干什么和打算要干什么,她立刻惊呆。
陆既明正在笑模笑样地卖弄男|色,对排在窗口买票的一个年轻女孩说:“姑娘,能帮我带一张地铁卡吗?我这坏肚子了,等不了,着急想进去上厕所!”
宁檬听到这番说辞差点卡倒在刷卡门闸前。还“姑娘”………………
那姑娘脸红红地给他带了张卡。
宁檬赶紧刷卡进地铁,想借着拥挤人流冲散陆既明的视线,让他找不到自己。
但她又一次低估了陆既明厚脸皮的程度。她从来不知道一个挂着总裁头衔的人可以如此置脸皮于不顾。
陆既明举着地铁卡长腿一垮,就奔到了宁檬刚刚刷卡进去的闸口,他对排在后面的女孩一笑,朝里指了指宁檬,说:“我跟她一起的!”然后就被那女孩宽容地放了行插了队刷进了地铁闸口……
宁檬真的疯了。凭什么他顶着张人面兽心的笑脸就可以这样畅通无阻?这叫她们这些遵纪守法天天排队的人怎么心里平衡!!
她飞快地走,走到最堵头的位置等地铁。陆既明叽叽歪歪地跟上来,叽歪中表达着强烈的后悔:“我靠!人这么多!我靠!早知道打死你我都不进来!”
宁檬:“……”我去你大爷的!打死你自己不行吗非打死我?!
地铁到了。车门一开的瞬间,像整个世界都失控了一样。车上的人像被地铁车厢呕吐出来似的蜂蛹往外挤,排队等着上车的人又像赶着寻仇似的一腔怒气的往上冲。来往对抗的人流中,夹杂着嗷嗷尖叫哀嚎不断的陆既明。
“哎哎哎您挤什么挤啊!”
“我去我鞋我鞋我鞋!要踩掉了嘿!”
“我靠我衣服!别刮我了行吗!扣儿都要掉了!”
宁檬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这个一点挤地铁经验都没有的前任老板再被挤下去,可能得身脑双残进医院了。
她从上下车交汇的人流中挤过来,一把扯住陆既明的领带,带着他冲锋陷阵地挤上了地铁。
地铁门刮蹭着陆既明的身体不情不愿地关上了。陆既明张大了眼看着宁檬,像看着一个把他从屠刀下救出的英雄。
门关上后封闭空间里的人开始各种蛹动,期望在被挤到互相变形的状态下,找到一个能令自己稍微舒服些的姿势。
陆既明在这些蛹动中不断哀嚎。
“哎我的脚!”
“哎我的鞋,要掉了要掉了!”
“哎我去我衣服,皱了皱了!!”
“……”
宁檬实在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是大话西游里站在逼逼叨的唐僧旁边那个无辜的黑牛小妖精。如果她身上有把刀,她此时此刻一定毫不犹豫捅了自己算了。
宁檬深吸一口气,手上发着力,扯着陆既明的领带根,把他狠狠一带,他一米八五的身板像挪门板一样被她强塞进了车门旁边的墙角处。
她彪悍地挡在他面前,挡开人群,细瘦的身形爆发出无限气场。没有人再能够踩到他的脚挤掉他的鞋揉皱他的西装。
陆既明靠在墙角,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宁檬,傻了。
※※※※※※
很快到了下一站,更多的人涌了进来,宁檬被挤进的人流从立体挤成了平面。平面的她依然挡在陆既明面前。
陆既明看着挤变形了的宁檬,终于回了神。
下一瞬,他揽住宁檬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用力一贴,然后他带着她合为一体的一转,他们的位置变了。
她细弱的身形恢复了立体,靠在墙壁上。换他挡在她面前,稳如泰山般。后面的人挤着他踩着他蹭皱了他昂贵的西装,他也全然不在意了,他的思想在刚刚被一个女孩子的保护中得到了无畏的升华。
宁檬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陆既明。她的呆不比刚才他的呆少半分。
陆既明扛着身后有人要挤进他后背腔膛里面的压力,低头冲着宁檬邪里邪气地歪嘴喷:“你怎么跟老爷们比爷们?有毛病啊你!”
宁檬低下了头,嘴角有点松动地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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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5号线倒到5号线,陆既明一路持续性阴魂不散。他的诘问像时间那样执着,不遇到黑洞奇点不肯停滞。他一路较劲着磨叨着让宁檬务必给他个说法,他怎么就不靠谱,怎么就得叫人忍着,怎么就脾气不好了。
宁檬一路都脑子放空,心理暗示自己身边只是有只苍蝇在飞,别动气,别崩溃,别疯。
终于地铁到了东单站,宁檬使劲一推陆既明:“别磨叨了,大老板您到站了!”
陆既明就着这一推的力道被挤了下去。被挤下去的他脚掌扒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被人流拥着挤走。在地铁门合上之前,他冲着地铁里的宁檬大声吼:“喂你还没给我说清楚呢,怎么就叫得忍着我了……”
门终于合上了,把陆既明格在车厢外。这是宁檬有生以来觉得地铁门关上得最慢的一次,好像得有一年那么久。
她在被投射过来的满满一车厢的视线中,默默地摸出了口罩戴上遮起了脸。
雾霾都没能打动她戴上口罩,陆既明却做到了。她很服气了。那位有钱人他怎么就那么不知道自己丢人呢?!
※※※※※※
下班前,宁檬收到尤琪发来的信息。信息里尤琪告诉宁檬,晚上何岳峦要请她吃饭。
宁檬赶紧表态:哪能让他请?你们俩大老远刚回来,应该是我给你们接风才对。
尤琪很胳膊肘往她这边拐,说:你有老何挣得多吗?没有吧,挣得少的人没有发言权,你可以闭嘴了,就让老何请。
宁檬觉得尤琪往她这拐的这一记胳膊肘有点拐偏了,拐得她多少有点扎心。
但一听说何岳峦把请客的饭店选在了酒仙桥附近的梧桐,宁檬想到那人均快四百的消费标准,顿时又觉得尤琪的胳膊肘往她这边拐得很温柔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