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上天已经抛弃了他,因此拒绝再支持黎昭统帝,并将昭统帝及其宗室、遗臣迁到京师软禁。
乾隆册封西山军首领阮惠为王、抛弃广南阮氏的决策使广南阮氏决心向法国求助
南部的广南阮氏遗臣也并不甘心灭国的命运,一心想着复国大计,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法国。
早在十五世纪大航海时代开始、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远航印度后,紧邻印度的安南越来越多的出现了高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的身影,传教士、商人、探险家纷纷踏足这片土地,相比那个虽然近在咫尺但往来仅仅只限于朝贡的宗主国来,无疑具有更强大的渗透能力,甚至越南王室的宫廷服饰也受到了强势的欧洲文化的影响,传统的宗藩关系,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有鉴于此,与后黎氏王朝有姻亲关系的广南阮氏政权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了这股更加强势的力量。
顺化世祖庙里供奉的嘉隆帝阮福映画像
暹罗差克里王朝开国君主拉玛一世
在广南阮氏家族正支被西山军灭族后,阮氏家族旁支阮福映(Nguyễn Phúc Anh)于1777年起兵勤王向西山军开战,但是在1782年的七岐江水战中被西山军击败,残军退守富国岛,自知不敌西山军的阮福映委托其随员、法国传教士百多禄(Pigneau de Behaine)求助于法国,自己则流亡暹罗向拉玛一世求援。1784年,在拉玛一世的支持下重整旗鼓的阮福映第二次起兵,但再次被西山军一战击败被迫再度流亡暹罗。1787年2月,白多禄神甫带着阮福映时年七岁的次子阮福景抵达巴黎求见法国波旁王朝国王路易十六(Louis Χ Ⅵ),希望借当时欧洲也是世界第一陆军的法军来剿灭西山叛匪,11月28日,路易十六作出回应,同意派出四艘军舰和1900名远征军帮助剿灭叛匪,作为回报:法国将得到昆仑岛和沱囊港(岘港),视为《法越凡尔赛条约》,百多禄作为越南政府的代表在这份条约上签了字,并带着条约副本于12月27日乘坐法国军舰抵达当时离越南最近的法国殖民地法属印度首府朋迪榭里,希望殖民地长官康韦伯爵履行条约。
在法国当人质的阮福映次子阮福景
但是,因过度“大公无私”的支援北美独立运动而不惜大肆举债导致本身面临空前财政崩溃危机的波旁王朝本身面临破产,根本无力对外用兵,康韦伯爵以此为借口拒绝了白多禄的请求,无奈的白多禄认为空着手回去无颜面对阮福映,遂通过自己的关系在朋迪榭里招募能帮助阮福映培训军队的法国军官的同时购买枪支弹药等军用物资。
阮福映的私人好友法国传教士白多禄
陷入财政危机的波旁王朝加紧了对国内“第三等级”的搜刮,终于在1789年7月14日这一天,在愤怒而狂热的“第三等级”引领之下,大革命迅速席卷了整个法国,四年后的1793年,波旁王朝大皇帝兼“法兰西天字一号制锁匠”路易十六的人头在雅各宾派头目们“勾结外人,泄漏军事秘密,出卖法国”的厉声控诉中从脖子上滚落下来轱辘到了巴黎革命广场(今协和广场)的断头台面上,留下一大滩殷红的血腥(路易十六直到临死前,仍坚称自己是无辜的。临刑前他高声呼出遗言:“我清白死去。我原谅我的敌人,但愿我的血能平息上帝的怒火”)。之后共和制的法国也陷入了与整个欧洲君主国家长期的相互攻战之中,远征安南的事情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路易十六被杀拖延了法国染指越南的时间
阮福映终究没能等到法国官方派出的救兵,只能继续在暹罗等待时机,1789年趁西山叛军内乱之机,阮福映辞别拉玛一世潜回拥有众多支持者的嘉定省,并在嘉定省起兵攻打西山叛军。7月14日,也就是法国巴黎的巴士底狱被市民攻占的同一天,不负重托百多禄神甫和阮福映朝思暮想的二儿子阮福景带着让-巴蒂斯特·沙依诺、德福桑、让-马里·达约等20名法国教官以及大批枪支弹药回到越南帮助阮福映训练军队,在这些法国教官的帮助下,军力大增的阮福映终于在1802年平定了西山叛乱,叛乱匪首阮氏三兄弟的骸骨被挫骨扬灰,西山阮氏一族幸存男女被永久囚禁不得翻身。在得到大清国的正式册封后,阮福映建立了安南最后一个王朝——阮朝,定都顺化,定国号为“南越”,后在嘉庆皇帝的命令下改为“越南”。
白多禄试图引导阮福映与西方国家接近并贸易,但随着公元1799年百多禄的去世而流产。法国皇帝拿破仑一世有征服越南的野心,他希望将越南作为法属远东殖民地以之抗衡英属印度;但拿破仑忙于欧洲战争,无暇东顾,后来亦随拿破仑被流放而不了了之。
拿破仑也曾有意染指越南,但从他被迫退位流放圣赫勒拿后就没有然后了
法国波旁王朝复辟之后,法国遣使来到沱灢港,向越南赠送一艘配备五十二门炮的巡航舰作为礼物,还转交法国国王路易十八的国书,希望阮福映践行他在《法越凡尔赛条约》中的承诺;但阮福映认为自己并没有得到法国的实际援助,故而拒绝法国的要求,拒收国书并退回法国的赠礼。
阮福映也许对百多禄教士的感激,因此对越南境内的天主教徒的行动并没有过多的干涉,甚至宫廷内的一些大臣还由法国人担任,此时土洋之间相处得还算比较“和谐”。但毕竟天主教和越南本土的文化冲突时不可调和的,因此在1820年阮福映驾崩、阮圣祖阮福晈(Nguyễn Phúc Kiểu)即位,天主教徒在越南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这位在阮朝历史上称得上是明君的皇帝为了维护封建制的国体,下令在全国范围内禁止传教,禁止发展新的越南教民,限制天主教在越南的进一步发展,此举毫无悬念的引发了传教士与天主教徒们的不满。
矛盾由此一点一点的蓄积。
阮朝的“苦命天子”,第四代皇帝嗣德帝阮福时
终于到了1858年,阮朝第四代皇帝嗣德帝阮福时(Nguyễn Phúc Thì)即位后,秉承并且加强了乃父宪祖阮福暶(Nguyễn Phúc Tuyền)对待天主教的限制镇压政策,对越南境内的天主教徒加强了镇压力度。面对传教士们的求救,法国人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借口。在经历了大革命的立宪派、吉伦特派、雅各宾派、拿破仑派、热月党人、保皇派、金融贵族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之后,终于得到一段稍稍稳定的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拿破仑第三路易-波拿巴陛下携克里米亚战胜帝俄和火烧圆明园之余威,尽遣刚刚征服大清国都北京之远征军到越南,同样以传教士被害为借口,向越南发动了侵略战争,对法国人的野心素有警惕之心的阮朝虽然调集全国兵马竭尽全力抵抗,但是越军的素质又岂是法军的那些百战之兵的对手,屡战屡败之后同宗主国大清国一样签订了城下之盟,拿破仑三世凭此一役不但拿到了路易十六想拿而未拿到的昆仑岛,还变本加厉的迫使阮氏王朝割让了南圻嘉定、定祥、边和三省,赔偿军费四百万银元,路易十六当年染指越南的梦想终于在这个靠成功忽悠和慷慨撒钱上位的路易-波拿巴手里迈出了攻略越南的实质性的第一步。
对越南迈出实质性殖民第一步的拿破仑三世
有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毕竟让一辆已经启动了的战争机器停下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1867年,法国南越殖民当局借口永隆、安江、河仙三省“盗匪横行”,严重影响了法国人在越南的人身安全,当地驻军非但不予管束,甚至还支持与该地毗邻的柬埔寨反法暴动。要求越南政府必须担负起剿灭这三省“盗匪”、管束驻军、维持地方治安的责任。只是越南境内盗匪如毛,人家占山为王几年甚至十几年了,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剿平的?越南政府自然是没有这个能力的,既然越南政府没这个能力,那么法国政府就决定“代为剿灭”。就这样,在答应越南南圻经略使潘清简“勿掠扰当地百姓、勿劫掠官库钱粮”的请求后,法国殖民军分别于1867年6月20日、6月21日和6月24日开进了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并于6月25日迫不及待的正式宣布将这三省纳入了殖民地范围。同年强迫越南政府与之签订新约以确认此三省和之前的三个省为法国所有的事实,南圻的这六个省被法国人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交趾支那”(Cochinchine),法国在该地设置总督进行行政管理,法国海军也开始在“中国-日本海支队”(Division Navale des Mes de Chine et du Japon)和“大溪地兵站”(Station Locale de Tahiti)外新组建了第三支独立的舰队“南圻支队”(Division Naval de la Cochinchine),而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国旗开始飘扬在越南的土地上。
这里本人觉得应该提到一个人,就是那位被迫与法国签订割让永隆、安江、河仙三省条约的越南大学士、枢密大臣、南圻经略使潘清简(名靖伯,字淡如,号梁溪、梅川)。这位前明“义不臣清”流徙越南的中国移民后裔、祖籍福建漳州府海澄县的七十二岁老人面对汹汹而来的法国人没有组织抵抗,只是劝喻法军入城“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现贮钱粮仍由我照管”。法国人答应了潘清简的要求,于6月20日取永隆,21日取安江、24日取河仙。南圻全境被法军顺利占领以后,嗣德帝致函法军统帅,请求护送三省大臣回顺化。潘清简没有回去,只是将三省钱粮和自己的朝服、印绶,并遗疏一封,纳交顺化朝廷。
潘清简在遗疏中写道:“兹辰遭艰否,凶丑起于郊甸,氛祲薄于边圉。南圻疆事一至于此,骎骎乎有不可遏之势。臣义当死,不敢苟活,以贻君父之羞。皇上博达古今,深究治乱。中外亲贤,同心协赞,恪谨天警,抚恤人穷。虑始图终,更弦易辙,势力犹有可为。临绝梗塞,不知所云,但雪涕瞻恋,不胜愿望而已。”
写完遗疏之后,潘清简便在永隆绝食十七日,最后于嗣德二十年七月五日饮毒酒而死,终年七十二岁。以牺牲自己的名誉和生命之无可奈何的方式尽到了自己身为越人和越臣的责任(其子潘清廉为了替父报仇最终成了南圻抗法武装的领袖)。
被迫向法国割让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后自尽的南圻经略使、大学士潘清简
为了交足赔款,嗣德帝不得不在在全国范围内开征鸦片税,这就意味着鸦片贸易的合法化,同时也提高了其余各类税赋的缴纳额度,甚至开始了卖官鬻爵来凑赔款,如此一来无疑与饮鸩止渴、取油灭火,使得本来就不宽裕的越南财政变得愈发雪上加霜,国内矛盾愈发的尖锐;嗣德帝本人虽然称得上勤政,日间勤于政事、夜间亦常秉灯夜读,可谓废寝忘食,笔耕不辍。可是勤政并不等于拥有摆脱困局的能力,就如同道光与咸丰一般,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变局”,阮福时也只能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