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家族名)问道家族名字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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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依醒来时已是黄昏,阳光透过大开的轩窗铺陈在地,初春的天气减了不少凉意。
耳旁有人悄声说话才让她想起,今天可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进来的两丫头正摆弄桌上的果品,称赞这次请来的厨师手艺不错,做出来的东西闻着都香。
余念依吸了吸鼻子,正巧,她也饿了,闻那味道,应该是自己最爱吃的油糖果。
正想着等她们离开偷点东西吃时,有人闯了进来,声音倒是大得如雷:“磨磨蹭蹭干什么了?弄完了赶紧出去!”
“老夫人哦,我们正夸赞新来的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呢,嫁给咱们少爷……”
还没等丫头说完老夫人再次呵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进了江家的门就看她的造化了,要不然就和其他夫人一样!”
丫头们赶紧低头走出房间,她却径直走到余念依面前,也不知神情如何,只听那粗重的喘气声,便让人心惊胆战。
余念依保持睡着的姿势,不敢动弹。
“嫁进来了就老实听话,我便不会亏待你”。老夫人冷笑道,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砖后离开了。
的确,江家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唯一的公子江修文更是生得身材俊雅,气宇轩昂,怪不得未出阁的闺女,各个想嫁进来。
可是她余念依不想啊,本就有心上情郎,为了爹爹的生意,她不得不如此。
怪就怪那多嘴的媒婆,突然上门来说亲,她还以为是杨照合找人提亲来了,羞答答地藏在帘后偷听,没成想是江家派来的人,不等余家老爷说什么,就抬出了一大箱的绸缎和珠宝。
余念依着急跺脚,赶紧让丫头静儿去请杨照合,再晚一步,她铁定是江家的人了。
余家老爷原本严肃的脸多了些释然,能和江家攀上关系是何等的荣耀,可是老夫人却有些担忧,江家虽是大户人家,可坊间一直有传闻,凡是嫁进去的姑娘,没法长命。
偏偏余家只有一个姑娘,再不亲,也不敢随意冒险。
余老夫人便以自家女儿年纪还小为由,婉拒这门婚事,媒婆笑了,语气附着嘲讽:“男无宋玉东墙之事,女绝司马琴心之托,这才是一桩好姻缘,江公子一表人才,诚心来娶,你家姑娘怕是已暗度陈仓……”
这一说,却把余念依苦心藏着的好事全说破了,这媒婆还真是神通广大,连自个爹娘都瞒得好好的,怎就被一个外人知晓了?
再说这个杨照合,原先是教余念依画画的先生,本就入不了余家的法眼,两老怎可轻易让女儿嫁去吃苦?
杨照合死死不来,丫头孤零零回来复命时,余念依什么就明白了,一片痴心错付。
余家老爷气得拍桌子,当即答应了这桩婚事,余老夫人也是哀叹自己生了个傻女儿,还苦苦恳求媒婆万万不能散播出去,否则自家姑娘的清誉算是毁了。
万一江家听信外头的谣言,余念依嫁过去定没好日子过。
媒婆收了钱,乐呵呵地答应了。
从此,余念依对杨照合,只剩下了一场青色的惦记。
出嫁那天,余念依吵着要吃烤鸭,老夫人赶紧命静儿买来,仔细切好装进包裹中,路上饿了也能垫垫肚子。
余念依不舍得爹娘,忍不住落泪,想要带走贴身丫头时,却被母亲狠心拒绝,彻底断了她的相思。
也罢,就让静儿留在爹娘身边尽孝吧。
她偷偷掀开轿帘的一角,正好瞧见母亲愁容满面,每条纹里像是塞满了未说完的话,来不及倾诉了,干脆拧在一起化作了泪水。
接亲的人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连天空都调成一抹情意绵绵的红,像一座迷宫,而她,被一群人轰轰烈烈扯进这个旋涡中。
余念依手心里尽是汗水,她迷糊记得自己是被人拖进江家,拜堂行礼也是被人一番指使。
她好像打破了一盏茶,将谁狠狠地推了一把。
想到这,她身上惊得冒汗,扯下红盖头去找那一份未吃完的鸭肉。
原来如此!是爹娘担心自己半路逃了,将药加在肉里了。
瞧瞧,这离散的痕迹竟带着三分残忍。
这时听见门外有人的脚步声,余念依吓得钻进桌底。
一双脚轻而稳,慢慢靠近桌子,还没看到人,声音倒是温和舒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捉你出来?”
余念依面红耳赤,觉得自己躲进桌下实在是幼稚可笑,正当她准备爬出来时,却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也是刚到,从窗户翻进来,怎么就被你发现了?”
听那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
“不是要娶我为妻吗?磕磕碰碰之后却娶了余家的姑娘?”女子走近桌子,自顾坐下倒茶来喝,“那夜的承诺情话原来匡我的呀,你言而无信,是怕我嫁进来和老夫人联手害你不成?”
“尚沁,她是我娘亲,不会害我,娶你,只为了生意,你刘家掌管着最大的木材行,还把持着这一带的港口水路,车马托不动的,当然要走水路了,你要是进了江家的门,怕是被老夫人吃得连骨渣都不剩。”
“这么说来,你娶妻就为了自己家族生意,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余家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余念依窝在桌下,恨得牙痒痒,好一个江修文,竟然辜负了刘家姑娘一片爱慕,还害得自己丢了痴心。
比相貌,比家底,余家可是家道中落,压根胜不过!
难道只为了济贫?
刘尚沁站起身,临走前不禁笑了:“苦了你的新娘子,躲在桌底,不耽误你们洞房了。”说完轻盈地离开了。
余念依这会儿才抬头,瞧见他蹲着身子朝着自己微笑。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见之忘俗!
她羞红了脸,慌张低下头。
江修文将她拉出来,好生一番打量:“宝鬓轻轻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凤眼半弯,朱唇一点,可爱,出来喝酒!”
她整个人被抱了出来,惊慌失措地推开了他。
一份娇羞一份柔情,江修文开始喜欢她了。
还没等他们喝交杯酒,门突然被丫头小萍撞开,惊慌失措地指着外面:“死了,回来的人死了。”
江修文丢下酒杯,冲了出去。
余念依赶紧跟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通红的礼服还未换下,被风一吹,像是钻进去了无数的鸟儿,扑腾着翅膀。
众仆见江修文到来,纷纷退开,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发白发胀的男人,全身湿漉漉,余念依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全是跳动的腥臭味。
早有人抱来了纸钱和香烛,放在铜盆里一并烧了,江修文瞧了瞧,便打发下人厚葬,安顿好家人,给予对方良田再无后顾之忧,老夫人那边,无需惊扰,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立刻有人领命去了,众人散尽,江修文迟迟不走,仔细查看躺着的尸首。
余念依不敢上前,远远地站着,抱着双臂,她倒不是怕死尸,只不过大喜的日子遇上这档子事,怕触了霉头。
江修文却招手让她上前。
余念依哪里肯,反而往后退了好几步。
江修文微微叹息,将她往怀中一拉。
没等她站稳,便抱着她一起蹲下,勘察这副躯体来,好似那恐怖的东西是好玩的物件。
“江家大管家,丁成,效忠江家二十多年,这一次出门运送重要货物返回,不小心醉酒落水,船也沉了。”江修文说得云淡风轻,碰了碰余念依问,“你怎么看?”
余念依惊魂未定,本就有些怕,微闭着眼不敢瞧,心里琢磨,嫁的都是什么人啊,玩玩猫猫狗狗也就罢了,偏偏拉扯着摆弄尸首?
“若真是溺水而亡,嘴里定有泥沙,再说了,大管家带着船行水路,水性一定很好,小小醉酒,应该不会招不住对吧?还是重要货物,他岂敢喝酒误事?”余念依的声音怯怯的,听着倒给了人一种脆生生的怜悯来了。
“还真没白娶你回来。”江修文面带笑意,拍了拍手,“你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真是始料未及。”
余念依受宠若惊,从未见过老夫人,她怎会挑中自己?
这时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定好了棺材,通知了管家媳妇儿,一家人正朝江家来了。
江修文叹气,吩咐下人将灵堂设在另一处偏厅,毕竟今天还是大喜的日子,冲撞了可就不好了。
“你也瞧见了,大管家是死后被人丢进水里的,难道不报官彻查?”余念依小声问道,心里更多的是愤慨,嫁进来第一天就遇到这档子事,怕是以后不得安宁了。
江修文只是笑,他故意挑逗她,江家之所以大,是因为住满了没有去处的灵魂,有些事,查不了,倒不如搁在一边,自己慢慢琢磨去。
余念依被吓住了,脚下的步子抓紧跟上。
那时宾客散尽,下人们正收拾着满院的杯盏,红灯笼还得挂上几日,地毯倒是收得早,地上落满了不知名的花,风一来,打着旋儿躲进墙角里。
都说江家赛比皇宫,还真是如此,偏厅都比余家正堂大上许多,更别提那数不清的门户独院。
江修文带着她七拐八拐,总算回到了房间。
以为今夜已到头可以休息时,江修文却称要抓紧询问回来的下人,大管家死了,一船的货也丢了,不把货弄回来损失巨大。
余念依求之不得,可看到那桌上还未喝的交杯酒后又着急了,娘亲说过,酒不喝,女儿家便不会幸福。
女子托付终生不就是图个安稳么?余念依想到这,抱起酒壶出了门,还和进来的小萍撞了个满怀。
“夫人,晚上您可别乱跑啊!”小萍急忙在后追赶,夜里视线弱,余念依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跟着江修文回房时,经过议事厅,循着模糊记忆去寻,却在偌大的江家迷了路,左窜右钻,不是闯错了地方,就是误入了门堂。
也不知怎么地,余念依经过大片花草后钻进一处园子,虽然打扫得干净,但那份气息却是把人往外推去。
余念依有些怕了,家丁都在前院收拾,后院压根没几个人,加上晚上看了死尸,一时半会儿浑身凉飕飕的。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听见屋内有微弱而幽怨的声音:“是你吗?”
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抓着余念依的脚踝,让她无法动弹。
随着一声尖叫,她摔碎了酒杯跑出了园子,像只无头苍蝇样,到处奔逃。
还是议完事回房看望的江修文找到了她,那时的余念依不知碰到了什么,晕倒在睡莲池边。
第二天一早,她在伸懒腰中清醒,睁眼瞧见床边坐着个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立刻捂上了被子。
“还不快叫娘。”江修文提醒,拉她起来。
余念依赶紧下床行礼,那时候她才注意到,房间里跪满了人。
老夫人这会儿发话了,指责下人们照顾不利,让新来的夫人差点掉进水池中死掉。
跪着的下人们各个哭哭啼啼,余念依不想初来乍到就让无辜人担责,立刻承认错误,求着老夫人和江修文。
“那你还记得昨晚是怎么了?”老夫人问得仔细,余念依瞧着对方语气态度温和,便宽了嘴,一五一十说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跪着的下人们有人惊呼:“是大夫人死不瞑目!”
老夫人听后一通呵斥:“瞎说什么,别吓坏了依依!”
跪着人瑟瑟发抖,江修文招呼大伙起来,跪了一夜,也该消停了。
余念依趁机附和:“是啊,娘,他们又不是故意的,是我觉得没喝上交杯酒,所以,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交杯酒都没喝?”老夫人转头看向江修文,“你是在反抗为娘准备的这一桩婚事?”
“不是不是。”余念依插嘴,她可不想得罪了一屋子下人,又拉自己夫君下水,“是我贪杯而已,其实已经喝了交杯酒。”
“行了,你也别为我说话。”江修文冷哼一声,“为何要娶余家姑娘,你心里清楚,我不喝又怎样?其他几位太太,我可是一次也没喝过!”
“是啊,你没和她们喝交杯酒,我也没喝上媳妇孝敬的茶。”老夫人叹息,又看向余念依,“你与修文拜堂时迷迷糊糊,打翻了茶杯,推倒了我。”
余念依一听迅速跪下认错,心里嘀咕着,眼前的两个人明明是母子,却上下透着寒意,言行举止间都是冷冰冰的作派,与自己家天壤地别,爹娘疼爱都来不及。
江修文扶起她来安慰:“礼节都是给虚情假意人看的,你我不需。”
“那你是在指桑骂槐了。”老夫人气得夺门而出,余念依赶紧去追,跟在身后道歉。
娘亲说过,刚嫁进来一定要小心翼翼,收起曾经的火爆性子,要不然,在夫家难做。
也不知走了多久,老夫人停了步,昂头看着面前的园子。
余念依认真一瞧,这不是昨晚误闯的园子吗?
“大夫人姚珍曾住的地方,无意中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她也死在里面了,后来,江家便有了谣言,不少人夜半听见过她的歌声。”老夫人带着她走进园子内,看着满园花草感叹,“那时候,她已有了身孕。”
余念依忍不住捂着嘴巴,心里阵阵揪紧,多可怜的人啊,难道嫁进江家的女人真没善终的?
“那现在这个屋子?”余念依小声问,双目环顾四周,昨夜丢掉的酒瓶已经清扫干净了。
“等再过两年,就拆了重修一座园子。”老夫人指着一株植物继续说道,“这花还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本来一大片,可惜啊,只活了这一株了。”
余念依觉得那株花的确好看,可惜长在这阴森森的地方,艳丽都蒙上了恐惧。
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说的便是命运漂泊的女子吧?把一生寄给了不知名的明天,可惜,有的人一闭眼,再无醒来。
老夫人累了,唤来身边人扶着回房休息,临走前千叮万嘱,江家后靠着山,难免会有野猫野狗潜进来,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
余念依领命,目送了老夫人。
这个老夫人看着还挺面善嘛。余念依心情舒畅,女儿家嫁过来最怕身边无人撑腰,有个好婆婆,简直万事大吉。
一路走回房,倒把她昨夜沉浸的记忆扯了回来。
经过那片池塘时,余念依停了脚步,死死盯着水面。
就在这个地方,她的确经历了一场生死劫。
余念依回房时,江修文已离开,她拉着小萍悄声追问,江家有没有小孩。
小萍环顾四周,将她拉在一边小声应道:“这夫人都是老夫人亲自挑的,但不是少爷喜欢的,所以啊,没有孩子。”
“那你们少爷,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余念依羞红脸,将脸别了过去。
“瞎说什么了。”小萍掩嘴笑,“那些个夫人都是老太太精挑细选的,论家势背景,可都是远远胜于您呀。”小萍笑,“老夫人答应娶你回来,原本是做小,可是少爷说了,空着夫人位做什么,干脆就是夫人吧。”
原来如此!余念依哭笑不得,自己像是平白无故捡了个宝贝。
男子婚配,都是以德入掖庭,想必那些夫人们各个贤良淑德,她这算什么?是穷吗?
不过再高贵的出生,精致的容貌,也不过也是深沉地圈养在命运的泥潭中罢了。
在小萍的闲聊中,余念依弄清楚了大概,大夫人死,是因她喝醉了酒,扬言说要拉着整个江家同归于尽,一把火烧了自己房间,直到皮开肉绽的尸首抬出来才知,肚里还有个孩子。
至于为何,谁也说不清楚。
第二夫人也不得善始善终,背着江修文和一位下人有苟且之事,被老夫人当场抓住,她羞愧难当,跳水自尽,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泡胀了,那模样连亲妈都不认得。
“哪片水塘?”余念依追问。
正帮忙收拾衣橱的小萍面有难色,好一会儿才说:“就是发现夫人您的地方呀。”
余念依忍不住抓着自己的衣襟,昨夜她返回经过荷塘时,分明瞧见有个小姑娘在池边玩水,她担心着凉,还特意提醒对方,夜里冷,别把双腿放进水里,掉下去可不好了。
那孩子突然指着水里惊喜地告诉她:“你看,这水里有什么?”
余念依好奇去瞧,猛地看见水面印着一张恐怖的人脸,吓得她晕倒在地。
“你可知二夫人的样子?”
“有个地方铁定存着,可我不敢去。”小萍闭着眼,“江家祠堂里。”
两人话正浓时,二管家郭安来报,说是族里的老人们都来了,按照惯例,需新来的奶奶一一敬茶。
小萍应了声,赶紧帮忙准备衣衫,太太有太太的规矩,夫人有夫人的讲究,可不能错了。
最终余念依顶着一头的朱钗出了门,连身上的衣服都繁复无比,穿在身上沉闷不已。
等走到吃饭的地方时,余念依后背已沁出汗来了。
江修文早已到了,他穿着一袭淡灰长装,明明是居家常服,却威风凛凛。
余念依瞧了眼,又不小心跌入他美丽的诱惑中了。
敬茶之后,余念依额头上早已爬满了汗。
刚落座菜还未上齐,族中便有人质问老夫人:“老夫人,修文再婚,你也该交出印章和账本了吧?”
老夫人哈哈笑,端起酒来:“承蒙各位关心,这夫人是有了,可念依从未管过商行,哪里懂做生意的道门,我这老太婆手把手教,也是要花费时间的。”
“老夫人是不愿交了?商行那些管事的怎么想?修文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你霸占不放,是何居心?”
“柴管事,怎可说是霸占?老夫人德高望重,江家有她可是福气,商行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大,这有目共睹,修文怎可能做到?”族长反驳,“任人唯贤,不唯亲,老夫人能做到,为何要易手他人?”
“江家少爷怎会是他人?”柴管事反问。
大家你言我语,各个表情愠怒,江修文站起身,对着族人行礼之后问道:“娘的意思,是把儿子当外人了?”
“你做生意娘很放心,只是……”
“那您忌惮什么?”江修文逼问,“儿子有一想法,娘亲不信任儿子,倒是可以与新夫人共管江家商行,您看可否?”
老夫人笑而不语,转而看向余念依,那副表情分明带着为难。
余念依闻到浓烈的火药味了,她捏着衣服,不敢言语。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真是如此啊,老夫人抓着江家的咽喉不放,曾开出的条件便是,江家有了夫人,便会交出钥匙和账本。
可这夫人不懂生意是真,不善人情世故也不假,让她如何撑起半边天来?
“还望娘亲遵守承诺!”江修文恭敬行礼。
老夫人捏着拳头,只得笑嘻嘻点头答应:“行,找到丢掉的货物,我保证交出所有,就算钥匙给了你,没有那批货,你可铺不开这庞大的家业。”
“一言为定!”江修文拱手。
这会菜已上齐,郭安一声“饭备”,大家提起筷子,又是一番推杯换盏。
余念依接了几杯酒,脸色微醺,江修文担心她招架不住,立刻唤来人背她回房。
小萍已经铺好床被和热水,催着她洗干净澡,换上轻盈的衣衫。
放下高挽的发髻,余念依趴在窗前方桌上,傻乎乎地看着园子的景,念叨自家园子虽然漂亮,可是没有大夫人那独有的花。
“夫人,大夫人娘家可是世代中医,她也颇通医术,园子里种了不少药材,看似是花,没准是药。”小萍咋咋呼呼,“我呀,以前伺候少爷,可惜他常年在外,现在伺候夫人,是我三生有幸!”
余念依只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才懒得管那是药还是花,反正早晚是要拆掉的。
再看自己的园子时,她似乎看见有女子分花拂柳而来,等她揉揉眼再看时,哪有什么女子,分明是爬满花的茶树。
余念依没注意到,江修文已辞了酒,刚走进园子,瞧见窗边佳人一时沉醉了。
月下如玉佳人,温润地藏于小窗盈盈,细细地勾勒着温情。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子,但美人千秋万代,却没有任何一人能走进心窝里。
独独是她,这个赌气才答应娶的余念依。
她也瞧见他,气冲冲地跑出去,小脸涨得通红:“今天我算是弄明白了!”
“说来听听。”江修文笑道,双手背在后,摆出听讯的样子来。
“让我共管商行,征得我同意了吗?不过欺负我没有经商罢了。”余念依扯着嗓门。
江修文没否认,点点头:“老夫人选你,是因为你和其他夫人一样,容易掌控为她所用,我选你为夫人也是如此,谁不喜欢用听话的?”
余念依气极了,敢情是挖苦自己够傻。
“你还是休了我吧。”余念依心中似有千千结,羞愤难当,自己再不济,也不愿做个傀儡人,寄托着苔藓般的婚事,还要暗示自己心安理得。
江修文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行啊,你帮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产业,我就让你自由,想必你从小娴习女仪,不用我提醒你怎么做夫人吧?”
余念依心里有气,冷哼了一声回房,江修文跟着进来,提醒小萍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该回余家了。
出嫁的女儿第三天回门,这可是一件大事。
小萍领命而去,想到能回家,余念依心里十分期待,许是过于兴奋,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后半夜小萍收拾完东西回房时,才有了困意。
可惜睡得迷迷糊糊时,却听见小萍害怕紧张的声音。
“夫人你听,外面是唱着什么?”小萍钻进余念依的床被。
“他人了?”余念依抱紧了小萍。
“夫人您忘了,是您自己说的,不准他在房里睡,我晚上才陪着夫人啊。”小萍拉着余念依挤在床角瑟瑟发抖,“好像是大夫人的声音,就在咱门外啊!”
这一说不打紧,余念依再看那关闭的房门,不知是否是月光下的投影,还真是像极了人形。
小萍服侍过大夫人,对她的声音十分熟悉,后来那场大火之后,江家娶了第二位太太,不多久便有传言,大夫人阴魂不散,常常徘徊于房门外。
余念依将头捂进被子,吓得哭泣不止。
突然门被撞开,小萍拿起枕头砸过去,定睛一瞧,这不是少爷吗?
江修文提着一盏灯,直挺挺地站在床前伸出了手:“以后到我房里休息。”
余念依哭着扑了过去,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放,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江修文将她抱进不远处的书房,里头暖融融的,还有不知名的花开得正艳,香气扑鼻。
余念依突然没了瞌睡,看见书桌上摆着一份墨宝,好奇之下凑过去,那不是自己的画像吗?
江修文这才解释,进来的夫人都会有一份画像,余念依也不例外。
看到画像,余念依突然想起了那晚的疑惑,小声问:“小萍说江家祠堂里有几位夫人的像,我能不能看看?”
“大晚上的,以后再说。”江修文不愿,但余念依倔脾气上头,非看不可。
江修文没办法,备了两个大灯笼,让蜡烛烧得旺一点,拉着她出门。
黑夜笼罩下的江家安安静静,除了守夜的下人结队出来巡查,偶尔还伴着野猫野狗的嘶叫声,余念依听了,忍不住拉着江修文的衣袖。
她背后都已走出汗时才到了地,祠堂里头点满了蜡烛油灯,并不可怖。
中间挂着的是江家老爷的画像,旁边空出了位置,另一边规规矩矩立着两幅,余念依举着灯笼,橙黄的光顺利地滑过二夫人的脸,却在大夫人的画像上不由自主地停留。
她很确定,那天晚上,池塘水面上倒映的就是大夫人姚珍的脸,虽说画像上清晰靓丽,但神情错不了。
江修文看她目不转睛,好奇问:“认识啊?”
“那晚吓我的人。”余念依死死盯着对方,语气冷冰冰的。
“不可能,她早死了。”江修文随手抽出几根香来点燃,拜了拜插进香炉。
可余念依很肯定,当时还有个小女孩。
江修文也疑惑,他时常出门,短则三五天,长则一年半载,家里的事虽不过问,也知大概,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个孩子。
“我向来不信这无稽之事,所以,在我看来,便是人为。”江修文敲着香炉,“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你今夜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了。”余念依调转话题。
江修文也不忘跟她开玩笑:“我正好夜里无聊,出来走走,看见你房中却未掌灯,有些担心。”
“你没看见什么吗?”余念依好奇,“我和小萍吓得够呛。”
江修文摇头。
临走前余念依再次看了看那两位夫人的画像,又发现了不同,她拦住江修文问:“夫人们的画像出自谁手?”
“你的像是我画的,她们都是请的画师,杨照合。”江修文说完,煞有介事地看了她一眼,“听说他是你的先生?老夫人每年都会重金请他作画一次,年纪轻轻便有此功夫,实属难得啊。”
听到杨照合的名字,余念依低下头去,也不知心心念念的人儿到底是何种模样了。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她嫁进江家,与曾经的懵懂挥手告别,还未探出芽,便已死去。
不过江修文为自己画像,却不像其他夫人一样让杨照合作画是为何?
想到这余念依有心慌张,现如今江修文是夫君,定不愿自己夫人的心思曾为他人所动吧。
淡月疏星正是闲步的好时候,江修文住的地方花竹满阶,屋内图书四壁,这等美景仍不能让余念依舒缓几分。
她心烦意乱地回到江修文房内躺下,满脑子里都是杨照合的样子。
虽不及江修文俊朗,但一身才气,足够她半生半世心意婉转了。
第二天一早,小萍叫醒了余念依,拉着她洗漱,向老夫人请安后匆忙启程。
看着满满两大车的东西,余念依很感激,这样回娘家,贴足了面子。
赶了大半天车,到了余家时,开门的却是个陌生人。
对方上下打量余念依后恍然大悟:“你便是曾经余家的小姐吧?”
见余念依点头后,赶紧拱手说道:“我一直在这等候夫人。”
她好奇走进家门,环顾四周后发现不对,匆忙喊着爹娘还有清儿的名字。
整个余家,除了看门的人,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看门人掏出一封信交给余念依,他痛惜说出真相,原来,出嫁当天,两位老人突然暴毙。
第二天,余家的房子,田地都被卖掉。
始作俑者却是一起长大的清儿,她还是给余念依留下一封信,字里行间满是嘲讽。
不仅是清儿,就连杨昭合也是满腹虚伪,他私底下早和清儿私定终身,两人当天就找出地契,将余家的田地卖个精光。
为了让余念依嫁进江家,杨昭合在给老夫人画像时故意将她一番吹嘘。
江修文听说后很是好奇,禀了老夫人想娶进门,之后便派媒人去请,无奈余家老太不答应,清儿干脆将余念依怀有其他的心思的事给透了出去。
就连成婚那天塞给她的烤鸭,都被清儿填满了迷药,目的嘛,便是让她昏昏沉沉嫁去江家,待生米做成熟饭。
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余家就换了光景。
看门人叹息:“我既已等到夫人,事情也算是办妥了,还望夫人节哀。”
余念依两眼无神,茫然地看着厅堂,一切回忆似在昨日,突然阴阳相隔,怎能让她心甘情愿接受?
江修文轻脚走过去,将她拥在怀中安慰:“想哭你哭便是,我守着你。”
余念依像是得到指令一般,哭泣不止。
弄清楚余家两老所葬之地后,江修文扶着余念依离开了。
担心她崩溃,江修文直接命令车夫回家,不让她去祭拜,以免触景伤情。
余念依趴在江修文的怀中,一路沉默。
她恨极了自己,情同姐妹的清儿竟然心如蛇蝎,暗生情愫的心上人却如命运的刽子手。
他们刚到江家,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已经找到了清儿和杨照合,两人在奔逃的路上摔下悬崖,尸骨遭野兽啃食,七零八落。
至于卖掉田地所得的珠宝,早就不知去处。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到头来一无所有。
“多谢你帮忙追查。”余念依恭敬行礼。
江修文微微摇头:“在你嫁进来之前,我让人查过,杨昭合不单单是你的先生,还是心上人,原以为我是棒打鸳鸯,到头来却是救你一命,瞧瞧,身边最亲近的人想要害死你。”
“你是在笑我吗?”余念依有些恼了,拳头捏得死死的。
江修文摆摆手:“我哪里是笑,你是我妻,该好好疼着,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现在你家已亡,以后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家。”
老夫人这会儿急忙忙地奔过来,脸上哀戚:“我的儿啊,以后你可怎么办?”
“谢娘关心,我已无碍。”余念依安慰道。
“哎呦,还是依依大度,听说亲家尸身不过是草席随意裹盖、草草掩埋,那个狠心的人啊,连个死后好去处都不给!”老夫人呜咽哭诉。
江修文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他想尽办法隐藏的事被老夫人“一语道破”。
果然,余念依好不容易沉静的心,再次扯了上来,差点晕倒在地。
又是一番安抚,平了她的哀伤,郭安再来报,说是刘家小姐等在书房多时,有急事商量。
江修文不得不奔去书房,余念依见状,不听老夫人的劝告,紧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那只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披着什么毛发,非要在丧失双亲的时候来添堵。
刘尚沁正在书房里把玩着那副画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好好一幅画断成了两截。
她见江修文有些怒,故意甩出委屈的脸来道歉:“你再画一幅就是,怄个什么气。”
余念依已经蹲在窗下偷听,抱着双腿咬着牙,对方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江修文只得收起画像,语气有些不耐烦:“有事说事,没事请走!”
刘尚沁啧啧说道:“素闻江家少爷只谈利益,不谋情义原来是真的,余家虽不及许多名门望族,可有着让大伙都羡慕的良田林山,无奈余老爷不肯卖掉山林,你娶了余小姐,那些山林良田迟早收进手里。”
江修文听到这,冷冷一笑:“我江家还需那点东西?”
刘尚沁反驳道:“你当然不需,余家山林背靠运河,位置得天独厚,你要在那里建最大的港口,从此,江家的商行便多了通货贸易,不出多少时日,便可以将我刘家死死地踩在脚底下,你曾经答应娶我,不过是看中刘家的港口,和我联手也可阻挡老夫人的势力,若没有姓余的那小蹄子,我早是你的妻了!”
“就算没她,我也不大可能娶你。”江修文微微笑道。
刘尚沁手指撩拨着那副画感叹道:“自然,老夫人掌控不了我,不会让我轻易进门。”
“你误会了,我对她是真的……”
江修文话还没说完,门便被余念依撞开,她吼叫着冲过去抓住了刘尚沁的头发,曾经修习已久的大小姐气质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泼妇那一片展露无疑:“你撕我的画,还要夺我的夫!”
刘尚沁的脖子被划开了伤口,她使劲推开了余念依,蹙着眉头冷笑:“呦,这不是余家小姐吗?我忘了告诉你,你家地契就在我这,我买了你家所有山林田地,至于家宅,自然是卖给春香楼了。”
“你卖给妓院?”江修文将余念依护在身后,质问刘尚沁,“何必如此?”
“我做什么还需要你过问?”刘尚沁瞪着余念依,那势在必得的样子气坏了她。
这一次,余念依觉得自己输得彻彻底底。
可她就算是输,也要拼命扳回一局。
看着刘尚沁要转身离开,余念依突然抬起脚,朝着她的后背狠狠地踹出去。
随着一声尖叫,刘尚沁摔倒在地,痛得龇牙。
若不是江修文将她拉开,余念依非轮起拳头不可。
她抱着那副已破损的画,将自己关在房里。
刘家故意施加压力,逼着江修文道歉还要老夫人给个说法。
无奈之下,老夫人命令下人将余念依关了三天,不准吃喝,任何人不许求情,否则罪加一等。
不过老夫人念在她是江家新媳妇儿,命人偷偷端来羹汤,余念依推辞自己身体不适,连照面都不打。
江修文心中抱怨老太太,若不是她故意说出实情,余念依怎么伤心至此?
下人们议论新来的夫人脾气不小,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可见何等的嚣张跋扈。
江修文清楚,那是余念依做给自己看的,气他把婚姻当做买卖,不看情义。
他命人每天做着不同的菜肴,还重换了园子里的花,只想她能开心一点。
而余念依也猛然发觉自己生气,竟不是为了杨照合。
她的小心思换了方向都是不知不觉。
躺到第三天,余念依总算被放出来,小萍特意准备了柚子水洗澡,老太太许是心里有气,故意让她跪着听了一整遍的经文。
园子里正好换上了开得艳丽的花,香气扑鼻,她百无聊赖地闲逛,就这么问到了江修文。
小萍告诉她,少爷出了门,丢失的货物有了眉目。
“可都能找回来?”余念依问道。
小萍摇头:“派出去的人说,在河道下游找到了漂浮的布匹。”小萍抬头看见晴朗的天兴奋地提议,“我们去街上走走吧,您一直窝在家里,还不晓得外头有多热闹吧?”
这一说,余念依来了兴趣,点点头。
两人从挤挤攘攘的街头走到另一头,余念依渐渐有了兴致,都知她是江家新来的夫人,各店老板都很谄媚,尽想着把手里的好东西推出去卖掉。
余念依喜欢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买了这个又要那个,一时间手里全塞满了。她让家丁拿回去,只留下小萍陪着。
在一家茶馆前,余念依看中了一只猫。她很奇怪,偌大的江家连猫都没有,夜里听得见撕裂的猫叫声,青天白日却不见它们的影子。
看余念依想养猫,小萍忍不住提醒:“夫人,您还不知道啊,自从大夫人死后,江家的猫猫狗狗就会无缘无故丢失,大家都说,猫儿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所以……”
余念依听得毛骨悚然,顺着小花猫的毛可怜巴巴地说道:“养养看吧,我保证好好看着,规矩江家订了吗?如果没定,那买了便是。”
小萍拗不过她,只得付了钱,嘴里念叨平平安安。
果然,刚走到大门,余念依就被郭安拦了下来,好心提醒,江家不适养猫养狗。
“我不信那些。”余念依不听,执意抱着猫进去。
郭安还是拦着,软言软语笑道:“夫人,您别让我难做啊。”
“看你长得倒精神,年轻相貌好,怎么脑袋瓜子不灵光,你不说就行了,老夫人要是不愿,我自己去说。”余念依不搭理他,推开对方径直走了进去。
“少爷说了,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一个下人掺和啥?”小萍白了郭安一眼,扶着余念依进门。
刚给猫儿找了个笼子,老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过来了,笑眯眯地看着猫问:“念依喜欢猫啊?”
“买来打发时间。”余念依行了行礼。
“我年纪大了,对这东西过敏。”老夫人的笑容带着严厉,“把它丢了。”
但余念依我行我素,她规规矩矩屈了屈身说道:“我保证它不跑。”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收敛,有些怒了:“你不打算听我的话了?”
“您的话错了,我为何要听?”余念依反问,“老夫人您不让我做什么我便不做,那我与傀儡有何区别?不过是养只猫。”
老夫人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笑容很适度放了放,让人捉摸不透:“你喜欢,那就留着吧,别后悔就是。”
待老夫人离开,小萍才敢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她小声提醒余念依,整个江家,谁都不敢忤逆老夫人,哪怕是错得离谱,也要将错就错。
可余念依偏偏不,她的命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自己的,断然不会因为一个长辈倚老卖老葬送了自己的快活。
更何况,她没做错什么事。
可是,猫儿还没养熟,它便不见了。
编者注:前文请看《夜半歌声(上)》
傍晚时分小萍端来一碗莲子羹,余念依觉得爽口,便想到了猫,准备分点食物给它时猛然发现,笼子大开,猫儿不见了踪影。
余念依要去寻,小萍惊慌地拉着她的衣袖不肯:“夫人,夜里真的不适宜走动啊!”
“一定是老夫人派人抓走了它,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余念依瞧了瞧天,估摸着时间来得及,毫不犹豫地奔向老夫人居住的庭院。
可那里的贴身丫头却告诉她,猫儿不在,老夫人压根没回房,跟族里几位老人议事去了。
余念依准备在房中等待,被丫头硬着阻拦:“老夫人说过,除了她本人,任何人不准进去,就连我给她收拾房间,都在她的监视之下,夫人您别让我为难了。”
也罢,余念依跺了下脚,垂头丧气地离开。
顺着原来的路往回走,余念依似乎听见猫儿的惨叫声,她停下步子仔细去听,越发觉得那就是自己刚买来的猫。
循着声音去找,硬生生地闯入一个陌生荒废的园子里,墙角种满了爬藤类的植物,脚踩在草地上稀碎作响,光线也细,一步开外的地方都觉得模糊不见。
余念依唤着猫儿,脚下一滑,竟然从一处斜坡滚了下来。
等她忍着痛爬起身,一条腿被什么东西刺中,动弹不得。
咬着牙拔下来,就着不明不暗的月光猛然发现,这是骨头!
一种动物的骨头。
待她低头,身下竟然全是动物的尸骨。
她想迅速离开,另一条腿却错了位,稍稍移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更恐怖的,是不远处蹲着一团黑影,嘴里正撕咬着什么,从那被拉扯的皮肉辨明,可不是自己买回来的猫儿吗?
余念依尖叫,她想要爬回去,一只脚被黑影死死扯住,对方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低沉:“夫人?”
“夫人,莫怕!”黑影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伸出满是污泥的手,“夫人,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见到你,失礼了。”
“你认识我?”余念依歪着脑袋仔细瞧着。
黑影笑了,再次蹲下身子,摸了摸她错位的脚后突然一扭,只听啪的一声,余念依的脚成功合了位置。
“我长久不说话,声音都哑掉了,你是江家夫人,修文最中意的妻子,我又怎会不知?”
余念依有些惊讶,自己竟然会是江修文最中意的妻子。
“让你受惊了,我被奸人所害,关进不见天日的地洞中,后来终于逃了出来,眼睛不好见光,担心吓到人,只得夜里找点东西吃,江家猫猫狗狗多,我也是饿急了,找不到吃的,杀生是无可奈何的事。”
黑影走近余念依,却在适当的距离停下脚步,“夫人是聪明人,应该猜到我是谁了,那晚我的孩子吓着你了,实属抱歉!”
余念依趁着那稀薄的月光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疤痕后,失声说道:“你是大夫人姚珍?”
“对,没想到我活成了这个样子。”姚珍嘶哑的声音叹息,看她想要坐下,余念依赶紧去搀扶。
“你不怕?”她好奇问道。
余念依摇头:“不过是脸上多了些疤,哪有人心可怕。”
姚珍点点头,轻轻抓起余念依的手,告诉她一些真相。
那天的火并非是姚珍亲手作践,等她自己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死的人正好是房内的丫头,姚珍发现下人之间私会,还怀了身孕十分气愤,丫头三翻四次不肯招供,她只好丢了些银两将丫头赶出江家。
哪成想已被赶出去的丫头夜里偷偷地跑回了回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替死鬼。
“那你被谁害成这样?”余念依问道。
“还有谁,老夫人啊。”她冷笑道,“我一直被她玩弄在鼓掌间,那天,我从火里逃出不久之后便晕倒在地,老夫人看似救了我,却将我关进地牢,念在娘家世代从医,我懵懂知道一些,就着江家找到的草药,恢复了些元气。”
“老夫人为何如此?真是心狠手辣。”余念依浑身颤抖。
“还有什么,自然是权势了,我挡了她的道了。”
“现在我既知你的身份了,定会想办法保护你,都是江家夫人,也是可怜。”余念依伸出手来,“你放心吧,我见过你的事不会告诉任何人。”
姚珍却往后退了几步:“谢谢夫人好心,你带着我只会是累赘,江家大,他们找我不是易事,夫人请放心!至于我那孩子,生下之后,便偷偷给了一位故人寄养,若你真心为我,就请帮帮修文,终归是我对不起他!”
“为何这么说?”余念依追问,姚珍还想再说什么时,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
她昂头看见一行举着火把照亮在头顶,再看姚珍,已不见了踪影。
若不是地上猫儿留下的血迹,余念依真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余念依再次被带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瞪着眼,厉声呵斥:“你大晚上的跑出去做什么?”
“娘,您放心,我可没私会其他人,是我的猫不见了。”余念依认真说道,“就快找到了,又被家丁吓走了。”
“可发现了什么?”老夫人故意问。
余念依摇头,伸出腿指着伤口说自己被什么东西划伤了,疼晕了过去,醒来正好是下人们找来了。
老夫人盯了她一会儿,没抓住些许惊慌,这才展开笑来:“修文将你父母的灵位请到祠堂了,你以后祭拜便有了去处,他重新厚葬了你的父母,那几日瞧你心情不爽,也就没开口诉说。”
余念依感激不已,眼眶里的泪不停打转:“谢娘关怀!”
“你该谢谢修文,这会儿他应该快到了,去清理下伤口,等着团聚。”老夫人说完命人将余念依送回。
江修文确实到了家,还带来了余家的房屋地契。
余念依忍不住哭诉,等她看完赎回地契所需的条件时,不由地惊呼:“十倍的价钱!”
“那是你从小长大到的家,意义非凡,为你做点事是应该的。”江修文毫不介意。
“可娘那边怎么说?动用这么庞大的银两需要娘亲手里的印章,你可没有。”余念依有些担心。
江修文喝着茶,漫不经心道:“我好歹也是江家少爷,动用这点钱财伤不了它的根基。”
但余念依心里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她擦干净泪,不知该如何感谢面前的男人,虽说是丈夫,但相敬如宾、关爱有加,倒是自己,时不时地摆出冷霜的脸来。
又想到杨昭合,自己是全心全意,没成想是喂了狗。
巨大的落差催生了无以伦比的感动,余念依扑过去,抱紧了江修文。
这一夜催生的不仅仅是感动,还有那浓郁的夫妻情义。
余念依第二日一早便祭拜了父母,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他们两老最爱的糕点摆上。
至于姚珍的事,余念依并未告知江修文。
若姚珍想要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怕是早就现身了,不愿出现,定是有难言之隐。
同为女子,余念依能感觉到姚珍爱着江修文,许是因为爱过,伤害过,才不敢轻易出现吧。
她正看着父母的灵位出神,小萍急匆匆跑来,说是族里几位老人还有商会的管事,正聚在议事厅,围攻少爷。
话还未说完,余念依将手里的香丢给她,冲向议事厅。
江修文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几位族中老人围着他指手画脚。
“这么大一笔钱,竟然只是买回余家的房子,金山银山都被你耗空!”
“她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神魂颠倒?”
“趁早休了她,害人的玩意儿!”
“你一定是偷刻了印章,赶紧把假的交出来!”
他们的话余念依都听见了,她大胆走进来,对着一行人微微行礼:“我哪有什么勾人的本事,不过是修文念在小女丧父逝母,想给我留下一份眷念罢了。”
“一份眷念需要江家掏空家底?”老夫人微怒,“修文,货丢了,这都几天还未找回,为博美人心做点事是应该的,可也要力量而为啊,你现在吊儿郎当,我怎么能安心把印章和账本交给你们?这么大笔钱,你也不同我商议。”
“娘是承认我那张调度银两的票据所签盖的印章是真的了?”江修文的笑意味深长,“如果是真的,娘不会答应这笔钱的调用,可我又如何得到您的印章?那东西可是半步不离您的身才是。”
老夫人牵动嘴角,并不搭话。
她要是点头,等于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认同江修文买回地契,可要是否定摇头,就得承认自己“丢”了印章,保护不力。
大伙儿正争论时,郭安带着一行人来报,说是在柴管事的火油商行里找到了私刻江家的印章。
至于柴管事,事情败露后,上吊自杀了。
老夫人听完猛拍桌子怒骂:“原来如此!竟然是我养虎为患,亏我待他亲厚。”
族中有名望的几位老人纷纷点头,族长更是摇头叹息:“事情竟然已经水落石出,罪魁祸首自己伏法,剩下的事就归老夫人自行定夺吧。”说完示意大家纷纷离开。
老夫人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人,伸出手要求余念依交出地契,呵斥江修文难逃罪责,竟然和柴管事沆瀣一气。
“柴管事私刻印章的事,娘比我心里清楚。”江修文冷笑,“地契我不会拿出来,您死了这条心。”
“好。”老夫人笑答,“你们夫妻同心是好事,也该有难同当,就罚你们去祠堂跪一炷香。”
“是我逼着修文赎回地契,要罚就罚我一个!”余念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老夫人哈哈大笑:“一炷香而已,你们能承受得住。”
可是,谁也没想到,老夫人嘴里的一炷香,却是一人之高,等它烧完,怕是几天几夜之后。
既要承受身体的酸痛,还要忍着腹中饥饿,余念依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跪到黄昏就已头昏眼花,下人们平日受过恩惠,纷纷带着食物前来,可惜郭安守着门,碍于老夫人威严,丝毫不敢懈怠。
至于江修文,脸色浮着淡定,倒把跪香当成享受了,想必平时没少跪着。
“你那晚是不是见到她了?”江修文突然问道。
“什么?”余念依撑起身子,“你怎么知道我见过她?”
“听小萍说,你买了只猫,当天就不见了。”江修文小声说道,“那天从火里抬出一个人,我便知道不是她,后来江家开始传言有她的阴魂,猫猫狗狗莫名其妙丢失,我自然会起疑心,私底下也追查过,还真的差点让我撞见,那身影像极了她。”
“哪一天?”余念依问。
“带你回我房间那一晚。”江修文笑答。
余念依忍了忍,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
江修文听完后却不震惊,平淡地盯着香炉笑了:“谁想得到,她被老夫人折磨了那么久。”
在江修文的讲述中,余念依明白了个大概,原来姚珍腹中子的父亲另有其人,至于老太太是否知道,另当别论了。
余念依惊呼:“难怪她说对不起你,原来如此!可她过这种日子也不是办法,夜里才敢出来找吃的,白天东躲西藏,她能离开却不走,定是有事没做完,可惜那次匆匆忙忙,要说的话还未尽。”
“她不能找我们,那,咱们就去找她。”江修文若有所思,“你受伤的地方有很多动物尸骨,想必时常在那,被你这么一打扰,估计再不会停留,这江家,还有什么地方,是常人不会去,不愿去的?”
江修文陷入沉思中,余念依含糊应对:“你自己的家,就得问你自己了。”余念依瞧了眼外头,发现郭安正盯着自己,立刻挺直了身子。
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地方,赶紧与余念依小声商议。
“你确定?”余念依有些不懂,躲在那间被烧毁的园子里当真是最安全的?
想想似有道理,那间园子被烧后江家便有了闹鬼的传闻,谁都不敢轻易前去,正好给了她藏身之所。
就连江修文无意间经过时都会加快步子,更何况是下人,平日打扫也是匆匆忙忙,哪里敢认真对待。
那时已是后半夜,余念依身体困顿,江修文干脆抱着她的肩膀,好支撑她的重量。
祠堂突然闯进好几个人来,余念依有些紧张,再看江修文,很镇定地打开双臂。
果然,进来的人绑住两人的头发,另一端系在房梁上,人只要一犯困,定会被扯得生疼,至于双臂,却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待那些人走后,余念依不禁笑了:“你一定经常受罚吧?”
江修文点头:“爹走后,我便时常受罚。”
“关于地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余念依好奇问道。
江修文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印章千真万确,柴管事不过是替死鬼,那天你给族里老人们敬茶,他明目张胆帮我说话,惹到老夫人了,可惜啊,跟了父亲十多年,却因为我而死。”
余念依有些不懂,印章一直在老夫人手里,那银两调令怎会是真的?
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江修文忍不住笑了,悄声告诉她,调令是有人偷偷地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余念依瞪大眼,希望他接着讲。
原来江修文为了要回余家家宅的地契去过刘家,可惜刘尚沁狮子大开口,出了高出十倍的价钱。
江修文只得败兴而回,恳求老夫人帮忙时也被拒绝,无奈之下回到书房,竟然发现桌面上放着盖了章的调令。
他知道,这调令绝不是老夫人的意思,暗中有人相助罢了。
“那多半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余念依迷迷糊糊,她来了瞌睡,身子又躺不下,痛苦不堪。
再看那柱香,怎么像是越烧越有的样子。
江修文侧了侧身,让她靠在自己肩膀。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阳光微露,小萍提着篮子过来了,她瞧了瞧周围,从手里拿出个小珠子送给了门口守着的郭安,故意摆出妖娆的样子来,求着他放自己进去。
郭安也是世俗人,接受贿赂,将头扭在一边算是答应了。
小萍将一篮子吃的塞进两人的嘴里,伸手就将那点燃的高香掐掉了一大段。
江修文瞪大了眼,小萍调皮笑道:“您就放心吧,那两位夫人跪香的时候我也偷偷掐了,没人发现,等会开着窗,微风慢慢吹,这香燃得就快,夫人中午就自由了。”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门外的咳嗽声,屋内的人立刻紧张起来。
来人正是老夫人,她被搀扶着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余念依,脸色的神情让人后怕。
“中午就自由了?这香烧完起码也是三天,怎么会一天一夜就没了?小萍,你又做什么了?”老夫人靠近她,“手上怎么都是香灰?”
小萍笑着回:“老夫人,我看这桌上尽是灰,就用手擦了擦。”
余念依不敢去看香炉,那里面埋着刚刚掐断的香,小萍一着急就塞进去了。
“郭安,好好守着这里,不要又犯错!”老夫人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小萍。
“修文,因为你是我儿,我才严格了些,不过是做给那些人看的,江家商行众多,哪怕有一个人不服你,其他人便会跟着造反,我要把钥匙交给你,你也得有能力接着才是。”
“娘亲说的是,儿子明白了。”江修文低下头,态度恭敬谦卑。
老夫人离开不久,有下人偷偷来报,丢失的货物又有了线索。
“但说无妨。”江修文示意。
下人看了一眼余念依后告诉江修文,如他所料,商行里不少掌事偷偷打听那批货物,下游尽是摸黑打捞的人。
江修文笑了,他吩咐道:“提醒所有人,不要暴露身份,好好查查,哪些管事的人偷偷惦记着江家的财产。”
下人领命而去。
余念依瞧着身边没了旁人,再次问到调令,还说出了心中疑惑,没想到和江修文所想的一样。
许是微风助力,那柱香燃得很快,两人去老夫人那复命,却仍被挡在房外,一众下人也都在屋外候着。
简单磕了头,受了两句老夫人的教训,这事就算是了却,江修文抱着她回到房间,小萍已经备好了热水。
她很好奇,自己一路回来发现整个江家的下人增多了,腰间还配着剑,随处可见人寻着什么,一问小萍才知,是老夫人对外宣称新来的太太受了惊吓,要在整个府邸仔细翻找,把那些脏的、乱的,全丢出去。
自然,那片猫狗冢也被翻到,江家只当是进来了野狗,把那地儿当了窝,清理了骨头丢掉,种满了花花草草。
余念依轻声告诉江修文:“老夫人知道她仍在江家,所以才会加大人手,势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你说,她是你娘,干嘛弄得跟仇人似的,难道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没想到,江修文却点点头。
还真是如此!
江家早有传言,江修文的娘亲另有其人,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入不了江家的门,无奈怀有身孕,只好将她生下的孩子抱回来,对外宣称是老夫人所生。
江家老爷心中内疚,觉得对不起这对母子,临死之前告诉众人,江家所有商行将来只能交给儿子,暂由老夫人代管。
唯一的孩子便是江修文,商行归他是早晚的事。
可偏偏老夫人不肯放手,这些年给江家娶媳妇儿也是亲自挑选,牢牢掌控,说是教授经验,不过是养成傀儡罢了。
江家上下,各大商行管事各个听从老夫人安排。
余念依不服老夫人,早晚要受罚。
江修文帮忙洗着澡,小萍在外宣,老夫人房中派人来了,担心跪得太久身子虚弱,独独给余念依送了一碗活血化瘀的汤来。
余念依起身穿衣,大声嘀咕着胃口不及,不愿喝下,门外的下人回应她,老夫人一片诚心,若是不喝就是办事不利,免不了一顿责罚。
这是逼她就犯。
余念依只得收下汤,当着下人的面喝了,将空碗丢给他带回去复命。
“她们死前,都喝过老夫人准备的汤。”小萍失声说道,“两位夫人们我都伺候过,汤喝下不久,夫人们就走了。”
“你别吓唬我。”余念依摸着肚子,“没什么反应呀。”
“这的确是碗寻常的汤,她没那么傻,在里头加毒,不过,你要是有孕,这碗汤下去肯定会让你叫苦。”江修文折身回房,再出来时,手里握着一幅画。
余念依好奇地打开,原来是自己小像。
但她故意蹙眉问道:“此人是谁?”
“我最爱的夫人。”江修文趁机抱着余念依。
她再推开躲避,笑着问:“你夫人可多了,谁知是哪个?”
“你啊!”江修文认真说道,“我与其他夫人同榻的次数加起来还没你一半的数量……”
余念依羞红了脸,赶紧扯开话题:“这像上倒是多了一样东西。”她指着画中女子手里的折扇问道,“这把扇子我可没有!”
“我从未见过娘子抚琴,也未见过娘子赛曲,纤纤玉指总要握些东西方显女子闺秀啊。”
小萍这时端着一份新鲜水果走来,拿出一颗塞进余念依嘴里笑道:“新进的果子可甜着了,一路走来,忍不住偷吃了两颗,夫人别气恼。”说完瞧见余念依手里的画歪着头自言自语,“怎么像极了她的东西?”
“谁?”余念依好奇问道。
小萍却笑而不答,将话头故意游到了别处。
江修文调侃余念依从未吟诗作对,诗词歌赋怕是一知半解,她心中故意不服,抱出琴来在亭中弹唱。
两人闹得正欢,老太太房中再次派人来了,说是有贵客突然到访。
江修文不免好奇,他近日只查丢失的货物,江家来了客向来是老夫人接待,这次怎么主动来请了。
他正在疑惑时,只见园中翩然而至一位女子,目凝秋水,脸晕朝霞,那股子韵味倒是比过余念依。
“是你?”江修文冷哼道,“可是来还东西的?”
她的身后跟着老夫人,此时笑着解释:“依依啊,这是婉容,我娘家那边的女儿,跟着修文好多年,一起读书研习,后来大了我担心她的名声,便将她送回老家去了。”
“那她怎么不在老家好生呆着?”余念依看着婉容姑娘,上下打量她,“这架势,倒像是跟我抢夫君的。”
婉容一听,立刻扑进江修文怀中撒娇:“哥哥您瞧,这新奶奶嘴巴好毒。”
“得亏她的毒嘴巴,我还能安身。”江修文将她推开,“你我一直以兄妹相称,现已长大,男女有别,误生事端。”
“修文,你也该生儿育女,为江家开枝散叶才对。”老夫人握着婉容的手笑道,“原本不想留她的,无奈她这一双手按摩舒服至极,就呆在这吧。”
“多谢娘的美意,我有依依,无需其他女子掺和,才成亲几天,播种收获都还要分季节。”江修文微怒。
婉容眼含泪花,诉说曾经的情义,说到动情处泣不成声。
余念依实在是恼了,生硬地打断她:“妹妹,你突然从天而降,一身要嫁的气势好让我尴尬!要嫁给修文也不是不可,从此我是大,你做小,每日需向我请安问好,衣服我穿大红,你便是淡红,饭桌上我若是坐了主位,你得窝在厨房跟着下人们一起,可好?”
婉容怒了跺脚:“凭什么?”
“江家可是讲规矩的,我是夫人,夫人只有一个。”余念依插着腰看着她,“你来了正好,我还愁没人一起斗蛐蛐了。”
“我这个媳妇可不是好惹的。”老夫人看着余念依,一只手却握着婉容不放。
“您不惹我,我肯定不惹您。”余念依故意闪着眼睫毛,这会儿有下人进来传饭,说是一桌子饭菜等了许久了。
余念依不想同桌吃饭,碍于面子只得跟着去。
四个人的饭菜着实吃得憋屈,婉容酒量好,惹得余念依多喝了不少,江修文想拦,却拗不过余念依的自尊和倔强。
两个女人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都有了醉意。
婉容故意半遮着面,另一只手扶着额头说自己醉了,朝江修文怀中倒去。
余念依明白她的小心思,早就伸出手,将她的脑袋托住,免不了挖苦她:“喝不了就算了嘛,装什么装。”
“哥哥,你瞧她!”婉容哭丧着脸指着余念依,“怎么娶了这么个泼妇?”
这句话狠狠地锤进了余念依梅一个毛孔里,她端起一杯茶泼了过去:“让你嘴贱!”
老夫人突然站起身来,瞪着余念依,好一会儿才缓住脾气。
“娘这是怎么?厚此薄彼吗?明明是她的错。”余念依指着婉容。
一边的江修文忍不住低声笑道:“一个女人都够我折腾的,再娶一个,岂不要翻天?”
老夫人忍住怒,让江修文送婉容回房,余念依挡在前,故意喊来郭安。
管家嘛,自然是要管管家里的事了。
看着婉容被扶走,江修文拉着余念依准备告辞,老夫人拦住他:“修文,你先缓缓,我有事与你相商。”
余念依只好自己回房,不过她看了眼婉容后,鬼使神差地跟在后面。
再看她与郭安,似乎正激烈地说着什么,婉容差点给了他一巴掌,大声地责问:“你别坏了我的大事!”
余念依听到这,心里不免冷笑,大事?不过是处心积虑嫁给修文罢了,一个姑娘家家的,能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她回过神,却不见了婉容。
她四处寻找时,回头瞧见人就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
还没等余念依反应,婉容使劲推了一把。
那力度直接让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对方置于死地的决然。
余念依跌倒在地,痛得龇牙:“你做什么?”
“我成为修文的夫人势在必得,你别挡道!”婉容掐着她的脖子,“你夫人的身份,毫无用处。”
“你有老夫人撑腰也不会万事大吉!”余念依猛地推开婉容,“我看你和郭管家关系非同一般,私底下有奸情也说不定哦。”
“你瞎说什么?”婉容怒吼,“我从小就在这,当然认识了。”
“撒谎!郭管家不过是这几年才进了江家,你何曾认识?我看你们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余念依上前逼问,“待我查清楚,老夫人也保不了你!”
“修文会娶我的,我有他想要的东西。”婉容很得意,“到时候,你这个夫人的位子也会是我的。”
“走着瞧!”余念依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原本她不把婉容放在眼里,可回了房听小萍那么一说,心里忐忑不安。
“这么说来,修文跟她感情深厚咯?”余念依愤愤不平。
小萍趴在她耳边说道:“咱们少爷在很久之前打过一把扇子,扇骨用一种特殊的材质做成,说是将来赠与进门的夫人,可是,夫人是来了几个,也不见她们手里攥着,倒是画进你像中了。”
“那又如何,我还要承认这份虚名不成?”余念依摊开手来,“怪不得你看到我画像时说的话模糊不清,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萍还要说什么时,余念依的酒劲上来,正好碰上午乏,让小萍支了个小床在园子休憩。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好像看见江修文正坐在自己身边,慢慢撕掉了那副才画好的像。
“修文,你干什么啊?”余念依揉了揉眼,再一看时,哪里是江修文,原来是婉容穿着他的衣服,将那副画撕了个彻底干净。
她匆忙起身,四处去搜小萍的身影,发现她脸上清晰的手掌印,跪在地上,哭得发抖。
“你的下人很不听话。”婉容冷笑,“帮你教训了一下。”
跪着的小萍擦着泪诉说:“夫人,婉容小姐非要闯进少爷的书房,我不同意,她便指责我以下犯上。”
余念依听后,突然反手给了婉容一巴掌:“你不是江家的人,没权利对下人指手画脚,说到底,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客随主便,你打了我的人,我自然要打你!”
婉容伸出手正欲反击时,脸上突然拧起了匪夷所思的笑来,她抽出一把扇子,故意在余念依面前晃了晃问道:“它可是哥哥最中意的东西,却在我的手里,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为什么吧?”
“是你偷的吧?”余念依冷笑,“我可不相信他会送给你。”
“你不信就去问他。”婉容语气得意,临走前故意踹了小萍一脚。
江修文回来时,瞧见余念依正给小萍脸色敷药有些疑惑,不过是半天时间,怎么又生了事?
余念依白了他一眼问:“你跟那小蹄子还真是青梅竹马,情同意合?那把扇子怎么会在她手里。”
“被她抢了,一直索要未果,这次她来,我还以为会归还。”江修文笑答,伸手去捧茶喝时,发现被撕碎的画,脸上的笑容凝固,“她干的?”
小萍哭着点头,拉着江修文的衣袖:“少爷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她说她有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余念依好奇问道。
江修文也摇着头,将毁掉的画丢掉,准备重新画一幅。
余念依制止了,连画两幅都被毁掉,干脆不着笔算了。
“不过,画像是不用了,那把扇子我要!”余念依伸出手,“她不还,我就去抢。”
江修文着实被眼前的丫头逗乐,两人话头正浓时,郭安来到园子,说是老夫人请了戏班子,晚上好一起去凑热闹。
小萍忍不住嘀咕:“哼,她喜欢听戏,所以在江家的时日里,每日如此!”
余念依不愿去,可郭安告诉她,婉容为每个人都点了戏,非捧场不可。
余念依换了身衣服,拉着江修文一起,丢下小萍看家护院。
戏已开场,老夫人正吃着杏干笑得欢,再看婉容正和身边的女子说话,余念依走进一瞧,可不是刘尚沁嘛。
该是夫人坐的位置已被婉容霸占,余念依不好当着大众的面气恼,心气不顺地坐下。
戏文里讲什么,余念依压根没兴趣,她如坐针毡,潦草听了一出戏后,借口要吃油塘果子,只身离开。
她前脚刚走,江修文后脚悄悄跟上,他早厌烦了这些差事,巴不得清静。
两人回到园子,却不见小萍在,屋里未掌灯,黑灯瞎火。
江修文掌了灯,唤了两声不见人回应。
余念依坐在梳妆台前拆下头上的珠钗时,发现了不同。
房内的物品摆放有些不对。
她仔细翻找,还真发现了不同,不是钗上少了华珠,就是镯子上少了金箔。
正好小萍回来,神情有些慌张:“夫人少爷,这么早回啦!”
“你是不是动过我的东西?”余念依问道。
江修文看向小萍,敲了敲桌子:“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替你交代?”
小萍狐疑地看着对方,手里的活却没放下:“少爷,您这是什么话?”
“若你有应急之事告诉我便好,我也不是狠心的主子。”余念依语气温和,不见的东西数量不多,也不名贵。
“监守自盗。”江修文再次扣了扣桌面,“依依除了每日向老太太请安,平时就在房里,她有什么好东西,你心里最清楚。”
小萍扶着余念依的胳膊恳求:“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我哪里敢偷您的东西!”
“我们罚跪,你去祠堂看望,贿赂郭管家的珠子从哪来的?你真以为我没看见?”江修文面不改色,轻敲桌面的力度故意加重。
小萍赶紧跪下,哭着诉求原谅。
余念依哪里肯信,扶着小萍起来故作嗔怒:“你有何难言之隐只管说便是,搞那些偷偷摸摸做什么?”
一问才知,原来是小萍老父病重,求医问药需要钱,只好偷偷从余念依的嫁妆拿些。
第一次偷拿,余念依并未发现什么,久而久之胆子便大了。
“怎么弄出江家?下人出门,都要盘查一番,你不可能贿赂所有看门人。”江修文问道。
小萍摩挲着手指说道:“原先是跟着夫人一起出门时,偷偷藏在夫人身上,等出了门便趁机偷走,交给外头接应的人,若来不及运出去,就藏在一处枯井里。”
“哦。”江修文不禁笑了,“是有那么一处枯井,原本水质清甜,老夫人时常煮来泡茶,几年前大旱,据说井水竟然枯竭,后来生了水,可再也没有曾经的甘甜,老夫人下令,索性将它填了。”
“夫人您若不信,可以去挖了找找看。”小萍磕头认罪。
余念依看着瑟瑟发抖的小萍,心中不忍,赶紧将她扶起:“我娘亲遗物不见了,那可是要找到的,其他的,丢了就丢了吧,我不怪你了。”
小萍喜极而泣,抱着余念依痛哭。
余念依也不想叨扰其他人,估摸着大伙都在前院听戏,赶紧拉着小萍出门。
原本江修文是想陪伴一起,无奈老夫人召唤,只好离去。
找到枯井后,小萍赶紧跳进去挖着泥土。
东西倒是刨出来不少,可单单不见娘亲的遗物。
小萍也急了,忍不住哭诉:“夫人,我埋不了这么深的,怎么找不到了?”
“莫慌,慢慢找。”余念依反复查看清挖出来的物品,突然间,她抓起一块玉佩后,愣在那里。
这东西,她在二夫人的画像上见过。
可怎么跑进这口枯井里了?莫非是小萍偷了二夫人的东西也埋在这?
“小萍,你可认得这个?”余念依抹掉上面的淤泥后递给她。
“好眼熟。”小萍仔细翻看,恍然大悟,“二夫人的玉佩,也是她的贴身之物。”
“不是你偷拿的?”
小萍赶紧摇头:“哪里的话,我来江家许多年,从未干过这等事,也是家父病重,我才铤而走险。”
余念依看着那块玉佩,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声令下:“挖,挖得越深越好!”
果真如余念依所料,小萍在挖到一只手后吓得尖叫。
那只手委屈得伸向天空,小萍已从井中爬了出来,抱着余念依的双腿发抖。
原来如此!余念依眼角有泪,她紧握着玉佩,心中悲愤不已。
她哪里是跳河了,而是死在了枯井里,想要从里面爬出来,孤独地伸着一只手求救。
无论是谁活埋了她,临死那一刻,连最后的尊严都无法托付。
编者注:前文请看《夜半歌声(中)》
等着散了戏,江修文匆匆忙忙跑过来,看到挖出来的枯手,忍不住低吼。
“你也以为那具泡得发胀的尸首是她对吧?”余念依扑进江修文的怀中,“这里简直就是个坟场!”
“如果这是二夫人,那打捞出来的女人又是谁?”小萍颤巍巍地站起身,“要不要去告诉老太太?”
“如果告诉老太太,你偷东西的事可就瞒不住了。”余念依提醒。
小萍低着头,突然又跪下来哭诉:“夫人,其实,老太太已经发现我偷东西了,还威胁我找出你的地契交给她,否则将我跺去双手!”
余念依听后,无奈闭眼叹息:“算了,你先告诉老夫人这里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事我来做决定。”
小萍千恩万谢,她很快叫来老夫人,脚下的鞋都丢了一只。
“哎呦,我的心肝啊!”老夫人跌坐在地上,捶打着胸口。
余念依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那痛哭的神情,还真不像是演出来的虚伪。
或许是自己养出来的傀儡,心有所不舍吧。
“这是她的贴身之物吧?”余念依交给了老太太,“该如何处理,还请娘定夺。”
老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的人为之动容,也不知是否受过二夫人恩惠,竟然也跟着哭泣。
尸骨被挖出后老夫人迅速上前一番查看,那衣服,身形,不是二夫人又是谁?
“这是我的茵茵啊!”老夫人颤抖着双手哭诉,时不时地拍着着腿,“到底是谁怎么狠心,将你丢在井里?”
这么一说,家里的下人们议论开了,估摸着二夫人丢进井水中无法言说,泡了好几天苦苦撑着。
后来便是直接填井,二夫人中途清醒过,可是喉咙喊不出,只得虚弱地朝上爬。
柔弱的身躯抵不住泥沙,最终活活埋在这泥土中。
要不是小萍用来藏赃物,她哪里会重见天日?
井中的尸首是二夫人,那曾经泡在水中的又是谁?
江修文下令所有人绝不可对外透露今夜的事,否则动以重刑,吓得一众下人唯唯诺诺。
老夫人心里清楚,此事只得埋进肚子里,否则二夫人娘家怎会放过江家?
余念依安抚了老夫人,准备扶着她离开。
“厚葬!”老夫人临走前说道。
众人领命而去,余念依不禁感叹,同是媳妇儿,姚珍却没有此等待遇,老夫人为人实在偏袒。
到了老夫人房间,余念依故意支走下人,她质问老夫人,为何逼迫小萍时,对方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她微笑:“什么?”
“娘,您直说无妨。”余念依逼问。
老夫人坐在床边,直视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神色微怒:“江家,我说了算。”
“偷窃可是小人做派,原来娘也不是君子。”
下人此时端着姜茶走进来,余念依趁机接在手里,端给老夫人喝茶,话也没落下:“娘别让念依为难,这事要是族中老人们知道了会怎样?商行管事们知道了又会怎样?”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砍断小萍的双手。”老夫人夺下姜汤,冷眼看着余念依。
自然,余念依不会伤害小萍,她知道此时她们的力量悬殊太大,真的动手只会吃亏。
很快,老夫人下了令,重罚江修文。
原来当年从水中捞起女尸时,老夫人正出门收账,江修文和丁管家亲自处理善后。
丁管家已死,该为此事负责的,也只剩下他。
老夫人似有彻底灭了江修文的意思,诬陷他是杀害二夫人的凶手。
余念依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在老夫人园子里跪了一夜。
“如果是修文害死了人,他怎可能让我们去枯井?又如何会答应让小萍去通知娘亲啊?”余念依哀求。
可惜老夫人的房门纹丝不动,下人们担心她的身子,借着撑伞宽慰:“夫人回去吧,二夫人可是老夫人最宠爱的人,猛然知道真相了心里难受,过几日就好了。”
余念依心里清楚,若不能帮江修文摆脱嫌疑,他不是也要脱层皮。
一想到这,她便起身冲向了祠堂。
此时的江修文双手捆绑,跪在二夫人的画像前,就连头发上,已蒙上了一层香灰。
余念依推开郭安冲了进去,抱紧了江修文:“你好傻,为何不拦着我们告诉老夫人?”
“我也不知道茵茵竟然埋在井里啊。”江修文笑道,“瞧瞧你,头发都湿了。”
余念依赶紧为江修文松绑,眼里涌出泪来:“你知道水塘里的尸体不是二夫人吧?”
“泡成那样,旁人辨认不了的。”江修文松了松胳膊叹息,“这个家里,埋了太多的冤魂。”
余念依偷偷擦掉眼泪,故作镇定:“老夫人这次不会心慈手软,我会想办法救你。”
“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怎么轻易放过我?”江修文笑道,“茵茵出事那些日子,我偏偏就在江家,看似一切风平浪静,老丁突然告诉我,茵茵和别的男人……被活活抓住,我还想,她可逃不过家规,干脆给条活路,让她偷偷离开。”
“可她羞愧难当,知道回娘家也没用,老夫人捉到她,肯定也是死路一条,一怒之下投河自尽。”余念依故意插话,“可是她得老夫人偏爱,未必会得到惩罚,除非,老夫人想让她死。”
这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余念依赶紧将江修文的胳膊捆绑,做个样子。
来的却是族中一些老人们,他们时常反对江修文,这会儿来,手里拿着铁链。
“修文,二夫人私通他人,你怀恨在心,杀死了她,明早审候,带走!”族长一挥手,几个人上前,又将他五花大绑一番。
余念依拦不住,阻不了,只扯下他衣上一块衫子。
莫非,真的快阴阳相隔?
没喝上交杯酒,还真是一段孽缘啊。
余念依捏着衫子回到园子,小萍站在一颗紫藤花下,见到自家夫人,哭着奔过去。
再多的悔恨也换不来时光倒流,余念依扶起小萍,还不忘笑着安慰:“我夫君若是真死了,你以后就陪着我在这终老吧。”
“夫人,少爷肯定不会死!”小萍环顾四周,将她拉进房内。
听完小萍的话,余念依惊讶的大叫:“真的是去世的大夫人杀死了她?”
小萍却认真地点头:“时常听大伙儿议论,二夫人被大夫人纠缠。”
“难道我还要请她出来不成?”余念依摇头只觉得好笑,她急得端起茶杯准备一饮而尽时,想到了什么。
或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余念依决定去试试,这些日姚珍迟迟不见,莫非也是出了事,被老夫人所抓?
等到夜深人静,便去了姚珍曾住过的园子,那里花草依旧,香气扑鼻,她拾阶而上,在门外站定。
也不知对方是否藏在屋里,余念依轻轻扣了扣门小声说道:“姐姐,修文出了事,你若念旧情,烦请现身。”
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回应,余念依微微叹气,转身正要离开,屋内幽幽传来一声:“是你吗?”
余念依喜极而泣,匆忙点头:“姐姐是我!”
门吱呀一声打开,面前站着的,是一身褴褛的女人,她头发蓬乱,衣上血迹斑斑。
“老太太是想引我出来。”姚珍让出一道路来,请她入内。
余念依进了屋关上门小声问道:“姐姐何出此言?”
“上次你我见面,她已经怀疑我还在江家。”姚珍淡然说道,“她也清楚,修文不会杀人,这么做,是着急找我,毕竟,当年杀死茵茵的人是我,虽然是误杀。”
“那姐姐你岂不……”
姚珍笑道,“人不人鬼不鬼过了这么久,找个机会现身吓吓那群老不死的。”
余念依忍不住抱紧了姚珍:“是我们害了姐姐。”
姚珍推开她,塞给她一件东西,耳语了一番。
“当真?”余念依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姚珍。
她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江家商行管事大多向着老太太,修文需要从长计议,慢慢拉拢,否则就算拿到了印章也没用,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修文需要钱来打点,你记着我的话,除了修文,不要告诉任何人今夜的事。”
“可是,修文明天就要被审。”余念依哭泣不止。
姚珍握住她的手小声说道:“去和老夫人讲条件,用地契,还修文自由。”
“可行?”余念依睁大眼问。
姚珍点头:“她明知修文不是凶手,故意找茬罢了,让你主动谈条件。”
“敢问姐姐,那张调令?”余念依欲言又止。
“是我偷偷放在修文的书房里,我偷了真印章,给老太太丢了个假的。”姚珍轻声笑起来,“那枚印章足够以假乱真,一时半会察觉不出,现在我把真的给你,救出修文之后好好商议。”
余念依点头,忍不住再次拥抱姚珍。
第二日一早,江修文被带去了议事厅,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他整个人憔悴不堪。
老夫人借故是家务事,只留下了族长和几位年长的族人。
细看那些族人,各个都是老夫人的拥戴者。
余念依一见到老夫人,便扑通跪下,恳求她从轻发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娘也是公事公办。”老夫人一副哀怨的样子,“我把茵茵当成亲生女儿,突然得知真相,心中悲愤难忍!”
“娘把茵茵当成女儿,可把修文看成儿子?”余念依忍不住心中怒火,“您也没有证据表明,修文便是杀人凶手,硬生生要扣他一顶帽子罢了。”
“二夫人是否凶杀,修文也没摇头否定啊。”族长冷冷说道。
余念依突然明白,江修文是想保护姚珍。
她抱着江修文,不住落泪。
江修文看似受了刑罚,痛到无法开口说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有气无力地瞧了一眼余念依,脑袋便耸拉下来。
“修文,你只要承认就好,娘和其他族人会从轻发落。”老夫人摆出慈悲的样子来,到让余念依捏紧了拳头。
江修文冷笑,仍是摇头。
余念依这会儿走到老夫人跟前,悄声说道:“娘亲让这些人全退下,我有东西给您。”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笑着禀退众人。
余念依拿出地契:“一物换一命。”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不过是一张地契罢了。”老夫人昂起头。
余念依不慌不忙地扶起江修文在一边坐下后说道:“不重要,您会让小萍去偷吗?江家运送货物,水路最轻松,运的也多,可是要借着刘家的港口,还要绕行远路才能到达,耗时耗力,但您要自行建港,就必须穿过余家家产,论地面,它的确不及江家,可论用处,它早跃过江家家宅百倍!这也是您,千方百计想迎我过门的真实目的。”
老夫人沉默一会儿,冷笑着接过地契:“扶他回去吧。”
余念依赶紧搀着江修文离开。
不多久,老夫人下了令,念在他是江家独子,留下一命。
小萍帮忙退下江修文的衣衫,没有显见的伤,尽是折磨人的内伤。
看到这,小萍哭得厉害,江修文不免安慰她:“不怪你,我早该想到那是茵茵,你要是内疚,以后好好服侍夫人。”
小萍赶紧点头,起身去打些热水。
屋里没人了,余念依才敢问他:“你知道二夫人的死和她有关?”
“祠堂罚跪的时候才想明白,如果没办法,我替她受受苦,老夫人不会真要我的命。”江修文咬着牙,“郭安看起来像是有些功夫。”
“对啊,我觉得他和你那个婉容妹妹更有功夫。”余念依气急败坏,这才把曾经看到的告诉他,“不想产生误会,我便没告诉任何人,问过小萍,她来江家早,离开江家时,郭安还没在这当差了。”
“有意思。”江修文捏着拳头,任凭余念依涂抹药膏,“你瞧瞧最近两天,多了些下人,腰间配有武器,就算是找出姚珍,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老太太是想干什么?”余念依蹲在江修文面前问道。
他摸了摸她的脸笑答:“如果我们走错一步,极有可能会成为刀下亡魂。”
余念依吓得握住他的手,江修文安慰她:“没事,我已调兵遣将。”
余念依相信他的运筹帷幄,她想到了姚珍交给自己的东西,正准备拿出来时,门外传来小萍很不耐烦的声音:“夫人,她来了!”
余念依噘嘴嘀咕:“来干嘛,瘟神。”
可既然来了,总得请进来吧。
婉容进了房直接扑进江修文宽阔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她怎么这么狠心啊!哥哥,我想好好照顾你,只怪没有可行的身份……”
她的声音又小又柔,听得人心里酥麻,余念依冷冷站在一边,瞪着她挖苦:“天下男人这么多,跟我抢什么?”
“我有哥哥想要的。”婉容很得意,“你出去,我有东西给他。”
江修文疼得说不出话,正想拒绝时,余念依故意乖乖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婉容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塞进他的手里:“这可是我冒死从老夫人那偷来的,只求哥哥能了我心愿。”
江修文尴尬不已,他打开来看,不禁呆住,里头竟然是期盼已久的印章!
他看了它两眼之后,却还给了她:“老夫人在江家极有威望,这印章你速速还回去。”
“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婉容再次红了眼,“我为了它冒了多大的险,你可知道。”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能力不及,不担其任。”江修文再次拒绝。
婉容笑了笑放下印章:“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吧。”
余念依瞧她哭着离开,料到发生了什么事,进屋便看见江修文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一枚印章。
“她给你的?”余念依问,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袋中掏出另一枚印章来,“仔细看看,哪个真,哪个假。”
江修文直接将手里的印章丢在一边:“你手里的才是真的。”
余念依点头:“姐姐那晚给我的,也是她提议我用地契换你性命,这枚印章,足够以假乱真了,没想到婉容也够义气,为了嫁给你,敢以下犯上。”
“终归是我欠姚珍。”江修文悠悠叹息,“老夫人诬陷柴管事私刻印章,借此除掉他,那我就借印章,夺回江家大权!”
刚收好印章,小萍又在外宣:“刘家小姐来了!”
余念依有些恼,刚送走一个瘟神,又来一位夜叉,但江修文赶紧起身,亲自迎客。
这让余念依有些摸不透了,何时江修文和刘家小姐如此亲近了?
“夫人也在啊。”刘尚沁走进屋内,将手里的东西丢给江修文,“如你所料,老夫人怀疑那批货有问题,丁管家才会故意凿沉了船,没成想自己也死了。”
余念依想发文,江修文示意她切莫开口。
果然,刘尚沁接着说道:“江家在外有一批黄金,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用假调令,运走黄金,故意将它们融化,制成薄薄一片混进布匹中一起运回,可黄金比布匹重,船未装满却吃水深,定会让人怀疑,押送的人全是你的心腹,可惜老夫人比你人精,早就在船上安插了眼线,查出你运的并非是布匹,丁管家沉船,也是逼不得已。”
“你说的很对,不过,调令并非是假的,那印章千真万确。”江修文笑了,拿出那枚真的印章,“老夫人毕竟老了,不可能什么事都万无一失。”
刘尚沁拿在手里仔细查看,不禁点头:“你拿到印章,我的人也帮你打捞回所有的货物,算是完成任务,到时候别忘了你我约定哦。”说完又像风一般离开,屋里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味。
余念依憋了半天的话总算可以冒出来了:“你们之间是何约定?”
“给她两个商行。”江修文回道,“放心,犯不着让我出卖色相。”
这时院里又传来小萍的惊叫声,她咋咋呼呼地告诉余念依,婉容被老夫人罚了,正在祠堂受刑。
余念依并未当回事,小声嘀咕着:“罚就罚了,老夫人喜欢她,真会动手啊?”
“这回可是真的。”小萍凑在她耳边,“听说她偷了不得了的东西,老夫人快气死了。”
余念依看了江修文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奔去了祠堂。
果然,婉容被罚跪在江老爷画像前,哭哭啼啼。
“怎么了?”江修文问道。
老夫人气急败坏,跺着拐杖怒骂:“拿了我的印章!”
“是这个吗?”江修文将印章递给老夫人,“她不是故意,娘亲高抬贵手!”
老夫人一把夺过,眼神带着怀疑:“她给你做什么?”
“娘可别误会,不是修文诱惑她那么干的。”余念依插嘴,“是妹妹自己,以为如此一来就可以让哥哥收了她。”
婉容听到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你是在笑话我。”
“行了,印章既然已经还回来了,我也不追究你的责任,罚你跪一晚,以示惩戒!”老夫人说完,匪夷所思地瞧了眼江修文,那眼神分明藏着质疑。
“娘不用怀疑,我自知无法撑起家业,更不会与您抢功劳。”江修文恭敬说道,“不过还请妹妹将那把扇子还回来,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
婉容还想再与江修文卖卖娇柔,可惜余念依一个瞪眼,愣是将这份柔情给挡了回去。
他们刚要离开,郭安却来了,手里正拿着几个包子,见到江修文时赶紧藏在身后。
江修文只管当做没瞧见的,拉着余念依朝前走。
“可安排好了?”江修文问。
余念依点点头。
小萍正趴在祠堂的屋顶上,她慢慢挪动身子,贴着砖瓦仔细去听。
不多会儿,小萍急奔而来,大喘着气,抓起江修文手里的茶就喝:“亲的……”
“你慢慢喝,慢慢说。”余念依拍着她的背。
小萍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渐渐滑出话来:“郭安,婉容,是亲兄妹!”
“你能肯定?”江修文有些紧张。
小萍摇摇头:“亲口承认的,少爷夫人,你们真是料事如神,他们要是有关系,私底无人时肯定会露出马脚。”
江修文已陷入沉思中,自言自语道:“只说她是远方亲戚的女儿,在我印象中,的确有这个人,但她有没有哥哥,我断不能肯定。”
“你们从小在一起读书难道会不知道?”余念依故意挖苦。
“有个人应该知道。”江修文赶紧坐在桌边,余念依和小萍凑过脑袋,小心地听着。
原来丁管家在江家当差多年,向来嘴严,也是整个家宅里最清楚老夫人的人,他虽不在人世了,可难免会跟其夫人透露一二。
“我们需要找个理由离开江家几天。”余念依歪着脑袋,突然就有了主意。
余念依借口想念父母,想去坟头祭拜,就算唐突,老夫人也不会忤逆了后人对亡人的情义。
为了让老夫人顺利答应,余念依哭厉害,说是双亲草席裹身,辛亏做夫君的孝心,要不然连个安身地方都没有。
老夫人点点头,在他们临走前,将那把扇子还给了余念依:“看得出修文对你情有独钟,应该归你所有。”
余念依谢过,心里开心不已。
她回到房间,将那把扇子小心地放在了梳妆柜中。
余念依双亲的坟地与丁大嫂家并不顺路,江修文担心老夫人派人跟踪,故意在祭拜之后,连夜赶路。
那时丁大嫂一直等在屋外,深夜时分才看见一盏油灯摇摇晃晃而来,她赶紧拉着一个孩子前去迎接。
“丁嫂,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与老丁之间的暗号。”江修文笑道,指了指马车挂着的灯。
“记得记得!”她这才看到余念依,赶紧行礼,“见过夫人!”
余念依笑着回礼,突然瞧见她身边的孩子后,惊讶地叫道:“你就是那晚的娃儿!”
丁嫂赶紧笑着赔礼:“那几日我要在江家守灵,把这孩子带上了,吓着你了。”说完赶紧扶她进屋,吩咐孩子摆出饭菜来。
几人一落座,江修文看着孩子小声说道:“这孩子何时收养的?”
一聊才知,江修文那日发现烧死的人不是大夫人后便有了疑心,翻遍江家找不到人,找不到尸首那定还活着,大夫人怀有身孕,孩子若是在江家长大,定会有破绽,无奈家里一直安静,那生下的娃儿肯定是寄养在外了。
丁成出事前无意中透露自己七岁娃儿,江修文立刻明白了。
“我身子弱,生不了娃,这点少爷您是知道的。”丁嫂小声说道,“那日清早,我家男人开门便看见了一个刚出生的娃儿,手腕上的东西是大夫人所有,他不敢交给任何人,偷偷抱出江家,带给了我,反正我们无儿无女,养个孩子也可宽慰寂寞。”
“后来我男人死了,我去江家守灵,想着没准能让他见见自己娘亲,贸然带上了,哪想冲撞了夫人。”丁嫂十分过意不去,摸着孩子的头笑道,“他是个男儿,出门就得是女儿的装扮了。”
余念依有些不明,摸了摸孩子的手问:“那是为何?”
“怕老夫人知道他是男儿,背后使阴招。”丁嫂拍了拍孩子的脸吩咐他将蛋羹端出来。
小家伙很听话,开开心心去捧。
余念依看了眼一直沉默的江修文继续问道:“他不是你的孩子,那可能会是谁的?”
丁嫂摇头,江修文若有所思:“如果是外面的男人,姚珍肯定送到了生父身边,除非,孩子父亲死了,抑或身份十分不便抚养,或许,生父就在江家。”
这一说,丁嫂点头,将江家上下的男人细说了一遍。
江修文随即道出另一个疑惑来,江老爷死时,他还年幼,生母又不知去处,老夫人提出要为老爷子守灵,她真真切切挨了一年才回。
“依老夫人的性子,怎么可能浪费一年时间?她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收拢人心,拿下所有商行才对。”江修文嘲讽道,“如果只是为了表明她对丈夫心意,何不守个三年?”
“她自然不着急,你小屁孩一个,能翻多大的天。”余念依托着下巴思索,“那有什么事,是必须一年时间才能做的?”
“我不成威胁,可是商行管事众多,各个都有可能落井下石,她难道不怕?”江修文疑惑问道,“能放心大胆地去守一年,想必身后的靠山实力雄厚。”
孩子这时端出蛋羹来,三个人的目光同时盯上了他。
第二天一早,阳光未透,他们必须得离开了,小家伙拉着余念依的手突然说道:“找到我娘。”
余念依点了点头,心中酸楚。
马车按原路返回,果然,行至半天功夫,便有其他马车偷偷跟上来。
江修文抱着余念依,当做完全不知的样子,闭着眼假寐。
两人刚到家卸了马,小萍便匆匆来报,老夫人趁着两人出门,突然邀请各大商行管事前来江家议事。
不过五十家商行,只来了寥寥几个而已。
江修文看了看周围,果然有几辆马车停在那。
“其他管事为何不来?”余念依笑问。
“我说他们病了,那他们就必须生病。”江修文有些得意。
小萍拉着余念依的胳膊开心得告诉她:“别看少爷啥也没做,早就让刘家小姐帮忙摆平了那些喜欢拍老夫人马屁的管事们,就连这府邸的家丁,也偷偷换了不少!”
余念依这才打量院子里的家丁,似乎真有一些生面孔。
“那些管事如何听你话?”余念依追问。
江修文停下步子笑答:“这些管事早就对老夫人有意见,迫于压力不敢造反,我只需承诺,他日由我掌权,每年只需缴一定份额,其余全归管事自行处理,赚得多拿得多,他们何乐而不为?”
小萍这时瞧见郭安,偷偷拉了拉余念依的衣袖。
余念依心领神会,故意与江修文打情骂俏。
“老夫人说了,少爷要是回来,还请速速去议事厅。”郭安说道。
江修文点点头:“我换身衣服就去。”
瞧见郭安离去的身影,江修文有些紧张地抓着余念依的手说道:“郭安与我们说话,却未行礼,有此胆子对待我们,怕是家里出了事,念依,你们暂时离开,去找刘尚沁,这个家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的。”
江修文忍不住抱了抱余念依,让她快些离开。
他有老夫人想要的印章,也有把柄,一时半会儿,性命不会受到侵扰。
正欲走时,余念依想起了那把扇子,她想了想,等拿了扇子再走也不迟,可不想又落入婉容手里。
留下小萍收拾马车上能带走的物件,余念依快步回房。
从头至尾,她都没发现,寂静的院子里藏着其他人,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
余念依找到扇子准备快些离开时,发现房门被锁住,一股浓烟钻进鼻孔。
她这会儿才发现,整间屋子快速笼罩在大火中。
门被锁,窗子遭人封住,是有人要至于她死地。
她大声呼喊,只能让黑烟灌进鼻口。
就在快晕厥之时,一只干枯的手将她狠狠地拽起。
“姐姐?”余念依问道。
“老夫人知道印章是假的,也知道那批黄金被修文弄走,她下了令,你和修文,必死一个!”姚珍拉起余念依就要冲出去。
可是下一刻,她却停住了脚步。
“姐姐,走啊!”余念依大喊。
“妹妹,修文不小心害死了族长,老夫人才下令你们中死一个,让另一个永远活在内疚中,所以,她必须看到尸首,这样,修文才可能真的活下来。”姚珍喃喃自语,笑着对余念依招手,“反正,我早就死了。”
“姐姐,你说什么胡话!”余念依拼命地拉着她,“我们一起出去!姐姐,你不想再见修文了吗?”
姚珍突然脱下身上的衣服,和余念依换了一副,铆足了劲儿将她推出去:“趁着人多救火,你快逃出去,我和修文情义已尽!”
姚珍的话还未说完,整个屋子坍塌下来。
余念依吓得躲在一丛灌木中,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下人们发现了火势,一时间救火的救火,喊人的喊人,几乎引来了江家所有家丁,余念依趁着人乱,跑了出去。
她灰头土脸地跑到刘家才知,小萍没能及时离开,被老夫人命人抓住了。
安插在江家的眼线此时已来通风报信,新娶不久的夫人已被火烧死,江家少爷几次晕倒。
刘尚沁故意修剪指甲看着一身肮脏的余念依挖苦:“哎呦,还以为他不是痴情种,你在这,那尸体是谁的?”
“大夫人,姚珍。”余念依冷冷回答。
刘尚沁恍然大悟:“这个修文也真是,要是我,一早拿下老夫人,非要念在手足情,挨到现在倒好,被老夫人反手要挟。”
“老夫人要什么条件?”余念依问道,“没成想修文也有妇人之仁的时候。”
“修文不该害死族长。”刘尚沁叹息,“他怀疑郭安和婉容那丫头是老夫人和族长所生,写了封信,不过是试探罢了,哪成想族长心虚,竟然吓得一命呜呼了,老夫人知道后,伤心气愤,哪会放过他,无心之失成了大错。”
“修文只想逼老夫人放手罢了,不想害人。”余念依抓着刘尚沁的袖子,“你从江家也拿走不少好处了,眼线遍布江家,为何现在不去救人,你是想我求你?”
刘尚沁故意玩味地看着她:“是啊,修文为了你的家宅向我低三下四,我还没见过你卑微的样子。”
她话还没说完,余念依猛地跪在地上低头哀求:“救出修文,从此以后你便是他的夫人!”
刘尚沁没想到她会如此,有些意外,对方已经卑躬屈膝,自己也不该得寸进尺了,更何况,她也不想江修文真有什么事,迅速下了令。
那时的老妇人还不知道,江家的大半下人,都是刘家眼线。
他们很快包围了议事厅,压制住了老夫人的拥戴者。
余念依再次出现在江修文面前时,大家伙惊呆了,都以为新夫人葬身于火海。
江修文更是喜不自胜,抓起她的手,开心得语无伦次:“以为你死了。”
“是大夫人救了我,是她替我一命。”余念依看了看被摁在太师椅中的老夫人继续说道,“你早该动手,你对老夫人的情义哪里捂得热她?”
江修文摇了摇头,他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追问:“我喊你一声娘,不动你分毫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娘亲的下落!”
老夫人环顾四周后阴冷地笑了:“竟然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就告诉你实话吧,她早就陪伴龙王了,还是你亲自下的丧!”
她这一说,江修文险些晕倒:“水塘里的人,是她!”
“对啊,我嫁到江家,无微不至服侍老爷子,可他心心念念的却是那个贱女人!后来老爷去世,她想来看看你,毕竟许多年不见你,我就同意了,夜里无人时推她下水,我早知道那具尸体不是茵茵!”老夫人得意大笑,“亲人相见,却是阴阳相隔,到底是我赢了。”
余念依忍不住怒吼:“你害死大夫人姚珍,害死修文的娘亲,设计陷害柴管事,良心何在?”
“姚珍太不听话了,留她无用,要不是她肚子怀的孩子是郭安的,我怎可救她?忘恩负义的东西,偷了我的印章,和你们里应外合!你竟然没葬身大火,那你房中的尸首应该就是她了。”
看着老夫人冷漠的脸,余念依浑身发冷,她不知这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为何心思如此歹毒。
莫非是因为老爷子从未爱过,而心生恨意?
又或者是江家产业巨大,谁不想一手握着乾坤?
这时,刘尚沁带着一群人闯入议事厅,手下的人抓住了逃跑的郭安和婉容。
小萍看到完好无损的余念依,兴奋得冲过去拥抱:“婉容这个小蹄子说你死了,我就不信,狠狠打了她两耳光!”
再看婉容,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
余念依对她毫无兴趣,反而对郭安说道:“姐姐生下你的儿子,丁大嫂帮忙养大了他。”
郭安抬起脸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却杀死丁管家,我杀死了自己的恩人?”
“是啊,他为了保护那批货物不落入你们手里,凿了船,却没逃过你的毒手。”江修文看着面前的三个人,重重叹了口气。
对于老夫人一家,江修文还是给了厚待,他准备修葺大夫人的园子,将他们关了进去,何时能出来,恐怕是临近死亡的那一天了。
将三人带走后,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刘尚沁发话了:“夫人所说的还当不当真啊?”
余念依握着江修文的手很是舍不得,吞吞吐吐告诉他:“为了救你,我答应让她做你的夫人。”
“啊?我是被你卖了?”江修文故作嗔怒。
余念依低着头不忍听:“也是为了救你。”
“行了。”刘尚沁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故意挖苦,“我和修文一样,唯利是图,对男女情爱不敢感兴趣,逼你求情,也是逗你,今日修文重掌大权,别忘了给我的承诺了。”
刘尚沁说完,伸手招呼安置在江家的眼线离开。
江家再次恢复往日的宁静,下人们重新掌了灯,一到夜里,处处是光明。
余念依发了话,从此以后,但凡入夜,不准有漆黑的地方。
江修文设了私塾,每月初一十五必定“开仓放粮”,惹得一城的百姓欢喜非常。
时间晃过两年,余念依给婉容找了个好人家嫁了,丁嫂带着孩子来认亲,郭安一瞧那孩子眉眼立刻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余念依每天去向老夫人请安,起初一切还好,渐渐地老人家的身子却不硬朗了,时常念叨看见人影飘荡,不是姚珍便是茵茵。
不多几日,便在一声嘶吼中断了气息。
厚葬老夫人之后,郭安离开了江家,跟着丁嫂隐居山林劳作。
余念依不久便身怀六甲,一次在午休后朦胧醒来,似乎瞧见一美貌女子分花拂柳而来,手拿团扇半遮面,笑容莞尔。
明明说好假戏联姻,夫君做家主两年后,却急着让她怀了孩子
“姐姐。”余念依开心喊道。
姚珍摸了摸她的肚皮说:“妹妹,从此以后我们会朝夕相伴。”
余念依不知那是何意,醒来看见江修文抱着自己。
此时满园花草秀丽,小萍正帮忙修剪,脸上的笑容压根没断过。
余念依闭上眼,再次睡去,这便是幸福吧,娘亲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交杯酒没喝,可也没耽误她过好日子。(原标题:《夜半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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