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年初一,总是去向父母、祖父母等长辈拜年。现在,自己不留意成了“长辈”,已经好多年不出去拜年了。今天一早,暖光中醒来,吃了一碗汤团,出去拜年。

去年春节之前,我为社区策划了一个慰问保安的团拜活动。足足三天,我与近二十位保安兄弟一一访谈,多有感慨。过去天天进出小区,脚步匆匆,虽也有礼节性招呼,但似乎从没有好好看过他们的脸。

他们大都来自安徽农村,文化程度多为名义上的初中。也有些家境贫寒,读了初小就下地,少数几个高中毕业,都不善言辞,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没有第二句。也许因此,他们的表达,没有虚头怪脑的修饰,句句大实话。于是,与他们“一见倾心”,快速成“知交”。现在,就是去向门岗上的几位兄弟拜年。

他们已连续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春节,本是一个思乡的节日。“飞鸟翔归林”、“边马有归心”,更何况我们的保安兄弟,时见业主携老扶幼一家子进进出出,难免越发激起他们的思乡念亲之情。只是,他们职责所在,“心思不能言,胸中车轮转”。忍受这样一种思乡之情的煎熬,也是一种“刻苦”。然而,我对于他们的敬重,还不止于此,他们有顾全抗疫大局的高度自觉与为此作出的牺牲。

我们小区有4个门岗。在569弄门口执勤的高良斗,五十出头,家在安徽六安霍邱县岔路镇韩冲村。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常无口粮,爷爷给他取名“良斗”,希望孙儿给家里带来常有一斗粮的好运。良斗有个堂兄,也在我们小区当保安,叫“高良昌”。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取“仓”谐音,梦想将来吃了上顿有下顿,家有粮仓。

时过境迁几十年,现在,兄弟俩早已衣食无忧。良斗2018年到上海当保安,之前一直在老家种地。他说自己识不了几个字,化肥的名字老记不住,施肥的时节老错过,把庄稼都搞死。“没有文化,只能到上海来打工”,他说。我吓了一跳,过去只听说“没有文化,只好去种地”,现在,世道真是变了,没有文化连地都种不好,社会的进步常常这样神秘而其速度之快又是那样令人震惊。

今天在318弄门口执勤的傅立巧,英俊的九五后,最年轻的保安。他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两年前,部队复员当保安,安徽六安刘仓房村是他故乡。立巧排行老二,时称“超生”。他出生那年,村长通知他父亲,从现在开始,超生孩子也可以分地。诚惶诚恐的父亲喜出望外,说生得早不如生得巧。“立巧”由此得名。地方政府的政策逐步开明、越来越人性的走势,就在这个“巧”字上。

老家在大别山区的张经球,正在316弄门口值勤。祖祖辈辈是山村的农民,他父母生育儿女11个,夭折4个,剩下4男3女。经球上有3个哥哥,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按农村传统习惯,赡养父母是儿子的责任。于是,家族约定,大哥与三哥分别负责父母养老,直至送终;二哥是个残疾人,丧失劳动能力,就由经球负责供养。现在父母双亡,大哥三哥已完成使命;孩子也都出道,家境宽裕。残疾二哥现在有了低保,日常生活仍由经球补贴,而现在经球肩上负担很重。

他的一双儿女都在读书;妻子患病,三次大手术,负了债。即使如此,他没有让大哥三哥为他分担赡养二哥。经球说:“家族的规定不能改变,哪怕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管二哥。”态度之坚决,令人感动。正因为有经球这样的好兄弟坚持,中华民族的伦理道德,才不至于被风化消蚀,而在经久不息地传承。

如果不是去年专访过他们,我怎么也不会知道他们自带如此真切的人生故事?他们是共和国从贫弱走向富强、走向高度文明的亲历者、建设者与见证人;也是我们祖国优良文化传统的坚守者。他们连续三个春节不回家,不仅仅是出于职责所在,更有他们特殊人生经历孕育的特别澄澈的家国情怀;他们爱岗敬业的精神动力,盖源于此。

年前的一个午夜,寒气逼人。我加班回家,见高良斗在岗亭之外来回走动。这个时候,稀有进出。岗亭四周是透明玻璃,完全可以在岗亭里执勤。他告诉我:“里面有暖气,容易打瞌睡,还是在外面走走好”,为了忠于职守,宁愿受寒挨冻。他们应该值得我们尊重与关爱。

然而,小区的绝大部分业主,多半会像我结交他们之前那样,天天进出,日日照面,习以为常,视同过客。不熟悉,就不热络,不知心,就不关注。建议居委在春天里开个社区故事会,请保安兄弟们讲讲自己往事。他们应该是我们身边一块历史的界碑,让我们更深切体验国家的昨日与今天;并且在交流中,业主与保安逐步相知、相融,相亲、相爱。建设美丽、亲和的社会大家庭,可以从社区开始。

我想,这些保安兄弟的今昔,很多年轻人许是闻所未闻。赫尔巴特说:“一个不懂自己出生前历史的人,永远是个孩子″。历史从来是人类的教师。

我喜欢今年CCTV春晚上,韩红演唱的那首歌《这世界那么多人》。现借用这首歌的几句歌词结束本文:“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飞驰中旋转不见了吗?笑声中浮现几张旧模样,留在梦田里永远不散场。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可它不声不响”。

于是,我“暖光中醒来好多话要讲”。(烁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