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可以说是谍战片中的翘楚之作，堪称不朽的经典，经得住时间的考验永不褪色。剧中的男主人公周乙（张嘉译饰）是抗日战争时期潜伏在伪满洲国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的中共情报人员，具有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为了能长期稳定地潜伏在敌人内部，组织上安排他和留学苏联的高级报务员顾秋妍（宋佳饰）假扮夫妻，两人在五年时间内一同经历了生死考验。

遗憾的是，最后周乙还是死在了特务头子高斌的枪口之下，令人唏嘘。很多观众因此非常不满，质问为什么不能像《潜伏》一样让主人公活下来？就连原著《霍尔瓦特大街》的作者全先勇自己也说，编剧把他的小说改编了不少，原著结局并不是这样。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周乙真的是非死不可的吗？编剧就不能让周乙像余则成一样活到最后吗？很遗憾，答案是否定的。我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但有时候，人物的命运不仅仅由自身性格决定，更由身边人的性格决定。周乙身边有一个顾秋妍，有这根弹性十足的“弹簧”存在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周乙必须死的结局。

下面我们就来细致地看一看顾秋妍人性反弹的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无论历史背景多么黯淡，我都是一抹鲜艳的亮色】

刚上场的顾秋妍活脱脱就是一个愣头青，她刚愎自用、无组织无纪律，不服周乙的领导，经常跟周乙顶嘴；因在苏联共产国际学过情报，自恃能力出众，接连发报两次；不听从周乙的工作安排，擅自行动，给山上的抗联部队递送情报，最终搭上小叔子的生命，还差点暴露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周乙。

因为这些表现，顾秋妍被观众们骂得体无完肤，狗血喷头，喷导演怎么安排了这么一个蠢女主，尽给周乙拖后腿，看着就来气，早点领盒饭得了！就连小宋佳自己也发微博，称自己演了个“蠢货”。

但仔细想一想，就不难发现这是人性使然，再正常不过了。顾秋妍配合周乙工作的时候已经结婚，却因为组织上的安排不得不离开丈夫，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这已经够让顾秋妍难以接受了，偏偏她还已经怀孕。丈夫又在山上，根本照顾不到她。

一个女人一生中什么阶段最需要倚靠，最渴望老公陪在身边？不正是新婚燕尔、身怀六甲的时候吗？顾秋妍不仅得不到丝毫关爱，还要独自面对情报工作这样残酷的新环境。作为一个女人，她岂能不焦虑、痛苦、紧张？

所以在刚搬入霍尔瓦特大街周乙居所后不久，她就忍不住抱怨：“这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正是在这种压抑、望不见出头日的工作环境中，她才会表现出上述种种不服从、不配合、自行其是的精神状态，这完全符合当时特定环境下一个女人的内心反应，没毛病。

无论在哪个年代，总有女人能成为黯淡历史背景上一抹鲜艳的亮色；无论身处多么残酷的现实，女人们总会努力绽放自己的本色，她们就是自由的象征。当她们身处的环境与内心的自由相悖时，反抗和叛逆自然而然地就会发生，所以顾秋妍上来的形象注定是叛逆的，导演的人设恰到好处，凸显了在残酷无情的谍战环境当中，依然绽放着鲜活的人性。但也正是这种人性的自由绽放，为最终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这也是《悬崖》区别于其他谍战片的一大特点：真实。不仅是剧情真实，符合那个时代的特点，在人物刻画上也遵循了基本的人性。共产党员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避免地暴露人性，何况顾秋妍这样一个刚刚参加情报工作，斗争经验不足的新手呢？

【第二阶段：弹簧被压紧，顾秋妍的懊悔与反省】

再深入一步挖掘，可以看出顾秋妍的任性妄为、擅自行动并不仅仅是出于叛逆的性格，同时也包含着无私的大爱和崇高的信仰。比如她冒着被日军查获的风险接连发报两次，理由是：“如果山上不能及时收到情报，那么成千上万同志的生命就要受到威胁。”

顾秋妍根本不怕牺牲，她早已做好了觉悟，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生命。然而，残酷的现状是，她的这种牺牲精神不仅没有赢得同志们的赞誉，反而换来了周乙的训斥：“我们只管发报，收不收得到是他们的事，这是工作原则。”

顾秋妍奋起争辩：“山上成百上千的同志，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我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

周乙回答：“我们不是这么来思考问题的，在秘密战斗中，牺牲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想做烈士很容易，困难的是我们不牺牲。”

顾秋妍不依不饶，“人命关天，有时候冒点风险是值得的。如果我们的牺牲可以换来他们的生命，我认为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你冒的不是一个人的风险。”

“那如果山上的人耽误一分钟错过电报，那就要死成百上千的人吗？”

“没错。这就是他们耽误时间所要付出的代价。”

“这太残忍了吧！”

这是一种残酷的博弈，作为情报人员，肩负着重大的使命。面对成百上千同志的生命，一方面是牺牲自己拯救他们；另一方面是坚持自己活下去，长期潜伏，传递更重要的情报，任重道远。不由地想起莎翁那句经典名言：to be or not to be, it's a problem.生存或死亡，还真的是一个问题啊。

以前我们总以为死亡是生命中最大的问题，现在才了悟，比死亡更大的问题，是你已经做好死的觉悟，却不能去死；是你自己都无法支配生死。当顾秋妍的一腔热血被周乙铁一般冰冷的纪律束缚住的时候，她也开始面对莎翁的这个千古问题。

从那一刻起，弹簧受到了强烈的挤压。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来源是周乙，受力者是顾秋妍，受力时间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顾秋妍的内心开始泛起痛苦的挣扎。导演用了许多特写镜头表现了女主内心的矛盾冲突，比如有一集，顾秋妍坐在床上默默抽烟，背景音乐缓慢而沉重，这个镜头几乎就是一根烟的时间。

为此许多观众都吐槽《悬崖》剧情太慢了，看得人想睡觉。其实这时候，你可以安静下来，细细品味主人公的内心，一千个观众心里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我们赏玩好的艺术作品，赏玩的是什么？正是这种空白，就像国画总会在画面上留白是一个道理。铺得太满会让观者目不暇接，来不及品鉴其中的韵味。这空白中可以有千言万语，可以有彷徨、有呐喊、有无助、有愤怒、有孤独、有痛哭；但也可以什么都没有，可以一切尽在不言中，可以此中有深意，欲辩已忘言。

弹簧什么时候被挤压到底了呢？就是顾秋妍擅自行动，委托小叔子给山上递送情报，导致小叔子和女友无辜牺牲的时候。从那时候起，她不得不强忍悲痛与懊悔的心情，深刻自觉地反省自己的过失。

【第三阶段：假戏真做，全心全意辅助周乙】

弹簧被压紧到底，可以说把顾秋妍的本色全部挤压出去了，她开始融入时代背景的晦暗色泽当中，不再散发自己的光芒。她不再嚷嚷着回到山上，和她丈夫在一起了；她不再凭借一腔热血擅自行动，而是老老实实服从周乙的领导，认认真真配合周乙的工作。她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地下特工，一个冷酷无情、没有灵魂的地下特工。

正如屠格涅夫那悲哀的感叹：为了事业，需要意志；为了事业也需要思想，然而思想和意志已经分裂了。也就是这样，决断决心的本色蒙上了一层思虑的惨白。

之后的五年时间内，她全情投入情报工作当中，越来越入戏。在特务们的眼中，她是温柔贤惠的周太太；在家里，她也真的像一个太太那样照顾着周乙的生活起居。她给周乙端水泡脚，每周让佣人刘妈给周乙做一次鱼，补充营养。还跟周乙补拍了结婚照，把家里装饰得充满了生活气息。有了女儿莎莎之后，她和周乙更像是父母一样地照顾着孩子。

特务头子高斌为了试探周乙，故意把情报泄露出来，说第二天要突击抓捕一批哈尔滨地下党。为了不暴露自己，周乙只能选择放弃这些同志。这时候的顾秋妍虽然内心依旧痛苦难当，但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奋起争辩，据理力争，更不会擅自行动，传递情报。五年来的特工生涯终于让她有了决绝的勇气来面对莎翁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当周乙的真正妻子孙悦剑被捕入狱之后，顾秋妍更是铁血无情地干掉了有可能泄露他们身份的任长春。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五年后，她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的丈夫面对面，共度一夜良宵。然而，她的丈夫已经变得冷漠无情，不再信任她。她丈夫认为她跟周乙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不可能不发生些什么，竟选择离去，并祝他们幸福。

那一刻，顾秋妍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她从1939年起和周乙搭档，熬了整整五年，一直到1944年，眼看战争就要胜利了，她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终于可以和丈夫女儿一起过上自己的日子，她内心为之煎熬、隐忍、期盼多年的美好未来却在最后关头突然消失。这就是她为之奋斗五年得到的结局？这就是她最终要成为的样子？一个冷酷无情、没有自我、家庭破碎的女特工？

正如屠格涅夫感叹的那样：难道要坚持真理，就要做一个疯子吗？难道支配理想却要失去自身全部的力量吗？周乙早就是一个“清醒的疯子”了，难道她顾秋妍也要成为这样的疯子？

不，顾秋妍不甘心。周乙曾说过一句话：“荒唐的时代，铸就了荒唐的家庭。”我觉得这句话还有后半句：荒唐的时代，也铸就了荒唐的人性，注定是要反弹的。

【第四阶段：反弹的恐怖力量】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顾秋妍选择爆发，她要带着莎莎离开哈尔滨，去苏联重新生活。但因为和苏联共产国际之间关系紧张，她没有被批准入境。周乙提出，高斌已经对他们产生怀疑，为了安全考虑，由他先带莎莎去苏联，等抗战胜利之后再带回来。

这一刻，顾秋妍爆发了。她为了情报工作已经放弃了太多，失去了太多。现在，任何人也休想再夺走她的女儿，夺走属于她的所剩无几的一切。五年来她像一根弹簧一样压抑得太久，是时候反弹出来，成为真正的自己了。战争就要胜利了，她也要找回属于自己的色彩，重新在历史的背景中散发独特的光辉。

她断然拒绝周乙的请求，硬是把莎莎留在了身边。不久之后，莎莎被高斌派人劫持，作为人质，要挟顾秋妍。周乙本来已脱离险境，和孙悦剑一起抵达了边境，听闻顾秋妍出事，义无反顾地折回来，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救出顾秋妍母女。

观众们看到这里又开始骂了：本以为这蠢女人经过五年历练已经吸取教训，不再意气用事，没想到最后还是任性了一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纵观顾秋妍五年来的特工生涯，虽说对现实采取了巨大的妥协、克制和忍让，也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转变与成长，然而这样的转变与成长还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女主的命运。她注定是悲剧的掘墓人。过程的努力和成长只是一再压紧了弹簧，终究逃不过最后那一记的可怕反弹。既然爆发，那就必须有人为此买单。周乙，这个对弹簧施加压力的人，最后尝到了自己栽种的苦果，这就是周乙必须死的原因。

自打有人类起，人性就一直在与时代做着不屈的斗争，却鲜少有个体可以最终战胜时代脱颖而出的，更多的还是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虽划出明亮耀眼的光芒，很快就会熄灭，被人遗忘。在那个黑暗汹涌的时代浪潮面前，为了活出自我意识的顾秋妍最终还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总结】

但反过来讲，虽然时代总是打压人性，惩罚反抗者，让她们付出沉痛的代价，但时代永远无法扭曲她们的灵魂。所以，荒唐的与其说是顾秋妍、是女人、是人类的本性，还不如说是每一个残酷又无奈的时代。不屈的人性在荒唐的时代中孕育成长，必然会开出荒唐之花，结出荒唐之果。这份荒唐虽遭我们唾骂，却也是人性不屈不挠斗争的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