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疯了。

又一部亚洲电影,在颁奖季开启了横扫模式。

各大「影评人协会奖」的「最佳国际影片」,无一失手。

还在上周的金球奖,拿下「最佳外语片」。

这开挂的势头,让人想起了3年前的《寄生虫》。

虽然今年奥斯卡的提名名单还没出。

但鱼叔敢打赌,「最佳国际影片」可以提前颁给它了——

《驾驶我的车》

Drive My Car

这部电影改编自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获得了去年戛纳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奖。

在各大电影网站中都拿下了高分——

豆瓣8.0分,MTC 90分,烂番茄98%的新鲜度。

导演兼编剧,滨口龙介。

他绝对是去年最火的导演,没有之一。

在众多「年度十佳」电影榜单中,他一人独占两席。

鱼叔之前介绍过他的《偶然与想象》,今天来聊《驾驶我的车》。


影片一开场,就是「限制级」画面。

一男一女正在欢愉,可女人嘴里却在念念有词。

说着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男人名叫家福(西岛秀俊 饰),是话剧演员兼导演。

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一名编剧。

这是夫妻两人相处中的一个怪癖——

妻子会在肌肤相亲时讲故事,而家福需要记住。

因为她第二天会忘记所说的故事,需要家福帮她回忆。

妻子的剧本就是这样创作出来的,性爱是她的灵感来源。

她还会朗读剧本,并录下来。

然后在家福需要说台词的地方,留出空白。

而家福会在开车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录音带。

同时说出台词,填补妻子录制时的沉默。

最近在听的是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

这两个不寻常的情节,艺术性地总结了夫妻间的关系——

他们活在各自的世界中,另一半总是缺位。

家福突然被诊断出的青光眼,是一次更明显的隐喻:

「一只眼睛的视力丧失很难被发现,因为另一只眼睛会适应。」

恰如两人的现状。

他们的关系之所以如此,因为曾失去了女儿。

双方陷入同一种悲伤,无暇顾及彼此。

而家福又撞破妻子出轨,只是他没有点破,一直装作不知道。

突然有一天,妻子因脑溢血意外去世。

不仅给家福留下了一个未完成的剧本。

也让那个出轨的秘密,再没机会说出口。

家福和妻子的故事,占据了近四十分钟的篇幅。

然后才出现片头字幕。

如果后面的才是正片,那么这一段更像是家福的人物前传。

它会被用来解释家福后来的行为。

时间来到两年后。

家福接受一个戏剧节的邀请,前去担任导演。

他将全程参与到一部话剧的选角、剧本朗读、排练,以及最终的表演。

所选择的话剧正是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

这是妻子生前为他录制的最后一部剧本。

家福一再拒绝主办方给他配备司机,因为他习惯了自己驾车。

只是盛情难却,最终还是妥协了。

司机渡里(三浦透子 饰)是一位脾气乖张,沉默寡言的年轻女人,驾驶技术非常专业。

她为逃避家庭带来的创伤而出逃。

虽然方向盘不在自己手上,但家福的习惯未变。

还是会在车内播放妻子生前为他录制的《万尼亚舅舅》。

在编排话剧的过程中,家福每天都能和渡里见面。

正是因为渡里的出现,让家福的这趟旅程变得不再寻常。

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家福吐露自己的心声,也倾听渡里的秘密。

渐渐地,家福找到了一种与妻子相处时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们有着同样不忍回首的往事。

却能互相帮助对方参透生活的真谛。

也试着告诉自己放下过去,一起从悲痛中慢慢走出来。

《驾驶我的车》是一部如梦境般的电影。

结构精巧,台词互文,人物间的关系复杂多变。

需要一点耐心,才能完全进入滨口龙介的魔幻世界。

它其实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更像是村上春树的一篇散文。

浪漫、诗意、随性,充满各种神秘的段落。

比如,跨越媒介的台词和表演。

《驾驶我的车》其实是一个关于讲故事的故事,关于表演的表演。

艺术和生活变得亲密,以至于难以区分。

话剧中的所有角色,在社会生活也有各自的角色要扮演。

当舞台内外的身份界限变得模糊。

话剧中的一些台词,因此产生了跨媒介的穿透效果。

最典型的是这一句:

「13年也太长了,这13年我该如何度过?」

这是家福在车内念《万尼亚舅舅》里的台词。

可何尝不是在问自己,也在问已故的妻子呢?

虚构话剧和现实情境的交迭,碰撞。

让一句台词,可能被赋予了两层含义。

也让一些现实中难以言说的说得以表述。

比如,用身体传递的剧本。

多年前,家福和妻子经历了丧女之痛。

在那之后,妻子会通过与其他男人发生关系来寻求安慰,获取灵感。

无论面对的是谁,她都会讲故事。

当家福为《万尼亚舅舅》选拔万尼亚的扮演者,他选中了一位青年男演员,高月(冈田将生 饰)。

原本该由家福本人扮演万尼亚,但他不想让自己再陷入妻子出轨和去世的往事。

巧合的是,高月正是家福妻子的情人。

家福对他的表演很不满,但又对他这个人很感兴趣。

他试图通过高月,去了解更多关于妻子的事。

那个停留在家福身上未完的剧本,在高月的身上得到了延续。

有一天在车上,高月说出了后续的剧情。

和家福想象中的结局并不一样。

比如,当语言失去了沟通作用,还能做些什么?

话剧《万尼亚舅舅》是一部多语言的实验作品。

演员们来自不同国家,说着各自的母语。

在剧本朗读阶段,夹杂着日语、汉话、韩语和手语进行表演。

他们听不懂其他人的语言,但通读剧本后知道所表达的意思。

对于这种设定,滨口龙介的解释是:

「如果对话失去了沟通意义,我们就不得不强迫自己专注于他人的反应与情绪上。」

这也说明,情感是没有语言的。

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理解。

这些离奇怪诞的段落,组成了整部电影。

一个个段落看似无关,实则都在服务于滨口龙介对最感兴趣的话题——

人之人之间的关系。

包含了身份之谜,情爱之欢,文化隔阂,语言障碍。

以及感性层面的共情。

人,永远是最难解的题。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难上加难。

滨口龙介自知解不开。

与其绞尽脑汁去推演正确答案,他索性写下一个相距甚远的错误答案。

诚如上面所说,《驾驶我的车》是一部散文式的电影。

它的主题亦是多样的,如拼贴诗一般。

既有村上春树的孤独感和疏离感。

也有契诃夫对人性弱点的同情。

关于爱和悲伤,关于艺术和生活,关于忏悔和性爱。

那么它有没有一个格外突出,且贯穿始终的主题呢?

有。

那就是,和解。

因为这个主题是通过全片最重要的意象——汽车,来体现的。

汽车是家福的避难所,也是他工作和思考的地方。

更是他在电影里存在的一个标志。

滨口龙介特地选择了一款复古的红色萨博900。

使其在任何场景中,都是最醒目的。

滨口龙介说:「亲密的对话只有在那个封闭的,移动的空间里才会产生。」

汽车的作用便是如此。

家福的座位从后座改到副驾,他和渡里的交流也变得更加坦率。

互相把过往的伤疤袒露给对方看。

其中,鱼叔最喜欢的一个场景出现了。

家福此前不允许渡里在车内抽烟。

后来有一次,他主动为渡里点烟。

然后和她一起举着香烟穿过天窗,不让烟味弥漫在车内。

那一刻的不动声色,其实就是最好的交流。

他们已彻底敞开心扉。

结尾,渡里开车带家福去到她的北海道老家。

当年,她的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因意外去世。

渡里俯身刨开一块雪,点了一支烟插进土里,祭奠母亲。

家福也在雪地里对妻子说,「我想要她回来,我想要她活着,我只想和她再多聊聊。」

他们都不再逃避,选择直面亲人的离去,选择与过往的伤痛和解。

两人在雪地里紧紧拥抱,家福说:

「你和我,一定要继续这样活下去。」

这依旧是话剧《万尼亚舅舅》的台词,可也正是家福的心声。

活下去,才会有新的希望。

这句台词是整部电影的最后一次互文。

下一个镜头,就来到了剧院的舞台上。

由善良的索尼娅,用手语比划出《万尼亚舅舅》的最后一段台词:

「万尼亚舅舅,我们要继续活下去。」

再一次,话剧和现实形成了对照。

在如此沉重的一场话剧和一部电影行将结束时。

导演精心安排了一个非常轻盈的结局——

渡里戴着口罩从超市里走出。

不难看出已是疫情期间,时间又往后移了一年。

她驾驶着和家福同款的红色萨博,后座上有一条狗。

仔细看会发现,此时的她身在韩国,而非之前的日本。

这样的一个场景,好像什么也没交代。

又什么都说了。

至少我们知道,渡里作出了改变,过上和之前不一样的生活。

她没有食言,「我们要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