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夜晚的街头，虽然依然灯光闪耀，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在一个街角附近，一个身穿格子衬衫，头发披肩的人，正在叫卖自己的全部家当，声音似男非女，但是身材纤细，从背影来看很又像一名女性......

他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些东西都是好的，我真的是没办法……”

他就是故事的主人公李二毛。

李二毛刚刚被房东给赶了出来，走投无路的他，只好在街边卖掉所有值钱的东西。

虽然围观的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只是看看热闹，没有人想买他的东西。

没有多少人在意他的无奈和心酸，每个人都只是短暂的停留，然后匆匆的离开，他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卖出去。

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又无助，而站在他身后的是一直跟拍他的导演贾玉川，他们已经认识了10多年了，就像是老朋友一样。

贾玉川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也没有反对他选择在街头变卖自己的东西，只是默默地看着。

但是隔了半个小时以后，贾玉川决定不再等待，为他找好了住处，带他一同离开了。

在车上的时候，李二毛痛哭出声：“难道我这一辈子真的就注定一无所有吗？是不是做人妖就注定要一辈子孤独地过？”

他的人生就像电影一般，戏剧化却又充满些许传奇色彩，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导演则是用电影的方式记录了他的一生。

2019年8月，贾玉川拍摄的纪录片电影《二毛》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IDFA并首映首映。

主人公李二毛是一位跨性别者，出生在四川省达州市渠县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

在2003年的时候，贾玉川在朋友的邀请下观看了一场变装比赛。

当时获得第2名的李二毛，正在台上表演，穿着暴露的衣服，画着精致的妆容，身姿妖娆地跳着舞蹈，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妖娆妩媚的美女。

那一刻，贾玉川对跨性别者产生了好奇和探索心理，于是他便对李二毛展开了17年的跟拍。

李二毛的人生是孤寂的，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有一天他会一无所有，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在贾玉川为他拍摄的纪录片电影公映之时，他却早就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许他是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的，亦或许他仅仅只是累了。

他的一生都在追逐着自由，向往着能够真正地获得安稳宁静的生活，只是总是迫于无奈，他想要的始终无法得到，最终选择遗憾离开。

李二毛从小就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母亲是个心智和肢体都不健全的残疾人，从小在家里他没感受过父母的爱，在外边也处处受人白眼。

他的童年是不幸的，以至于即使他后来长大了，也难以获得快乐。

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李二毛一生都在想办法治愈自己。

在李二毛8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为拐卖妇女儿童被枪决了，那时候李二毛才明白父亲总是不在家，其实是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后来在父亲死了以后，残疾的母亲很快被另嫁他人。

继父容不下他这个拖油瓶，此后，自生自灭的李二毛跟着表哥，靠捡破烂混口吃的。

李二毛就这样靠捡破烂为生，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了三年，混到了十八九岁，村里在外打工的人拉他一起到了深圳。

那是一个有着灯红酒绿的城市，是大量年轻人涌去的地方，他希望能够在那里挣到大钱。

但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没有什么学历，在找工作的途中处处碰壁，再加上他的身体本身就非常的残弱，而且也不会什么特别的技能，他只能成为流水线的工人。

每天都是非常枯燥乏味，不仅如此，他的生活还是非常的贫穷，他也只能扣扣搜搜地过日子。

原本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平凡，每天只知道麻木的工作，偶尔会有着幻想，但总是会被现实给麻痹。

直到有一天，他新认识的工友喊他去看一场比较特殊的表演，就这样，他的人生突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那天几个工友忽然非常兴奋地跑过来跟他说，“二毛，走看人妖去。”

李二毛愣了一下，之前他听都没有听过什么“人妖”。

他们去了龙岗区城中村的夜店，舞台上，几个化妆穿短裙和丝袜的男人，正在上面就着动感的舞曲，妖娆地扭着身子。

在红绿交替的灯光下面，他们变得比女人还要女人，而台下的客人们开始对他们吹口哨或者是嬉笑，而台上的“人妖”们就像是得到了赞赏一般，表演得更加卖力，做出来的动作也很夸张。

这些男人在打扮以后，看起来更像女人，他们的身段比女人显得更加的婀娜，容貌也因为化着浓妆，变得雌雄莫辨，这样反而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而台下李二毛彻底看呆了，原来男人还可以这样。

李二毛忽然觉得自己平凡且枯燥的生活突然有了乐趣，他低头看看自己，好像也有站在台上的资本。

他没有男人的虎背熊腰、威武阳刚，而是细腰窄臀，柳眉杏眼，有几分女人的妖媚婀娜。

李二毛在想，如果自己变成女人，是不是就可以被人爱了？

目光犀利的夜场经纪人青青，一下子就发现了李二毛的潜质。

他让人给李二毛化妆打扮，李二毛坐在化妆桌前，看着满桌的化妆品以及化妆刷有种异常的冲动，任人在自己的脸上涂涂划划，没多久镜子里面就出现了一个新的人，这个人皮肤白皙，眉目轻挑又勾人，俨然是个妖艳女郎。

在他旁边的工友和几名刚认识的朋友，都对他赞不绝口，大笑着调侃他：“二毛你比女人还像女人。”

二毛也觉得有趣，他摇摆在彩灯闪烁、喊声震耳欲聋的舞台上，感觉自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后来他直接就不去工厂工作了，那份流水线工作枯燥无味、看不见前途，专心在夜场经纪人青青的手下当演员。

他给自己取了个艺名——“美莲娜”。

在千禧年刚开始的时候，他在龙岗区布吉街道几十个酒吧里面，混得风生水起。

每当夜幕降临，“李二毛”们描眉画眼，身着镶满亮片的胸衣和超短裙，在几十家酒吧间妖娆穿梭。

观众也是男人，面对台上不男不女的另类表演，起哄声、挑逗声……

尽管台下喊“人妖”、喊“变态”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李二毛觉得他们没有恶意。

他一晚能演三四场，每场除了劳务费，客人给的小费就好几百，一天的收入超过了好多人一个月的工资。

最初，在这样的氛围中，李二毛找到了被追捧的人生快意。

在一场变装比赛中，他以“美莲娜”的名字得了第二名。

导演贾玉川恰好在朋友的邀请下，观看了这场“特别”的演出。出于职业敏感，他关注到这个特殊群体，开始了长达17年的跟拍。

得第一的，是一个叫“玛丽”的男子，因为唱演俱佳，李二毛拜他为师——玛丽在时，李二毛只是个配角。

后来，玛丽为了“爱情”，离开深圳去海南彻底做了变性手术。他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演出服装，全部给了徒弟李二毛。

“玛丽”不在，李二毛就是正式的主角。李二毛挣得多，花钱的地方也多。为了保持女性的妖娆，他需要不断吃激素、打针维持，还要买一些华丽的衣服。

有一天，有人告诉李二毛，人家说他赚了几十万，给艳舞队的兄弟们分得太少，有人正找人准备让他出点血，要讹他一笔钱。

李二毛胆小，听到风声，他就卷起铺盖跑路了。他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包括一直跟拍他的导演贾玉川。

李二毛去了海南，找到了他的师傅玛丽，告诉他自己也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2005年的一天，贾玉川收到了李二毛的一条短信，约他见面。

再次站在贾玉川面前的李二毛，已经是一个浓妆艳抹、胸部丰满的妖艳女子。男人的标志——喉结，已经没了，此外李二毛还隆了胸。

李二毛身旁站着一个高且壮的小伙子，李二毛亲昵地称呼他小江，说是他的男朋友。

整形之后，李二毛在海南、佛山的夜场中，赢得了一拨人的捧场，赚了一笔钱，并结识了心爱的男友小江。

既然李二毛回来了，贾玉川的跟拍自然也就继续了。

回到深圳后，见过世面的李二毛不再需要团队，他一个人就能演全场。

对演出的把握、气氛的调节他都得心应手，唱得柔情、跳的狂野，撩拨得台下那些男人们跃跃欲试。

他一直在攒钱，想要做变性手术，他现在只是外表像女人，他知道男友小江喜欢女人，他想变成真正的女人。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尝试了很多挣钱的办法，但是因为接二连三的被坑，最终他的积蓄都被骗光了，他一蹶不振，无心演出。

他又寄希望于打牌，希望把失去的钱赢回来，可是每次都输，小江也离开了他，李二毛又变得什么都没有了。

他又陷入了混沌迷茫的人生当中，开始变得非常颓废，在导演的镜头面前也显得非常可怜。贾玉川只能鼓励他振作，可重重打击下的李二毛至此颓废，不是在出租屋里昏睡，就是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

生活黯淡无光，没有了希望。

后来在2007年的时候，他认识了新的男友小龙，这个男人明显和之前的男友不一样，他只有18岁，而且经历和他十分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自此便与李二毛在一起了。

几天后他接到继父的电话，继父要求他回去，于是李二毛便和小龙一起回到了渠县，打算开始新的生活。

原本他以为他和小龙能够在村子里面，就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下去，当往往现实总是很残酷的——村子里面的人容不下他们，认为他们毁了村子的名声，于是便想尽办法的将他们赶走了，最终李二毛又失去了容身之所。

李二毛与小龙一起度过了10年，在这10年当中李二毛和小龙常常吵架，有时想麻醉自己，还和小龙一起吸毒。

中途还因为吸毒导致神志不清割腕，他幻想着自己变成女人，穿着婚纱成为小龙的新娘，只是最终这个梦破灭了。

小龙因为害怕，报了警，结果惊动了房东，两人被房东赶了出来，于是也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生活的拮据，使男友小龙和他的矛盾越来越深。一天吵架后，小龙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次，李二毛打算重新做回男人。他把原来的长发理成短发，用布把隆过的胸紧紧缠住，努力变回男人的样子。

但奈何在工厂做工的时候暴露了身份，几个工人容不下他这个异类，并合起伙来殴打他，那次他险些失去性命。

最终他只能联系到贾玉川，每次在他最失败的时候都是贾玉川接纳他，他对贾玉川也非常信任。

他向贾玉川哭诉，自己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自己什么都不是，他想要取出假胸，做回自己。

于是贾玉川便联系了一家医院，手术之前， 却发现李二毛携带艾滋，不能做手术。

那个时候的李二毛是最绝望的，就连贾玉川也无能为力。

于是李二毛又失踪了，这次他又离开了很久很久，直到2017年的时候，贾玉春再次接到李二毛的电话。

电话里他说：“贾哥，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我今天打扮得很漂亮，最后做一次女人，完成最后一次演出。”

贾玉川感觉不妙，再拨过去就再也没有人接了，李二毛再度失联了。

2019年8月，贾玉川拍摄的纪录电影《二毛》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他想让成名的李二毛登上国际舞台走红毯，可是这个人始终杳无音讯。

贾玉川不知道，此时李二毛已经离开了人世。

在一家没有任何资质的医院里，他的一对假胸终于被摘除，李二毛术后感染，死在了县城的出租屋里，此时他才41岁。

贾玉川通过警方帮忙查询李二毛的身份证号，才得知了他的死去的消息。

李二毛终于做回了真正的自己，他传奇又悲凉的一生草草地画上了句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