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本无鬼,一切惊悚皆源于人的内心阴暗面……

呃……这是一篇小说,约1万字,曾发表在胆小鬼杂志上,现在那本杂志好像已经不在了……胆小慎点!

今天有橙色降温警报,从早晨一出门,林雨生就感受到了北方冬季寒风的猛烈,简直比刀子割肉还难忍受,对他这个刚来北方工作的南方人来说,实在有点儿吃不消。到了中午,尽管阳光明亮,天气晴好,气温却并没有升高,反而好像更冷了。

下午上完课,林雨生一路小跑着冲向学校洗衣房,那里有他托洗的一件羽绒服。由于穿的薄,不加以运动是根本出不了门的。一路跑来,难免又引起了不少女生侧目。

林雨生天生一张娃娃脸,说他不帅气,只怕全学院的女生都不答应。

除了足以令女孩子为之眼痴的外表,林雨生还有一副好脾气,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打击,他总能用最短的时间恢复笑脸,再次开心起来。当然,他不是一个绝无烦恼的人,而恰恰相反,他的烦恼总是无处不在。要不是天生活跃、爱说爱笑,只怕早就精神崩溃了。既然他有这么多优点,怎么还会有许多烦恼呢?原因是——他有洁癖,而且是“严重的洁癖”。

爱干净无可厚非,如果“太”爱干净了,就多少有点问题了。

从洗衣房出来的时候,林雨生瑟瑟发抖,怀里抱着刚刚取出的羽绒服,准备先回学校给他安排的教工宿舍。那宿舍昨天才搬进去,还没有彻底收拾完。

经过一楼值班室的时候,结实强壮的史大姐用一贯怀疑的眼光对他怒目而视,彷彿每个从她眼皮下溜过的青年男女都有偷情越轨的嫌疑。

“大姐好!”林雨生礼貌地打着招呼,毕竟自己刚搬进来,许多方面还需要前辈照应。

瞟一眼林雨生怀里的衣服包,史大姐直言快语,“嘿!这天寒地冻的,有羽绒服不穿,搂在怀里,能孵出小袄儿来啊?”

林雨生忙挤出一副僵硬的笑,牙齿打战道:“不冷、不冷,您看,这已经到宿舍了不是?”

“宿舍暖气还足吧?”

“足,足的很呢。哦,大姐……”林雨生想问些什么,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甭吞吞吐吐,跟噎了棵萝卜似的。”史大姐人壮气粗,心直口快。

“哦,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整个五层楼,怎么就我一个人住啊?”

“你是新来的,四层往下都安排满了,你不住五楼住哪儿啊?”

“哦,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一个人也挺好的,清静。呵呵!”

在史大姐的白眼中,林雨生离开值班室的窗口,跨上楼梯。

“喂,小伙子,锤子用完了没有?记得赶紧还啊!”刚跨上两三级台阶,史大姐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哦,知道了,今天晚上就还!”林雨生答应着,继续向楼上攀登。

513号宿舍位于上下楼梯转角处,站在房门外,林雨生有些心神不定。

整个走廊中空空荡荡,落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从尽头窗子上的积尘来看,这层楼已经久未打扫了。他皱了下眉,感觉很不干净,等宿舍收拾停当,就把楼道也彻底打扫一下。

想到这里,他心里多少安定了些,伸手打开了宿舍房门的锁,正要进门,身后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谁?”林雨生心头一凛,同时转过了身。

身后没有人,除了走廊尽头那扇落满灰尘的窗户勉强透进的光,一片死寂。

林雨生摇摇头,笑自己过于敏感了。

宿舍里比楼道干净得多,面积不大,有一间更小的卫生间,极简陋的那种。一张双层架子床,上铺摆满了还没有规整的行李物品,虽然拥挤,倒也摆放的井井有条。下铺是睡觉的地方,已经铺好了被褥,洁白的床单上连个褶儿都没有。那是他一贯的作风一一干净整洁、再干净整洁。

除了这些,房间中就只有一张方桌和一个旧柜子了。

他解开包衣服的袋子,从上铺取下一支木头衣架,把新洗好的白色羽绒服铺平,准备先挂起来。房间里没有衣帽勾,林雨生搜寻一遍,目光落在墙角的旧衣柜上。柜子的一侧钉着几根钉子,看来是以前的主人用来挂衣物的了。

林雨生在靠外的钉子上挂好羽绒服,新近洗过的浅淡香味儿仍未散尽,洁白得像新下的雪。林雨生静静欣赏着,像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艺术作品。他并不是真的不怕冷,他只是不舍得立即把这件衣服弄脏罢了。要不怎么叫“洁癖”啊?可见一斑。

这时,他想起了史大姐的话,视线落在木柜的两扇门上。

昨天搬进来的时候,他曾打算用那柜子放些东西,可是,有一扇柜门却上着锁—— 一只黄铜的小锁。他不明白为什么没人住的宿舍里柜上会有锁,专门去问过史大姐。史大姐说“你自己撬开不就得了”,还特意借了锤子和改锥给他。

现在,林雨生拿起工具,准备撬锁。他刚刚举起锤子,却迟疑了一下。昨天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留意这只木柜,如今细看,那旧木柜的两扇门上,都有写着人名的纸签,虽然已经有些褪色,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锁着的柜门标签上用钢笔写着“娟儿”,显然是一个女孩的昵称;旁边的柜门上写的是“八戒”,林雨生皱了下眉,这多数只是一个外号,可以属于任何人。

娟儿、八戒,两个极普通的昵称,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叫“娟儿”的人既然已经不住这里,却为什么还锁着柜子呢?

这种事只怕想破了头,也得不出任何答案,除非立即撬开来看看。可他总觉得这房间怪怪的,连带这整个五层都显得怪怪的。而且,刚才听到的那个脚步声又是谁的呢?

唉,天底下哪能什么事都有答案?没必要神经过敏。

他开解了下自己,感觉挺有说服力,于是眼光落在那只小小的黄铜锁上,撬开它。

可是,当他顶好改锥,手里的锤子刚刚扬起,正待敲下,屋门上却响起了两下敲击声——“嗒嗒”,声音不大,但足以令林雨生听得清楚。

谁会来敲自已的门呢?他并没有邀请过任何人,也不认为新同事们会这么快就知道自己搬了新家。

正在疑惑,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还是两下——“嗒嗒。”

“来了!”林雨生放下手里的工具,答应着向门口走去。不管是谁敲门,总要开门看一看才是。说不定是史大姐等不急来讨要锤子呢。

门打开的时候,林雨生小吃了一惊,门外站着的不是史大姐,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苍白消瘦、身子单薄,柔顺的长发垂至肩头,一双大眼直直地望着他。

“你是……”林雨生略显惊讶,不明白这个女生为什么会站在自己的门前。

“嗯……林老师好!我叫何玉娟,以前住过513,是史老师让我来找您的。”

史老师就是史大姐,学生上来找人,都要经过她的允许。

“娟儿?”林雨生自言自语。

“呵,那是朋友对我的称呼,您怎么知道的?”何玉娟苍白的脸上狡黠一笑,看起来不那么憔悴了。

林雨生淡然微笑,“哦,也没什么,柜门上好像贴着你的名字呢。”

“啊,难怪呢。呵呵,我打扰您了吗?”

“没有没有,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搬走的时候,有点东西没有拿,今天恰好有时间,是特地来取的。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

“你太客气了,我也是刚搬来,还没顾上收拾,屋里乱,你不要介意,请进来吧。”林雨生让开门,请何玉娟走进房间。看来那把锁子不用撬了。

何玉娟也不客气,进到房中四下打量了一下,惊讶道:“林老师这么爱干净呀!”

“哦,习惯了。”

林雨生话音刚落,那女生却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听起来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令她吃惊的东西。

“怎么了?”羽生忙问,向何玉娟看去的时候,她正盯着挂在柜子上的那件白色羽绒服,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看到的不是衣服,而是怪物。

“那是刚洗好的羽绒服。怎么,有哪里不对吗?”羽生疑惑地问。

“哦,没、没什么!”何玉娟的气息显然还没喘匀,“没事了。这是件男式羽绒服。”说着话,何玉娟的眼光落在柜门的黄铜锁上,轻轻舒了口气,不那么紧张了。

“呵呵,是我自己穿的嘛,当然是男式的。你的东西在哪里放着?”

“在柜子里。”这时,何玉娟一直揣在衣兜里的右手抽了出来,拿着一把小小的铜钥匙,走到柜门前,熟练地打开了那把黄铜小锁。

此时此刻,林雨生不禁心生疑惑。这个叫“娟儿”的女生一定有什么心事,刚才那种惊愕的神情显然不是假装出来的。看见一件普通的羽绒服有什么可吃惊的呢?

不过,林雨生似乎很快就有了答案。只见何玉娟摘下铜锁,打开柜门,从里面拉出一个大大的包裹,看上去像是用床单草草扎成的。从何玉娟抱着的姿势看,包裹并不太重,却鼓鼓囊囊,像是包了什么蓬松的东西。包裹缝隙中,露出一角洁白的布料。

也是一件白色羽绒服?

“谢谢林老师,谢谢!”没等林雨生发问,何玉娟已经抱着包裹退向房门,好像急着要走,“真是打扰您了。”

“不用客气,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不坐一会吗?”林雨生只好也同样客气着。

“不用了,我还有事。”何玉娟并没有停留,抱着她的包裹一晃就离开了,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追她一样,神秘兮兮的。

重新关上屋门,林雨生满腹狐疑。紧锁的衣柜,神情慌乱的何玉娟,鼓胀的包裹,闪烁的言辞,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这时他想到一个问题,这房间究竟有多久没有住人了?那个叫娟儿的女生是什么时候搬走的?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取东西?

想起走廊里和窗户上的积尘,林雨生感觉越来越不塌实,最好去问一下史大姐,免得夜里睡不着觉。

柜子腾出来了,他习惯性地彻底清理了一遍,直到里里外外再也摸不到一点灰尘为止。可是何玉娟用过的柜子总让他心怀疑虑,就像里边曾经藏过一个小妖怪一样。他反复查看了多次,还用手指细细地在内壁上摸过几遍,再用鼻子嗅了又嗅,等到认为里边确实没有什么了,心里才算安定了些。

随后,林雨生搬了几件不常用的家当,摆进两个空柜子,这样一来,上铺总算不那么挤了。半个小时后,林雨生总算对自己的清理工作打了满分,天色不早,他决定去教工餐厅吃顿晚饭。

出门之前,他想起借史大姐的工具已经用不上了,于是就装了改锥,拿起铁锤,伸手拉开了宿舍房门。

门刚拉开,一声尖叫陡然响起,差点没把他吓出魂儿来。等他定下神儿来,仔细一看,昏暗中竟站着一个矮胖的女生。那女生神情惊恐,脸上的五官因恐惧而夸张地扭曲着,一双小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雨生手里的锤子。

“哎呀,吓到你了?真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门外。”见胖女生惊恐的样子,林雨生忙解释着,却忽略了手里的锤子依然在女生眼前晃着。

“没、没、没什么。”胖女生一连说出三个“没”字,仍未平静下来,眼神儿一刻也没有离开那柄锤子。

见这情形,林雨生知道自己的姿势不很友善,忙放下铁锤,问道:“你站在这儿,是来找我的吗?”

胖女生点点头,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怯生生地问:“您就是林老师吧?是值班室史老师让我来找您的。”

又一个“史老师”介绍来的。胖女生的话并不奇怪,可是,何以接连来了两位,这就有点意料不到了。

看着来访者的外貌,林雨生想起另一扇柜门上的那个名字,“你……以前也住过这里吗?”

胖女生又点点头,“搬家的时候走的急,有件东西一直没拿。”

怪了,同样的话不久前才从何玉娟的嘴里说出来,这女生虽然用的口气不一样,但意思却是相同的。可是,房间里唯一一个锁着的柜门已经打开,难道还会有其他放东西的地方吗?

“请进来吧,”林雨生让开房门,由于天色已暗,顺便着亮了灯,“你的室友刚来过,也是取自己东西来的。”

“我的室友?”胖女生再次睁大了眼睛,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林雨生,“你没搞错吧?”

见胖女生神色有异,林雨生道:“喔,是一个白白细细的女孩儿,比你稍高一点。”

“不可能,她怎么会来?”胖女生忽然又叫起来,推开林雨生,径直冲到木柜前,一把拉开了那扇曾属于何玉娟的柜门。

面对面目全非的橱柜,胖女生一连串地叫,“哎呀,被她拿走了,已经被她拿走了!哎呀,被她……”

林雨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只好问:“那不是何玉娟的东西吗?”

“当然是何玉娟的,当然是。”胖女生答的倒也干脆。

“那就是了,她刚来取走了她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胖女生忽然望定了林雨生,“因为那个何玉娟不是我,我才是那个何玉娟。”

“啊?这……”林雨生一时没听明白,只感觉晕头转向。

“哎,跟你说不清,反正这柜子是我的,你怎么能让八戒拿我的东西!”胖女生继续叫。

八戒?难道刚才来的那个不是“娟儿”,是“八戒”?“八戒”冒充了“娟儿”,拿了本属于眼前这个“娟儿”的东西?

这么说,胖女生也叫何玉娟?两个人的名字一样。林雨生实在没有料到。看着焦躁不已的“胖”何玉娟,想解释一下,却又无从开口,只得安慰道:“你先别急,那个女生,也是史老师叫她来找我的,去问问史老师,应该不会有事。”

“问有什么用?已经晚啦!”胖玉娟气呼呼地把头一甩,转身冲出了房间,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

站在宿舍里,林雨生摇头叹气:唉,我招谁惹谁了?刚来学校,谁认识你们谁是谁啊?

尽管闷了一肚子气,他还是决定把锤子和改锥先还给史大姐,顺便也问清那两个学生的情况,免得造成更大的误会。

关了灯,锁上屋门时,走廊里显得更加暗淡。深冬季节,天黑的早,不到五点半就昏昏朦朦,走廊里的声控灯早已失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修。

门刚锁好,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再次从耳边响起,林雨生心头一惊,寻声向楼梯转角看去,那里有从四楼透上来的几缕灯光,一个佝偻矮小的人影正在转过楼梯,脚步缓慢地向六楼攀去。隐约中,那人手里似乎还提着一只沉沉的包裹。如果不是林雨生眼花的话,那包裹一定还在不停的扭动着。

林雨生只觉得心往下沉,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少许灯光在人影转过身的一瞬间照亮了他的脸,原来是一个干瘦苍老的男人。灯光一晃,片刻之后,人影再次陷入了黑暗中,继续向六楼攀去。

一瞬间,林雨生松了口气,认出那是系里管教学器材的老赵头,本想打声招呼,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自己站的这个暗淡角落,如果突然说话,指不定谁吓谁呢?

想到这里,那身影已经融入黑暗,向上,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史大姐只说四楼以下安排满了,却没有说六楼上也住着人。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一直抓着门上的挂锁,手心里满是湿汗,不禁苦笑了一下,捏了捏锤子,起身向楼下走去。

可是……那包裹里究竟装着什么?也许真是眼花了。

一楼值班室亮着灯,林雨生敲门进去的时候,史大姐正在一边接手机一边在电瓷炉上做晚饭,蒸汽菜香弥漫着小小的房间。

“好、好,我这就准备准备,天气冷,千万不要受凉啊!”史大姐挂断电话,看上去满脸喜色,见林雨生进来,高声大嗓地问:“林老师还没去食堂吃饭啊?”

“没呢,我先来还您的工具。”林雨生把锤子和改锥放在桌子上,想着那两个女生的事,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锁撬开了吗?”史大姐一边搅着饭锅里的小米粥一边问。

林雨生愣了一下,如果没那两个何玉娟出现,这么问还算合理,可是眼下再这么问就有些奇怪了。

“您不是介绍了两个学生去找我吗?”林雨生问。

“两个学生?什么两个学生?”史大姐停下搅动米粥的汤勺,疑惑地瞥了一眼林雨生,好像他刚刚说了句最不着边际的话。

“是啊,那两个学生之间好像有些矛盾,先来的那个有钥匙,又说是您介绍的,我就让她打开柜子取走了东西。可是,后来的那个却很生气,说她自己才是……”

“好了好了,什么那个那个的,听的我头都晕了,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咋净睁着眼说瞎话呢。”史大姐不再搭理林雨生,继续搅她的小米粥,“我可没介绍什么学生去找你。”

“什么,可那两个学生明明说是您叫她们去找我的呀?”

“哼!就算有,也一定是打着我的旗号偷偷溜上去的。以后别让我碰见他们,不然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史大姐突然拉下脸来,刚才的“喜色”已荡然无存,“他们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她们都说自己叫何玉娟。没说是哪个系……”林雨生如实相告。

“何玉娟?”没等林雨生把话说完,史大姐突然插话,“一胖一瘦?”

“对对。两个女生,瘦的那个看起来身子单薄;胖的那个矮矮的,说话嗓音很尖。”

听了这话,史大姐神色略变,一连声的自言自语,“哦,对了,她们以前是住过513,确实住过……”

“她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也没什么问题。”史大姐摇着头,见林雨生一脸疑惑,又解释道:“她们敢背着我上楼找人,还撒谎,哪天让我碰见她们可要好好批评,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说完,史大姐看看林雨生,随后又拿起桌上的锤子,一下塞进了他的怀里,“拿着,大姐顾不上,你去找个地方把这东西埋了!”

“埋……锤子?”林雨生搂着锤子,一头雾水,不知道史大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问那么多了,去,别埋在学院里,到东南方向去,离这里越远越好。”史大姐回到电磁炉前,又晃回来,推着林雨生一直出了值班室的门,“算命佬说这锤子不吉利,去吧,替大姐赶紧埋了去。”

遇此变故,林雨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楼道里傻傻地愣了足有一分多钟。什么算命佬,什么不吉利、埋锤子,真是乱七八糟。那两个“何玉娟”的事还没说清,又捞了件这么没头没脑的差事,今天真是撞了邪了。

离开值班室,林雨生并没有按史大姐的吩咐去埋锤子,而是重新回到了宿舍,随手把那柄锤子塞进了床底下。

在随后的两天里,林雨生暂无课程按排,除了备课,就抽时间收拾自己的宿舍。那天发生的事几乎已经忘掉了,直到两天后才感到有些不对,几次经过宿舍值班室,竟然都锁着门,没看见史大姐。

第三天,值班室里总算有了人,却并不是史大姐,而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仔细一看,竟然就是住在六楼是老赵头。

史大姐呢?

“那女人真是中了邪了,放着好好儿的工作不干,非要辞职,嘿!这年头儿,上哪儿找这么合适的工作去?”老赵头虽然和林雨生没说过几句话,这一见面,倒也并不生分,一边吸着辛辣的廉价香烟一边一连声地数落着他的前任。

“辞职了?”林雨生吃了一惊,“是啊,前天还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辞职呢?”

“说是身体不好,哼!就她那副身板儿,四个壮汉都扳不倒她。她要是身体不好,我老头子早就该进棺材了。”

难道史大姐的辞职和那天晚上的事有关?不就是两个学生私自取了点东西走吗?何至于放弃工作呢?

“史大姐确实有些不对劲儿。”林雨生自言自语着,想起了那柄锤子,“难道说,那柄锤子真有什么古怪?”

老赵头抬起眼,“什么锤子?”

“唉,我借了史大姐的锤子,本打算撬柜子锁用的,可是有个学生上去取东西,打开了柜子,也不用再撬了,还锤子的时候,史大姐突然让我去把锤子埋了,说什么有个算卦的人说它不吉利……”

“啊,”老赵头听到这里,神情紧张起来,“这婆娘,到现在还留着那锤子?真是活该!早不听我的劝,哼!”

林雨生一惊,“您……您……”

老赵头掐灭烟卷,“不是什么‘算卦的’,是‘算命佬’,那婆娘叫的是我的外号。”

“啊,您……您就是……”林雨生支吾半天,不知该怎么发问。

“唉,只是个外号,早年我爱凑热闹,经常给身边的人看看手相什么的,只当着玩玩。”老赵头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面色严重道:“不过,那锤子的事儿和算命没关系。”

林雨生感觉问题已经到了关键,忙问:“那锤子有什么古怪吗?”

“没有古怪,锤子就是锤子,能有什么古怪?”

“那么,史大姐她为什要我去把它埋了呢?而且指定要埋在东南方向,神神秘秘的。”

老赵头闷哼一声,“废话,东南方向离郊区近,总不能埋到市中心去吧!”

林雨生挠了挠头,“哦,既然锤子就是锤子,没什么神秘,那为什么一定要埋了呢?”

老赵头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你刚来这里,有些事儿你不知道,她借给你的那把锤子……”说到这里,老赵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雨生赶忙追问。

老赵头没说话,先闷闷地吸了几口烟,才慢慢地说:“是件凶器。”

林雨生浑身一凛,不禁冒了身冷汗,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凶器。难道史大姐她用那锤子……”

老赵头忽然笑了起来,“唉,你想差啦,那婆娘看着火爆,其实心肠软得很,平时连只苍蝇都不忍心打,才不会行凶杀人哩。”

“可是,那锤子怎么就成了‘凶器’了?”

“唉,说来话长,当年这座楼还是女生宿舍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够麻烦的了。当时史大妹子就在这儿看大门,算是没尽到责任吧。事情发生后,想掩盖却还是走漏了风声,结果……”

“等一下,”林雨生听不明白,冒然打断了老赵头的话,“您说的‘一件事’,究竟是一件什么事呢?”

“嗯,算是一件丑事吧,唉。”老赵头叹口气,按灭烟屁股,接着又点着了一支,慢慢地抽起来。

见老头子话不说完就没了下文,林雨生只好催问:“您接着说啊,那是什么丑事啊?怎么就‘麻烦’了?”

老赵头瞟了一眼林雨生,并没有搭腔,又吸了足有一分钟的烟,直到呛得他眼泪又要流出来,才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一个男学生和一个女学生搞对象。”

“唉,还以为什么大事。”林雨生松了口气,大学校园里谈恋爱司空见惯,如今连结婚证都可以办了,这老头子还把这种事拿出来吓人,真不地道。虽然心里不满,但林雨生还是维持了礼貌,“恋爱自由嘛,学生也都到了成熟年龄,学校不该管那么多。”

“你不知道,可没那么简单。”老赵头斜睨着林雨生,一字一顿地说:“谈恋爱归谈恋爱,总不能闹出人命来吧!”

“人命?!”林雨生又是一惊。锤子、恋情、女生、锤子……眼前不禁浮现出电影中凶杀现场的画面。

老赵头笑了笑,无奈道:“唉,算了,反正事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跟你说说也没啥。要是在二十年前,我可不敢随便乱说。”

“哦,都二十年了,好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出人命的事,确实够严重的。他们俩……谁杀了谁?”

“他们俩……谁也没杀谁。”

“那怎么叫‘出人命’啊?”

“唉……”老赵头叹口气,继续道:“……就是弄出了个孩子来。”

“老赵啊,您就不要拿我开心了。”林雨生直起身,打算就此结束这无聊的话题,“您要是想找人闲聊天儿,我可没空陪您!”说着话,林雨生就要上楼去。这种未婚先孕的事放在二十年前还算是个话题,放到现在早就不新鲜了。

刚要转身,老赵头的声音从值班室的小窗里传出来,“那孩子惨哪,唉……太惨啦……”声音听来满含惋惜,不像是装出来的。

得,这句话又硬生生把林雨生拉了回来,他索性进了值班室,拉了把椅子坐到老赵头身边,皱起眉头,直直地望着他,冷冷地问:“那孩子怎么了?”

“死了,唉……那孩子他妈,一个闺女家,可怜哪,哭得跟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全楼的人都听见了。”

听到这里,林雨生两眼依然直直地望着老赵头,却已经不是“冷冷地”,而是“呆呆的”了。林雨生呆了片刻,迟疑道:“这事儿,就出在这座宿舍楼里?”

“在五楼一间宿舍里。”

“五楼?”林雨生身子一震,眼前现出落满灰尘的五楼楼道——那里曾经死过一个孩子。对他来说,这可比衣服脏了、地上有灰尘要腻歪的多,“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被人用锤子活活砸死的,用一件白色羽绒服包了,藏在宿舍柜子里。”老赵头言之凿凿,不置可否。“唉,可惜了,那孩子死的时候还是个不满月的婴儿。”

“天!”林雨生暗叫一声,惨死的婴儿被羽绒服包了藏在柜子里?无意间,他想起了前天何玉娟从柜子里取出的包裹。那包裹里,显然就是件白色羽绒服。不会这么巧吧?

老赵头没有注意林雨生神色有变,继续道:“柜子里的死婴还是史大妹子发现的,那时候,她也还年轻,尽管脾气也不小,可还是吓得魂儿都没了,最后还是我去报的案。警察来一查,住在那宿舍的两个女生早都不见人影了。”

“那孩子究竟是谁杀的?”林雨生问。

“就是和孩子他妈同宿舍的那个女生。”

“啊?警察抓她归案了吗?”

“没有。听人说,没等警察找到她,那个女生就被人掐死了,掐死她的就是失去孩子的那个,后来,这另一个女生也被判了死刑。真是悲哀啊!”

林雨生重重抹了把脸,自己住的楼层曾经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这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女生们就再也不愿意住在这座楼里了。后来,这才改成了男教师宿舍。男人胆大,不计较那么多。”老赵头蹙起眉头,皱纹细密。

值班室里暖气充足,并不冷,可林雨生的背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改成了教师宿舍,可是五楼却一直空着,连老赵头都宁愿住六楼,可见这件事给人的影响有多深刻。难怪楼道里灰尘满布,没人打理呢。可是,史大姐却偏偏把他安排在了五楼。

林雨生虽然心里忐忑,浑身不自在,却还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早已成了往事。定了定神儿,他说:“发生这种事,究竟是……为什么?”

“唉,那些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儿,太把感情当回事儿了。”老赵头又点了支烟,继续回忆往事,“那间宿舍以前住着两个女生。一个长得高挑白净,一个矮矮胖胖,却都爱上了一个帅气的男生。可是,那男生却偏偏就喜欢那矮矮胖胖的,呵呵,肯定是对了脾气了。你说是不?”

林雨生没有回答,心却悬了起来,两个女生,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前两天就出现过,而且还是在他的房间。

老赵头哼了一声,继续道:“十月怀胎,容易吗?那胖女生后来怀上了孩子。一个女孩子家,整天遮遮掩掩,既不敢回家,又不敢上课,后来肚子大了,只能躲在宿舍里装病。那男生也太不是东西,自从怀了孕之后,就很少和那女生说话了,她肚子越大越是躲着走,反倒和那个漂亮女生慢慢近乎起来,有段时间还打得火热。呸,真不是个玩意儿!”

林雨生咽了口口水,尽管老赵头侃侃而谈,可他的眼前只有自己正在住的五层宿舍的楼道,昏暗肮脏,死气沉沉。未婚先孕、三角恋情、背信弃义……残害婴儿,难道这一切混乱都曾在那里发生过吗?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要求个换个地方住了。

“那个漂亮的女生一开始还幸灾乐祸,表面上照顾着她的情敌,只怕心里希望她的肚子越大越好,这样的丢人事儿是对她最大的打击。学校要是知道了,肯定开除。可是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林雨生木木地问。

“后来……时候到了,孩子竟然顺产,是个带把儿的。那男生……也就是孩子他爹,看了孩子第一眼,就再也舍不得丢了。人哪,爹亲娘亲,还是骨肉亲哪!”

“哦,这也算良心发现,浪子回头啊!”林雨生叹道。

“打那儿以后,那男生就三番五次地来看孩子,都是背着史大妹子偷偷进来看的,逮住了就没少挨她的骂。孩子越来越大,哭声也越来越响,终于再也藏不住了。”

“让学校知道了?”尽管老赵头聊的是多年以前的往事,但林雨生还是为那对未婚父母捏了把汗。毕竟在那个年月,这种事总是不易被人接受的。

“没有,那时候学校不知道,连史大妹子都没有察觉。不过,总藏在宿舍里也不是个事儿。孩子的爹妈就商量着把孩子偷偷带出学校。可这样一来,那个漂亮女生受了冷落,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再也不会爱自己了。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了。”

“她……就对孩子下了毒手?”林雨生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心像根绷紧的弦儿,仿佛一拉就断。

“嗯,就在那一对儿准备带孩子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老赵头停下来,思索片刻,接着说,“嗯,那也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刚过六点,趁着孩子他爸妈去食堂吃饭的当口儿,孩子照例托那漂亮女生照看着,可是她却来了值班室,找史大妹子借了那把锤子,回513宿舍去了……”

513

林雨生的心猛然一颤,残杀婴儿的案子就发生在513,婴儿尸体用白色羽绒服包了藏在柜子里。可是,就在两天前还有一高一矮两个女生先后来513取东西,她们好像都认为柜子里的那个包裹很重要;更要命的是,那个包裹里包的就是一件白色羽绒服。而且,向来工作认真负责的史大姐居然没有看到她们俩上楼,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那两个女生就是以前住在513的两个女生?不会不会,都过去二十年了,她们至少也该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看起来肯定不会那么小,除非是……

“老赵,你说的那两个女生,她们叫什么名字?”林雨生试探着问,希望老赵头的回答可以让他得到最后一点安慰。

“巧得很,两人名字一样,”老赵头的声音空洞,好像在念许多年前的一页旧报纸,平淡无奇,“嗯……我记得,好像都叫……何玉娟。”

何玉娟,二十年前因感情纠葛早已不在人世的两个女生。

林雨生的脑袋嗡嗡响了起来,再也坚持不住了。史大姐叫他去把锤子埋了,说那东西不吉利,自己转眼就辞了工作,看来,她一定是被吓坏了。

“……而且,我还知道,她们的外号一个叫‘娟儿’,另一个叫‘八戒’。你猜猜,她们究竟哪一个叫娟儿,哪一个叫八戒?”说完这话,老赵头挑战似地望着林雨生,准备听他的猜测。

“对、对不起,我该走了!”林雨生知道哪个叫“娟儿”,哪个叫“八戒”。但他无心再回答老赵头的测验题,慌慌张张、脚步踉跄地拉开值班室门,几乎是跌出了门外。

“林老师,你……你没什么事吧?”见林雨生神情有变,老赵头差异地问。

尾声

一年之后,林雨生在另一个城市的大街上遇到了史大姐,寒暄不久,史大姐问起了他突然离开学校的原因。林雨生如实相告时,仍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那宿舍肯定有鬼。您说,住这么一个宿舍,我能不立即走吗?吓也吓死了!”林雨生擦着额头说。

史大姐先是讶异地看着林雨生,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惹得满街人都在侧目,“那个该天杀的算命佬,他说你敏感,和我打赌你在五楼住不了三天,还真让他做到了,可没想到你因为这事儿连工作都丢了!”

林雨生又吃了一惊,“您什么意思?”

“唉,那老东西天生爱较劲。我说你人稳重成熟,他偏说你敏感小心眼儿。那几天我儿媳妇生产,他趁我请假回家看孙子,就随口编了个故事吓你,你还当真了!”

“啊?回家看孙子,您没有辞职?”

“没有没有,那算命佬倒是盼着我辞职,好叫他接替,哼,想都别想!”

“可是,那两个女生难道不是何玉娟的鬼魂?”

“哪有什么鬼魂,她们是在校学生,也确实都叫何玉娟,因为那阵子女生宿舍紧张,她们俩在513住过一年,搬走也就不到一个月。那天她们上楼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她们就打着我的幌子上去找你了,后来怕你误会,专门来向我道过谦,说她们不该为了一件合买的羽绒服争来藏去的,闹不愉快。”

“那二十年前发生在513宿舍的三角恋爱,残害了婴儿,又藏在柜子里的事都没有发生过?”林雨生实在难以接受,梗着脖子一口气地问。

“根本没有的事儿,唉,他胡说几句你就信了?”史大姐一脸不屑。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老赵既然要吓我,怎么会恰好知道两个何玉娟在513房间柜子里留了东西呢?”

“嗐,老赵头说他那天下午下楼去买兔子,正好碰见八戒要上去找你……哦,那是瘦何玉娟的外号,她经常听老赵头编的故事,熟得很,什么话不说啊?没想到被他用在打赌上了。”

“这一切,只是为了……打个赌?”林雨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球瞪得都快掉出眼眶了,接着问,“既然没凶杀案,那您干嘛让我去埋锤子?”

“锤子是老赵头的,他爱吃兔子肉,每次买回来活兔子,他都用那锤子砸兔子脑袋。有一次我去借他的锤子用,见他又在砸兔子,就劝他积点阴德,人都那么大岁数了,老杀生多不吉利?宰兔子也不用那么残忍啊!他倒也听劝,就叫我用完就扔了去,说什么埋到东南方向阎罗王就看不见了。你还锤子的那天晚上,我刚接了儿子的电话,说媳妇要生小孩儿了。我一想啊,喜事临门,那锤子就更不能留着了,正好你又借了那锤子用,就把埋锤子的事托给你了。”

林雨生目瞪口呆,啊啊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史大姐倒是健谈,也没在意林雨生的窘像,“唉,你没打声招呼连夜就走了,难怪那算命佬后来跟我说,他觉得很对不住你,一直想找你道歉,却再也没见到你,打听都打听不到,原来你到这个城市来了。最近忙啥呢?”

林雨生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得脸都变了形,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