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宋元昌(湖南永州人)

撰文:胖爷

2000年是新世纪的开端,也是我人生新的开始。当年六月,在与父母大吵一架后,我作出决定,南下打工。

其时离我赋闲在家,已经将近一年。期间,我尝试过找过一些门路,打零工,端盘子,甚至在工地上卖过苦力,均未坚持多久。

我那时年少无事,更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心怀一腔梦想,定能迎来人生辉煌。只是,内地的偏远县城,留给高考落榜生的就业机会,实在不多。

受了几次挫折,我干脆回家当起了啃老族。原本只想过渡一下,只是人一旦进入那种状态,走出来并不容易。

母亲出于好意,不愿意我变成一个废人。每以言语激我,原本想用激将法,逼我成长。而我每每从她的言语中,听出颇多不屑与难堪。

那时,我年少气盛,把母亲的好意,当作了羞辱,一气之下,拎起背包出了门。落脚地,在东莞常平镇。

此次南下虽是冲动之举,但打工的念头,此前我已谋划许久。我大姑妈的儿子,我称之为金哥的表哥,在常平镇张屋村一家工厂打工。

金表哥他大我两岁,成绩很好,原本以为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高考当天,突然患上风寒,捱到高考首日,更是肚腹疼痛。结果可想而知,表哥落榜了。

表哥走出考场,便已知晓结果。此前,他是村邻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如今一败涂地,他不愿见到那些异样的目光。考完试,一声不响跑到东莞。

那时工作不好找,金表哥凭着一张高考毕业证,终于找了一家玩具厂。从普工干起,开始各种被人欺负。虎落平阳,他懂得忍受不堪。

一年后,工厂向员工征集改善意见,他把握机会,洋洋洒洒写了五张纸。意见有多少被采纳,暂且不论,正是这份意见书,让他被领导发现。这也成为金表哥命运的转折点。

二十年前的东莞,正是制造业的黄金时期,只要敢投资建厂,几乎干什么成什么。玩具厂赶上了好时代,生意蒸蒸日上,两年间,规模从三百来人,扩充到近千人。

金表哥自然与有荣焉,如今,他在玩具厂当IPQC。IPQC是干啥的,我并不知晓,但在他的讲述里,我知道这个工作权力颇大,就连生产车间的主管,也要敬畏他三分。

未曾南下之前,我多少觉得金表哥的言语里,有些夸大的成分。待我踏上南方的地域,在工厂里耳闻目睹许多事之后,才明白他非但没有夸张,反而有些保守。

别的不说,在谈情说爱这件事上,金表哥是有着很大优势的。据说,在我南下的前一年,他在已有正牌女友的情况下,还同时与另两个女孩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而且,她们三人彼此知晓对方的存在,也在暗暗较劲。

在金表哥的安排下,我如愿进了玩具厂,分在手工车间,当充棉工。车间有五条流水拉,全是手工活,诸如缝口、刷毛、拉眼线、修鼻子等,干这些工作的,都是女工。

男孩子在手工车间,要么干杂工,要么当充棉工。只是,整个车间只有两名杂工,充棉工每条拉配有四个人,全是男的。

一条拉线,有三十多个人,男工只有四人,算起来,比例相当于9:1。而且女孩子大多很年轻,都没有谈过恋爱。那时,我也便明白了,为何金表哥要将我送到手工部。

他无非是想让我品尝到爱情的味道,更重要的原因,是堵住我的嘴,让我回家不要对亲友乱讲话,以免损害他的威名。

如今想来,那个年代的确是最好的年代,一个男孩子只要进了厂,只要想谈恋爱,根本不愁找不到女友。

若是个子高,有些帅气,或者有点才华,则会更招蜂引蝶。而且,引来的不止一只蝴蝶。缝纫车间两名女工喜欢上同一名男生,两女各施高招,男生一时无法决断。

结果,两女工大打出手。一时间,他们仨的故事,工厂人尽皆知。男生成为新闻人物,一气之下,一个都未选。

我刚干充棉工时,手脚不灵敏,显得有些笨拙。玩具厂实行计件制,多劳多得。只是,手工车间,工序复杂,若每个工位单独计工价,费时费力。当时统一的做法,是生产线集体计件,再按个人计时的方法算工钱。因此,我的速度慢了,自然会被一些人指点。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大眼睛女工,我原来对她颇有好感,但她对视为我敌,自打我进工厂,便没给过我好眼色。好在女拉长待我不错,帮我解了许多困。

我与大眼女孩关系的改善,源于金表哥那天抽空来车间看我。IPQC是可以到处走动的,不像我们,必须困守于某个岗位,一天到晚,离不开身。

金表哥和女拉长打过招呼,跑来与我耳语了几句,随即离开。那之后,大眼女工突然对我温柔起来。

隔了几日,她又请我吃宵夜。我一度以为她对我有意思,连女拉长也暗示我,她有此意。因为面对面,我总觉得不好意思。有时,抬头,碰到她的目光,感觉到脸上滚烫。

我偷偷找到女拉长说情,请她帮我调一个位置,离她远一点,至少,不坐在她对面。岗位尚未调整,金表哥却找到我,原来,大眼女工对他下手了,而且用了我为她提供的许多情报。

金表哥其时正陷于三国混战之际,哪里有心思再顾及其他,于是以她年龄太小为由,拒绝了她。

大眼女工那年才十七岁,却差不多与金表哥同一时期来到玩具厂。事实上,玩具厂的女工们,大多都青春年少。超过二十二岁的,便被叫做大姐大嫂了。

这般年华的女孩,无需装扮,即使穿着工衣,面容里也不免能看出几分俊美来。若是身材再好些,则更能引人浮想联翩了。

只是,物以稀为贵。美丽的东西,一旦多了,便不觉得珍贵。每次去车间上班,放眼四顾,周围全是年轻女孩。

初初见面,会觉得她们笑得甜美,一头秀发,青春可人。可日日在身边,习以为常了,就会盼着不一样的人物出现。

我们那条拉,就有这样一位女子。她叫阿丽,来自重庆。

因为山形地势的缘故,川渝出美女。阿丽也是美女,但在玩具厂,却是一位大龄美女,当年已经26岁了。结婚三年,育有一子,老公在老家,是一名水电工人。

按理讲,大嫂级的美人,虽然人美,毕竟有婚配在身,加之厂里全是年轻女工,年纪大的女子,即使有被慰藉之念,总难以被青睐。毕竟,那些个男工,一进工厂,便被女工们盯住了。

僧多粥少,年轻女孩都吃不够呢,哪里还轮得大嫂再来分一杯羹?只是,这世上,人多,怪事也多。偏偏有人不喜欢年轻女孩,更愿意和大自己七八岁的女子相恋。

我有位舍友,名叫阿军。明明身边有女工对他频频送秋波,他却不感冒,念念不忘,我们拉上的阿丽。

我那时少不经事,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也很片面。现在,见了许多人,遇到许多事,才渐渐明白所谓生活,也更懂得了情爱与年龄无关,更讲究一种感觉。感觉到了,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你的爱。

不知阿军怎么认识阿丽的,对她发起了猛烈的追求。阿丽早已嫁人,我们拉大家心知胆明,她自然不会接受阿军的求爱。

阿军屡屡受挫,却从未放弃。不得不说,阿军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做了许多浪漫举动。用现在的说法,阿军是个大暖男。这样的男人,若去追年轻女工,几乎十拿九稳,保证拿下。

因为我俩是舍友,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从他身上习得许多追女仔的浪漫方法。并且,通过这些方式,感动了心爱之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请拉长调了位置后,与阿丽隔了一个位置。但她每天早早去了车间,我呢也去得早,自然而然,熟了。阿丽喜欢唱歌,得知我在笔记本抄了很多歌,我们的话题一下子多了。

因为这样的关系,阿军请我帮忙,约阿丽宵夜。起初,没讲阿军会到。等我俩坐定,阿军装着偶然现身,与我打过招呼,便坐下来一起宵夜。结账时,当然他买单。

阿军很幽默,每每讲出一些话,让阿丽喜笑颜开。可是,阿军单独提出约她出去时,她坚决不出门。

这份爱情最终无疾而终,坚持了三个月后,阿军失去了耐心。也许,他也明白,这是没有结果的单相思。更何况,若真的阿丽与他相恋了,结果也许会伤害更多人。

不久,阿军离开了玩具厂,去了桥沥管理区的南泰毛织厂。南泰是桥沥的大厂,据说员工有好几千人。阿军去了南泰,应该如鱼得水吧。那晚,我与他宵夜,祝福他,他喝了许多酒。看得出来,他念念不忘的,仍是阿丽。

阿军辞职不到两个月,阿丽也离职了。不知具体原因是什么,但看阿丽的表情,似乎是高兴的。大约因为终于可以回家,与老公相聚了吧。

快到年底时,金表哥介绍了一位女孩我认识。女孩来自福建,娇小可爱,尤其说话声音甜美。她是品质部的,与金表哥同一部门。

认识不到一个月,我俩谈起了恋爱。中间的原因,有金表哥的极力辍合,而且女孩也很主动。我那时见多了工厂里的男女之情,也萌生了恋爱之心,金表哥好像懂得我心,及时雪中送炭。

这是我的初恋,开始感觉很好,但很快激情消散。我说不上原因出在哪里,女孩也意识到了什么,过完年,我们正式分手。

那天晚上,我去桥沥夜市闲逛。想起阿军在南泰,去厂门口走了一遭。果然是大厂,工厂进进出出,自然没见到阿军。

返身回厂,快到玩具厂时,突然和一对情侣擦肩而过。有个瞬间,我感觉那个人是阿军,我没看清他的面孔,但他身边的女子,年龄比他要大。我看得分明。

我回到宿舍,久久不能入眠,好像心湖被搅乱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像是中了阿军的魔咒,对我们拉上的女拉长有了朦胧的好感。女拉长比我们虽只大我们四五岁,却已嫁为人妇。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有一回喝酒,我对金表哥坦白了内心的烦恼。金表哥当即立断,隔了几天,便通过关系,将我调离了手工部。

我来到仓库,从杂工干起,后来当了仓管。工作好了,心情仍很乱,有一回我写了一封信,但几次鼓起勇气,都没能送出去。

我最终对她死了心,是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女拉长和一位男工人在厂外宵夜。我磨蹭了好久,待他们离开,悄悄跟在身后。待到了黑暗处,他们的身体越靠越近。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清晨才有宿醉中醒来,肚中的秽物,吐了一地。自此,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认认真真地和年轻女孩谈几次恋爱,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而我也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图文无关)

上班了,工作忙,而手上已积累了近十个网友的故事。今天这篇,写得有点急了,许多感觉没写出来,请诸君多担待则个。

每个人的故事,都值得记录。每个人的经历,都是时代的一部分。三惊胖爷专注于非虚构纪实故事,欢迎提供采访线索。只要您有故事,不用担心文笔,只要讲给胖爷听,剩下的事,交给胖爷负责,您的经历,会变成一个精彩文本,呈现在读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