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第一个晚上。一点半。刚把C女士送回来了,可怜不幸的母亲,三岁的孩子只剩下一把冷灰,一周前死了。
这是徐志摩抵达柏林后写给陆小曼的第一封信。信中的“C女士”是他离婚三年的前妻张幼仪,“小孩子”是他和张幼仪刚刚去世的小儿子彼得。
张幼儿期彼得照片
徐志摩这次去柏林,名义上是为了照顾小儿子彼得的葬礼,但实际上是为了躲避风波。他与王熙的妻子陆小满进行婚外恋后,国内舆论不断。
有了新的恋情,这时候徐志摩的脸上有忧愁,但精神头脑看起来很好。张幼仪后来在回忆中这样描述了她离婚后第一次见面的徐志摩。
“他比以前更有活力,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可见他过得很好。至少最近过得很好。”
相比之下,张友友变得悲惨多了,失去儿子的痛苦使她的眼睛暂时失去了光芒,她的体型也比以往更加消瘦,这是长期照顾生病的孩子的结果。
张幼仪很高兴徐志摩能来,她挂了两行眼泪,把彼得的骨灰罐递给了他。"你要早点周到,还能看到他最后的眼睛。"“说起来,张友友哽咽了。她在彼得出生的时候,因为他父亲强迫一个叫林徽因的女人签署离婚协议,彼得和父亲唯一的见面是在他的月亮上的时候,还隔着玻璃。
“彼得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爱!”张幼仪悲伤地认为,她的眼泪像泉水一样不断涌出。徐志摩是个感性的人。虽然对小儿子彼得的感情不多,但现在在异国,抱着儿子的骨灰团流泪了。
徐志摩为彼得写了一篇散文,名为《我的彼得》。这篇散文是张幼仪后来看的,他用心写的,但张幼仪没有被感动。她后来说:
“那部电影表达了很多对彼得的遗憾和爱,但没有提到孩子的成长和生活。他不知道彼得在世界上遭受了多少痛苦。”
张儒雅对徐志摩的“不知道”并不是意外。当初他毅然迫使你朋友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彼得以后会怎么生活。诗人总是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那个世界和梦想的世界、现实的世界相似。他们常常视而不见。是你。
但是张友友恰恰相反,生活的艰辛,养育子女的疲劳,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她嫁给了诗人,所以那么明显。
离婚后的三年里,徐志摩一切进展顺利,除了没能和林徽因在一起,几乎万事如意。他不仅出版了诗集,还编辑了著名出版物《晨报》的副刊。现在他有了新的恋人,以前失恋的痛苦也已经淡化了。
但是离婚后,张幼仪过着完全相反的日子,她几乎没有喜欢的事情。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在异国生活的她不仅要继续学业,同时还要忍受周围人的不友好怀疑。要不是多拉这个女人帮助照顾彼得,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熬过这样艰难的岁月。
苦难总能给人成长。在苦难中渗透的这三年里,张有仪也发生了变化。这一点,徐志摩见到她的时候也感受到了,所以在给陆小曼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C(张裕毅)是一个有气魄、有胆识的女人。她这两年进步很多,独立步调已经稳定,思想确实有渠道。这是朋友的优点。NOK的力量最大。不亚于我自己。她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怕”。准备以后扔几颗炸弹,震惊中国老鼠潭的社会,看!”
张友友当然没有看到这些文章,她也没有认为自己会失去什么炸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人啊,经历最大的痛苦,掉到最深的山谷里,什么都不会害怕。
章婴儿期
失去彼得后,张幼仪总是想起一个人在医院生彼得时的情景,因为是一个人,没有依靠,所以生产时她什么也没说。孩子出生后,由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生活,她向医院祈求暂时“救”彼得。
“一切都过去了”张友友在心里不停地这样说,但她心中的痛苦仍然没有减少一半。
彼得的葬礼结束后,徐志摩邀请张幼仪和他一起去柏林旅行。张幼仪心里很痛,不想在彼得的呼吸柏林多呆一会儿,所以点头同意了。
这次意大利旅行由徐志摩的两个英国朋友陪同
:泰勒姐妹。正是这趟旅行,让张幼仪清楚地感觉到:徐志摩还是以前的徐志摩,他分毫未变。以前,每次带她出去,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自己一个人到处观光。这次,他虽然主动邀约她,可他也依旧只顾自己。
好在,这时候的她,英语、德语都已经说得非常流利了,她不需要傻等,她可以自己到处看看,或者和泰勒姐妹聊天解闷。
徐志摩对张幼仪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张幼仪却很刻意地拉开距离,她是个传统的女人:既然已经离婚,就应该有距离。
这次意大利之行,后来被张幼仪称作为“重生之旅”,在这个弥漫着艺术气息的国度,她的丧子之痛终于得到了缓解。
这趟旅行结束后,张幼仪就告别徐志摩,并回到了柏林。她的脚步是自由的,这是她和以前不同的地方。
当张幼仪前来与徐志摩道别时,他突然有些恍惚,以往,每次都是他主动离开她。在英国时,他为了他的恋爱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并抛下了已怀孕的她。如今,却是她主动来和他道别。
徐志摩想说什么,可却突然开不了口,他意识到:眼前的张幼仪,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张幼仪了。
到柏林后,张幼仪带上了彼得的骨灰,前往汉堡:她将去完成她下一阶段的学习。她离开后不久,徐志摩在得知“王賡已同意离婚后”,欣然回国。
1926年春天,张幼仪回国,当着徐志摩父母的面同意他和陆小曼的婚事后,她却并未出席。她只在他再婚后提出:要将阿欢带在身边。和徐父、徐母解释原因时,她说:“生活在大城市,对阿欢的成长有利,他在北京可以受到更高水平的教育。”
徐志摩与陆小曼
独自带着阿欢在北京生活期间,张幼仪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她先在大学教德语,后来又接管了八弟创办的云裳服装公司,还做了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的副总裁。她的人生终于有了惊天逆转,而此时的徐志摩:却经常焦头烂额。
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后,他们的经济经常陷入困窘中。陆小曼过惯了奢靡生活,她的衣服、鞋子都要最新款,她的零食也总要买进口的,她还迷上了鸦片烟。习惯被人伺候的她,还总在家里养着厨师、司机、佣人等等。
徐志摩和父母闹了矛盾后,和父母要钱本已不容易。他的收入虽然不低,可怎么也耐不住如此“花法”。此时的徐志摩,才真正懂得了现实的生活。他慢慢意识到:他以前之所以能一心创作,不用管顾其他,是因为有父母和张幼仪在身边帮衬。
为了养活陆小曼,徐志摩总是忙着上课,接活儿,他甚至为了钱,接了房产中介的活儿。
因为住得近的缘故,徐志摩和张幼仪经常见面,阿欢也经常能看到父亲。可遗憾的是,不论张幼仪如何引导,阿欢对父亲总是不冷不热,他更喜欢母亲和爷爷奶奶。毕竟,这个父亲,极少陪伴他。
阿欢的冷漠,让徐志摩心里不好受。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孩子越来越喜欢了,他很想有个“亲自己”的孩子,为此,他经常催促陆小曼“赶紧生一个”。徐志摩显然不知道:为了和他在一起,陆小曼曾经偷偷打掉了她和王賡的孩子,那次堕胎,让她的身体落下病根的同时,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陆小曼没有生育能力的事儿,张幼仪并不知情,她只是奇怪他们为何一直未生孩子。更让她奇怪的是:徐志摩再婚后,竟和她较以前来往更多,且更亲近了。为此,她后来曾在回忆录中感慨说:
“人生真是很奇怪。我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和丈夫离异的原因是他认为我们两个不搭调;结果我们离婚以后,相处得反而比离婚以前要好。”
徐志摩经常来找张幼仪,他甚至有些依赖她,有时,他来云裳请她帮忙做衣服,有时,他单纯来看儿子,有时,他是手头紧,想和她“拿点钱”。
对于这种变化,张幼仪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明明已经离婚,她就不应该再和他过多牵扯,可她又总是避不开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保持朋友和朋友该有的距离。
中年张幼仪
一次,徐志摩一到云裳就对张幼仪道:“我把领带搞丢了!”张幼仪“嗯”了一声后便没再说什么。他似乎有些恍然若失,他明显感觉到她总是不大搭他的话。
那天,徐志摩在店里说了一堆的闲话,可张幼仪却都淡淡地应和,她甚至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那次,他离开时,她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失落,她猜想:他这段时间可能不是很顺利。
徐志摩的确不顺,为了生活,他接受了胡适的邀请前往北京授课,那也意味着:他将经常和陆小曼两地分居。因为太劳碌的缘故,他曾恳求陆小曼陪自己北上,可他等来的是一次又一次拒绝。
长期分居的夫妻,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徐志摩和陆小曼的感情也出了问题。因为陆小曼总是一个人留在上海,她慢慢与常住他们家的友人翁瑞午有了暧昧关系:他们二人经常躺在一个烟塌上吸鸦片。
徐志摩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可他能怎样呢,他只能安慰自己说:“他们要真的有什么,就不会仅仅是在烟塌上了。”
徐志摩可以忍受陆小曼与翁瑞午长期共处,可他的父母却为此差点跳了起来。
一次,张幼仪刚准备休息,徐父、徐母就上门了,他们一见她便开始吐槽这位“翁先生”了,说到激动处,徐母还嚷嚷道:
“那个翁先生,是陆小曼的男朋友,他们经常在一个烟塌上抽烟,他(徐志摩)回来了也在烟塌上躺着,他好像不介意翁先生住在家里一样,像什么话。”
徐母越说越激动,最后竟脱口说:“这个家已经毁了,我再也不要住这里了,老爷和我想搬去和你住。”
后来,他们二老竟真的搬来和张幼仪母子同住了。因为觉得“说不过去”,无奈的张幼仪只好在家旁边的空地,为二老盖了一栋房子安置他们。
徐父(徐申如)与张幼仪、阿欢合影
徐家二老这次投奔张幼仪后,徐志摩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了。可能,他自己也觉得很多事情是陆小曼有问题。
徐志摩一心想修复妻子陆小曼和父母的关系,徐父、徐母住到张幼仪盖的小楼后,他常带着陆小曼前来探望。可每次,只要看到徐志摩夫妇的车,徐父就会对老太太说:“说我不在家”,然后,他就会从后门溜出,穿过院子进到张幼仪的房子里,留老太太一人招呼他们。
若非离过一次婚又再娶,徐志摩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家庭和睦,也是需要付出的。他苦恼极了,可他没有任何办法。
徐志摩的生活一片昏暗之际,张幼仪的日子却越来越好过了。她的事业风生水起,她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她的娘家哥哥们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她家里聚会,所以,她虽然一直没再找伴侣,却从不孤单。
张幼仪身边还有了很多追求者,这些人中最出名的要数罗隆基。罗隆基是知名学霸,他曾赴美国、英国的顶级学府留学,博士毕业,他还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创办《新月》杂志并担任主编。
张幼仪对罗隆基很满意,可当他知道他在老家也有原配妻子时,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别人问及理由时,她说:“我自己曾经是被抛弃的,我绝对不会让任何女人因为自己而受同样的苦。”
张幼仪拒绝罗隆基的另一个原因是:通过交往,她发现他和前夫徐志摩太像了。她曾明确告诉过自己:如果再婚,一定要找一个非常懂得现实生活的男子。
罗隆基追求张幼仪的事,徐志摩早有耳闻,但他什么也没说。
转眼就到了1931年,此时,正是他们离婚的第十年,这年,阿欢13岁了,他变了声,这也意味着:他成人了。阿欢依旧和徐志摩不那么亲近,他和父亲的距离感,一如母亲和父亲:礼貌却克制。
阿欢的个头长得很快,寻常父母看到孩子长大多半会欣慰,可徐志摩却不然,他更多的是失落:孩子长大了,依旧不和他亲近,以后更加难了。
徐志摩来店里做衣服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张幼仪知道:他在忙着挣钱。
陆小曼
他最后一次来云裳,是在1931年11月18日,即他遭遇飞机失事前一天。当日,他到店时,张幼仪和八弟都在,他和八弟打过招呼后就问:“上次我让裁缝替我做的几件衬衫,做好了吗?”
之后,徐志摩就笑着和张幼仪聊天,他说:“自己刚搭飞机抵达上海,准备带人去看一个朋友打算出售的住宅。”
张幼仪听出来了,他心情很好,她猜想:如果卖掉这个住宅,他应该可以得到一笔钱。那样,他就可以偿还他欠银行的部分欠款了。
“你刚到上海又要飞,需要这么赶吗?”张幼仪抬头看着他认真地道。徐志摩之所以这样赶,是为了去听林徽因的讲座,她这次讲座会用到他的东西,他应该到场。但那日,他并未把“赶飞机”的原因告诉张幼仪,他只笑了笑后,就把话题扯开了。
可能是有了不好预感的缘故,张幼仪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她劝他说:“飞机旅行是件危险的事,尤其你还长期乘坐中国公司的免费飞机,如果非坐不可,你也应该坐外国公司的飞机。”说到这儿后,张幼仪自己停了下来,她知道:徐志摩之所以坐免费飞机,是因为经济拮据。
徐志摩听到张幼仪替自己担心,竟然有些高兴,他哈哈大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徐志摩与张幼仪
徐志摩走后的当晚,张幼仪去朋友家摸了几圈麻将,到很晚才回家。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她在半睡半醒中听到佣人对他说:“有位中国银行来的先生在门口想拿电报给您”。
张幼仪看到电报后如五雷轰顶,电报上写着:“徐志摩坐的包机在飞往北京的途中,坠毁在山东济南;机上唯一的乘客徐志摩和两位飞机师当场死亡。”
中国银行的先生告诉张幼仪:“我去过徐志摩家,可是陆小曼不收这电报。她说徐志摩的死讯不是真的,她拒绝认领他的尸体。”
听到他的话后,张幼仪内心涌出了无限的悲凉。将信差先生请进客厅后,她开始整理思绪:“没有人前往收尸,我已经和他离婚了,我不能去,阿欢是他的儿子,他必须去认领他父亲的尸体,可他只有13岁,必须有人带他前去料理后事。”
理清楚之后,张幼仪给八弟打了电话,将噩耗告知后,她问:“你明天能不能带阿欢去济南一趟?”
徐志摩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身后事,竟是前妻张幼仪一手安顿的。他更不知道:他死后,陆小曼就和翁瑞午开始了长达30年的同居生涯。而那个被她抛弃的前妻,则一直替他照顾着家人和子孙……
而他死后,长期在硖石的凄风冷雨中,陪着他的,则恰是还未出生就被他抛弃的幼子彼得……
徐志摩墓(旁边是幼子彼得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