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经济的迅猛发展之下，颜值网红、电竞网红、美食网红、氛围感网红等等层出不穷，“网红”谱系下分支众多，但他们都有一个共通之处——惹热点、搏出位。“犀利哥”、“沈大师”等猎奇式网红在原本大势光亮鲜妍的网红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猎奇网红们以违背常识换取汹涌而短暂的流量变现，但理智与常识的力量终究是恒久而具有韧性的，待到新鲜感一过，猎奇圈终只剩下娱乐化和浅薄化的一地鸡毛。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火爆网络的周某人

人生已过三十七载，历数周立奇这半生，头上扣着“窃格瓦拉”、“广西周某”、“南宁阿三”、“不打工男”一层层等值得玩味的“江湖封号”，然而，在十几岁的年纪，他最拿得出的名号，也不过是一个刻板官方的——问题少年。

1984年出生的周立奇家境贫寒，母亲存在精神疾病，时常神志不清，周家六个兄弟姐妹，周立奇上有大姐、二哥、三姐和四哥，下有一个小弟，长姐如母，周立奇的长姐早早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周立奇年纪虽小，但仍需要分担家务。

他不爱学习，小学阶段，三年级只上了短短半年便辍学了。周立奇所在的村庄，人们世代务农为生，彼时新型农业、有机农业、农家旅游等项目尚未开发，待在农村或城乡结合部，在周立奇的眼中意味着甘于贫苦。

当同龄人还在学校上学的日子里，周立奇却因为年纪小、没文化，没日没夜地进一些黑工厂打工，工资还莫名奇妙被克扣。“打工”等于“受苦”，这是年幼的周立奇在日复一日的工厂生活中的得出的苦涩认知。

13岁那年，周立奇只身离家，四处闯荡。13岁，尚可被称为孩子、少年，年幼的周立奇如何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无从得知，但他的确倚靠着狂放的生命力野蛮生长，“二流子”、“小混混”、“社会青年”……这是旁人眼中周立奇13岁到23岁的发展历程。

“迟早要栽。”不少人一边暗暗唾弃周立奇，一边堪称恶毒地想着。2007年6月4日，周立奇因犯盗窃罪被南宁兴宁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当这个消息以迟缓效率传遍周家亲朋好友，众人啧啧称奇时，周立奇已经拎包出狱了。

2008年，周立奇因九个月的监狱生活，暂时收了心，打算跟着亲戚踏踏实实找份活干。他被介绍去开挖掘机，而挖掘机师傅常常在高地工作，危险疲惫，早出晚归，再加上当时一月4000出头的工资，周立奇很看不上。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周立奇一听工友谈起广东满地捡钱的繁华生活，便萌生了辞职赴粤的念头，没干几个月，周立奇便攥着微薄的工钱去往广东。但毫无定力的周立奇在机遇大好的广东也没能实现发家致富的愿望，没过多久，周立奇便回到了老家广西过活。

小城市难以安放灵魂，大都市难以容纳肉体。这便是当时周立奇的处境，2012年10月10日，周立奇再度因盗窃罪被南宁市西乡塘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一时间，父老乡亲纷纷议论，周家老五该不会是有那个病？——盗窃成癖？

2013年12月5日周立奇刑满释放，但未满一年，2014年10月17日，周立奇再度因为盗窃电瓶车被捕，直至15年6月16日刑满释放。

但周立奇似乎发现了盗窃电瓶车的“妙处”，比起老老实实赚死工资，偷窃电瓶车赚上不大不小的一笔钱，再关上两年不到的时间，进监狱对周立奇来说仿佛不是惩戒，而是“休养生息”。

2015年的8月至10月期间，周立奇与他人盗窃电瓶车共6部。直至2016年9月19日，周立奇因为屡教不改，盗窃罪、抢劫罪数罪齐罚，被南宁市兴宁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这偷偷摸摸的伎俩终于被喝止。

四次犯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的周立奇，被网友戏称为“窃格瓦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画风清奇，面对诸多记者的提问，“为什么对盗窃电瓶车如此痴迷？”“有盗窃癖吗？”“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去工作？”

周立奇却一脸无畏道：“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这一金句被无数网友转载恶搞，“996”社畜打工人以此自嘲自解，白手起家创业人士玩味自勉。

然而，在这一神句的背后，周立奇还有一番可谓吐露真情的说辞：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做生意又不会做，就是偷这种东西，才可以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在看守所里面的感觉，进看守所跟回家一样，进了里面去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心酸之余不免感叹人类脑回路的清奇，周立奇面容削瘦，留着七八十年代的下海知青头，浓密的眉毛和两撇滑稽的小八字胡，一本正经地道出这一番话，在表情包、短视频甚是火热的年代，周立奇身在狱中，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度以鬼畜形象火爆网络。

网红经济时代的飞沫：周立奇的“开挂”人生

2020年4月18日，这一天是周立奇出狱的日子。一大早，周立奇的姐姐就赶到了南宁兴宁乡下老家，桌上摆着买好的红布和鞭炮，小弟则收拾给哥哥买好的新衣服，大门侧边放着一把植物，同早早准备好的火盆一样，这是去除邪祟，告别过去，辞旧迎新的寓意。

除却周家人，打算迎接周立奇的还有他曾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一起服刑的狱友。其中不少人士原本并不相识，但因为周立奇这个媒介，他们在网络上自发组织约见，他们一起调侃周立奇服刑时发生的趣事：

周某人在狱中时，甚至有仰慕者拿了一件印有他头像的衣服请他签名，但不知为何，周立奇没签。

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评价这位人在狱中，火在网上的“不可能打工人”，称自己在狱中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周立奇这么有名，只觉得他人很幽默，说话也很好听。

两人还在狱中畅想出狱未来，周立奇那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以更为圆滑的姿态再度表露——“我想做老板”——似乎也不怎么圆滑。

但比起担忧又欣喜的亲人和朋友，这一日从早上六点开始便不断登门拜访的网络公司则显得热络不少。“这人真有意思，该不会出狱后就直接去当网红了吧？”

这么一条评论在周立奇服刑期间得到不少的附议，也引起了时刻在网络世界里寻觅的网红公司的注意。更有甚者称这位“不打工人”身上有着“后现代的荒诞感”。

周立奇提起各位对他欣赏不已的朋友依旧是荒诞幽默的口吻：“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周立奇作为其中的一个“人才”，获得了无数网络公司的邀约，当周立奇刚一出狱，回到家中，网络公司便蹲守在了周家门口，话语说得简单粗暴：“我是重庆来的，公司出钱，周立奇出人，有钱一起分。”

于是，周立奇出狱后见到的第一波人并非是自家亲友，而是两个自称重庆某食品公司“星探”的男子，两男子一个背着书包，一个穿着蓝衬衫，一前一后走进周家门，携带着500份印着周立奇头像的海报，分发给了在场所有人。

经过男子的自我介绍后了解，两人其实收到周立奇即将出狱的消息，便早早等在柳州监狱门口。

这不免令人联想到了玛莎拉蒂、保时捷一排排豪车排列在监狱门口的盛况，彼时刚一出狱的周立奇茫然地瞟上了几眼，径直走向了司法局的车，第四次出狱的他，对出狱流程早已轻车熟路。

并不知道，这些喧嚣为他而来，但没有守到人，便准备上周立奇的老家南宁寻找，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男子一上出租车，的士司机听到两男子的抱怨内容，热心地告知：“我朋友就是周立奇隔壁村的。”

一时间，周立奇成为了村里的红人。2020年4月，电视、新闻客户端和各大纸媒对周立奇出狱后的行为进行了跟踪报道，其中对周立奇价值观的抨击有之，对网红公司和直播平台围堵周立奇一事的评论亦有之。

网红公司给周立奇开出的百万签约费令人咂舌，在社会固有认知里面，论学历，周立奇小学没毕业；论长相，和小鲜肉绝对扯不上关系；论社会阅历，如果四进监狱也算人生经验；论技术本领，90秒偷走一辆电瓶车，似乎，也算是一门本领？

正当无数网民集结完毕，预备讨伐“百万网红预备役”时，周立奇却高调发声，表示自己已经拒绝了所有网络公司开出的天价邀约，同时一句“就算我喝白粥，也不打工”的狠话再度血洗网络。

此时热度正好，2020年6月周立奇在社交平台迅速注册了账号，发布了一个短视频。

视频的背景正是灰暗的农家粉墙，其中的男子剃掉了满头乱蓬蓬的长发，取而代之的是干净利落的寸头，坐在素色的床榻上，态度恳切地面向社会道歉，并告诫广大网民:“你们不用模仿我，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周立奇此时背后有无团队不可知，他靠“勿模仿，做自己”的端正态度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粉丝，很快便积累了几百万粉丝，日常拍摄的视频都是朴素而真实的农村生活，仔细一看，似乎搜刮不出网红团队包装的影子。

同年同月，面向周立奇事件，媒体逐渐进入了冷静期，开始对周立奇的个人形象进行深入的探索与重新建构，网络像一阵狂风，呼啸之后，剩下的只有迷茫与空虚，以主流媒体为导向，公众开始反思由周立奇引发并主导的“流量狂欢”背后的原因。

2020年7月，周立奇受邀参加了广西南宁市公安局的直播。

镜头前与警察相对而坐的周立奇身着黑色西裤、黑色商务衬衣，俨然一副商界人士的模样，再联想短短三个月间，周立奇再快手、抖音、哔哩哔哩等平台的个人账号粉丝皆达数百万，谁又能想到这是不久前那个以偷窃为生的窃格瓦拉？

尽管浪子回头金不换，但老话说得好，人民币都有人嫌鄙俗，一个被互联网抓住前科与污点的素人，无论是过度消耗流量还是被流量消耗，都不免会引起部分群体的不适与厌恶。

一些主持人甚至会使用“人性扭曲”、“不知羞耻”、“没有良知”等重量级字眼加诸周立奇身上。

2020年11月11日，网络爆出了周立奇正式成为广西一家电瓶车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昔日豪车蹲守周立奇的盛况再度上演，周家人不堪其扰。

2020年12月25日，广西飞驴电动车科技有限公司在南宁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周立奇担任联合创始人并出任首席品牌官。通俗点说，周立奇的确活成了自己梦想中的“狠人”——不打工的小老板。

不少人在此新闻下调侃，称自己需要周立奇来帮忙测试电瓶车的防盗性能。

2021年，周立奇经有心人的提点，意识到自己可以借助两年积累下来的本金和出狱后的余热，进军餐饮行业。当然，周立奇的烧烤店自然比不得现今娱乐明星的连锁规模，但因其“知名网红”的噱头，依旧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烤吧面积大概800平，包括一楼大厅和二楼包厢，唱歌吃饭一条路。门口的招牌上印着巨大的周立奇红色头像，不同于现如今的利落寸头造型，招牌上面正是长头发、茂密小胡子，窃格瓦拉时期的周立奇。招牌下还有一行不大不小的红字：“来到这里的个个都是人才。”

饭桌上的餐巾纸盒更是印着周立奇的成名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许多网友纷纷来到此地打卡，与烧烤店老板周立奇合影。更有甚者赞叹周立奇是从网红经济冲浪行伍里成功上岸，回归实业。

对此，周立奇并没有否认，反而顺势表明，自己现在喜欢干点踏实事情，希望靠烧烤店赚钱给家人盖新房子，也向前半生关爱自己的兄弟姐妹证明自己。

在由他掌镜的后期短视频中，再难见所谓的“后现代”气息，周立奇开始积极介绍由他亲自设计的电瓶车防盗设施。面对网友戏谑：“恭喜阿三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周立奇也安然受之。

在2021年，周立奇的人生出现了许多新的气象，他自然地化妆、接受摄影师的动作指引，登上时尚杂志，为南宁乡村的孤寡老人送温暖，致力于公益事业……但这些事迹却从未出现在他的短视频中，只有当他颇具喜感地笑言“做好事不留名”时，才能窥见几分当年的江湖气息。

2021年9月，微博对涉及周立奇的不雅图文、低俗视频和恶俗营销都进行了全面清理。

转眼间，2022年已至，有好友爆料，日常会有女粉丝给周立奇发私信，想找他谈恋爱，关系好的有时还会线下约见喝茶聊天。

当网络上疯传周立奇的女友时，他却低下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回应：“我的条件还没达到，我不敢想这些东西，不能让别人跟着你去吃苦受累是不是？”新年新伊始，周立奇继烧烤店后又开了一家电动车超市，正决心干一番自己的事业。

参考资料：

《犯罪新闻报道中的传播者角色分析——以周立齐事件为例》

《“不打工男”第4次出狱成“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