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而不是江边的枯藤、老树、昏鸦！坐在余秋雨中国文化必修课的讲堂上，品味中国文化的润物无声和磅礴生机。

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明·洪自诚

君子浩然之气，不胜其大，小人自满之气，不胜其小。——明·薛萱

我正在讲君子之道里边的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是君子之道里边的一个非常大的课题，我讲到君子之交里边的第一个难点，我们大家在想，过于亲密的、甘甜的友情，可能里边充满了暗箱、沼泽和陷阱。那么正常应该如何?这就牵涉到我们对我们中国古代的哲学家们的一种佩服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在这儿一定要引出庄子的至理名言：

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庄子

这几句话不很复杂，但是我还是翻译一下，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清水；小人之交，甘如甜酒；君子因清淡而亲切，小人因甘甜而断绝。

庄子的这个论述，具有惊世骇俗的颠覆性，因为这经常和我们日常生活的概念相反。我们人世间的友情总是在追求甘甜，而甘甜的对立面就是清淡。庄子把这个观念反过来了，把我们的追求引向了不同的结论。那么多年前的庄子，他反了2000多年，但人们还是不理解，还是在追求甘甜。估计多少年以后，人们还是会一样追求友情的甘甜。

因此，我们要一次次地读庄子，一次次地了解我们古代的哲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最高智慧。

庄子的好处在哪里?他非常善于用比喻。他用清水和甜酒来比喻友情，实在是找到了一个最好的门户。在色香味上，清水都没法和甜酒相比，但是区别非常明显。甜酒需要酿造，清水不必要酿造——需要酿造的友情就不太好；甜酒并非必需，清水却是必需——不是必需的友情，那就和清水没法比了。甜酒不能多喝，喝多了就会乱性；而清水可以多喝，多喝以后反而有益健康。

毫无疑问，无论是在酿造的问题上，在必需的问题上，在乱性的问题上，甜酒表面上都高于清水，而实际上呢要比清水要差得多。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友情到底哪一种更好，用这个比喻说得非常明白了。我们要的是清水，出乎天然的清水，为人所必需的清水，可以尽量饮用的清水，无碍于心智的清水，这就是最高的友情。这样的友情，具体说起来，未必是经常相聚，也未必是山誓海盟，也未必是成群结队，也未必是书信频频。但是偶尔一见，却满眼亲切；如果挥手而别，也会衣带留痕。

上善若水

同样以水作为比喻，因为庄子以水来比友情，庄子的淡哲学和老子的冷哲学有关。老子这段话非常重要，我还要介绍一下：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老子《道德经》

我用现代话翻译一下这段话，老子说：最高道德像水。水，注润万物而不与谁争，身处大家都遗弃的低位，因此反而接近了大道。除了找对地方，还心地深远，与人为善，说话可信，为政有效，办事能干，行动合时。老子最后的结论是：“夫唯不争，故无尤”——正因为什么也不争，所以也没有麻烦。

老子的这段话，在我看来是值得永久传颂的中国古代的名言之一。其核心有两点：第一就是利万物而不争，第二是处低位而得道。对于这两点，我需要做一点简单的解释。我先从第二点讲起，比较复杂的叫“处低位而得道。

老子说，这个水总是处于众人之所恶，也就是总是找大家都不愿意停留的地方。大家愿意去的地方是什么?向上、向高，向世界的显达之处；水正好相反，它向下、向低、向谁也看不到的隐蔽之处。水专门寻找人们所鄙弃的地方，也就是说是众人之所恶的地方。众人不喜欢的地方，恰恰是得道的地方。

老子为什么这么说?老子说，因为众人都在争高，但是争高的一切，也需要灌溉和滋润，这又必须要依靠处于低位的水了。水好像在说，你争你的高位，我灌你的根脉。水，连可能的对手也默默地帮助了，那就是利万物，能够做到利万物而不争，正是它敢于寻找低位。

所以，逆众人——就是反着众人，却是为了利益众人，反着万物却是为了利益万物，这就是大道。大家听明白没有?水流向低处，这是逆着万物来的，但是它的目的是为了滋润万物，这就是大道——逆万物而利万物，逆众人而利众人——这就是天下大道。

对这个问题，联系到我们友情的问题上，我们怎么来理解庄子和老子所说的水的秘密?怎么来理解，淡要比浓好得多?这里我可以举一下我个人遇到的两个很负面的例子，这两个很负面的例子，大概能够说明为什么淡要比浓好。​​​因为这两个例子非常有意思，所以我留给下一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