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并不远
是吾心归处
也是身之所处
300多个日日夜夜,42岁的任欢此前从没想过,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她,如今会让工作按下“暂停键”,24小时陪在母亲身边。
去年3月,欢妈的阿尔茨海默症发展到重度,记忆化作流沙渐渐消逝,她甚至把任欢当成“妹妹”。
两个月后,任欢从某上市金融企业辞职,放弃百万年薪工作,回家照顾母亲。一起唱歌、重学算术、相伴旅游……一切,只为让母亲记忆溜走得慢点、再慢点。
一个辞职的决定
3月,上海。68岁的欢妈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电视笑得很开心。
任欢坐在一旁,不时和母亲聊天,试图唤起她的回忆。欢妈抬头看了眼女儿,脸上挂着笑,突然嘴巴皱成一团,闹起小别扭,可没一会,又开始打瞌睡。
母亲变成了“孩子”,这一切要从4年多前说起。
让任欢觉得不对劲的是,一向方向感极好的欢妈开始找不到路。
一天清晨,欢妈出门倒垃圾,快半小时也没回来。想起此前种种迹象,任欢一家集体出动,最终在小区附近的公园找到欢妈。
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任欢,欢妈一脸疑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到这儿,也不知道该回哪儿,独自乐呵呵地笑着,笑得任欢泪流满面……
任欢知道,母亲生病了。
到医院检查后,欢妈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症。任欢知道,这个病,会让欢妈的记忆像被删掉了一样,逐渐忘记自己,忘记女儿。
任欢是重庆开州人,先后在北京、上海工作,一路打拼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做到了产品总监位置,年薪百万。
工作忙碌的她一年回不了几次老家,父母就常坐着飞机来看她。发现母亲患病,任欢把父母留在了上海一起生活。她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得肝硬化已逾10年,照顾欢妈越来越吃力。她拼命地想挤出更多时间陪伴母亲。可常常她下班回家时,欢妈已睡下了。
“妹妹!”一天,任欢突然听见欢妈叫她。
“我是你女儿、我是欢欢。”
但母亲仍然认不出她。任欢急红了脸。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母亲相信。
她躲进厕所,哭得稀里哗啦。
作为独生子女,任欢享受着父母百分百的爱。从上大学到工作,任欢外出闯荡越走越远,虽然欢妈心里有一千个不舍,却总是无条件支持她去追梦。
“工作可以再找,钱什么时候都能挣,但挣再多钱也买不到与母亲相处的时间。”这一次,任欢做出决定:辞去工作,回家陪伴母亲。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陪伴
陪伴,是24小时的。
阿尔茨海默症带给欢妈的不仅是遗忘,还有睡眠障碍,自知力、视觉、听觉、运动能力下降等症状,这些病症都是不可逆的。
任欢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深夜被欢妈叫醒。欢妈背着背包,站在床边,要任欢带她回家。
反复解释、哄着睡觉、凌晨牵着下楼“回家”……任欢用尽各种方法,陪欢妈一起熬过这些“记忆断片”的时刻。
一晚过去,欢妈全然忘记发生过什么,又像小孩一样,坐着桌前等着“答题”、唱歌,然后拿到奖励——最爱吃的榴莲。
所谓“答题”,是任欢陪欢妈在做脑部康复训练。她拿出装有百元、十元不等现金的红包让欢妈学会简单算账,也会备上话筒让欢妈K歌一曲,通过歌词练习记忆。欢妈有时“玩”得高兴,很是配合,可情绪上来,又会突然朝着任欢发脾气。
到吃药时,欢妈一摊手:“我又没病,为什么要吃这些”。她会悄悄把药藏起来,或把刚吃进的药又吐出来。任欢哄过、急过,她也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做作业老跑神,不高兴还乱发脾气,母亲没有朝她发过火,总是耐心地教育她;生病时,不管多晚,母亲会抱着她,一直守在身旁……
任欢渐渐觉得,欢妈只是回归了孩子般的单纯状态,要人哄着吃饭,要人陪着玩耍,会闹脾气,但也会朝你笑。她要做的,是和时间赛跑,让母亲尽量过得开心,哪怕记忆最终要溜走。
300多天里,北京、深圳、杭州、浙江……任欢带着欢妈去了10多个地方旅游。“我妈乐观外向,在家待不住,就喜欢出去玩,还爱看电影。”任欢也常带母亲去电影院,哪怕一场电影下来欢妈基本是睡过去的,但看着入场时欢妈兴奋的样子,任欢就觉得够了。
亲戚朋友也曾给她出主意:请个护工吧!可任欢觉得,照顾欢妈,得懂她的喜好,会琢磨她的情绪,这是护工替代不了的。
她还计划着,等疫情好一点带欢妈去趟新疆,那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那里可能会唤起母亲曾经的记忆。
一个“难两全”的思考
300多个日日夜夜的陪伴,自成年以来,任欢从未和母亲的生活如此亲密交融过。任欢把母女俩的日常拍摄成视频放上短视频平台。“欢妈偷吃糖”“欢妈与视频对话自嗨”“欢妈洗碗清点数量”……任欢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和母亲留下一份记忆,也治愈更多相似经历者。
一些同样患阿尔茨海默症群体的家属看到视频,联系上任欢与她分享护理经验。对于每一条建议,她都认真研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延长欢妈记忆的机会。
陪伴没有白费,最近一次欢妈复查,虽然在阿尔茨海默症测评分上再次下降,从11分降到8分。但医生说,欢妈的精神状态,完全看不出是重度患者,这与家人的悉心照顾是分不开的。听到这些,任欢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陪伴母亲的同时,任欢自己也再次成长。以前不会家务的她,如今洗碗、洗衣,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还未当母亲,但她更深体会到欢妈带大自己的不易。
“辞职前,最怕接到父亲电话,担心母亲又走丟了。”任欢坦言,从职场竞争中抽身,回到家里陪伴母亲,也曾面临事业、家庭的“两难”选择。但现在,只要能陪伴记忆逐渐流逝的母亲,其他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次要的。她说,自己很幸运,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靠着老公的收入和前些年的积蓄,目前生活也有保障。
任欢也计划着创业或找个时间相对自由的工作,可以兼顾家庭和工作,给父母更好的生活。
今年,她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时间走得再慢些,带母亲去更多的地方。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刘艳 尹潇(实习)/文 受访者供图 林楠/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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