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初冬，在佛山顺德北滘港码头，每天有近百个满载家电的货柜驶向全球。在其身后，更火热的是北滘家电、机器人等多条产业链上的工厂，与时节的寒意形成鲜明反差。

这里是佛山制造业体量最大的镇，今年前8月规上工业总产值就已突破3000亿元。这里不仅有美的、碧桂园两家世界五百强总部，还培育引进了智能家电、高端装备、机器人等多条产业链上的细分龙头，本地及控股、过会上市企业近20家。

“要更好地认知‘镇’在整个中国经济梯度中的作用。”10月底，人文财经观察家秦朔来到顺德，在北滘、大良、陈村等多个镇街调研制造企业，对以北滘为典型的顺德镇域经济发展势头印象深刻。他认为，“产业强镇是中国经济之肌肉所在。”

从顺德的例子来看，镇街不仅仅是作为数据统计的单位，而是蕴藏着产业链运行、营商环境打造的内在逻辑。

在当前新型城镇化建设加速和应对外部挑战的背景下，镇域经济更要发挥“压舱石”的作用。

10月26日至28日，人文财经观察家秦朔（右三）在顺德北滘调研。南方+ 刘嘉麟 拍摄

链条如何集聚？

镇域经济是顺德乃至珠三角发展的一个鲜明特征。

今年8月，北滘镇曾经发起一次赴安徽合肥、芜湖的调研。当时就有人提出疑问，为何一个镇要去学习外地的市、区？看看数据就明白。2021年，北滘镇GDP超700亿元、规上工业总产值超4000亿元，总量比内地不少地级市还高，人均还超越了一些省会城市。

镇之所以应被重视，不仅仅是因为其在统计上的经济总量，更重要的是镇域内在的产业发展脉络。

20年前，现在的广东敏卓机电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邱意想来到北滘，成为美的集团的一名员工。他从美的离职创业后，公司产值在成立后五年内增长了约20倍。如今，敏卓是全球微波炉电机的“一哥”，在三个电机细分领域进入全国市场前三。其正在北滘建设的新基地，预计年产值15亿元。

产业链的凝聚力之一，来自镇内以美的为代表的超级龙头企业。2021年，北滘家电产值接近3000亿元，约占全国家电产业总产值的10%。在北滘，仅与美的空调版块有供需关系的企业就达到1000家。敏卓机电在北滘的同行，如恒兴电机、乐普达电机，也都是美的的供应商。此外，还有五金、塑料、电子等方面的无数配套企业，许多都名列国内细分市场前茅。

与此同时，虽然超级龙头企业在产业链的形成和巩固上发挥着重要作用，产业链也绝不仅仅是围着它们转。

秦朔发现，基于当地完备的产业供应链，借助品牌运营、资产并购等力量，诞生了一批成功的“新消费企业”。

德尔玛就是借助北滘和周边区域完整的产业链，从而成长为新兴小家电行业的佼佼者。“只要你能想到一个东西，在这里就能做出来，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找不到有更好的配套。”在公司国内营销总经理李军卫看来，产业链看似无形却也有迹可循，离开了就无法生长。

如果上溯历史就会发现，今天的镇域经济传承自改革开放初期形成的专业镇模式。当时一方面是乡亲之间的相互带领、学习，一方面是集中降低成本，一个产业在一个镇街大量集聚。在顺德，就有北滘家电、龙江家具、均安牛仔等一批专业镇。如今在镇域范围形成一个个新的产业集群，是自然的演变。

“我们能在顺德的一个镇里看到完整的生态体系，有龙头、有相关配套、有设计、有产学研资源，做得相当不错。”秦朔说。

谈镇域经济，并不意味着只能就镇论镇。

从一开始，珠三角镇域经济就是“三来一补”的外向型经济带动起来的。小镇的企业没有大城市的企业那么丰富的资源，因此更多地从细分领域切入市场。市场领域的细分，意味着必须走向国内、世界，才能形成足够的规模养活自己。

很多时候，它们的“身体”还在镇里，“心灵”早已怀抱全球。邱意想在创业的第一个月，就带着手下的工程师飞赴韩国三星集团总部谈订单，首次失败后坚持不懈，最终取得了三星认可。同在顺德，科达制造从一个小小的五金厂起家，如今已经成为世界级的陶机巨头；伊之密作为模压成型装备行业的后起之秀，成功收购并整合美国的百年老店……

在当前新型城镇化建设加速和应对外部挑战的背景下，镇域经济更要发挥“压舱石”的作用。图为库卡机器人。南方+ 刘嘉麟 拍摄

环境如何营造？

如果说镇域经济的一个关键在于产业链的高度集聚，那么另一个关键就在于镇街在营商环境打造中的枢纽作用。

让秦朔印象深刻的是，“政府对企业不仅无事不扰，而且方方面面地理解、帮扶、支持，就像‘贴身保姆’。”

在顺德，长期以来许多对接服务企业，包括产业规划、招商引资、增资扩产等工作，是由镇一级来开展的。在一些时候，镇级的产业服务工作甚至比区级、市级更为关键。

多年来，顺德开展过多次镇街行政体制改革。去年8月，顺德印发《关于做好区、镇（街道）事权划分调整工作的通知》，一次性将4204项事项下放给镇街，占顺德区行政管理职权的55.8%，涉及经济发展、市场监管、自然资源、住房和城乡建设、民生保障等领域，为历史上最大力度的放权强镇改革。

过去20年来，乐普达电机长期扎根北滘。中途有两年，其因为在北滘没有合适的用地而搬到了附近其他地方，但很快就搬了回来。如今乐普达电机也跟随主要客户，在外省设有制造基地，但公司董事长彭东琨认为综合环境仍是北滘最优。

德尔玛最早起步并不是在北滘。2012年前后，德尔玛曾经招聘了20多个大学生实习，到实习期结束时仅有1人留下，他们离开的理由都是：城市环境不够好。于是德尔玛下定决心搬到北滘，当时北滘还开通了直达广州大学城的巴士，很好地解决了人才困境。当德尔玛收购飞利浦业务需要增资扩产时，北滘也面临工业用地紧张困境，但在政府协调下，公司扩产项目最终顺利落实。

镇域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未来方向何在？秦朔认为，与经济功能区的融合，是一个方向。如江苏昆山的玉山镇，同时也是昆山高新区，所以在发展上有很多政策助力。

当前，佛山正在全市布局十大创新引领型特色制造业园区、十大现代服务业产业集聚区，其中三个落地北滘，涉及机器人、工业设计、会展服务等领域。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经济功能区的作用。北滘镇相关负责人介绍，目前“双十”园区的细化政策正在制定中，扶持力度将会“相当大”。

■专家观点

秦朔：产业强镇是中国经济之肌肉所在

我长期在各地一线调研，但是过去以“镇”为单位的调研很少。这次调研中我感到，要更好地认知镇在整个中国经济梯度中的作用。

中国的镇虽然千差万别，但是都上连城市、下接农村。像北滘这样的强镇，工业化、城镇化开展得比较早，某种意义上是体现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肌肉感”的一个重要环节。

过去我们一谈中国经济，就总是北上广深、一线城市，但是中国经济真正的肌肉，包括实体经济、就业、产业链，镇是非常重要的支撑力量。从镇往“上”走，往往是服务业功能越来越强。

以人体作比喻，大城市是一些关键节点，但它的肌肉是否强健，是要看城市圈里有没有非常强的镇。若干个强镇聚在一起，就会形成特别强的县、区。顺德、南海都属于这样由强镇构成的强区。

【南方日报记者】熊程 刘嘉麟

【作者】 熊程；刘嘉麟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