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静好, 笑对沧桑
——致相濡以沫的父母
登围墙
那些从苦海里泅渡过来的人们,才最有资格笑。他们往往笑得最灿烂,最有感染力。笑,其实是一种解放,一种超越。超越了千辛万苦之后的畅笑,是人生的一种难得境界。
我的父母,都已年迈,母亲已古稀,父亲已耄耋。他们的脸上,现在常常开着以前见不到的笑容。他们的笑,如苦海的浪花,常常感染着我。
父亲说过,他的早年是在无亲无故无姓无名无温无饱中度过的。他只知道自己被人贩卖给地主当童工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己的父母长得什么模样,更不知道父母之爱是什么。他没日没夜地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挑着石头,挑着自己的命运。父亲十三岁那年,就在广东沿海一带帮人撑船,在风浪中受尽苦难。后来又在龙川县当了四年的理发学徒。父亲十八岁就参军了。当过海防公安兵,当过军部警卫员。在部队里,父亲勤奋好学,不但给自己取了个斯文名字,还能读报写信,写一手清秀漂亮的字。1958年那年,父亲转业到了新丰江水电站工程局当车工。后来,参与广东几个主要火力发电厂和水电站的建设。
母亲结婚之前,是在贫苦的农村光着脚丫长大的。还是小小的年纪,她就秉承了客家女人的勤劳能干的传统。成绩很一般,但村里村外都知道她非常勤劳,大大小小都亲切地喊她“玉梅”。当时的小学分高小初小,她高小还没念完就出嫁了,那年她才19岁。不久就成了我的母亲。
怀着我的时候,因为营养不足,母亲就得了肝炎。当我有了两个弟弟之后,母亲已经身染数病。因为母亲在农村的户口有名无实,我们实际上是当时中国数量有限的,游于农村户口与城镇户口之外的“第三世界之黑人黑户”。这在现在已不构成什么生活问题。但在当时什么都按票证分配的制度下,这确实是我那一心干革命工作缺乏生活经验的父亲,万万想不到的巨大包袱。在没有户口什么都要买高价的情况下,真正艰难的日子在我稍稍懂事时就开始了。
记得我们住的竹篾片作墙、油毛毡作瓦的狭小而简陋的房子。因为油毛毡是用厚纸坯浸上沥青而制成的,父亲常有一种会发生火灾的恐惧。在父亲的单位里,像我们家一样的“黑人黑户”都在这样的贫民房里生息。但是这些家庭的户主都似乎知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他们往往是单位里不可或缺的骨干力量。思想的先进和生活的贫困落后,令他们在“国家”和“家”的双重担子下,显得过早地憔悴了。
男捕女种的生活,是我青少年时父母为了改变生活而尝试了好些年的一种自救生存方式。父亲解决“荤”的供应,母亲 负责“素”的供给。父亲常常下班后拖着疲饿的身体,冒着生命危险,下河捕鱼捞虾。常常是一箩鱼虾在星夜里被扛回来,却又没油下锅。只好以鱼换油与人不等价地交换。母亲则忍着病痛,硬是在坚硬的荒山坡上开出了几亩地,种粗粮蔬菜。母亲常常披星戴月,回来只吃一口稀粥汤。番薯长大之后,深山里时不时会开来一队野猪,拱刨偷吃,把地翻个底朝天。我们就在黑夜里轮流击盆敲桶,吓退它们。这对于我们小孩来说,是很好玩的趣事。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不能种稻子。而我们吃的是比牌价米贵五六倍的高价米。母亲和我们什么布票肉票糖票也没有,父亲微薄的工资如杯水车薪。我们家只好一直借钱度日。我们的境况还根本不如自给自足的农民。对着稀汤寡水,父亲经常不无幽默地说:“脱了裤子跳进碗里也捞不出几粒米。”而我们这些穷孩子耳濡目染父母的艰辛,也过早地成熟起来。除了大小家务挑水煮饭,还要上山砍柴,解决全家的能源问题。甚至将自己砍的柴运给学校,代交学费。因为上山上多了,我们与大自然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我们的快乐和思索大都源于自然。我后来文章里总有大自然的影子,恐怕要归于那段艰难时日。
父亲一辈子任劳任怨,憨厚老实,勤恳本分。他唯一对单位领导的责怒,是为了争取我们这类子女的读书权利。待我十岁的时候,这种受教育的机会才姗姗来临。随着三个男孩一天天长大,又要上学又要吃饭穿衣,父母的担子便更加沉重起来。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家曾有一段时间,以糠代米。尽管糠里有些米碎碎,但那种吞咽时的粗涩滋味,没尝过的人是很难想象的。那哪里是人吃的东西。谚语说:“饿时吃慷甜如蜜,饱时吃肉也不香。”这些饱甜的感觉,我们当时都没有。
好在雁来燕去换春秋,这种日子在我们兄弟中两人大学毕业一人技校毕业之后,才总算结束了。但是父母的头发却过早地熬白了。
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感慨万分。那些野猪、糠和小屋,常在我梦里回来。
我以为,要想过好生活,必须向前看,要想理解生活,必须向后看。父母苦过之后仍能笑对生活,这确 实难得。瘦土出韧竹,千磨万击还坚劲。
父母一辈子都没多少享受。这些年,苦尽甘来的母亲却得了糖尿病,牙齿松动, 日渐消瘦......
做儿女的只能多些回家,多些陪伴。祈愿父母一生健康, 安享晚年。
花市上,父亲给母亲打电话,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笑成了一朵雏菊
父 亲 退 休 之 后
登围墙
父亲辛劳了大半辈子,年过耄耋,头发早已白如秋天的芦苇。他性情内向,烟酒不沾,棋牌不玩,花鸟不养。他退休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他,生怕他闷出病来。但他很快就沉迷于书报,并迅速培养出逛街的嗜好,令我们又惊又喜。
父亲读书看报,就象以往上班一样,是他每天的头件大事。每日母亲拿着菜篮子去采购,父亲就直奔阅览室,沉醉于报海几个小时,尽心尽意地采购着他的精神粮食。回到家,他们各有所得,心满意足。父亲天天还是一副饥饿的样子,准时往阅览室跑,风雨不改。
父亲没有念过书,但是他的字体和作文能力,却比许多高中生还要好。这不能不归功于他以前长年累月的看书读报。只不过退休以后,他看报就更加“专业化”了。父亲是一个卑微的人,但他时刻关心着国家大事。有什么新闻,他往往是全家最早知道的。有一阵子,父亲每每看到报纸上印度在边界挑衅中国的报道,总是神情激动,义愤填膺。我带父母看了电影《小萝莉的猴神大叔》后,他一下子就改变了对印度的看法,每次有印度的新闻就迫不及待地讲给我听。我每次回去看父母,都多多少少带一些报纸回去,不管新旧,父亲总是欢天喜地的。父亲最喜欢读的是《老人报》、《参考消息》和文摘类报纸。
现在,手机代替了报纸,许多书报亭都另做它用了,难觅报纸的踪影。有几次,父亲来我这边或我弟那边小住,一天见不到报纸,他就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面作痛苦状,并表示一日不可无此君,令人目不忍睹。无奈,他只好穿街走巷,四处寻找,终于买到了,他就兴奋如孩,象中了奖解了谗似的。现在,买了智能手机让他看电子报纸,听新闻,但他还是要去买报纸,习惯了。父亲看报并非囫囵吞枣,他是有自己的思维和分辨能力的。我去斯里兰卡旅游,他象做了功课一样,令人惊讶地说了一大堆中斯的友好历史,对这次的远行一百个放心。他对世界局势的了如指掌,就是看报纸得来的。看报看多了,他对报上的广告和奇闻逸事,总是半信半疑,一笑了之,有时还诡秘哼之,我们也都心领神会。
父亲退休后迅速培养了另一种爱好:逛街。不是一般的逛,他最喜欢的是全家总动员,三代人一起逛。有事没事他都喜欢,特别是节假日。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最新的产品,看看熟悉不熟悉的面孔,他都很开心。
一直想带父母旅游,坐坐邮轮。但他们没办法出远门,不大能坐车,坐火车都会晕车。但父亲独钟步行。每天步行几千步,已成习惯,寒暑不改。前段时间带父母体检,父亲除了前列腺,其它一切皆好,健康无恙。
我知道,父亲退休后,身体是棒棒的,内心是充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