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下午,北京市西城区某咖啡厅二层,“学霸场”相亲局开场前。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摆在面前的这张表格,认认真真地填完不过十分钟。
年龄、身高、家乡、户口所在地、家庭背景、学历、行业、职位、年收入、车房、恋爱次数、兴趣爱好、星座等个人信息悉数浓缩在纸张上。
三言两语、寥寥数字,即可显露出家境、起跑线、学生时代的发力、现今社会地位及经济实力。
签到之后,每一个人都会领到这张表,要求在“八分钟约会”环节正式开始前填写完毕。
11月19日,北京一场线下相亲局开场前,一个男嘉宾懒得再填,从裤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个人信息表,划掉上次的编号,改成这一场的。近三个月,他每周至少参加两场线下相亲局。只要时间允许,不限组织机构,不限主题。
这是他的最后冲刺。三十出头的他渴望在2023年到来之前,结束单身状态。
近十年来,北京主打中高端路线的线下相亲局层出不穷。不少主题更是在择偶条件中被高频提及:“学霸场”“90后专场”“高个子专场”“高颜值场”……
老一辈人继续为儿女奔走在公园相亲角之际,年轻人鼓起勇气迈入餐厅、咖啡厅里的相亲局,以寻觅人生伴侣。
11月18日、19日,作为适婚年龄的单身女青年,新京报记者参加了两场位于北京的线下相亲局。本以为所见皆是竞争,所闻皆是各取所需,但到头来闯入的既不是单纯的游乐园,也并非明码标价的交易场。里头有魔幻与现实,亦有冷漠和善意。
“高个子专场”
“你来这里,除了寻找爱情,还找友情吗?”发问的是一个1980年出生、自述无婚史的男子,眼镜滑落在鼻翼两侧,头发花白,从头到尾都不肯摘下N95口罩。
坐在他身旁的男嘉宾憋笑失败,轻笑出声。
“我意思是有合适的帮我介绍。”男子补充道,“你是‘90后’,可能嫌我年龄大了。可以问问你身边的‘80后’。”
话题再难以继续。
对话发生在11月18日, X机构组织的“高个子专场”相亲局上。四天前,X机构将此场相亲局的活动详情发布在微信公众号,“178+小哥哥/165+小姐姐享免单”“凭体检报告照片或经现场测量免费”“175+小哥哥(含175)/162+小姐姐(含162)特惠:99.9元/人”……
记者在电子问卷里如实填写了个人信息,并按要求上传了一张生活照。
11月18日晚间,“高个子专场”相亲局分发的个人信息表。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X机构工作人员沐沐第一时间审核了我的资料,知道我是新人,告知我“高个子场”现场签到时仅需验证身份证,原件、电子版皆可。一般而言,查验的项目视相亲局的具体主题而定,如“京户京房场”,“签到要查身份证和房产证。”
“高个子专场”相亲局设在北京西城区某写字楼三层的一个小房间内。坐在门口的沐沐查验完我的身份证,递给我一支笔、一张需填写的个人信息表和一张印有10个男嘉宾简洁信息的名单。
沐沐告诉我,今晚人不多,目前来看10男6女。进房间之前,她冷不丁地来一句,“反正这种局脱单概率挺低的,是个玄学。”
房间约20平方米,放着七张白色长方桌,已有两个男嘉宾坐在里面埋头填表。扫了一眼男嘉宾名单,年纪最小的29岁,最大的44岁,“80后”占多数;身高178cm至185cm不等;年收入最高的100万,最低的20万;从事行业涉及教育、电力、广告、医药、金融等。
本场相亲局依旧采用盛行已久的经典“八分钟约会”模式。两男两女对坐一桌,互换填好的个人信息表,自由聊天八分钟。八分钟一到,工作人员会出声提醒,两男起身走向下一桌,两女则不动,和新坐下的两男继续开启八分钟约会。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吃流水席。
男嘉宾关注的第一个重点,往往是女嘉宾资料上的年龄。有的“80后”男嘉宾会将我的出生年份念一遍,感叹一句,“真小。”
紧接着,“破冰”话题高频率地围绕我的家乡和职业展开。“成都那么好,为什么不待在成都?”“你在哪个区上班?”“你们是不是出差比较多?”
一轮接一轮的男嘉宾不停歇地坐在根本来不及冷却的热椅子上。
男女之间高强度地反复“破冰”,翻来覆去地聊过往、聊当下、聊未来。进度过半,我感觉脑子有点运转不动了。一个男嘉宾走到窗台推开了窗户,新鲜空气给这个压抑闷热的小房间带来了几分助人清醒的凉意。
“高个子专场”相亲局印发的个人信息表上,还要求每位嘉宾填写曾有几段感情经历。当一个年近四十、自称年入百万的男子被问及,这几段感情经历是否包含婚史时,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感情经历那栏补上“离异未育”四个字。
散场后,沐沐来到我身边,指着我手里的“男嘉宾名单”,“这个是来了很多次的了,这个也是,这个虽然长得年轻,是离了婚的。你多多注意下吧。”
11月18日晚间,北京市西城区某写字楼,“高个子专场”相亲局设在一个小房间内。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弦外之音
33岁的杨北是X机构的创始人,北大本科毕业。“你的条件在我们资料库里至少可以排前5%。”夸赞了几句后,他随即向我推荐了“一对一服务”,称一些优质男性没有大量时间参加线下相亲局,更偏向于在资料库内精准筛选,购买该服务将会大大提升“脱单效率”。
“让咱们的金牌红娘跟你好好聊聊吧,看你想找什么样的,给你看看咱们资料库里的男嘉宾。”
“金牌红娘”秦老师将我领入一个无人的沙发间,一边阅读我的资料一边询问我的择偶要求,知晓我是无京户、无京房、无京牌车的“三无人士”后,她告诉我应在资料上写明:具有首付京房的能力。
秦老师解释,“你的户口也不在北京,一些男嘉宾会担心万一谈着谈着你跑回老家了呢?”她让我千万别小觑那一句话的作用,这代表着我有安心在北京发展的打算,无异于给了男方一颗“定心丸”。
我想起相亲局上一个男嘉宾向我抛出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来北京的?你爸妈来看过你几次?”
秦老师听完我的讲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告诉我,不少男嘉宾都是相亲局的常客,“身经百战”,许多看似没来由的提问背后其实别有深意。“问你这个问题的男嘉宾,在北京应该就只有一套房,可能还是两居室以内的。他会考虑结婚后如果你父母来北京帮忙照顾小孩,到时候住在哪里,总不会让他们住酒店吧。”
依照秦老师解读出的弦外之音,因我没有京房,该男嘉宾若遇到和我长相、身材、学历相当,但具有京房的女性,就会率先将我淘汰出局。“很现实的。”
依据秦老师从事红娘服务三年多的经验,大部分男客户最看重女方的长相,其次是性格、学历,而大部分女客户最在意男方的经济实力,其次是个人能力、长相。
秦老师提到,相亲市场上,于女性而言,30岁是一道不可忽视的分水岭,劝我抓紧时间,“男的只要经济好,多大都值钱。女的不管有没有钱,年龄大了都不值钱。”
秦老师向我力荐了一个比我小一岁的“三有人士”,透露对方在昌平区有一套300多平方米的别墅。
“知道为什么我了解得那么清楚吗?因为我看过他的房产证。”她再次强调,所有进入资料库的“一对一服务”会员,都会被严格查验户口、房产、学历、婚史、工作单位等信息。
据X机构微信公众号简介,X机构是北大校友于2013年9月创建的名校单身交友机构,为知名高校在读或毕业的小伙伴提供线下联谊活动、主题交友活动等。“创立至今,985、211、海外名校资源比例持续保持在80%以上。”
“学霸场”
11月14日晚间,Q机构在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11月19日(周六)下午举行的“学霸场”相亲局信息。参与者至少需要统招本科及以上学历并满足以下任一条件:世界QS前100名校以及国内985/211等学霸;名企精英;北京土著或者北京户口;在京已购房或有购房能力;高收入;高颜值;家境良好/高净值;其他优势(报名提交资料工作人员审核)。
11月14日,Q机构在微信公众号上发布11月19日“学霸场”相亲局信息。图片来源:网页截图
Q机构微信公众号显示,该机构由清华校友创办于2008年,参与者以北京高校校友为主,十余年间促成数万校友相识相恋。
上述公众号文章中还特意附上了“2022年QS世界排名前100高校”名单。“清北以及QS世界大学排名前50校友,100元/人(需提前一天支付)”“985、211以及QS世界大学排名前100校友,120元/人(需提前一天支付)”。
“学霸场”的电子问卷与“高个子场”的电子问卷在内容上大同小异,但除了上传本人照片之外,Q机构还要求上传学历证明。
11月19日下午2时30分许,西城区阜成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二层已被包场为“学霸场”相亲局。两个包间和大厅稀稀拉拉地坐着男男女女,现场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目前已经有70多人报名,男多女少。
手头的男嘉宾名单上共有40个小格子,格子里是编号+毕业学校+昵称,学校简写为北大、清华、哈工大、人大……(美国)明尼苏达、亚利桑那、田纳西等。
放眼四周,女嘉宾身上都有用心打扮的痕迹,样貌出众的不在少数。多数男嘉宾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些人将额头的头发拾掇得立起来,个别男士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活动负责人开始介绍当日活动流程,依然采用“八分钟约会”的形式,但因这一场人数较多,每一轮交流时间减至6分钟。现场工作人员掌握着进度,每一轮时间到,就会大喊一声,“男生换一下位置。” “旧人”应声起身,“新人”陆续坐下。
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的王佳佳是我的队友。活动全程,王佳佳都戴着口罩,低头玩手机,不加入对话,也不肯将个人信息表推到桌子对面给男嘉宾看。
我好奇王佳佳为何意兴阑珊。
她解释自己是专门冲着两个男嘉宾来的,并向我展示手机上Q机构此前发布的公众号文章,里头简单描述了报名本场相亲局嘉宾的个人情况。“但现场的男嘉宾我都对不上号。”王佳佳有些失望。
算上临时报名的“空降”男嘉宾,我一共和44人共度了“六分钟约会”环节。
男嘉宾包含“70后”到“90后”,大多毕业于国内外名校,职业包括互联网大厂程序员、部委公务员、高校教师、创业者、金融服务人员等。年收入50万以上的不在少数。其中不乏从小被仰望的“别人家的小孩”。
11月19日下午,“学霸场”相亲局分发的男嘉宾名单。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想要在人来人往、信息繁乱的相亲局中保持清醒,具备快速筛选的能力是关键。
一些男嘉宾坐下后会先选择扫一眼女嘉宾的择偶要求,再看个人基本信息。“你喜欢偏瘦的,那我是不是出局了?”“我的年龄超出了你的上限。”“我的身高没达到你的要求。”有关此类情况,大多男嘉宾都不会再没话找话。
“屋子里好几十人,这种活动其实就是一眼定生死,不可能跟每个人挨个了解。”从事金融服务工作的男嘉宾马奇目标明确,只跟他眼中的美女展开聊天,“我就看重人,人好就行。物质上房车存款什么的,自己这些年都奋斗出来了。”
个人资料上的车房情况,组织方仅要求打勾,不惑之年的马奇直截了当地填上3房2车。在“六分钟约会”环节,亦隐隐约约露出握在手里的玛莎拉蒂车钥匙。
“长得好看在这种活动中比较有优势。”本硕皆毕业于清华大学的相亲局常驻男嘉宾李元告诉我,在他看来,男性是先看女性外表,“过关”之后再了解条件,没问题就可以继续接触。“参加多了大概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哪些方面可以将就,哪些方面不行。”李元坦言,随着年纪渐长,他降低了一些自己不是特别在意的标准,比如女方的学历、户口。
某些男嘉宾的个人资料表比其本人更具记忆点。一个男嘉宾在“如何看待对方是否有京户”“如何看待购房问题”那两栏,写上几个大字,“无所谓,我有。”
还有一个男嘉宾在组织方印上的“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这句话下方,紧贴着用笔画了一条横线,以表强调。
11月19日下午,“学霸场”相亲局分发的个人信息表。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选择性暴露
这两场相亲局上,我认识了张小秋。张小秋今年31岁,在某部委工作,毕业于一所QS世界排名常年稳居前50的大学。她和前男友刚分手不久,试图通过参加相亲局来冲淡上一段感情带给她的自卑感。
张小秋2019年参加过几场不同机构组织的线下相亲局,包括X机构的。“三年前来这里,人很多,优质的男嘉宾也不少,其中有很多互联网大厂的。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大龄男嘉宾太多了。”
张小秋也尝试主动出击。11月19日下午,在“学霸场”上,张小秋友善地跟一个男嘉宾搭话,“今天来了那么多漂亮的女生,你们男生有眼福了。”对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接话。
张小秋注意到,一些男嘉宾在聊天时的氛围非常好,会互相谦让,比如当一队男队友意识到在同时出声向女嘉宾提问时,两人都会暂停,让对方先问,“你先。”“还是你先。”
有一队男嘉宾起身的时候,拍了拍即将入座的男嘉宾的后背,“兄弟加油。”这让张小秋眼眶一热。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雄竞”在这家咖啡厅二层,仿佛已消失殆尽。
张小秋告诉我,父母能支持她在北京全款购房,但她绝不会将此类“经济实力”写入资料表中,“如果女性要靠这种条件来吸引男性,就太失败了。”
同张小秋的想法一致——倾向于在相亲局中“选择性暴露”的,还有任姗。今年7月,就职于某券商投行部的任姗在一位友人推荐下,参加了Q机构组织的“顶级学霸/高智商专场”相亲局,这是她第一次报名线下相亲局,“我这辈子应该是拉不下脸去公园相亲角,参加相亲局可能就是我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2022年11月23日,上海某公园相亲角,老人们聚集在这里为家里的孩子找对象。图/IC photo
“顶级学霸/高智商专场”相亲局同样采用“八分钟约会”模式。待任姗仔仔细细地填完现场分发的个人信息表,领她去的女性友人指着“年收入”那项,劝她改低一点,“女生不要填太高了,怕遇上想吃‘软饭’的男生。”
任姗被“点醒”了,用笔将填好的年收入涂抹至看不清原先的痕迹,再写上一个新的数字。
任姗回忆,相亲局现场不乏清北、牛剑的本、硕、博毕业生,“顶级学霸”的大旗算是立住了。外形靓丽、身材出众的优质女嘉宾亦不在少数。不过,三四十个男嘉宾中,没有一个令她心动的。
任姗将相亲局上遇见的男性粗略分为两类。
第一类:本硕至少有一个名校的“小镇做题家”,多在互联网大厂工作,年收入在80万至100万之间,有房无户口,“但年纪偏大。”第二类:北京本地人或有北京户口,非名校出身,收入不高,多为公务员,“优势是北京户口,保底有一套房,但年纪也偏大,个人能力相对一般。”
“我主要看身高、相似的海归背景和年纪。”在任姗的标准里,她可以接受正负5岁之内的另一半,“比我大十岁左右,有的还从来没结过婚,我会有点警惕。因为硬性条件看上去也不是很差,我会担心对方是否有隐瞒的重大短板。如果是离过婚的,倒是觉得要靠谱一些。”
Q机构创始人赵可说,按统计,参加线下相亲局的男女嘉宾,90%以上处在26岁至35岁的年龄段。
不久前,一个2002年出生的女子成为杨北的客户。杨北发现,越来越多的“95后”“00后”乐意来相亲机构寻觅另一半,“意识很强,想得比较靠前,清楚先做选择会占优势。”
即便面对再不感冒的男嘉宾,出于尊重和礼貌,任姗都不愿放任场子冷下去,更不会摆脸色,而是绞尽脑汁挑出对方个人信息表上值得展开聊的点,硬着头皮也要聊到此轮时间到。
参加“八分钟约会”,每个人都可自由选择同性队友。在任姗看来,这里头其实藏着一些学问,“谁愿意和实力强劲的对手坐在一起呢?只要不傻,都会尽量避免和大美女当队友。”
眼见为实
X机构创始人杨北提及,当下仍有不少人对相亲秉持刻板印象,认为光顾相亲机构的都是“歪瓜裂枣”,是因“条件不好、没有市场”才会走到相亲这一步。
在他看来,恰恰相反,许多客户的履历都金光闪闪,条件出众,而不愿在婚恋方面将就妥协,“不是找不到,而是想找更好的。”
杨北说,创立相亲平台的念头始于一场线下交友活动。读研期间,他在一场北京邮电大学组织的联谊会上邂逅了自己的初恋。彼时,北京聚焦“高知”群体的相亲机构寥寥无几。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2013年,时年24岁的杨北在北大校内论坛上发布了首个线下活动的消息。在校生成为他最初的客户。三年后,他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推出“一对一服务”。
杨北说,机构成立9年来,本科生比例在99%以上,“条件太低的话,其他人看不上,来了也没意义。” 他表示,社会上报名门槛较低的某些婚介机构,因存在婚托和假资料人士,怕记者来“卧底”,忌惮记者报名,而X机构从不排斥媒体人士参加相亲活动。
Q机构创始人之一赵可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同杨北类似,起初是在校内论坛上发布线下活动的帖子。“当年高校论坛比较活跃。”2008年,时年24岁的赵可和清华、北大的两个校友抱着“解决个人问题”的初衷积极组织各类线下活动。
杨北和赵可一致认为,较之其他相亲方式,线下相亲最大的优势在于“眼见为实”。
有男嘉宾曾向赵可抱怨“网恋有风险”,家里介绍的或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的异性,聊了一段时间,见面时发现本人和照片相差太大。
“无论怎么聊,最终都要落到面对面。”杨北总结,通过亲戚朋友介绍的相亲对象,有时候是迫于人情,硬着头皮聊天、见面,耽误时间;线上交友、相亲平台存在不少上传假证件、假照片、伪造资料的情况,真实性和安全性逊于线下相亲;在线下相亲局,可以在短时间内接触许多人,真实、具体地感知对方的形象、气质、举止等,从而更容易作出判断。
自2012年开始,Q机构陆续推出各类主题的线下相亲局。X机构成立不久亦接连推出了二三十个不同主题的线下相亲局。“北京土著”“京房京户”“90后专场”“高个子专场”均是定期举办的经典场。
主题的设立源于从客户处捕捉到的共性需求和择偶条件里的高频词汇。赵可提到,其实不少嘉宾身上附有不止一个主题标签,“比如既可以参加‘国企央企场’ ‘高颜值场’,也可以参加‘京籍京户场’。”
不过,赵可发现,热衷“京籍京户”的人逐年减少,“前几年一些没有户口的嘉宾就比较看重对方有京户。”近年来,根据客户的建议,赵可和杨北皆在不断调整和细化主题。
11月20日,Q机构红娘邀请记者参加当天下午的“京籍京户场”相亲局。图片来源:微信截图
其中,“高颜值”及“高资产”主题相亲会受到部分客户的青睐。“近几年,不知是受自媒体的影响还是社会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客户更强调势均力敌和门当户对了。”赵可说。
杨北亦有同样的感受。简而言之,“就是不想‘扶贫’,互相不占对方便宜。”在和客户打交道的过程中,杨北发现,近两年,不少年轻客户受自媒体影响较大,看了一些案例后,担心做错选择会导致婚姻不幸,由此在步入婚姻前更为谨慎,倾向“趋利避害”。
按杨北和赵可的讲述,为各类主题的相亲局设置不同的门槛是基于客户群体的需求。在他们看来,一些客户的择偶要求中,虽明确量化了物质条件,但并不绝对意味着将爱情物化。赵可解释,物质要求只是表面,深层次反映的是成长背景、消费观等方面是否合拍。
杨北提及,许多人对相亲的另一刻板印象是“明码标价”。“其实,光看物质,想一步到位的客户仅占一小部分,看‘感觉’的更多。”
在杨北看来,男客户首先关注的就是女性的长相和身材,若合乎眼缘再看性格、智商、家庭、学历、视野等方面。部分女客户同样看重男性的外形,但较之男客户,更看重对方的综合实力和责任感。
“万一就遇到真爱了呢”
11月23日,一个参加了很多次相亲局的男嘉宾善意提醒我,相亲局中存在打着相亲旗号物色性伙伴的人,要多加留心。“有的完事后会冷暴力。”
对此,赵可表示,因线下相亲局要核查身份证等个人证件,注定不会是一夜情的高发场域。若接到一方投诉,机构会从双方处了解情况,核实无误后会将问题嘉宾永久拉入黑名单,“但这样的事比较少,一年可能也出不了一两起。”
杨北亦表示,触发黑名单机制的案例非常少。包括投诉对方资料信息和实际情况存在偏差的,以及对方存在欺骗行为的。“个别脚踏几只船的,骑驴找马的,也难免。”
他提及,也存在部分长期混迹在主流相亲市场的“老油条”,有的是一直挑挑拣拣,有的则是自身存在某些巨大“短板”,抱有捡漏的侥幸心游走相亲局。
杨北坦言,现在步入婚姻是越来越难了。一来受各种社会因素影响,大家更加关注具体而实际的东西。“多年前,一套房子的价格没现在高,有房没房的区别不会那么明显。”二来随着各类社交软件的兴起,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系的机会大大增加,每个人都面临很多选择。“不像父母那辈,社交圈子窄,身边人一介绍,成功率很高。”
作为线下相亲局的常驻嘉宾,李元很认可“选择太多等于没选择”。因着急脱离单身状态,除积极参加线下相亲局,李元还使用线上交友平台。“线上如果不是‘照骗’,见面的一般都有意思,想发展的可能性大。”他同时提到,“八分钟约会”这一形式的体验感并不好,“这种比较累,想聊不想聊都得待八分钟。”相较之下,他更喜欢运动、桌游、旅游、剧本等形式的相亲局。
11月20日,周日下午,张小秋又参加了一场“京籍京户场”相亲局。
接连三天参加完三场相亲局过后,张小秋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部分在聊天环节和她“相见恨晚”,积极加她微信的男嘉宾,散场后便再也没下文了。反而一些在聊天时沉默寡言的男嘉宾,之后私下找她微信聊天时,异常积极主动。相亲局上,他们其实一直在观察她。
对张小秋来说,异性的赞美让她重塑了自信。“出来多认识一些人真的挺好的。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好,但是至少我也是值得被喜欢的。虽然不完美,但也是特别的。”
最让张小秋难忘的场景是,在一个相亲局上她没在意“左邻右舍”,鼓起勇气为一个男嘉宾鼓了掌。那是一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互联网自媒体博主,他的队友提及,这个自媒体账号做得很成功。张小秋心血来潮地为那个男嘉宾鼓起了掌,说“你很棒。”
张小秋觉得,这个掌也是鼓给她自己听的。
置身相亲场,竞争难以回避。“可能这样说有点不恰当,但买卖不成仁义在。”张小秋很感慨,个人资料上填写的都是大家拿得出手的努力多年的结果,“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有没有缘分找到自己的真爱,我们都应该给陌生人多一点善意。”
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沈奕斐认为,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中,“当我们不再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的时候,就产生了‘我们’,这时候才有了爱的感觉。”
尽管只参加了一场相亲局,任姗还是肯定了这种相亲方式。依托特定的相亲机构,可以拓宽社交渠道,认识更多的人。“受疫情影响,旅游、外出聚会的机会减少了,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和各行各业的人聊聊天,变相看看外面的世界。”
“只要不介意被或多或少地‘物化’,万一就遇到真爱了呢。”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但我们又何尝不是挑选商品的人呢?”
(为保护隐私,除沈奕斐外,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编辑 胡杰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