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像春雨，是一个人青春季节必有的话题。


我在范中读书是引人瞩目的“小名人”，为我暗送秋波的女同学有之，但从来没有一个为我所动;我心中倾慕的“缪斯”有之，但始终未敢迈出第一步。1958 年冬,我与尹铁牛同学被县委宣传部抽出来遍走全县各大钢铁工地进行采访报道，临了绕道参观访问了全国文化工作先进单位大牛公社神山管理区。在红旗歌舞团的排练室里，我看到一位可爱的村姑 ,眼睛为之一亮。她似乎觉察我在看她，也回看了我一眼。从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中，我感觉到她是一位纯朴、善良、正派的女性，完全符合我的审美要求。顿时产生了一种如同影视导演在人海中选演员似的直觉：“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了。”当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次日便托人牵线搭桥单独谈话,走后即开始了书信往来。她的名字叫贾林团。



《新生社》出版之后,全省青年慕名与我通信交友的不少。其中有一位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已在某县文补校担任教师的女性，自称酷爱文学,欣赏我的文学才华，与我的通信最密。

她为我开列了一长串古今中外文学名著书目，并为我寄过一些书， 以及她千针万线为我织的毛脖套、毛袜。无巧不成书，她也姓贾，我在通信中有时称他“贾老师”，有时称她“贾大姐”。通了短信以后，她提出相互交换照片，并且首先给我寄她来的彩照。这时我意识到她可能在找对象,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给她寄照片，那样不就显得太小气了吗?


1959年盛夏，我高中毕业后即到县委驻神山工作组帮助工作。我到神山之后,在给贾老师的通信中有意向她透露:“我在神山下乡，在未婚妻家中吃饭"，意思是暗示她我已有了未婚妻。忽一日贾老师给我打长途电话说:“这个假期中我想到农村走走看看,感受一下农村的新变化。首先，我想到贵府住两天,看看大爷、大妈。不知你欢迎吗?”我表示欢迎。接着她说她今日即乘某某次火车到大牛店车站下车，让我去接上她然后回下薛孤瓜村。我迟疑一刻，还是答应了。



因为以前互相看过照片，在大牛店车站众多的出站、接站人群中，我俩很快认出了对方,握手相识了。从大牛店到下薛孤村还有二十多里地，我虽然推着一辆破自行车。但贾老师坚持不生车子要走,我便把她带的提包挂在车子上，俩人边走边聊起来。我们各自介绍了自己走过的文学道路，相互询问了近期内读什么、写什么、还漫无边际地畅谈了对社会生活、对文学的看法。贾老师的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无疑使我增加了对她的敬重。然而，我同她在

一起就是找不到“男女间的”那种感觉。


大约走了一半路程时，我故装忽然想起地对她说:“贾老师，您今天来得真巧:俺村这几天过唱，昨天我父亲把我的未婚妻也叫去了, 您和她顺便可以认识一下。”


贾老师脸色忽然由晴转阴。她沉默半响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有一位老同学跟我约好在太原见面，我得马上往太原赶，就不能去贵府了。


我戳穿她的谎言说：“不会这么凑巧吧？您没有跟您的老同学透露要到俺家住儿天的计划吗?”


贾老师说:“贵府我是一定要去的,以后再找机会吧。”


我说:“要感受农村的新变化，过唱是个难得的机会。再说，您作为我的大姐姐，跟我的未婚妻见个面，也不为多余吧。”


贾老师说:“噢，我在兜里还给弟妹带了一件小礼物一扎辫子的红绫子呢。”


贾老师终于随我回到了下薛狐村,受到我父母亲和林团的热情接待。



当我向贾林团介绍贾老师时说:“这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贾老师。”贾林团大大方方地说:“贾老师，您好。”然后,热情地给她端茶递水。贾老师也真像大姐姐一样，取出红绫子亲自给林团的油黑的辫子上扎了个蝴蝶结。


晚饭后该去看夜戏了,我对贾老师说:“咱们一起看戏去吧。贾老师说:“我有点累了，你和林团快去吧。”她既然真的累了,我也就不再勉强她,我就与林团一起去了戏场。


看罢戏回来,母亲单独对我说:“你知道贾老师这次来是为甚?是要同你找对象的。她哭-一鼻子笑两眼的，说了一晚上。”我笑了笑说:“我能猜出她的意思来。可是我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我喜欢的是林团。”


林团与贾老师在同一屋里睡觉，熄灯后还能听见俩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第二天林团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一看贾老师被子已经叠起、人也不在了，她连忙起床。走出院里一看，贾老师已将院子酒了水，打扫得一干二净，正给坐在凳子上的我母亲梳头呢,林团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感到很不自在。


吃过早饭，昨天也来亲戚家过唱的林团的十叔走到街门前喊道：“林团，你回不回神山？要回的话同十叔相跟上走吧。”


林团立刻飞出门外说:“十叔，你等等我，我回。”我和母亲撵出门外再三挽留，她执意要走。


林团走后，贾老师正面同我说：“茂林，你还年轻，对终身大事一定要慎重考虑。林团人倒生得不错，就是文化不高，你觉得跟你般配吗？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我知道我的人才不如林团，可是毕业是学中文的，能在文学道路上做你忠实伴侣。”


我说:“贾老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您应该懂得爱情的含义，爱谁不爱谁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与林团的关系已经确确定，关于这面您就不要再说什么了。贾老师咱们说点别的好吗?"


贾老师换了个话题，提起关于我升大学的事。我说:“关于个问题,我请教过我的恩师马烽先生,他说:如果将来搞评论或搞教学，大学是必须得上的;如果是搞创作，那就不一定了。根据我家的经济情况,我决定要上高尔基的“社会大学”。


贾老师有点生气地说:“你真糊涂，还是要正儿八经地去上学。你经济上有困难，我还可以资助你。”


我说:“我要回村当社员，不需要任何人的资助。您还是及早考虑你自己的婚事吧。”


吃过午饭后，我对贾老师说:“我得回神山去,工作组还给我安排了具体任务，就不能多陪您了。您既然来了，就多住两天吧，我母亲会给您变着花样吃农家饭的。”


我返回神山后,我把贾老师此行的真实意图如实地跟林团讲了。林团说:“人常说: .馍馍拣大的吃’。人家文化程度高，又有工资，你还是找人家吧。”我说:“这又不是倒卖牲口，我能那样做吗？”我把我对贾老师说的一通话对她都说了，她似信非信地说:“你就没有那样说，你还不会编一套话哄我?”我丈母娘也因为担心我会变卦，忧郁成疾。为了让林团和她的大人们放心，我提出正式订婚。订婚也没有大宴宾朋，只是我从供销社买了一个硬皮笔记本签了字作为订婚礼物送给她。



过了几天之后，我抽空回下薛孤去看贾老师，贾老师头一天刚走。听母亲说我返神山后，她曾随母亲到北贾村“游说”了我的几位舅舅、妗妗,希望他们能让我“回心转意"。我听了颇觉反感地说:“我把话跟她挑得很明白了，她还不死心，真是有点不知趣了。


原来我是准备回村当农民的,我跟林团说过我的想法。她说:“农民就农民,农民该谁当?”可是，这年9月14日，县委组织把我叫去填了个表，就个别录用我为国家干部了。据说是刘均县长和郝恕书记碰头后,共同决定的,我事先根本不知道。


1960年3月8日，全国文化工作神山场会隆重召开，几对新婚夫妇举行集体婚礼，我和林团也顶了一对。新婚夫妇赛诗时，我和林团套用民歌现成的话语表达了我们纯真的爱情:


男:胡麻麻开花一片片兰,你是哥哥的心坎坎。


女:麻里头挑麻不一般高，人里头挑人就数哥哥你好。


男:哥哥虽好没有钱,你跟上哥哥难免受可怜。


女: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


真的，贾林团没要一分钱,白白地跟了我。而今我们已经同甘苦、共患难一起度过了45年。贾林团克勤克俭,相夫爱子,是一位十分难得的好妻子，实践证明，我没有输了眼。虽说她文化不高，圆我的作家梦却有她的一半功劳。

（摘自《杨茂林文集》）

（1957 年，杨茂林在火花文艺出版社推出中篇小说《新生社》，轰动山西文坛，激励原平文学创作方兴未艾。）



作者介绍：杨茂林——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全国第六届文代会代表。1938年11 月23日生，山西省原平市人。1959 年范亭中学毕业，同年参加工作。曾任忻州地区文联主席、党组书记、《五台山》杂志主编、社长。系中国作家协会、电影家协会、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文联主席团委员、山西省作家协会理事、山西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电视艺术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山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文艺理论研究会理事等。1955 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收入两卷综合性文选《茂林文选》，与人合作的作品有长篇小说《冷月无声》、《神兵》电影文学剧本《五台山奇情》(北影拍摄)、25 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康熙遗妃五台山》(山西电视台拍摄)理论专著《艺术辩证法漫谈》等。短篇代表作《酒醉方醒》，曾获《汾水》1980 年度优秀短篇小说一等奖，并被翻译介绍到国外;中篇代表作《人间烟火》，1987年《黄河》发表后，1988年又被全国有影响的刊物《作品与争鸣》选载;学术论文《学习鲁迅，研究和表现新时代的农民性》，1997 年10月《鲁迅研究》发表，后收入世界学术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