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刊用11期的篇幅连载刘现云《我亲历了唐山大地震》——唐山大地震回忆文章后,在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人们从文章中看到地震灾害的残酷无情,又看到通过大灾害折射出的人性光芒。那场世纪大灾害让亲人阴阳两隔,家庭破绝,房屋成为废墟,经历那场灾害的人们无法忘却痛苦,许多人精神和身体受伤,灾害帮助人重新认识生死,珍惜生命爱护自然崇尚科学。人们说大灾大难有大爱。今天刊发曾任天津有线电视台的副台长和天津电台生活台台长的戴逵贤在唐山大地震20周年后采写的纪念文章,大家共同体味主人公袁志军的母女情,再一次感受善良的人平平常常的行为放射出来的伟大的、耀眼的人性光芒。正如袁志军说的“灾难面前人类显得很渺小,生命极其脆弱,但人间真情还在!照顾丽红不仅仅是我和我的家人,还有许多老首长老战友都付出很多。”真情,是人类的共同基因,失却了真情,一切将不复存在……


今生有缘

· 戴奎贤


这是一个被“埋藏”了20年的故事。至今,她也说不清楚10年前为啥就是不愿意跟正在采写《唐山大地震》的钱刚,述说这段往事……


伤后爬行20米的母女缘

1976年7月27日,白天气候异常的燥热。解放军唐山255医院政治处的袁志军干了一天活累得不到9点钟就睡了。睡得正香甜,一声巨响把她“炸”醒了,窗外电闪雷鸣,刺眼的蓝光一闪一闪的。她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就被颠到了地下;她刚要爬起来,又被晃到门前;她抓了一下门的把手,又被甩到了对面的墙边。随着一声断裂的轰响,她眼前漆黑。接下来的是寂静,死一般的万籁俱寂,令人心悸恐慌。袁志军感觉自己象是掉到了煤洞里。

当年的医院宿舍,倒塌后袁志军被压在里面

几分钟后,她先是听到了一片喊叫声,很嘈杂,含糊不清,喊什么的都有,全是撕心裂肺般的嚎叫。慢慢的,她看到了一点点红光,她想:看来我还在地面上,还活着,她想动动,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挤压得扭曲了,全身哪都不能动,只有右手在胸前能上下动两公分的距离。她感到身上在流血,心里盘算着这样能坚持多久。她没有喊叫,得保存点力气。时间不长,就听到有人喊:“哪有人?”袁志军说:“这有。”战友张爱平听出了她的声音,忙把积压在她身上的砖头瓦块,木料杂物搬走。露出来的袁志军还是动不了。原来她的左手臂被一块床板卡住不能动作。张爱平顺着她的手臂伸进双手,一手抬动床板,一手抓住她的胳膊猛地一拽,袁志军手臂上的肉皮都脱落了。

房屋成为废墟 支柱摄

她被送到球场,天开始下起小雨,当时人们都穿了很少的一点内衣,顿时感到很冷,有人找来一件短小的裙服上衣盖在她身上。这时,袁志军昏了过去,护士给她打了一针,外科医生给她检查后说:“小袁有些板状腹,内脏有出血,得赶紧第一批转走。”在唐山人武部工作的袁志军的未婚夫李彦平也赶来看她,他们原定这年国庆节结婚的。一见面,李彦平只说了声“你还不简单,出来了,我还有任务。”塞给她700元钱,扭头走了。

天大亮了,袁志军被人抬上了大卡车。她这才看见自己的左胳膊黑紫黑紫的,肿得比腿都粗,上面还落着几只绿头大苍蝇,她连轰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车上路了,蹦蹦跳跳地向前开,每颤一下,袁志军浑身就钻心般的疼,她咬牙忍着。一路上她又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的。

车停了,她听有人说到芦台了,前面的大桥断了,得等着修。后来她们这些伤员又被送到一处大席棚子里,直到第二天每人发了两块小蛋糕,失血多的人不能多喝水,每人只准喝两小口。

大桥断踏

这时,一个小孩子不停地大声哭闹着:“给我水喝!我全家人都死啦,剩下我可怎么活呀?”

袁志军被吵醒了,她说:“谁家的孩子?大热的天,你们劝劝别让她哭了。”

有人告诉她:“是你们政治处赵副主任家的老二,她爸妈和姐姐弟弟都死了。”

袁志军想起这孩子跟她妈随军才半年,就说:“你们谁能把她抱过来?”

大席棚里躺的都是伤员,再说那孩子6岁了,谁抱得动啊。

于是,袁志军就咬咬牙一点点地向那孩子爬去,20来米的距离,她忍着浑身内外伤痛爬两步喘口气再接着爬,20米她爬了近半个小时。这20米的爬行,是人类女性的本能,是旷世奇缘中母爱的唤起。

到那孩子跟前,她先歇了一会儿,她看到那孩子的肩头受了伤,翻着一张象嘴那么大的伤口,就心疼地说:“小丽红,别哭了,大家都挺难受的……。”

一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子,小姑娘不哭了,抬起头愣了一下,然后就象被马蜂蛰了似的,猛地扑上来喊道:“袁阿姨,我们家人都死了呀!”当时,袁志军的第二颈椎骨折,小丽红的两只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疼得她呲牙咧嘴,忙喊:“好孩子,快放手!”

带队的医生找到袁志军说:“桥,一时半会修不好,已经有两名同志牺牲了,咱怎么办?”袁干事想了想说:“既然这样,还不如撤回255医院。”

驻唐山军队在自救同时还要抢救人民群众

当这一车伤员返回唐山255医院时,袁志军好友通知了李彦平,他再次见到袁志军时一惊,她的头部有个大血肿,脸也发起来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浑身上下的伤口在发炎,每动一下都很艰难。

他看到小丽红依偎在袁志军身边,便问:“你自己都这样了,怎么又带了一个孩子呀?”袁志军苦笑笑说:“我跟她爸在一个处,在芦台遇到了,她只认识我,我不带她谁带?”

这时,院领导又决定把这批伤员转到蓟县269医院,鉴于护送人员少照顾不到袁志军和小丽红,便要求李彦平护送她们到蓟县,让政治处一位干事去李彦平单位替他请一下假。

到蓟县269医院经检查袁志军除第二颈椎骨折外,骨盆也骨折,她一动不能动,还要想着照顾小丽红。当夜又要乘卫生专列开赴石家庄救治,李彦平先是把小丽红抱上火车,再把袁志军背上车,这一路上多亏有李彦平的照顾。可没想到那位干事一忙忘记替李彦平请假,回到唐山他还挨了单位领导批评。

你就是我妈

经历了这一场人生大灾难而幸存下来的袁志军最大的变化就是表情呆滞、僵硬。

她哥哥嫂子从邢台到石家庄驻军医院来看她时,嫂子把怀抱几个月的孩子往床上一扔,抱住她就哭,可她只是傻傻地发愣。还有一个很要好的战友是哭着求岗哨才进到病房的,一见到袁志军就咧开嘴嚎啕大哭,可她还是木然。

她心里都明白,就是不会表达,不会笑也不会哭,没有一星点眼泪。她总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死去的人都出远门了。

在医院里,小丽红的床紧挨着袁志军的床,夜里醒来,她还要伸出小手摸摸袁志军在不在。

那时,袁志军穿了一件农村大嫂捐的斜大襟蓝底小白花上衣,让人觉得好笑。小丽红因为头上也有伤,剃了个秃瓢,象个男孩。而且两人形影不离,很是惹眼。当人们知道袁志军这个25岁还没成婚的女军人,自己伤的不轻还带着一个小孤儿时,纷纷用各种方式表达对她的敬意。

河北省军区的一位领导同志听说这事,和老伴一起来看望她们。他对袁志军说“我们老俩口跟你商量个事,我们的孩子都工作了,你一个姑娘带个孩子有许多不方便,要是信得过我们,就把她交给我们吧。”袁志军也不知如何是好,已经有不少人都提出过要抚养这个小姑娘。可每当这时,小丽红就非常警觉地盯着这些大人们,她的小手更加紧紧抓住袁志军不放,寸步不离,大声说:“我就跟着袁阿姨,谁那也不去!”

一天,有个医生问丽红叫什么名字,她回答“我叫袁丽红。”袁志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忙说:“她叫赵丽红。”她马上说:“不!我就叫袁丽红,你就是我妈!”

袁志军惊讶地说:“你可不能叫袁丽红,你们赵家就你这一条根了。”

“我不!我就叫袁丽红,你比我妈还要好……”

“就是我对你好,那也不行。”

“我不!我就叫你妈,妈——”

真没料到这小姑娘这么有心计还这么拧,见了谁都说她是袁志军的女儿,人越多她越口口声声地喊妈。

袁志军感到很别扭,这算怎么一回事?丽红一喊妈,她就臊得脸红。

这一天,袁志军不和小丽红说一句话,该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她,就是不理她。

小丽红追着她一声声问:“妈,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袁志军说:“你为什么非得叫袁丽红?”

她眨着眼睛说:“我就让你当我妈,我就不跟别人走,我就不让你把我给人。”

袁志军一把搂住她说:“傻孩子,你还叫赵丽红,还叫我袁阿姨,我保证不把你送人,我一定带着你!”

小丽红仰起脸问:“真的呀?那你保证,咱俩拉勾,说话算数,袁阿姨。”

石家庄治疗出院后袁志军带小丽红回到唐山

袁志军伤愈归队前,到正定县一个部队医院去看望几个战友。回石家庄时,领着丽红在土路上走了好长一段路。在车站等公共汽车时,疲惫的小丽红躺在袁志军的怀里睡着了,她的小脑袋枕在袁志军受过伤的左臂上,真沉啊!等了快两个小时的车了,袁志军被压得实在受不了了,可又不忍心把孩子弄醒,就求一位大嫂帮她把丽红调个头,换到右胳膊上来。

这时等车的人们都围过来问她:“这是你的孩子呀?你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袁志军觉得心头一热,泪水就象开了闸门奔涌的潮水,呜咽道:“你们别问了,她父母都死了……”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管不顾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就象从梦中醒来,又恢复了哭的能力。

返回唐山时,路过保定,袁志军带丽红回了一趟家。她爸爸是保定热电厂副厂长,她妈妈也在工厂当财务科长。他们老俩口跟女儿商量: 你回去一是要工作,二是人家李彦平家还不知是啥态度,得人家也乐意。你还是把孩子先留咱家,我们帮你带着。小丽红哭泣着就是不干,袁志军也说,带这几个月,还真舍不得了。

你比我亲妈还要亲

回到唐山255医院,袁志军想: 当初答应丽红带着她,就不能欺骗她。

白天送她到幼儿园,晚上接回来住集体宿舍。有一天,因为开会晚了,幼儿园里就剩下小丽红一个人焦急地等着她。往常接她回宿舍的路上,她总是不停地讲幼儿园的事,可今天,她一声不吭,怎么问也不说话。

当袁志军蹲在她面前给她洗脚时又问她是不是受谁欺负了,她才把小嘴一撇:“接我这么晚,人家妈妈都早早把小朋友们接回家了。”袁志军一听这话,马上抱住她,流着泪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晚了,有什么事一定先接她。此时,袁志军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了当母亲的责任。

这期间,丽红在秦皇岛居住的大爷来了五次要接她走,山东的姨也来过有意带走她。可这小姑娘一见来人就抓住袁志军的衣襟不放,连去厕所都跟着,生怕袁志军一离开,就被人接走,搞得大人们无计可施。

过了一段时间,领导决定抽调袁志军到天津机关编写有关地震的简报。万般无奈,她只得跟丽红商量:“我去天津开七天会,把你送到秦皇岛你大伯家住几天。地震后,你还没见过你奶奶,你奶奶见着你才信你们家还有人活着,好吗?”

小丽红半信半疑,“那你可得说话算数,一定在第七天就接我回来。”

袁志军不敢看她那张小脸,违心地对她说:“一定!”

“那咱俩还得拉拉勾。”

“拉勾上吊,说话算数!”

临别时,她那小手紧紧抓着袁志军不放,一再嘱咐:“别忘了,接我啊!”眼里闪着盈盈的泪花。

在天津的日子里,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丢了魂似的,安不下心来。连机关的同志都看出来了,打趣道:“想男朋友了吧?”袁志军脱口而出“是想孩子啊!”惊得那不了解底细的战友目瞪口呆。

度日如年地熬了两个月,袁志军跑到秦皇岛去看丽红,俩人见面抱头大哭。

小丽红说:“你骗人!你骗人!”袁志军也哭着说:“是我不好,我骗了你。”丽红的大妈也流着泪说:“你走后,这孩子不吃也不喝,站在床角就是哭,一天天喊着‘我要袁阿姨’,这孩子可拧死了,唉!也怪可怜的。”袁志军觉得丽红瘦了,心疼地把小丽红紧紧地搂在怀里。

1977年的春节,袁志军与李彦平要办喜事了。公公婆婆都是部队离休干部,他们很同意袁志军收养这孩子。可是,丽红的大伯千恩万谢之后说:“丽红奶奶还健在,我们家还有这么多人,我们不养交给你,拖累你不说,我们脸上也无光……”

医院领导也觉得丽红先去大爷家为好,考虑到丽红该读书了,唐山的学校还没建好,就决定先安排丽红到秦皇岛大伯家上小学,等唐山恢复建设后想回来再回来。每过一段时间,袁志军就去看望丽红,放假时就接丽红来唐山。

1978年的“八一”建军节那天,袁志军又到秦皇岛看丽红,为她洗手时,发现她的两只小手变得黑紫。

吃饭时,她趴在桌子上吃,不用手端饭碗。袁志军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我手没劲儿。”她大妈说:“她这样有一阵子了。”袁志军二话没说,当即带丽红回到唐山255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是克雷氏综合症,建议到唐山中医院去看看。人家瞧过后说是硬皮病,只有北京协和医院有一位专家能治这病。

袁志军风风火火地带上丽红来到北京。那专家是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她很认真地为丽红检查后告诉袁志军,这种病的具体病因还搞不清,大多与惊吓、精神紧张、营养不良等有关。这孩子的病挺严重,是全身性的,好在她年龄小。但是,从今天起,一切听我安排,让吃什么药就按时吃,每三个月来复诊一次,千万不能中断治疗。听了这些话,袁志军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松驰了一下。

这时,她感到自己的双乳又涨又痛,这才想起,自己亲生的女儿李媛出生还不到5个月,来时匆忙,把涨奶的事都忘了。看到胸前的两片奶渍,马上想到唐山的女儿一定是在哭着要奶吃呢。她赶紧买来吸奶器,躲到没人的地方往外吸。可是吸不出多少来,回到住处,这奶涨得她绞心般的疼,实在没了办法,她就跟小丽红商量,“帮帮阿姨,你要不吸,我的奶退了,你李媛妹妹就吃不上奶了。”已经8岁的丽红显得很不好意思,低头红着脸,却很懂事地使劲吸吮着袁阿姨的奶头,那洁白的乳汁象憋足的渠水突然冲破了闸门,哗哗地灌进了丽红的心田。袁志军马上感到一种异常的舒畅和欢快,如醉如痴,她感受到了母女生命的融合。

三个月后,再次带丽红到北京,袁志军狠狠心把亲生女儿的奶给掐了。已是初冬的北京显得特别寒冷,凌晨三、四点钟,她就去排队挂号,漫长的黎明中,她不停地跺着冻麻木的双脚。

……就这样,每隔三个月她都带丽红跑一趟北京。

那段时间里,袁志军从唐山到秦皇岛,从秦皇岛到北京,再由北京到秦皇岛,秦皇岛返唐山,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

袁志军(右)带小丽红去北京看病间隙到大观园游览

1981年,她要赴北京军区军医学校学习。走之前,她带丽红的姑姑一起去了协和医院一趟,交代了看病的全过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不要中断治疗。

学习毕业归来袁志军急忙去了秦皇岛,一见丽红又黑又瘦就觉得不对,忙问:“你坚持治疗了吗?”丽红低头不语。原来,这段时间里,她只去了两次就不愿意再去了,也不好好服药,家里人怎么说也不听,她又耍起那股子拧劲儿来。袁志军的火爆脾气也上来了,狠狠地把她训了一顿,马上带她就去了协和医院。

那位平时总是很慈祥的专家奶奶,一见到小丽红马上火了“你不愿意看就算啦,人家外国人远不远,都能坚持治疗。不给看,下一个,下一个。” 袁志军想解释,可就是说不出话来,急得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那专家老太太闹懵了。当她终于明白了这事的原委后,用手点着小患者的头说:“赵丽红,你上哪找这么好的阿姨去?我看在你袁阿姨的面子上,给你治,但你得保证不再中断,能坚持吗?”

袁志军忙不迭地说:“能!能!能!”

老专家说:“让她自己说。”

丽红点头说:“能!”她觉得通过这事,自己长大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再也不能让袁阿姨为我操心了,她真比自己的亲妈还要亲啊!从这以后,她一直坚持治疗到结婚前。

这20年里,性子直,脾气急的袁志军只对丽红发过这一次火。说来也怪,她对自己亲生的女儿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从小她就对李媛很严厉,女儿三岁那年,她下班回家伸手要抱抱李媛,可孩子误以为要打她,撒腿就跑,小嘴里喊道:“姥姥呀!救命啊!”弄得袁志军哭笑不得。她妈妈批评她:“看你把孩子吓得都什么样啦!”李媛五岁时问她:“妈,你总打我,可怎么一次也不打姐姐呢?我是你从垃圾箱里捡来的吧?姐姐是你生的,我不是你生的。”袁志军叹口气说:“这是个秘密,等你上学时就告诉你。”

袁志军(中)带丽红(右)看妹妹演出后留影

女儿读小学时,袁志军才对她说了这件事。李媛听了以后,仰起小脑袋说:“噢!是这样啊!”妈妈告诉她:“姐姐有病,所以妈妈从来不说她,你将来长大了也要照顾她。”乖乖的女儿说:“那我现在就能照顾姐姐。”从那以后,小李媛看到姐姐手僵硬不好使,总是帮姐姐系鞋带、穿衣服、挟菜……而每当袁志军着急要打李媛时,妹妹还没哭,姐姐就先哭起来,弄得当妈的也下不了手了。这姐妹俩好着呢!

从心底深处真情地叫一声妈

丽红在一天天长大,袁志军的心思更重了。在她眼里,丽红永远是个单纯、幼稚、孱弱的小女孩,事事需要她的庇佑。初中毕业后,丽红不愿再读书了,她就上上下下地跑,实现了孩子当兵的愿望。从长远考虑,她又想办法安排丽红在255医院理疗科,边工作边治疗。后来又找部队批下指标,让当了四年兵的丽红就地脱下军装改成职工。

1990年,袁志军一家要调往天津,这恐怕是要长久与丽红离别了。虽说丽红与自己的婆婆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可袁志军还是放心不下。她总睡不安稳,夜深长叹,她开始为已经是大姑娘的丽红的恋爱婚姻大事发愁。她担心那孩子没有人际交往经验,可别上当;又揪心她的身体有病……丈夫劝她,你别瞎操心了,也不怕老的快?这事总会有结果的。

果然,有人给丽红介绍了一个部队小伙子。接触后小伙子觉得自己的战友李志友更适合,就把丽红的通信地址给了他。这事奇就奇在,这位在张家口当兵的李志友竟着了魔般地开始给丽红写信,一连来了六、七封,闹得丽红六神无主,向天津打电话,请示该怎么办?袁志军问信写得怎么样?丽红说还可以。袁志军想了想说:“先别回信,等我了解一下再说。”然后,她就向那个部队的朋友打听李志友的情况。人家说,该同志军校毕业后,来部队工作表现、人品都不错,还立过三等功。她这才通知丽红,可以通信。

1994年的元旦,袁志军返回唐山,她要“面试”李志友。这个中尉军官见了女中校,紧张得都有点发抖,把递给他的水杯都抖歪斜开水烫手了。袁志军了解了他的一般情况后说:“咱当兵的,有话直说,你为什么要娶丽红?”

李志友说:“她人好,也挺可怜的。”

袁志军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马上说:“可怜和爱情是两回事。另外,丽红有病,你知道吗?”

“知道。”李志友说。

“这病可能引起的后果,你知道吗?这病完全治好的可能性很小,能否生育也不好说。你是你们家的男孩,得和你妈商量,考虑好。再有,丽红从小脾气拧,我总宠着她,这你得有思想准备,一定得对她好。”

李志友只剩下点头称是的份了,出了一头汗。袁志军也笑了,说:“你也别这么紧张,要不是丽红身世特殊,我也不会这样的。”事后,李志友对丽红说:“哎呀!差点过不了关,你这妈真厉害。”

大家庭

这对恋人定在国庆节结婚。袁志军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休假一个月忙着张罗婚事。她觉得人家姑娘结婚能有的,她的丽红也都得有。她回到唐山把自己原来住的偏单做新房,从挑选戒指、项链、婚礼服、结婚照到装饰房屋、封阳台、买家具和几大件家电,她马不停蹄地奔波着。最后,她觉得地面还差些,来不及了,只好铺上地板革。选好样子,掏钱买时才发现自己带去的钱用光了,她又忙去找朋友借钱。没有用李志友花一分钱,只要求他对丽红好一辈子。看到这布置一新的居室,李志友的战友们开玩笑说:“你小子福分不浅啊,不但找了个好媳妇,还找了个好丈母娘。”

袁志军夫妇(左右)与丽红小两口

在新婚宴席上,袁志军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时,她的心先醉了。当新娘、新郎捧着美酒走到袁志军夫妇面前,深深地鞠躬后,流着泪说“妈妈、爸爸,这么多年您们为我们操心受累,我们敬您一杯酒。”袁志军和李彦平接过酒一饮而尽。在场的亲朋好友都高举酒杯开怀大笑。笑着笑着,一些袁志军的好朋友就止不住哭泣起来,后来呜呜地哭。她们说是高兴得哭,她们说是这多年来袁志军这妈当得不易。

这以后,袁志军揪心的就是盼着丽红能怀孕,又害怕她那身体万一有个不测……得知丽红怀孕后,她托付255医院妇产科王主任密切关注丽红,一有情况,马上给天津打电话,遇到危险原则是保住大人。结果,来年夏天丽红很顺利地生产了一个女婴。高兴得袁志军一家子几夜没睡好,查字典、翻辞海,想了几十个名子,也不知道哪个好了。最后,还是小女儿李媛一槌定音:“就叫李兆元吧,这是姐夫、姐姐和妈妈三家姓的谐音。”

祖孙三代

今年是唐山大地震二十周年。清明节的时候,袁志军带着丽红一家人来到陵堂祭扫丽红的父母。袁志军双手合十,默默地告慰丽红父母的在天之灵,“你们可以放心了,小丽红已经长大成人,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后代……”袁志军如释重负,她象是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一家人为小丽红女儿周岁庆生

佛经中说,当小马长大到和母马一模一样的时候,要想辨别,只要看他们吃草时的情形。因为母马总是自己不吃草,把草料推向小马的方向。这是动物中的母爱。

也有人说:“上帝不能亲自到每家,所以它就创造了母亲。”母爱最美的一点,就是爱子女胜于爱自己。男人的才能和智力也许和女人不相上下,但男人永远做不到女人天生的母爱。那么,象袁志军这种更扩大了的“母爱”,能爱自身以外的人,能服务自身以外的人,不是就更令人崇敬吗?仅管她自己说,谁碰到这事都会这么做,我只是干了点日常婆婆妈妈,琐碎的小事。她确实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却让人感受到一个母亲的伟大。

正如有位学者说:“我深感中国的将来在中国女人身上。”

(此文写于1996年唐山大地震20周年纪念日之际,原文刊于1996年7月3日《天津日报》,1996年7月23日被《中国青年报》冰点采用,题为《震后奇缘》。1996年8月4日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栏目播出后,多家地方媒体转载,作者授权本刊发布时有改动。)

戴逵贤

【作者简介】戴逵贤,中国作家协会天津分会会员,高级编辑职称。曾在空军服役多年,转业后在天津广播电视台工作。著有报告文学集《最初的导师》、长篇纪实文学《中日空战记》、《朝鲜上空的中美对决》等。主创27集电视报告文学《人间正道》。获中国影视大奖等国家级、学会级和省市级各类奖项23个。在部队荣立三等功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