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昕然

3月10日，韩国第20届总统选举结果揭晓，最大在野党总统候选人尹锡悦以不足1%选票的优势击败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李在明，当选下届韩国总统。

在当日凌晨的记者会中，李在明承认败选并说道，“一切都是我个人的不足造成的，既不是大家的失败，也不是民主党的失败，一切责任都在于我。”

作为一名经历特别的政治人物，“出身贫困、少年童工、自学上大学”一直是众人对李在明过去经历唏嘘又感慨的一部分，而“不惧冲突、发言直率、敢于斗争”又是他从政十余年生涯的代名词。

对于共同民主党来说，李在明并非党内“主流”，但在此次参选后也赢得了多数支持者的信任。而对于部分民众而言，这位曾将京畿道城南市“焕然一新”的人物一度令人期待。

李在明曾在竞选时期说过，“政治好像是政治家在做，其实是国民在做。我相信历史和国民。”尽管以不足1%的差距走下舞台，但他也完成了从“局外人”到“领跑人”的转变，将自己的政治理念传达给了多数民众。

10日，在首尔市汝矣岛，李在明悲壮走入共同民主党中央党部。 韩联社

童年生活折射政治生涯

十六公里的上学路与放学回家的农活，这是出身贫寒的李在明在孩童时期每日必须面对的场景。李在明在家中七个孩子里排名第五，贫瘠的生活以及沉迷赌博的父亲一直都是他心中的阴影。

小学毕业后，因家境贫困没能继续读书，李在明辗转于各个工厂打工，期间，工作中不幸被机器轧到左臂，落下六级残疾。回顾这段经历，在接受《时代》周刊采访时，李在明说道，“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在生活面临的艰辛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失误，是我个人需要承担的责任。”那个时期，身着灰色工厂制服的李在明总是与同龄人亮丽的校服形成鲜明的对比，经历了与普通人不同的初、高中的六年，他也并未因此屈服于生活。

1982年，李在明靠自学通过同等学力考试，最终获得奖学金考取韩国中央大学法律系。这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同样也对他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当读大学后，他才意识到“一切的一切都并非是个人责任”，社会结构同样存在极大的缺陷，韩国仍存在许多不公正现象。

“对此我做出承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不希望让任何人过上和我一样的生活。”李在明说道。

成长经历的痛苦让李在明看到了社会的不公，在大学毕业担任律师期间所目睹到的一切也对原本无意从政的他产生了巨大的转变。没有政治背景和人脉的李在明于2007年选择步入韩国政坛，并在2010年成功当选城南市市长，在此期间，他就给许多民众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李在明任城南市长时期 来源：《韩民族日报》

李在明成为“政治人”后，童年的烙印无疑深深折射进其理念与政策，“福利政策”是他在担任城南市长及京畿道市长时期的关键词，他极力推进了所谓“三大无偿福利”——产后护理费支援、青年红利、无偿教育经费。

《韩国时报》指出，李在明改善了该地区的财政状况，扩大对弱势群体的社会福利，使其赢得声誉并在该地区获得连任。《时代》周刊则称，其中的“青年红利”政策系李在明做出的非常成功的政策之一，该政策承诺每季度向已在该地区居住3年以上的24岁青年提供25万韩元的补助。

据《韩民族日报》报道，尽管该政策从颁布到实施都不断面临质疑，但在此后仍成为韩国极具代表性的青年政策，不管是对地方政府还是韩国政府的政策制定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当时，就推动福利政策的动力，李在明曾在接受《东亚日报》采访时说道，“市长只不过是一个受国民之托的权力代理人。因此，为市民的正当要求发声自然形成一股力量。我在（市长）选举时曾经承诺推行无偿福利，如今市民相信并选择了我，就算是中央政府反对，我也有兑现承诺的底气。”

不怕事

从城南市市长到京畿道知事，李在明正式从政仅逾10年，这与传统的“政治人”形象颇为不同，但他出色的领导能力和极具突破性的行政作风也吸引了大批支持者。

当选城南市长后，李在明曾推动该地区的公立医院建设项目。路透社报道称，他提出的项目计划中，负压室和重症监护病床数量在当时史无前例，且在此后持续做出了贡献，在韩国疫情蔓延期间收纳了超3000名新冠患者。去年12月，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李在明对此表示，通过提供公共医疗服务，让人们远离灾难和传染病，是政府最基本的职责之一。

2016年，李在明推动取缔韩国最大的狗肉市场——位于京畿道城南市的牡丹市场，并向市场内的狗肉商贩提供财政援助，协助他们转营其他业务并翻新店铺。《韩国时报》报道指出，长期以来，该市场一直是民众争论的焦点，李在明此举也是体现其执政风格的众多案例之一。

而在此前韩国“新天地”教会暴发大规模疫情之际，京畿道政府采取果断举措，直奔新天地总部“抄家”、获取了数万名教徒的名单和信息，还于此后宣布强制关闭地区内数百处新天地教会设施。同年3月，李在明宣布向京畿道内居民发放“灾难基本收入”，也引发了诸多讨论。

2月27日，李在明于釜山进行拉票活动。韩联社

“我只承诺了我能履行的，而且我履行了所有的承诺。”在于去年9月初举行的执政党总统候选人初选中，李在明肯定地说道，即使可能会经历政治上的失败，但也要推进“正确的事情”。而《金融时报》则于此前指出，李在明正在建立一个“基于激进”的福利支出、低价公共住房和穷人廉价贷款的政治纲领，这一纲领颇受民众欢迎。

对此，一位居住于韩国光州的家庭主妇曾对澎湃新闻（www.）表示，不管是任职城南市长还是京畿道知事时期，李在明对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可圈可点。

从“局外人”到“领跑人”

此前作为共同民主党的候选人，李在明面对了来自内外的双重压力。在党内并非 “主流”的他曾被视作一名“局外人”，而作为执政党的代表人物，他又需承受民众对于现政府政策的不满和反对。

2017年，李在明曾欲参选第19届韩国总统，但于党内初选中未敌现任总统文在寅，没能站上最终舞台。在此期间，因曾猛烈抨击文在寅，李在明也曾被普遍看作“反文在寅”人士，这一形象在本次选举之初被视为李在明的主要弱点之一。

曾有分析人士对《韩国时报》指出，由于李在明的发言“过于直接”，可能会导致党内各个派系的对立。的确，在以过半支持率赢得党内选举后，仍有部分共同民主党支持者因无法抉择而成为摇摆选民。

2017年共同民主党初选时期的李在明与文在寅 韩联社

而对于党外而言，部分民众对于文在寅政府施政表现的不满也直接影响了李在明的支持率。在李在明成为该党候选人之时，韩国明知大学政治学教授申律就曾对《金融时报》表示，“很多人都陷入了经济困境，他们想要一个有魅力、形象强硬的领导人……不管他们的政纲可信度怎样。”

在双重压力之下，《韩民族日报》报道曾分析称，李在明必须证明自己比文在寅做得更好，深入反省房地产政策、青年就业政策等问题，如果认为有必要，就应该果断修改政策路线。

而东亚大学前教授郑熙俊则在韩国网站“pressian”中刊文指出，李在明是彻底“追求课题”的政治家，比理念更重视民生的实用主义者。他在从政过程中展示了惊人的“突破力”并接连取得成果。

阴霾之下未能“冲出暴风雨”

12年前，上任城南市市长后，李在明曾靠非凡的执政能力改变了一个“背负巨额负债”的地区，当时，他在接受韩媒采访时将此形容为如同驾驶着一艘“几近沉没”的船只冲出暴风雨。

而12年后，李在明面对的不仅是城南市，而是从韩国甚至是世界投来的目光，其中除了期待之外，亦有不信任与反感。在该国经济日益两极分化、不平等问题持续升温的背景下，加之选举时丑闻的喧嚣不断，李在明在自去年10月在党内获胜后的近半年时间里，面对的是更为猛烈的风雨。

3月4日，李在明在江原道举行拉票活动。图为支持者们呼喊着李在明的名字。 韩联社

回顾过去几个月，李在明在参选之始便被质疑京畿道城南市大庄洞地产开发项目涉腐事件，此后，又因长子非法赌博一事向民众道歉。此外，其妻子还被曝涉及滥用李在明职权，包括将公务用车用作私人目的，使用其法人信用卡来购买私人用品等，也在今年2月引起轩然大波。

“相较于从政经验尚浅的尹锡悦，我确实更信任李在明的能力。但层出不穷的丑闻让我犹豫。”大选前夕，居住在首尔的朴女士对澎湃新闻（www.）表示，对李在明的失望感在选举期间一点一点累积，自己也对“是否值得”为李在明投票而产生了怀疑。

在被韩媒称为“非好感”的大选中，许多选民因此徘徊、因此犹豫，直到最后一刻都难以下决心的人都不在少数。此外，现政府的影响也深深叠加于李在明的竞选之路中。

一位年逾四旬的韩国民众告诉澎湃新闻，尽管李在明在此前的从政经历中展现了他的能力，尹锡悦的“政治素人”身份也令人担忧，但对执政党的不满仍让她希望能看到“政权更迭”。

“虽然李在明在很多政策上提出了和现政府不同的观点，但党内高层仍是同样的人，如果选了他，真正上台后是否又会是‘换汤不换药’？”该名民众说道。

不断飙升的教育和住房成本、不断增加的家庭债务、不断上升的青年失业率、空前的老年贫困以及全球最低的生育率一直是历届政府的死穴。这些问题曾在大选期间被不断挤压，选民对现政府政策的反感也使其选择了奔赴在野党。

此外，《韩民族日报》报道也指出， 2019年“曹国事件”引发的执政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争议、房价飞涨等问题依旧让韩国民众感到失望。（编注：2019年获任命法务部长的曹国，长期拥有人权活动家和反权贵人士形象。但其上任法务部长后，他的女儿被揭露出挂名发表论文，其母亲被指涉及债务弊案。）拥有近180个席位的执政党未能顺利完成“烛光市民”要求的改革议题，最终导致了时隔5年的政权更迭。

而更重要的是，本次大选中，两位候选人得票率势均力敌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最后。在双方支持率比任何时候都焦灼的情况下，也凸显了除“阵营”之外，年龄、性别等多层次、更深层的矛盾。

10日凌晨，李在明离开发布会 韩联社

“终结分裂与矛盾，开创团结和解的时代。”在10日的记者会上，李在明向尹锡悦致贺，并如此嘱咐道。李在明表示，自己尽管竭尽全力，仍辜负众望。在说完感言后，李在明鞠躬致意，带着疲惫的面容离场。转身过后，他将迎来更多支持开启新的路程，还是面临质疑陷入漩涡，一切尚不能知。

责任编辑：张无为 图片编辑：金洁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