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亮渐渐升了起来，明亮而皎洁，就像几年前，何莲向我诉说的那个夜晚。原来，当爱情和友谊擦身而过，何莲付出的不止是失恋的痛……



　　一



　　2000年，我正在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念大三。当时，寝室6个女生有5个都在谈恋爱，大家整天描眉画眼，涂脂抹粉，交流恋爱心得，忙得不亦乐乎。唯有何莲总是捧着一本《新概念英语》，口中念念有词。



　　她长得不算美，但也不至于说没有男生喜欢。然而，她却从不恋爱，从大一到大三，一直一心向学。背地里，我们称她为居里二世。想当年，名噪八方的居里夫人就是以这种姿态遗世独立的吧！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冷若冰霜如居里的何莲也有为爱痴狂的时候。



　　这是何莲收到的第11封匿名情书，她坐在书桌前，埋头看着，睫毛轻颤，笑意盈盈，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句子，犹如晴空里的惊雷，准确地击中了她。



　　晚上熄灯后，室友们都进入了梦乡。寂静的春夜，蟋蟀温柔地鸣叫着，睡我上铺的何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后来，她索性下了床，伫立窗前，凝视着窗外婆娑的树影。



　　我翻了个身，床吱吱作响，何莲扭过头，轻身问：“小米，你还没睡着？”我应了一声，对她说：“快进来，小心着凉。”于是，她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们小声耳语，她向我诉说起那份匿名的爱恋，一遍遍地回味着信中的话语：“旁人或许不理解，但我却从你纤秀的身影中感受到火山般的热情，你不恋爱，仅仅因为身边不过一群俗物而已……”



　　“小米，从前我真傻，把自己埋在书本里。现在，我终于明白爱情是这样美好！”她尽量压抑着的说话声里有难以掩饰的兴奋。



　　那一夜，何莲与我睡一张床，她呼吸不平静地起伏着，想翻身但又怕吵醒我。我们许久都没有睡着，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



　　其实，何莲收到的11封情书，每一封都出自于我男朋友吴磊之手。当初，舍友们为了试试清高的吴莲到底会不会做爱情的俘虏，于是，一致推举吴磊给何莲写情书。她们说吴磊文笔好，人又浪漫，写出的情书一定惊天地泣鬼神，况乎小女子何莲？眼见舍友盛情难却，我只得用分手威逼吴磊就范，于是有了这场好戏。



　　那夜之后，我想了很多，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也想趁何莲还没陷得太深时，让情书戛然而止。但这几乎是全体舍友的计划，我怎能半途而废呢？于是，我咬牙逼吴磊写最后一封，而且故意让情书间隔的时间更长。



　　仅仅4天，何莲就像没了魂似的，常常在信箱前发呆，那本从不离身的《新概念英语》也被她丢在一旁，她开始向舍友请教化妆技巧。她瘦了，小圆脸有了尖尖的下颌，甚至有一次，课上到一半，她突然起身就往外走，教授望着她直瞪眼……我知道，何莲要去的地方是收发室。每天上午10点，是收发室分信的时间。



　　我成了何莲的倾诉对象。每天晚上，她坐在我的床前，将患得患失的心情向我诉说：“那个人就在身边，是谁呢？为什么还不现身？他长得怎么样呢？”我被这许多问题包围着，看到何莲的眼睛因为这莫须有的爱情点亮，内疚之情日益吞噬着我的心……



将吴磊的信塞进信箱后，我告诉自己，这真的是最后一封了。

二



　　信，终于不再来。何莲焦急地翘首期盼，每天N遍去看信。后来，她坐在床沿发呆，有时竟会泪眼蒙眬。她的失恋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让我们这群搞恶作剧的女生心惊胆战。



　　宿舍里，我们有了一次很严肃的谈话。老三望着我问：“怎么办？”我难过地说：“我咋知道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将吴磊让出来吧，我们恋爱2年，难道仅仅因为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就分开？这是现实，又不是琼瑶电视剧。”



　　一开始就反对这个计划的老大轻哼一声：“无伤大雅？”刹那间，我的脸红得像烙铁。是啊，看着人家和我们不一样，就找人写匿名情书试探她，就算是玩笑，也是个可耻的玩笑。



　　没有人说话了，而我突然有想哭的感觉。



　　会议结束后，我们争相帮何莲打水叠被，但她总是拒绝。她每天晚上反复地研究那些情书，然后愣愣地坐在书桌前发呆。我心惊肉跳，怕她胡思乱想，甚至忍不住想将真相告诉她。



　　度日如年中，一周过去了，在我们即将崩溃时，何莲却奇迹般地恢复了，又开始读《新概念英语》。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们默默地感谢上帝。



　　可能是因为对何莲的愧疚吧，我开始主动接近她，她对我也特别好，帮我整理笔记，划考试重点，甚至将最喜欢吃的红枣凉糕留给我。



　　慢慢地，我真正了解了她。她心思细腻，关心人，喜欢读世界名著，而且毫不虚荣。想到那12封情书给她造成的伤害，我后悔得想咽下自己的舌头。和吴磊牵手散步时，我们都不敢提起何莲，她的名字会像炭火一样烧得我们无地自容。



　　快乐的日子飞逝而过，转眼间，我们已经临近毕业了。何莲的英语没有白念，她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而我们开始为工作四处奔忙。



　　2009年6月底，毕业典礼之后，我送何莲踏上回老家的列车。站台很冷清，褐色的铁轨向远处延伸。我拉着何莲的手，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舍。一年前的那场恶作剧之后，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火车缓缓开动，风飞旋着吹起沙尘，满天黄沙中，我们无比不舍地告别青涩的大学时代……



　　随后，我和吴磊一同到美丽的杭州找工作。正值盛夏，我们冒着醒暑奔走在杭州大大小小的人才招聘点。在经过数次拼杀后，我们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分别找到了工作。吴磊在杭州一家私立学校当老师，我在一个儿童培训机构任职。



　　为了在杭州站稳脚跟，我们每天努力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偶然会想起大学时代的美好岁月，还有那个玩笑，不由得感叹当时的年少无知，心里对何莲满怀愧疚……



　　转眼近3年过去。3年来，我和何莲一直保持着联络。得知她一直没有恋爱，我忍不住一次次催她：“不要光顾着学习，快找个男朋友吧，不然你就成高知剩女了。”

三



　　2012年5月，在我即将成为新娘的时刻，何莲寄来了一封长长的信，信中告诉我，因为成绩优异，她被保送读博。除此之外，她还告诉了一个令我激动不已的好消息，她恋爱了！男朋友是她的同门师兄，非常优秀，与她有相同的志趣和爱好。我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吴磊，让他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快乐！



　　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只美轮美奂的手工音乐盒。《献给爱丽丝》的乐声中，时光静静流回到大学时的岁月，我和吴磊沉浸在各自的回忆里。“小米！”吴磊轻声唤我。我抬眼望向他。“其实何莲早就知道写匿名情书的人是我。”吴磊的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将我一下子击蒙了。



　　“12封情书寄出后，何莲很快认出了我的字迹，就找到我……”我张大嘴巴，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吴磊继续说：“她将我骂了一顿，说有你这样好的女孩做女朋友，我怎能脚踏两只船？”



　　“可你并没有脚踏两只船啊，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我喃喃自语。



　　“但她并不知道这是恶作剧，还以为我背叛了你，直为你打抱不平呢！”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吴磊说出一句话：“我们对不起她！”



　　窗外，月亮渐渐升了起来，明亮而皎洁，就像几年前，何莲向我诉说的那个夜晚。原来，当爱情和友谊擦身而过，何莲付出的不止是失恋的痛，她还经历了一场友谊的取舍，痛苦和煎熬可想而知，只是我们都蒙在鼓里罢了！



　　我将音乐盒放在新房最醒目的位置。《献给爱丽丝》的音乐声中，眼泪从眼底慢慢溢出，心里掠过的，是何莲的笑、何莲的泪，何莲患得患失的表情，还有那些率性轻狂的青春岁月……



　　12封情书的秘密和何莲那颗水晶般纯洁透明的心，将永远珍藏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