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德年间,蒙阴有个书生名叫张太阿,生性侠义,爱管不平之事。

别人有困难相求时,张太阿经常倾囊而赠。朋友劝他量力而行。张太阿笑着说道,“舍弃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换来快乐,是最划算的事情。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做些喜欢的事,活着与蝼蚁草木有何区别呢?”

一年春末夏初,张太阿去兰陵拜访朋友杜灵伟,在茶棚休息时遇到个道人,衣服打着补丁,但收拾得非常齐整。张太阿对道人素有好感,便请道人喝茶。道人笑着说道,“你若真心,便请我喝酒吃肉!”

众人觉得道人言语无状,大多侧目而视。张太阿却觉得道人真性情,便请他人去酒肆喝酒,道人自称俗家姓阳,在终南山出家。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举止洒脱出尘,别有一番气概。张太阿心生羡慕。

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目不转睛,盯着两人吃喝。张太阿便让店家端了碗饭给他。

有个无赖冲出来,将孩子饭碗打落,冷笑道,“欠债不还,还有脸吃饭?”小孩子大声道,“驴打滚的利息,如何还得清?你有本事,便将我杀了!”无赖起脚将他踹翻,冷笑道,“便是杀了你,又能怎样?”

张太阿挡住孩子,大声道,“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无赖挥拳将他打倒,冷笑道,“没有本事,便不要学人做侠客!让你知道刘少得厉害!”

道人冷笑道,“是霸嫂屠兄,弃母弑父的刘东阁么?”无赖昂头道,“你也知我大名……”话音未落,道人抬手一掌,将刘东阁脑袋击碎,冷笑道,“这等货色遗祸无穷,还是杀了痛快。”

茶棚掌柜害怕祸及自身,连声催促道人离开。

张太阿紧随道人脚步,说道,“我自幼好武,仙长能指点几招吗?”道人看着他双眼说道:“我刚刚杀了人,你不怕受我牵连吗?”张太阿说道:“我紧跟仙长,足以表明我的心愿。”道人笑道:“武功是杀人技,公子当真要学吗?”张太阿毅然点头,说道,“今日遇到名师,决不能错过。”

道人捡起一根树枝作剑,随手舞动,张太阿用心揣摩,也只得十之七八,道人笑着说道,“已经不少!”扔掉树枝,转身便走。

张太阿不舍,连忙问何时才能再见?道人仰头大笑,唱道,“本道修心不修仙,蓬头鸠衣走人间,蓬莱飞剑斩恶蛟,青城山顶观雾岚,活在当下最逍遥,何需今日许明天?”张太阿瞠目结舌。

张太阿对兰陵朋友杜灵伟说起此事,杜灵伟惊讶地说道,前些日子,本地有个恶人秦少古,抢了邻村人家娘子回家,有个道人坐在路边,手中不住抛着一把小剑,对秦少古冷笑。

秦少古手指道人,大声骂道:“死道人滚开,莫要耽误大爷好事。”道人抛出小剑,将秦少古的头割下来。带着妇人,从容离去。

张太阿听得目瞪口呆,说道,“神乎其技,这难道是剑仙不成?”杜灵伟笑道:“难道你遇到的道人,不是他吗?”张太阿将学自道人的剑法,演示给杜灵伟,杜灵伟说道,“这剑法古拙飘逸,颇具上古遗风,你一定遇到了高人。”

张太阿回家之后,继续练习阳道人所授剑法,得益良多。

过了些日子,有个叫刘远致的人来蒙阴卖艺,拳脚刀剑,都有独到之处。张太阿赏了刘远致些碎银子。刘远致特意感谢张太阿。

张太阿笑着说道,“我很欣赏先生的武功,愿意用剑术与您交换。”刘远致见到张太阿的剑法,惊讶地说道,“传说道祖骑青牛西函谷关,紫气浩荡三千里,函谷关守将尹喜见此异象,大礼参拜老子,因此得授一部道德经,另外便是这套剑法。”张太阿笑道:“如此便是了,我这剑法,学自终南山阳道人,而尹喜也曾在终南山,草创楼观。留下剑法,也是情理之中。”

刘远致将本事倾囊相授,张太阿也将剑法,传给了刘远致。

来年八月的时候,张太阿采买过中秋节的东西,听人们议论,最近出了飞贼,很多人家失盗。报到官府之后,没有消息。张太阿怒声道:“这官府要来何用?我若见到飞贼,必定将他拿了!”

当天晚上,张太阿喝了些酒,迷迷糊糊之时,听到有人在窗外冷笑,“听你日间说要捉我。如今我来了,你有胆子便出来一战。”

张太阿仗剑出门,见有个少年站在树枝上,随着夜风起伏。他说道:“有这好本事,却甘心做贼,这样的行为最可恨,你现在悔过,我便放你一马。”少年笑道:“赢了我,一切都听你的!”跃下树枝,挥刀急砍。

张太阿挥剑荡开来刀,乘隙挺剑直刺。少年道:“我小看了你,倒有些本事!”刀法加紧,如同疯魔。张太阿渐处劣势。少年冷笑道,“日间狂傲,去了哪里?”

刘远致突然翻墙而入,挥剑急刺少年。两人合攻,少年被刺伤手臂,仓皇而逃。刘远致对张太阿说起,自己已经不卖艺,在衙门做了捕快,这次路过蒙阴,专门来拜访张太阿,不想遇到了飞贼。

张太阿笑着说道,“你曾经也是受苦之人,如今做了捕快,一定不要欺负百姓。”刘远致挥剑,割掉一缕头发,说道,“若是违背初心,愿如同此发。”因为有要事在身,刘远致连夜离开了。

第二年春天,张太阿去牟平郡拜访朋友。天晚住店时,遇到个采桑的妇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不施脂粉,别有韵味。张太阿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妇人也急忙走开了。

伙计手指妇人笑道,“这是本地有名美蚕娘,名叫罗氏。每年卖蚕之时,很多商贾闻风而至,只为一睹芳容,更希望一掷千金,买的罗氏芳心暗许。”张太阿冷笑道,“世间男人,总改不了喜爱别人家娘子的恶癖。”

第二天早起,突然听到外面大声聒噪,原来是蚕妇罗氏,昨夜被人杀死。张太阿暗叹红颜命薄,继续赶路。

中午的时候,好几名官差追上来,问道,“你是蒙阴张太阿吗?”官差冷笑道,“好你个恶贼,先奸后杀,还敢墙上留名,简直该杀!”不顾张太阿叫冤,将他锁了。

张太阿冷笑道,“以我的本事,你们锁不住我,若我就此走了,便说不清楚,我与你们回去便是。”牟平郡守闻报,马上升堂,不容张太阿分辨,将他定了死罪,收监入狱。

第三天晚上,刘远致突然来探监,说道:“我如今在牟平郡做捕快,刚刚抓差办案回来,听到有个张太阿被抓,急忙来探望,还以为只是同名,不想真是公子。”说起这次遭遇,刘远致叹道,“定是公子得罪了小人,被人栽赃陷害。”张太阿说道,“思来想去,只有当年刺伤飞贼,陷害我的,也许是他。如今想要救我,除非找到阳道人。但他行踪不定,极难寻找。”

刘远致说道,“事已至此,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阳道人。我已经打了招呼,狱卒不会难为公子。郡守初来乍到,要抓人扬威,公子在牢狱里面,多苦熬些日子。”刘远致回到家里,向妻子张氏说起此事,张氏道,“我是一女子,也懂知己难求,丈夫放心远去,家里由我照应。”

此时已近夜半,突然有人在外面冷笑道,“张太阿死定了,谁要救他,我便要谁死!”刘远致提起椅子,砸开窗户,紧跟着跳出去,见一名少年站在院中,刀指刘远致,冷笑道:“之前依仗人多,刺伤我手臂,今日报仇而来!”

刘远致同样冷笑,“当初在蒙阴,让你侥幸逃了,今日必捉你归案。”少年飞贼身手更胜往昔,交手不久,将刘远致宝剑打落。

少年狂笑道:“张太阿盼你救他,却不知道,你死在他前面!”挥刀砍向刘远致。突然屋顶上冷笑连连,少年抬头,见屋顶上有个道人,把玩一柄小剑观战。

刘远致惊喜万分,道,“是阳仙长么?救命!”少年继续狂笑道,“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长刀直劈而下。阳道人手中小剑电闪而出,将少年右腕刺穿。

少年腾身要逃,阳道人身形如电,单手将他打落院子,低声道,“雪上飞鸿余腾蛟,一世英名,却有你这样不成器徒孙!你江湖诨号飞飞,真是个混蛋!”少年昂头大笑,“你若是识相,便放了我,不然有你好看。”

阳道人反手一掌,打得飞飞口角流血,冷笑道,“你以为有那昏官保你,便可安然无事?在我眼中,那狗官不如一根蒲草!”

道人向刘远致说道,“这少年飞飞,便是奸杀美蚕娘的真凶,明日我带他去见官,自然将张太阿救了。”刘远致惊喜万分,留阳道人住下。阳道人笑着说道,“我带着凶手,在此多有不便。明日官衙相见。”提起飞飞,跃上屋顶不见了。

转过天来,天色刚亮,刘远致来到府门前,见阳道人提着飞飞,正在门前击鼓。牟平郡守升堂审案,见到飞飞,脸色一变。

阳道人目视飞飞,说道,“昨晚你如何说的,在这里,重新说一遍!”郡守冷笑道:“哪里来的道人,胡言乱语?”命人将阳道人赶下大堂。衙役棍棒,距离道人三尺,全部折断。他笑道,“飞飞已经招了,你还强撑什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郡守不动声色,向刘远致说道,“快去将这混账道人捉了!”阳道人向飞飞怒声道:“原来你骗我!我先把你杀了!”飞飞急道:“郡守大人,当初你我约定,我做飞贼偷盗财物,与你平分,不管出任何事,你都保我平安,难道忘了吗?”

郡守突然拉出腰间软剑,纵身急刺飞飞。阳道人抬掌将郡守软剑拍落,冷声道:“你要杀人灭口么?”

郡守以掌做刀,急劈而下。阳道人急出一掌,后发先至,将郡守肩头拍断。他冷笑道,“你们狼狈为奸,一个做官,一个做贼,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却没想到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都知道郡守是文官出身,你如今满身武功,如何解释?”

郡守面色惨白,低头不语。

张太阿出狱之后,赶紧来见阳道人。阳道人笑道:“你因为帮助别人,这次差点丢了性命,以后还会去做吗?”张太阿挺身道:“人固有一死,我若是因此死了,死得其所!虽死无憾!”阳道人笑了笑,说道:“先前教你的剑法,还留了两招,你若是想学,可去终南山找我。”

不顾张太阿、刘远致挽留,飘然而去。

刘远致开始还和张太阿有书信往来,后来书信渐渐稀少。三年后,刘远致办案经过蒙阴,拜访张太阿,却发现张家大门紧闭,院子里长满荒草。问起邻居,张太阿竟然离家未归很久了。

从那以后很久,再没有张太阿消息。

刘远致厌倦了官场尔虞我诈,也不想奔波抓贼,便辞去了官府差事。富商宋积善上门,花大价钱,请他保护自己,宋积善经常接济乡里,深得人心,人称宋善人。刘远致便答应下来。

一年快到中秋,刘远致陪同宋积善,送一批货物,从苏州回牟平,半夜在太湖遇盗。贼首报号出水蛟,使用一柄独脚铜人,打伤刘远致左臂,劫了货物,便要呼啸而去。刘远致大声呼救,出水蛟狂笑道:“太湖水面上,我不点头,谁敢兴风作浪!”举起铜人,向刘远致拍下。

月色下,有人踏水而来,大笑道:“是谁如此狂妄!”挥剑将出水蛟右臂斩断。其余水盗纷纷上前攻击,却被那人挥剑刺倒。刘远致惊喜万分,叫道:“张公子好久不见!”来人正是张太阿。

张太阿笑了笑,向刘远致说道:“厌倦了官府生涯,又为了几两碎银,保富人平安。你还放不下吗?”刘远致苦笑道:“若不是为了生活所迫,谁愿意勤苦奔波呢?”

张太阿笑道,“官府为了这些水盗,伤透了脑筋,你将他们送到官府,会得到一大笔赏钱,足够后半生生活了。”说完飘然而去。

刘远致将水盗送给当地官府,果然得到一大笔银子。他辞了在宋积善家的差事,带着妻子很快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又过了许多年,杜灵伟去钱塘江观潮,突然有个孩子从高处滚下,眼见就要落入大潮之中,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如闪电一般,抢在潮头之前。将孩子救下来。杜灵伟惊叫道,“是张兄吗!”

那人回头,正是张太阿,他笑着跟杜灵伟打招呼,听说杜灵伟母亲身体不好,又送了他一粒药丸,说道:“这颗药丸可保伯母十年安康。”杜灵伟问起张太阿近况,张太阿指了指潮水,说道,“如今是个闲人,到处走走看看,遇到不平事,便管一管,听说钱塘潮盛甲天下,便过来观看,不想遇到了杜兄。”

杜灵伟的母亲,吃下那颗丸药,果然陈疾全消,活到八十岁,安详去世。

从此之后,再没人见过张太阿。杜灵伟猜想,张太阿应该学会了炼丹之术,白日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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