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事开始之前

1994年9月22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首播了一档情景喜剧,名字叫《老友记》。一经播出,这部片子就成了全美国最受欢迎的电视剧,后来,《老友记》引出国外,“全美国最受欢迎之一”变成了“历史上最受欢迎之一”。

1994年的中国,中央电视台举行了第二届小品大赛,参加比赛的人很多,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心怀梦想,参加比赛,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人,眼睛看着什么,没有说话。他三十六岁了,还没有在热爱的领域成功,跟这些年轻人挤在一起。

比赛结束后,有人找到了他。那人是空军政治部话剧团的,要招他进去。他同意了,因为不得不同意。这个中年人叫尚敬,在北京,还有很多跟他一样的导演。

故事发生变化,就在《老友记》进入中国之后。尚敬看了这部剧,笑得前仰后合。中国那时候没有这么好看的情景喜剧,尚敬心中泛起了一些波澜。

2002年,《炊事班的故事》横空出世。这部情景喜剧在当时的中国引起了不小的讨论,收视率上也大获成功。结尾的画面飘过演职员表,演员有姜超、沙溢,导演叫尚敬。

尚敬从此找准了事业的方向,但一直没有好的创意。做影视,毕竟内容才是王道,观众才是爹。观众笑了,他才有钱赚,有名气挣。于是,他开始刻意地寻找一些好的故事和创意。

榕树下网站当时挺火,不少作家在那里,那两年风头挺盛的郭敬明也在那里写过。别的好导演都找主流作家,但是情景喜剧需要更多的不是文学底蕴,而是创意和精彩程度,网络作者在这两个方面更胜一筹。

尚敬也逛榕树下,但始终没遇到合适的人,直到他看见了一个叫“宁财神”的作者。

在那之前,宁财神做了几年生意,搞期货,结果投资失败,破产了。想来想去,自己还会写东西,就去当了网络作家。

尚敬找到宁财神后,两人越聊越投机,于是一拍大腿:以后合作吧!

后来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二,美好的时代

吕秀才说:“一辈子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一群人奋斗的时候,都在拼了命的想象能到达的终点,时过境迁,在生活里淬炼了一圈后,才能发现最好的终点就是奋斗的岁月。至少那个时候还年轻啊。

宁财神和尚敬先后合作了《都市男女》和《阳光快车》,都没翻起多大的风浪。而且宁财神身上也还有些文人风骨,别人让他写的东西,他也写不舒服,只当挣钱。他和尚敬商量一番,还是想搞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出来。

做什么好呢?当时国内很多东西都已近饱和了。尚敬想做喜剧,宁财神不知道想做什么。想来想去之后,宁财神想到了一个当时很烂大街的题材:武侠。

喜剧和武侠的结合,最有名的就是《东成西就》。尚敬想玩点不一样的,于是想到了自己擅长的情景喜剧。

于是,《武林外传》在两人的脑海里出现了。

剧本当然是宁财神负责。作为网络作家,恶搞和金句当然不能少。宁财神想着,既然都做了,就要有创意。于是又和尚敬商量,尚敬觉得当时的武侠都太“正”了,喜剧又太“不正”了,两者结合,正好可以颠覆。

于是,《武林外传》里的角色虽然都是“盗圣”、“关中大侠”之类,但全是小人物。

白展堂进不了六扇门,只能当贼,当贼又良心有愧,只好做个店小二,掩藏起自己腥风血雨的往事。佟湘玉死了老公,又不想回家,只能死撑着经营客栈。吕秀才“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还是考不起功名……

小人物,能当大侠吗?

能碰撞出个什么火花,尚敬和宁财神心里都没有底。

项目定好,剧本框架定好,就该选角了。

因为这次是做自己想做的,拉到投资已经不容易,能分给演员的片酬自然不高。大明星是请不了的,只能找些小演员。

尚敬想到了在《炊事班的故事》里合作过的沙溢和姜超。当时沙溢还是个新人,是顶了一位前辈的名额进的剧组,但尚敬很喜欢他。拿着《武林外传》找到沙溢时,尚敬给了沙溢自己选角色的权利,沙溢看完剧本后,沙溢没有犹豫地选了白展堂。

可能因为当时的沙溢还是很帅的,白展堂是同福客栈里最“潇洒”的一个。

喻恩泰也是尚敬直接定好的人选。当时的喻恩泰妥妥的学霸,在上戏年年得奖学金,毕业以后成功考上研究生,还很轻松,因为他是全院第一的成绩上的。读完研究生还不算,喻恩泰还去了牛津当交换生,回国后又读了个博士。

虽然学表演的学霸真的演戏可能没有那么好,但吕秀才这个角色找他演,准没错。况且,那时候的喻恩泰虽然学历高得吓人,但依然是个小演员。

女演员,就要难定一些了。

说方言,又要有点“少妇气质”的佟掌柜,不太好找。想来想去后,尚敬和宁财神注意到了一个星路坎坷的女演员,名字叫闫妮。

闫妮当时确实够坎坷的,进《武林外传》剧组之前,跑了快十年的龙套。找不到主演的机会,是因为“长得太土”,唯一一次演主角,还是个女村长的角色。

佟掌柜定下后,郭芙蓉的角色又陷入了困难。

当时,有个长相比闫妮更有特点的女演员,叫姚晨。姚晨比闫妮运气好的多,还在北电读书的时候就演过女主角。但后来人们开始讨论起她的长相,大嘴大眼高额头,说难看吧,又挺好看,说好看吧,跟其他好看的一比,又有点不一样。

姚晨也因为长相苦恼,不知道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演员。《武林外传》找演员的时候,姚晨是自己报名参加面试的。宁财神看到姚晨就说,太丑了,郭芙蓉不应该长她这样。

尚敬还是把姚晨留了下来,演过几集之后,宁财神也服了。

尚敬和宁财神选角的时候,最有名的应该算是倪虹洁,倪虹洁也是最晚进组的。邢捕头、莫小贝这些角色都定好以后,她才进来。

当时,倪虹洁只是个广告演员,不过比好多正儿八经的演员都要火,因为她出演的是内衣广告。倪虹洁一开始不知道那是内衣广告,还以为是保健衣,就跟背背佳那样的,结果到了现场发现是内衣,走也走不掉了,只能拍。

这一拍不得了,男观众都不看电视了,就等着看广告。

那个年代可没有这么大张旗鼓露身材当广告的,倪虹洁也因此遭受到了许多非议。人们像看一个Ⅲ级片演员一样看她,有剧组找她拍东西,角色是情人和小三。她不理解,别人看她不理解,也不理解了,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就是这么形象么?

倪虹洁的生活在流言蜚语之下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甚至还连累了家人的名声。

尚敬看到倪虹洁的广告,也盯上了她,盯上的也是倪虹洁的名声。好名声坏名声,毕竟都是流量。让倪虹洁演一个能让自己人设翻身的角色,给钱少点应该也可以。他们找到倪虹洁时,倪虹洁也觉得,这个剧组不一样,很尊重自己。

于是,倪虹洁接下了“无双”这个角色。青涩的《武林外传》剧组,也基本上正式形成。

拍摄《武林外传》的场地在山上,下山很麻烦,好在那时候大家都是小演员,没有别的通告,就老老实实在山上待着。戏拍了八个月,大家也都在一起工作、生活了八个月,剧组里氛围很好,任谁都会产生感情。

姚晨最开始以为自己演的“女侠”是真的“女侠”,还去专门找人学了几下,开拍前在剧组给众人玩起花剑,像模像样。结果后来才知道,自己演的“女侠”主要任务是擦桌子扫地。

闫妮那时候刚跟丈夫离婚,心情低落,女儿有时候来探班,故意生她的气,因为她不回家陪女儿。闫妮演哭戏的时候特别用力,就是因为感情代入很深。有时候拍完戏,闫妮会一个人躲在一边伤心,其他人见状就会想办法安慰她。

沙溢和姜超则分到了不同的任务,沙溢是减肥,姜超是增肥。有时候吃饭,沙溢只准吃一点点肉,姜超则是必须多吃肉。沙溢很难过,姜超很开心。姜超不但吃肉开心,看见沙溢不能吃肉,姜超就在他面前拼命吃肉,沙溢不开心了,姜超就更加开心。

宁财神也要跟组,因为剧本到后面是写一集拍一集,为了不孤单,宁财神把自己老婆也叫到了拍戏的山上。当时尚敬很喜欢在剧组里做鲜榨果汁,宁财神和他老婆等尚敬做好,放在一边的时候,就以“讨论剧情”为由,逐步接近,然后瓜分他做的果汁。

喻恩泰人很暖,姚晨演戏被尚敬骂了,他会去安慰,加上两人戏里是情侣,有人就会开他们的玩笑。姚晨当时的老公是凌潇肃,后来凌潇肃也来探过班,还在《武林外传》里客串过。

虽然喻恩泰在戏外刻意和姚晨保持距离,凌潇肃来的时候还是趁着酒劲闹了一次,众人都很尴尬。最后还是沙溢打圆场,开玩笑说:“潇肃过分了啊,住我们的屋吃我们的饭还要灭我们的人。”这才缓和了气氛。

倪虹洁则是里面最格格不入的一个,不是因为她名气最大,而是因为她不怎么会演戏。演开心,就是笑。演不开心,就是垮着脸。但倪虹洁很热情,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倪虹洁说:“我们聊各种事情,就像一家人。”

这是很难得的剧组,倪虹洁说,她从前没遇到过,以后也再也没遇到过。

经过了八个月的拍摄,《武林外传》杀青,播出。

取得的成绩,众所周知。《武林外传》开播第一天,收视率是1.95%,第二天就蹿到了4.26%。那年大年三十正好播《武林外传》的大结局,春晚都少了很多观众。

剧里的很多台词、动作,也成了当时很火的潮流。从小学到大学,到处都有男生在那里“葵花点穴手”,女生则是“排山倒海”。人们表达惊叹、愤怒等情绪,除了那两个骂人的词以外,还多了“额滴个神呐”。

至今,豆瓣评分高达9.6,这是个什么水平呢?《霸王别姬》,也是9.6分。

当年的观众们逐渐长大,《武林外传》也在各个电视台不断重播。现在的人们,把《武林外传》叫做“下饭神剧”,也有人真的在吃饭的时候打开。看的是滚瓜烂熟的剧情吗?看的是青春。

三,美好的落幕

离开剧组之前,大家在一起喝酒,尚敬说:“大家未来不管到什么地方去,未来还能不能合作,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拍大结局时,所有人都哭了。尚敬只能多拍了几遍,他们可以悲伤,但这是个喜剧,演员们必须要笑着跟观众说再见。

在《武林外传》之后,尚敬一举成了名导演,至少在情景喜剧的领域里,尚敬已经不比英达差了。后来,他和俞白眉搭档,用《武林外传》的原班人马拍了《房前屋后》,再后来,他打造了电影版《武林外传》。

后来的故事里,尚敬再也没拍出过能超过,或者比肩,甚至接近《武林外传》的作品。

2021年,尚敬发了一句:“十五年了,你们好吗?”原本冷清的个人主页,突然爆了。曾经那一代观众开始在评论区下面回忆青春,感叹生活,当年《武林外传》的演员们,没有一个人评论。

宁财神更不用说了,靠着《武林外传》在编剧界打出名声后,又犯了法,再也没有好作品出来过。

闫妮后来则是一飞而起,不但借出了电影,还拿了“影后”、“视后”。已经52岁的闫妮,反而没有人再说她土了。她是实力派演员,也是不服输、不服老的女性领袖,身材越来越好,脸蛋也像以前一样精致。

姚晨也凭借着《武林外传》火了起来。当年面试《武林外传》之前,姚晨本来决定,面试没有通过的话,就转行,作品的成功让姚晨的脸没有了争议。后来,她又靠着《潜伏》、《都挺好》等作品成了演技派里的流量,同时也拿了金鹰奖视后。

沙溢在《武林外传》之后也没再拍出过代表作品,至今仍有“白展堂”的影子。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就是综艺。在综艺里,人们调侃着他是曾经的“军艺校草”,沈腾和杨洋笑着,沙溢也笑着。

人们还记得他演《武林外传》时,瘦下来之后有多帅,他自己却不再怎么提起《武林外传》。

姜超、喻恩泰、倪虹洁和演莫小贝的王莎莎,后来则都沉寂了。喻恩泰在其中算是最好的,因为他的学历和演技被翻了出来,虽然作品少,但口碑翻红。王莎莎和倪虹洁后来同时出现在演技类的综艺上,却都没有晋级下去。

尚敬拍电影版《武林外传》时,这些演员们已经都有了名气。拍摄地依然在山上,去山下不方便,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走了。倪虹洁很感性,想要大家一起聚一聚,吃个饭,但直到拍完也没能聚成。

后来,倪虹洁也说:“理解,也不是吃不饱,谁还差一顿饭呢?”

有天晚上,她和喻恩泰找了家大排档,挨个打电话叫大家来,结果没人来。最后只有她和喻恩泰坐在那里,安静地挑着螺蛳肉。

北京平谷,当年他们拍摄的地方,已经落满了灰尘。

有些观众偶尔会去打卡,走一走,眼里都是同福客栈里欢笑打闹的众人。当年,在电视外面,他们看着《武林外传》,笑呵呵的,学着电视里的台词和动作。人们都在讨论这个电视剧,好朋友们都在分饰里面的角色。

当年热热闹闹,现在冷冷清清,一切都回不去了。

观众们在落满灰尘、冷清的拍摄地转完一圈,转身出门,走进2021年,走进自己的人生。

背后是一整个青春。

2009年8月5日,江西卫视首播了一档情景喜剧,引起了不亚于《武林外传》的市场效果。这部剧的故事发生在现代,大都市内,名字叫《爱情公寓》。这部剧后来也拍了电影,口碑票房也扑街。

最后,《爱情公寓》也成了一代人的青春,只是这些人再也不是当年看《武林外传》的那一批了。

2020年夏天,一部摇滚乐队的综艺火出了圈,刺猬乐队唱了一首《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里面有一句歌词: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撰文:唐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