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不过我在东宫的日子并不难过。

我一向爱坐在院子里消磨时光,姨娘以前总说等嫁人之后得日日管着夫家的事务,看我还有没有机会去翻看那些打趣人的话本子。听到这句话时我总是笑着起身去帮着姨娘绣未完成的小玩意儿。

「太子妃,池中的荷花全开了。要不今日就去亭中坐会儿吧。」

「不用了,还是在院子里晒晒日头看看书吧。」

姨娘要是知道,如今我嫁了人不仅依旧靠着话本子度日,还时不时将贵妃榻搬至院中倚靠,她必定用手指戳着我的脑门,耳提面命。

02

夜间春杏正帮着我解发饰时,拜见太子之声便从门口传来。

我站起身作揖,太子挥挥手就不耐地坐下开始翻我的梳妆盒。

我朝着春杏笑了笑,示意无事。她便继续替我梳理,屋子里只有首饰互碰的声音。

「这是什么?」太子拿着被他翻找出来的玉簪突然提问,歪着头。

「少时在大街上随意买的玩意儿。当时收拾时一并带了进来,干脆就一直留着了。」

太子眯着眼望向我,一言不发。

「要是太子不喜欢,我让春杏丢了便是。」

「今日不同往日,如此朴素的物什的确不符合太子妃的身份,太子妃还是不要再戴为好。来人,伺候本宫沐浴。」说罢,太子把玉簪随手丢回了梳妆盒中,扭头离开了寝殿。

春杏早就在太子开口之际抖个不停,我拿起被太子嫌弃的玉簪看了看,又笑着说她怎么还没习惯。

「奴婢实在害怕太子殿下,深怕太子迁怒奴婢。」

「万事顺着他便是。」

03

我嫁与东宫之前是见过太子的,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李璟。长姐带着我躲在门后说是让我记清楚来家中做客的孩童,她一会儿会给我一一介绍她的朋友。

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长姐就拉着我跑到了后院,兴致勃勃地开始把我刚才看见的对号入座。

「那个穿红色褂子的是我最好的兄弟,宋少禹。我以前翻墙出去玩都是他在外头接着我,只不过每次都接不住。爱耍嘴皮子,歪理一大通。不过好在后来郝琅来了江洲,就是那个长得四仰八叉,块头最大的那个。他会打架,每次都是我和阿禹先跑,他殿后。长得最高的那个是叶初尧,我和少禹可不喜欢他了,一天天就知道读书。先生总夸他为人正直,要我说他就是死板。呀,我忘记和你说他们是谁家的,他们分别是……」

「长姐,我知晓的。宋大人郝将军叶大人都站在他们身边。」

「对对对。还有一个站在李伯父身边的是李璟。我不爱和他玩,他脾气特别差。我们虽然不爱读书,但是他不仅仅是不爱读书,他还对先生不尊敬。而且哦,阿爹也有几次从李伯父家回来都被气坏了,在书房和阿娘说他要替李伯父好好教育他这个兔崽子。不过我阿娘说,李璟很可怜。」长姐说着说着就坐在石椅上叹气,「李伯父总是不在家,虽然阿爹也总是不在家,但是我还有阿娘陪。李璟他娘因为怀他的时候操劳过度身体不好,生下他就走了,所以家里只有李老夫人陪他。可是他真的好讨厌啊,动不动就发脾气,真不知道谁愿意和他一起玩……」

「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奴婢一直找不到你,夫人说客人都到齐了,那几位少爷也喊着要与你玩耍呢。」常姑姑从门廊处急冲冲跑过来,看见我便恶狠狠剜了我一眼,似是觉得是我将她的大小姐带来后院害她寻找未久无果。

「我这就去。」长姐挠了挠脸颊,笑起来露出酒窝。「阿青你也快回屋,姨娘肯定也着急了。等我和他们玩好了我再来找你。」

我一个人站在后院里,身后是长姐和我最喜欢玩的秋千,长姐总是要荡得更高一点。

04

昨夜太子是歇在我屋里的,是以一大早我就起来亲自为他准备衣裳放在床头。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就靠在桌旁等着太子起来用膳。

春杏站在门外欲言又止,我知晓她不敢大声喧哗。我站起身走到屋外,她贴近我耳边说今日是太后从万佛寺礼佛回宫的日子。我点了点头,吩咐了几句。

今日日头依旧很晒,但是有风。

「太子妃。」屋里传来太子的声音,春杏听完就低着头离开。

我走回屋内,扶着太子起来替他更衣。

「今日你陪我去放纸鸢。」

「殿下今日有叶太傅的学。」

「本宫今日不想去听这个老头讲课。他的学枯燥的狠。」太子眉头一皱,语气不善,「也对,太子妃毕竟不是嫡女,没有上过叶太傅的学,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你的姐姐和宋少禹他们可都是叶家的常客。」他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不屑的哼笑了一声。

「殿下,妾身今日要去寿康宫听太后礼佛心得。」我抚平太子衣摆的褶皱,「太子要是不想去上叶大人的学,告个假便是。正好太后今日礼佛回宫,太后也念您的紧。」

「……」太子眉头皱的更厉害。

05

李璟自是不会愿意跟着我一起去寿康宫听太后的念叨的。

寿康宫离东宫并不算远,我又是爱晒日头的性子,故是没有安排步辇打算直接走过去。

掐指算起来,除去必须拜见的皇帝和太后,我离开东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到。

在家中姨娘总是教我在纸上写既来之则安之,嫁入东宫后每次语塞太子都能看见他那吃瘪的表情我就会开心一整日,倒是忘了姨娘的教导。

春杏也不是个吵闹的,途中只是扶着我前行。只不过走着走着,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口。

我停下脚步,朝她眼神的地方望去。

宫道的那女子,穿着一身淡色衣裳。改朝换代之际,宋家随着新主入京,位至丞相。众人都在猜何家千金能够有如此福气嫁入宋家,成为宋家独子的新娘。待传出与富贾之女顾如烟定亲之时,全城哗然。

我虽与宋少禹等人关系不活络,倒是与其妻顾如烟谈的来。许是因着外祖家曾与顾家有着生意往来,也因着顾如烟与姨娘一样都是富贾之女。

「见过太子妃。」

「宋少夫人不必多礼,今日也是给太后请安的?」我扶了扶顾如烟的手肘,笑着开口,「听闻宋公子对夫人您吃紧的狠,压根不愿意与你分开半步。本宫竟没想到他会放你一个人入宫来。」

顾如烟脸红了一半,转身到我身侧陪我继续往前走。

「太子妃别打趣我了。太子妃近日可好,昨日夫君还说起您长姐信中提起了您。」

我听完笑容敛了一半,未曾回话。

东宫并没有限制书信来往,而我有的只是那些话本子。

顾如烟见我未有反应,唤了好几声。

「太子妃,太子妃。」

我看向她,突然笑道,「日头真晒,本宫都有点晃神了。别让太后等急了,走吧。」

06

太后入住寿康宫时要求一切从简,和东宫处处皆显奢华完全不同。

请完安我便坐在太后右下方与她聊起礼佛途中的趣事,同时她也问了很多关于太子是否有好好上学好好用膳云云。

「皇上驾到……」太后正讲到万佛寺的尘缘住持开化人心有多厉害,皇帝就带着一帮少年郎踏着众人缓慢跪拜的动作进了来。「母亲在与阿青如烟聊些什么这么开心。」

「皇帝来了啊。」太后上前去拉着皇帝的手,他们母子之间相处起来并没有皇家的繁文缛节,倒是像保留一切从简习惯的屋饰一样保留着平民百姓间普通的家长里短。

「知道母亲今日回宫,儿子岂能不来见母亲。朕还带着你最喜欢的一帮孩子一起来看您。」皇帝笑着朝那群正值青春的少年郎望去,他们一个个纷纷对太后参了礼便绕着太后站开,亲昵地哄着太后开心。

我倒是像局外人似得,站的远远的。

顾如烟站在自己夫君身侧,突然抬眸望了望我,似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我朝她笑了笑便朝着皇帝望去。

自从皇帝登基,身子骨不如从前。太医说是以前奔波劳碌留下的病根,虽不至于要了人性命但久而久之必伤其根本。此前去礼佛,撇开祝愿国泰民安,最主要的还是希望皇帝的身子能够好起来。

我还未入宫之时曾在家中听道父亲陪着姐姐讲着皇帝的故事。

皇帝年轻时与一帮好友忙着实现自己心中的太平盛世,而我父亲正是那一帮好友的其中一人。等快要坐上那把椅子时回头看,发现自己想要长厢厮守的夫人早已离开,家中只留下了母亲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伤心欲绝之时曾许下永不再娶的誓言,是以等做了真正的皇帝之后也没有纳任何妃子。

皇帝与结发妻子的爱情故事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有人甚者将此段做成话本。

李璟脾性才识都不像皇帝,倒是在感情上有些许相像。虽说我不是他心目中想娶之人,但是从我入宫至今,他也未有纳妾一说,更何况东宫内也未有任何一个偏房。

皇帝像是感受到什么,突然开口问,「朕也是难得看到阿青。」

我听罢马上跪了下来告罪,「儿媳……」

「朕没有问罪你的意思,只是想要你多出门走走。在这宫里无需拘束,就当是在赵家一样。」

可是我在赵家也是这样的。只是你们觉得我和你们不一样而已。

我应了一声就随着大家落座。

正如传闻说的,宋少禹对自己的夫人体贴入微。太后和皇帝聊起了郝琅的婚事,说是直接在西疆办了。叶初尧就坐在我对面,我一抬眼就看到他。就像小时候看到他一样,干干净净。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我接到圣旨的第二天晚上,我站在巷子间等人,没等到那个人,等到了他。

我看了一眼便继续吃起了桌上的糕点,心想着什么时候结束呀,我的话本子在等我呢。

07

太后最后只留了我在寿康宫,春杏他们都退了出去。

太后挥手让我坐到她身侧,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惋惜什么,和叶初尧刚才的眼神如出一辙。我见过很多人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父亲,长姐,家中下人,私塾先生。

「你长姐要在西疆与郝琅成婚了,你父亲说本应该是让你长姐先成婚才轮到你。都怪璟儿这孩子,当时闹着要娶你,哀家想着既然赵将军要驻守西疆,倒不如早点将你和璟儿的婚事定下来。你也不必来回折腾,但是哀家没想到,你姨娘会在去西疆这一年就去了。」

接到圣旨之后的第三天父亲曾将我叫到书房,与我说要接受太子的脾性,他本心不坏只是被宠坏罢了。我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父亲沉默了一阵,又念叨到,「你本身就是一个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孩子。此番是委屈了你,你虽然不如语安那样与皇上太后亲近,但是好在你也算他们看着长大的,进了宫你自是不会吃苦。」我听完鼻头一酸,总觉得眼泪要掉下来了。可是我不敢哭,姨娘说人生在世,遇到的事情多了去了,桩桩件件都要哭出来岂不是能把人榨干。

父亲还问我进宫前还有什么想干的没干,我问他能晚点成婚吗,我想在他们去西疆之前多陪陪我姨娘。他没说话,我也没再问,只是说了一句女儿知晓了便离开书房。

「皇祖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父亲和郝将军以前就说过两家要结亲家的话儿,长姐嫁给郝琅也算是圆了父亲的愿。再者长姐也是欢喜郝小将军的,长姐嘴上虽说着不满郝小将军,但是也总央着父亲带着她出门骑马打猎时叫上郝小将军。」

太后握着我的手一直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让我和李璟好好过日子。

08

待坐着太后安排的步辇回到东宫时,太子早已下学在寝殿内发脾气,仔细想想就知道他在气什么。

我让春杏他们不必再跟着,自己走进了殿内关上门,就坐在椅子上看他拿起东西往地上砸。

他饶是觉得无人劝阻无趣,蹙眉站在那儿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俩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我想他总是不想再砸了,便站起身扶起倒在地上的物什,问他消气了没。他也不说话,我与人周旋一日,本就很疲倦,也根本没有心思再去顺着他,直接喊德才春杏进来收拾寝殿。

他眼神一直在我身上打转,最后怒气冲冲的推开我就往外走。我被他一推,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德才他们收拾完之后我就坐在榻上发呆,想着今日所说所做有没有暴露自己的情绪。又想到顾如烟的眼神,太后那个眼神,叶初尧的眼神,像是针轻轻的往我心中扎,不痛但是难受。一针又一针。

想到心烦,我捂住额低呼了一声。

「春杏,你说长姐成婚会按着西疆的习俗吗?」我抬头看着春杏,希望从她口中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西疆的习俗说是宾客都围着篝火在草原上跳舞喝酒助兴……」

「娘娘。」春杏低声喊我。

我摆了摆手,让她不必担心。

随后我又走到梳妆盒前,看着那一只与其他奢华首饰不相配的玉簪。

09

第二天太子像是忘记昨日的不快,兴致勃勃地喊着一定要去花园放纸鸢。

我估摸着太子已有连续两个月被我想方设法算计着上了太傅的学,便也不再拦他,命人备着纸鸢,与我们去了御花园。

放纸鸢的过程还算和睦,如果不算上太子因为他的纸鸢被挂在树上恼羞成怒的话。反正我的纸鸢飞的挺高,稳稳当当。

我看太子正专心放纸鸢,将细线交给德才便扭头吩咐春杏回东宫通知小厨房做些爱吃的菜等我们回宫吃。没想到就这么一回头,就望见皇帝站在不远处看着太子。

皇帝也发现我望见了他,我轻俯身子辑礼,想要开口。皇帝朝我摇了摇头,带着侍从转身离去。

回到东宫用膳,太子难得为我夹了菜。我应了声谢,想着是不是要继续维系这百年一遇的温馨氛围。还没想好怎么继续,太子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昨日你去见祖母,祖母有没有与你说什么?」

「太后问了殿下身体是否安康,学业是否努力,还问了殿下什么时候能去寿康宫陪陪她。」

「那……还有呢?」

我想了想,放下手上的筷子,问「殿下这问题倒是让妾身有些不解了,殿下问的是太后娘娘,妾身也都说完了,怎么还有呢?」

太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站在一旁的德才春杏似是又要准备跪下了。

「殿下,您要是不说清楚,」我叹了一口气,「臣妾确确实实是不知您想要问什么。」

「就是……我父亲,他有说什么吗?」

「殿下如果想知道,为什么当时下学不随皇上一起来寿康宫呢?」

「赵青笠,你不要得寸进尺。」太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德才春杏纷纷跪下直呼太子息怒。

我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不免心烦,让他们速速退到殿外。

「今日放纸鸢,妾身望见皇上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您。皇上很关心您,殿下。」我拿起筷子也给太子夹了一口菜,「殿下昨日是因为下学拒绝了皇上,皇上却没有再劝您一起去寿康宫生气吧。」

我上次说太子在脾性才识方面没有与皇帝相像的地方也不全然,在别扭表达情感方面他们还是很有父子的样子,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入夜,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太子却总是翻来覆去,扰人睡意。

「殿下,您睡不睡了。」这一日两日的疲倦被他搞的根本没有丝毫消散的趋势,「臣妾真的很累了。」

李璟突然坐起身,就看着我。

「赵青笠你是不是没有脾气的。我发脾气你就那么看着,不害怕也不生气。我让你陪着我放纸鸢你也不会不耐烦,你替赵语安嫁到东宫也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谁怎么样你都可以。」

「殿下想要臣妾说什么?」

「本宫在问你。」李璟轻轻地推了推我。

「殿下在妾面前发脾气,妾自是害怕的。殿下若是把怒气宣泄完了,也不需要妾开口宽慰您了。今日的放纸鸢算不得陪殿下,妾也是有这个念头想要找个人一起放纸鸢。虽然殿下您的纸鸢飞的没有很高。而殿下您当日在养心殿说要娶赵家小姐,长姐与郝小将军已有婚约,且臣妾也是赵家小姐,何来替长姐一说。至于嫁与殿下,妾自是相信殿下会是个好夫君,殿下难不成不相信自己?」

「你……」

「殿下,臣妾真的很困了。」我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坐着的李璟,他看了看我的样子悻悻地躺下。

寝殿内一瞬间恢复了寂静,我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似是要被拉入周公的世界。

迷迷糊糊之际倒是又传来太子的声音。

「你若是害怕,本宫少在你面前发脾气就是。」

我实在是太累,没有回他。

10

李璟算是安分了两日,可能是被我愿意陪他放纸鸢感动到。太后召见他去寿康宫,他也没拉着我。于是我躺在贵妃榻上看完了足足两本的话本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梅雨季节。雨下个不停,搞得人心烦气躁。那两本话本子看完我就没找到机会再去外头躺着晒日头开新的一本。

李璟现在被要求着日日去养心殿陪着皇帝批奏折,我收回他安分了两日的话。到了傍晚,东宫是气氛最压抑的时候。原因是李璟明明可以在养心殿和皇帝一起用膳,但是他偏不,一定得回来吃。回来吃也就算了,眉头就没解开过。搞得我也吃不下,得去猜他又遇到什么事儿了。倒是他发脾气的次数少了些,尤其是在我面前。如若他真的气极了,他也会憋着直接跑到书房。

有天起早,李璟还在睡着。

我问春杏外头还在下雨吗,春杏说下了一整晚了。

我理理衣襟,说今天告个假,让太子多睡会儿,别叫醒他了。然后跟着进喜公公去了养心殿。

皇帝还在早朝,我就在养心殿外等着皇帝回来。

雨点很大,我看着过路的宫女撑着的油纸伞像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太子妃。」身后传来叶初尧的声音。他身边站着宋少禹

「小叶大人和小宋大人也是刚下朝吗?」

「是,皇上召臣与太子妃一同入殿。」

我点点头,抬起衣摆跟着他们二人踏入养心殿。

11

我出养心殿时遇见怒气冲冲带着宫人走来的李璟。

李璟恶狠狠抓着我的手臂问我为什么要到养心殿,为什么不让人叫他起来上朝。我说我来养心殿帮他告假,想抽个天气好的日子让他陪我放纸鸢。

李璟的脸色就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像是被噎住不知道怒气该不该发的样子。

半晌他才别扭地回我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才老是要出门放纸鸢。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让我自己去做这些稚童会做的玩意儿吧。

我应了一声好,提起需要叫早也是稚童做的事。

他听罢张着嘴愣了一下,随后宛如被踩到小尾巴一样跳起来说往后他自己起,让我快点回东宫别耽误他去养心殿帮皇帝批折子。

我看他跑到养心殿,到门口时又故作姿态慢慢悠悠推门进去。

叶初尧他们从角落里走出来笑着和我说皇上说的没有错,还是太子妃管得住太子。

我扭头望了望他俩,啥也没说。宫女机警地打了伞问我是否回东宫。

12

我站在书桌前练着字,春杏一边研磨一边说今早太子起来见我不在身旁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我打断她,问她我写的’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怎么样。

「娘娘这字写的还是以前一样好。」

「就你嘴甜。去给我拿布巾擦擦手吧。」

小时候父亲抱着长姐说母亲怀着她时,他在外征战。他大战结束写信给母亲,说是他们最爱的孩子就叫赵语安。’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的语安。

那个时候我坐在姨娘身旁,无不羡慕长姐可以被抱在父亲怀里。姨娘摸了摸我的脑袋,和父亲告了安就带着我回了房。

许是怕我伤心,姨娘就拉着我的手在纸上写了’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她说这是我的名字,她最喜欢的句子。她没能做到一生肆意,但是希望我能够完成她的期盼,就像这首诗一样。

是以她会在知晓我要进宫之后在父亲面前恳求,虽然无果。

「娘娘?」春杏轻声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接过布巾笑了笑。

13

见过皇帝的没几天,太子就兴冲冲回宫让宫人们整理他的行囊,说是要跟着宋大人和叶初尧去徽州暗访。话还没说完等不及宫人去寝殿,他就进去自己动起了手。

饶像是从来没出过门的人,助眠的安神香,把玩的挂件,什么东西都往外搬。

「诶,你们走开走开。我自己来,这个我得带着……」

「殿下,您这是要搬家呀。」我出言提醒道。

「我没这玩意儿我睡不着。昨夜你说闻着头晕我就没让他们往香炉里加,结果就没睡好。」

「那应该是昨夜的天雷不够响,殿下都没和以往一样发脾气。」

春杏德才站在一旁,低下头像是在憋着笑。

「我哪里是听到天雷就发脾气的人。」太子抿着嘴,喘了两声大气,「不对啊,今早起来外头都是干的,哪里有晚上下过雨的样子。赵青笠!」

我趁他发脾气前拽着他走到衣柜边,让宫人都退下。

「殿下是去暗访,是要回来拿功劳的,依臣妾看不如还是简单点为好。」说着我就挑了几件不显眼的便装和一些必需品放到床上,继而拿起他刚才硬塞的一些没用的东西说,「殿下要是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臣妾在东宫看着倒也冷清的。」

「……成吧。」太子皱着眉也没再继续坚持,「你有什么想要我带回来的吗?……看在你帮本宫整理行囊的份上,本宫允许你提个要求。」

我放下手上的活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其实他长的很清秀,只是性子乖张,老是板着脸。大家伙都不敢仔细去看他的样子,深怕惹怒上身。

「殿下出门在外要是遇到很美的景色就帮臣妾多看几眼。要是遇到有趣的话本子就给臣妾多带几本回来。要是遇到有意思的人就去和人家聊聊天,听听他们的故事。然后回来分享给臣妾听。您就当带着没见过世面的臣妾出了门,替臣妾多看看多听听多聊聊。臣妾年少时最爱话本子和安静地听故事了。」我想了想,又说,「殿下就当是为了臣妾,好好做殿下应该做的事。」

14

太子动身前往徽州之后我日子还是那么过,只不过我开始规整东宫的人手。进宫一年多,我身边可以安心用的也不过就是德才和春杏二人。更别说太子没有那么多心思,身边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算着日子太子应该已经到了徽州。

德才把第一封信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太子想要借我的手给皇帝报平安。毕竟太子的别扭劲儿众所周知,正打算让德才把信送到养心殿,德才说养心殿的信已经送过去了,这是太子写给我的。

我吃了一惊,姨娘去之后我就没收到过信。

我看完信之后就把信纸折的方方正正,塞到了书桌的匣子里。

春杏看着我塞信,和我说太子妃这是把殿下的信当宝贝一样。

我瞥了她一眼,有些许尴尬。

「殿下那天出门前问奴婢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奴婢就和殿下说您小时总是盼着将军给您和姨娘写封信,哪怕是报平安也好。殿下听完还说真是无趣,没想到其实放在了心里。」

「他哪里是特地为我写的信,怕是写给皇上时随手写了一封给我。」

「太子妃还说殿下爱闹别扭,依奴婢看太子妃现在也和殿下一样开始有小孩子脾性了。这就像是太子妃以前常说的,近…什么红黑的。」

「…」我语塞梗的脸红脖子粗,轻声呵斥道,「放肆,你现在都会编排本宫了。」

春杏像是感觉不到我的尴尬,应了声知错却笑出了声。

后来每隔半月太子都会写信回来,不过里面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很简单,就说自己安好。

15

我在寿康宫与太后用膳时徽州传来消息说查出官府贪污,草芥人命。听进喜公公说皇上大怒,下了圣旨让宋大人彻查。我想着距离太子回东宫的时间又要延长一阵子了。

没想到这段时间更有其他更大的事情发生。梅雨季节一过这天就和万年没有喝水似的一滴雨都没有下过,许多以种植为主的县城开始没有任何丰收。粮库充足的县城还能坚持,而人口众多的县城开始供不应求,更别说其中可能还暗含贪污腐败,在其位不谋其事的官员。钦州的百姓没有粮食开始打起了山野牲畜的主意,瘟疫接踵而来,一波接一波。

朝廷开始赈灾济贫,粮库充足的县城在能力范围之内转移粮食到匮乏的县城,京城内外乃至民间大夫纷纷前往钦州。太后和我等女眷日日在庙前念经跪拜求雨,祈求国泰民安。我父亲也从西疆赶回,护送部分粮草到灾区。

傍晚我与宋夫人离开寺庙闲聊,宋夫人说宋大人处理完徽州之事也打算赶往重灾区,这雨要是不下可能回京之日会一推再推。我安抚了几句,便安排侍从将她送回宋府并让贴身奴婢好生照料着。

这番折腾太后清减了许多,身子也开始吃不消。我开始接手宫中事务,暂时缩减了各宫的开销。

我以为太子最多是会跟着宋大人去饥荒之地,待我收到他的信是他和叶初尧自作主张前往钦州的十日之后。太后知道消息后直接晕了过去,皇帝虽没有太后如此之大的反应但也派人想尽办法将太子和叶初尧绑回京城。

「朕竟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皇帝就坐在养心殿正中央的椅子上叹气。

我站在他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16

被绑回来的只有太子一人,我估摸着是叶初尧与太子讲了什么让他乖乖跟着精兵回来。

太子回来路上花费了几日,又在皇宫特地安置的寝殿里呆了小一些日子才被允许随意走动。

皇帝没急着见他,我在宫门接他回的东宫。都不用仔细一看就发现他瘦了一大圈,人也黑了一层。

我没让宫人伺候,等我沐浴完他就坐在书桌上发呆,我走近他也没啥反应。

我陪他就那么坐着,手上翻着今日内务府刚整理的这月账本清单。

「本宫以前啥也不愿意学啥也不愿意做的时候,他们总逼着本宫。如今本宫想要去学去做,他们反而不让了。」太子扭头看着我,打破了寂静。

「殿下去徽州暗访,发现县令罔顾枉法,在其位不谋其政,将其革了去。随后宋大人坐守徽州直到有新的县令上任,太子可知为何?」我放下账本,给他倒了一杯茶。

「一个县城自然需要一个县令管事啊,既然新县令还没上任,又没有人管着,那徽州群龙无首必定会人心大乱。」太子接了我端给他的茶放在手边。

「殿下既知这样的道理,为何还一意孤行地去钦州呢?」

「这哪里能一样?本宫是太子,自是需要为百姓出力。朝堂上有父亲,必不会出乱子。」

我又把账本递给太子,太子一脸不解。

「如果臣妾是女大夫,如果有机会,臣妾也想要去前方大展身手。但是臣妾不能去,因为臣妾是您的太子妃,是这个皇宫的太子妃。」我坐直了身子,「太后身体抱恙,若是臣妾正好现在在钦州,这掌宫之权太后得交给谁。」

「……」

「殿下既是太子,也是储君。您是皇上的独子,如若皇上倒下了,这朝堂要谁做主?」

「赵青笠,你这是大不敬!」太子猛得站起身带翻了他刚随手放在一旁的茶杯。

我并没有去在意他的愤怒,反而继续说道「那臣妾换句话说,如若殿下您不幸传染瘟疫,这朝堂,皇上要交给谁?殿下,您想的太简单了。如今不是前朝,皇上没有兄弟姐妹,您是李家的唯一。」

太子像是愤怒中被泼了一盆冷水。嘴里「你…」了半天。

我越过他,开始收拾着打翻的茶杯。收拾完了他也没说出个后续。

我叹了口气,拽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殿下此次出宫也不是没有收获对吗?」

他靠在椅背上,和我说起他在途中的所见所闻。

「我这次出门才知道百姓的不易。看那些折子时我还觉得是言官夸大其辞。我年少时虽不是太子,但父亲还是在官府任职,家中日子并不难过。后来父亲起义成功我搬进皇宫,倒是觉得我既是太子必要比以往更好,便开始奢靡起来。现在想来真是天真,那么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我却在暴殄天物。」

「殿下能够这么想,皇上一定很欣慰。」

「被关在寝殿里那几天,我还是很生气的。都捧起里头的东西准备往地上砸,但是一想到这些都是银子换来的,我忍住没下手。」

「合着殿下爱砸东西的坏毛病都被治好了。早知道是这样,妾身当时就应该让外头戏班子来给殿下演一出贫穷百姓的戏,也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殿下改正了。」

「赵青笠你不语塞我会如何?」太子装了装样子推了我一把,继续说,「我和叶初尧被精兵堵在钦州客栈,叶初尧给我讲了一大通道理。我原就是觉得他只是想找借口将我赶回来,现在倒是知道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我应该做的是回在京城帮着父亲和叶大人。」

「…」

…所以说叶初尧讲那么多话还不如我用通俗的例子来的实际一些…

17

太子回东宫的第一晚以我俩聊了个通宵告终,翌日我难得地和太子一起晚起。

用了午膳,太子就被皇帝叫去了养心殿。

我扶了扶腰想着回屋继续睡会儿,躺在榻上想起昨日最后太子问如果他真的一点长进都没会怎么样。我笑着地回复他,说是可能皇上会要他先生个孩子然后先让他做几年的傀儡皇帝,等时机成熟了再让他退位,给已经足够优秀的孩子让路。他震惊到睡觉都在嘟囔不会的。

其实是真的。

那天早上在养心殿,皇帝与我说我父亲与叶宋两家辅佐他,自也会辅佐着李璟登基。如若他真的不适合做皇帝,叶宋两人会将孩子培养成适合的储君直至等待合适的时机让他退位。

这自是万全之策,如今距离改朝也没过多少年,自然是经历不起再一次换代。

我听懂了皇帝的意思,他是想要我尽快生下他的嫡孙。

我是不愿意的,一旦生下孩子我可能就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姨娘想要的’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我更不可能有机会去实现。

好在叶初尧提议让太子出宫磨练。

好在太子没有让我在宫中的安排白费。

只要太子朝着这个趋势走下去,即使他做不到像他父亲一样的丰功伟绩,但至少不是昏庸的皇帝。

只要我最后和太子说我病重,假以时日我就可以离开这里。

只要我不要和姨娘一样,比什么都好。

我后来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18

太子变得勤奋刻苦,再加上叶初尧时不时寄信回京汇报在外的所见所闻,他与宋少禹在克制饥荒和瘟疫方面算是出了不少力。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终于下了场大雨。随后雨意连绵不断,虽然救不了燃眉之急,但是至少老百姓明年的收成还是有希望的。

待饥荒和瘟疫完全被遏制住已经是半年后了。

宋大人带着叶初尧回到了京城,我父亲也带着圣旨班师回京。

他们回京之日百姓纷纷站在巷道迎接,皇帝也带着亲眷站在城楼之上。

我站在城楼上看见浩浩荡荡的人马从不远处过来。我父亲,宋大人骑着马走在队列最前面。叶初尧在他们后头,与旁边的将士相聊正欢。

宋夫人和叶夫人看见自家夫君和孩子归来,急冲冲地迎了上去,看起来是喜极而泣了。

他们拜见皇帝之后,皇帝像是克制许久用力拍了拍我父亲的肩膀,随后口谕犒劳归来的官员将士。

太子等皇帝说完后,速与叶初尧等人打成一片。

我感觉到有目光在看着我,我抬眼看去,笑着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郝琅。

19

算上这一年,我和郝琅大概有两年没见到了。当年我在巷子里没等到他,我就知道我俩可能很难再见到。如若不是这场灾害,他大约还在西疆准备和我长姐的婚事。

他看着我,也和我笑了笑。

我和父亲打完招呼,打算随着皇帝太后回宫,太子却提议与我在赵家吃个便饭。皇帝思索了一下,便允诺了今日可以洒意一次。

回赵家的路上父亲也有些尴尬,和我并没有什么交流。无非问是和太子相处如何,宫里是否一切顺意。我循规蹈矩地回完他的问题,我俩就陷入了沉默。倒是太子察觉到气氛沉寂,时不时与父亲问起西疆的近况,提起近日对兵法上的一些理解。

父亲当年举家驻守西疆,宅子一直空着。太子知道他要回来,此前特地安排了人手打扫了一番。如今看起来倒也有点过去的样子。

进了家门,父亲先去洗漱换身衣裳,我就带着太子去逛了逛我以前住的院子。

虽说空了很久,但是东西都还在。踏进院门,就感觉能看见姨娘戳着我的脑门教育我不要总是坐着,要多走走。催我不要老是翻看话本子,多学学刺绣。

「你小时就住在这么小的院儿里?」太子背着手走在我前头,像极了个小老头。

我摸着院里的小石雕,剜了他背影一眼。

「殿下岂不是忘了我是庶女,住不了像您那样的大院儿。以前您还说我能够住进东宫,可是麻雀变凤凰。」

「诶,我现在可没这意思。那不是我年少不懂事嘛。」太子听了我的话就转过身把脸凑过来,笑着看看我,「生气了?」

我没理会他,继续往前走着。

「别呀,我就随口那么一提。这院儿真不小,我俩今日住这儿都绰绰有余。」太子拽了拽我的手,然后拉着我往屋里走去。

「您可和皇上说只是吃个便饭,怎么还有住这儿一说。」

「他都说了今日可以洒意一次,你就放宽了心。你住的屋就是这儿吗?」

「这是这院儿的主屋,是我姨娘住的。我的屋儿在旁边呢。」

太子本来翻着屋里物什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尴尬念叨阿青的姨娘见谅,我不是有意乱碰。

我听罢就告诉他 他那样子的念叨我姨娘可听不见,再者我姨娘不会介意这么多。

后来我带着他去了我的屋子,他果真又耐不住性子开始东摸西摸起我的东西。

「这是你写的字?」他拿着我的书桌上的字帖,示意我看过去。

「这陈旧的东西竟然还在。」我很是惊喜地过去翻看,「我以前做错事儿了就被罚写字,不过我极少有做错事的时候,横竖不过也就那么几本字帖。」

「这么喜欢这字帖就带回宫去,要是喜欢的紧你不如回宫多写几本给我?」

「…臣妾又没做错事儿。」

「怎么就又臣妾了。出宫在外不需要那么多礼节。」太子看似脸红的抽走我手中的字帖,卷起来放到怀中,然后又开始翻书桌上的东西,「’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这好像不是你的字。」

我听闻探头过去,看了一眼便愣了神。

那是姨娘的字。

应该是在我进宫之后写的,宣纸都发了黄。

太子看了看我的反应,就抬手又把它卷起来塞进了怀里。

「…」

后来我们又去后院花园走了走,太子看到后院挂着的秋千扬言回东宫也要让宫人挂上那么一个。

20

我很少能和父亲同桌吃饭,大致是我过生辰的时候父亲也在家,才会来院里吃饭。是以饭桌上我依旧还是有些尴尬的,只能心中默念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让自己想开点。

太子提议让郝琅也来赵家吃饭,父亲看了看我,说郝琅毕竟还没有娶长姐,来家宴不合规矩。不如让他和将士们一起喝酒自在些。

吃完饭宋少禹来赵家找太子,说是邀请他一起去外头走走。太子本想拉上我,结果被宋少禹囔囔着不让,他自己都没带媳妇别人也不能带。这是男人的聚会,别离不开女人。我无言,满京城传遍最离不开自己夫人的就是他自己,倒是会倒打一耙,和长姐描述得一模一样。

等我收拾好今日要睡的屋子,太子还没回来。我叹了口气准备去厅里等他,路过书房时发现里面的蜡烛还点着。想了半天我还是敲了敲门。

「进来。」父亲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

「父亲,女儿没什么事。只是夜深了,明日您还要进宫,不如早些歇下。」

我没有推门进去,只打算说完话就离去。

「进来吧。为父有话想要和你聊聊。」父亲直接打开了门,让我进去。

我上一次来书房还是进宫前父亲与我交谈时,所以我对这个书房真心喜爱不起来,像极了宣判我命运的地方。

「阿青啊,回京的时候为父还想着你见到我第一面会说什么,会不会和我说些体己话。」父亲在我身旁坐下,让我坐到另一边。

「女儿一向嘴笨。」

「你只是与我不亲近罢了。为父想知道,你可曾怨过父亲。」

「未曾。」

「咳,我以前说你不争不抢,性子寡淡的狠。后来我觉得并不是,你其实怨的狠,但是你从来不说。」父亲含笑着说,「当时太子闹着要娶赵家小姐,皇帝和我都知道他并不喜欢语安,就是耍孩子脾性。他是知道我会不愿意,所以才故意在那么多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可是他是储君,在众人面前说的话不得不做数。你长姐从小性子就骄横,如果让她与太子在一起,对太子和她一点益处都没有。我与皇帝称兄道弟那么多年,他心里的想法我自是知道的。如果我不愿,他也不会强求,他不想寒了我们的心。我赵宽能遇到这样的兄弟并为之所看重,自是也不想让他为难的。所以太后提起你也是赵家小姐,也算是全了太子要娶赵家小姐的说法,我也默认了。」

我不争气的想怎么在书房就会鼻头发酸。

「再加上我一早就知晓语安是对郝琅有意思,便特地往外说郝琅和你长姐早定下了婚约。有了这个说法,其他人自是不会觉得你嫁入东宫会有问题,太子也没办法再闹腾。」

我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话。

「要不是在西疆语安与郝琅闹别扭,我听到语安醉酒之言,为父不会想到你是倾心过郝琅的。在去西疆的半年后曾去见过你姨娘,再遇到语安酒醉,我突然意识到你其实比语安聪明,你虽不爱出头但是你那双眼睛亮着呢。那么多人里,你一眼就相中了郝琅。你郝伯父在父亲手下谋生,只做一个小将军,不愿在权谋官场,他的孩子郝琅自是性子简单,善武。他们父子一心想回西疆驻守,你若是嫁给了郝琅,你也可以和郝家一起去西疆。你是像极了你的姨娘,你姨娘一生都被困在赵家,所以你打小她就让你学会为自己谋出路。」

我抬眸,眼中都是泪。

「您知道姨娘其实不愿在这一方天地过完这一生?」

「我原是不知道的,也是那天我与你姨娘第一次好好坐下来聊天。」

「您既是有了母亲,为何还要娶姨娘?」

「阿青,为父当时出征在外,你的祖父祖母自是怕家中子嗣稀少。再加上当时局势已经开始有些动荡,赵家的确是强弩之末了。你外祖父富甲一方,你姨娘如若是进了赵家…」

「所以您就娶了姨娘然后将她晾在一旁吗?!」我站起身悲愤地往后退了一步,「父亲您知道您起初打仗回来,姨娘都会牵着我的手在院门等您过来。您一次都没过来过,每次都能看见您抱着长姐穿过花园。我姨娘明明是多么希望您能看我一眼,她后来怕我会难过就再也不让我等您回来了。不等您,不等您的信,日子也就那么过了。」

「阿青……」

「姨娘缠绵病榻时拉着我的手说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嫁进赵家。她当年以为那么爱自己夫人的人自是不会愿意纳妾,所以她和祖父说她相信您不会愿意娶她,如果您真的不娶她,祖父也不可再逼她嫁给你,也不可断了对赵家的帮助。可是您允了,父亲你怎么狠得下心。」我站在父亲面前强忍着哭声,生怕真想姨娘说的泪水流不尽将人榨干。

「阿青,那个时候你祖父祖母以死相逼…,为父我…」父亲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似是想宽慰我,我反而又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的父亲。您如若真不想定有不想的法子,您只是有着侥幸心。您想着将姨娘娶进门便可应付祖父祖母,那您大可不必让姨娘生下我。您既生下了我,却又没办法像对长姐那样对我。长姐小时能与郝琅他们去叶大人府上上课,我只能去私塾。家中来客人时,您也只介绍长姐与他们认识。哪怕是长姐想要给我介绍郝琅他们,也只是让我记下他们的脸私下告诉我他们是谁。我一点都不喜欢长姐对我自以为的善意,那就像一面镜子,放在我面前教我认清现实。私塾先生总是惋惜地说我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家中仆人总是惋惜地说活该我是庶出的女儿。就连我接到圣旨那晚偷偷溜出去找郝琅,我没等到他,结果等来了叶初尧惋惜的眼神。他说郝琅和长姐定亲了。您看,您的为难,您的苦衷,都是您的说辞,到头来受苦的只有姨娘与我。就连我心心念念的郝琅都没来救我。」

父亲朝我伸出了手,又喊了一声阿青。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溃不成军,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父亲说后来郝伯父察觉到他已经知道我与郝琅的事,便和他说了心里话。郝琅知晓我要嫁给太子那晚,是在家中闹过的。拿到圣旨那晚他是想要出门找我的,但是被郝伯父捆在了家中,直到我进宫才被放了出来。后来为了做实长辈们对外的说话和皇家的脸面,长姐也执意要嫁与他,他才不得不放弃进宫找我。

21

许是睡在家里的缘故,我梦见了姨娘。

姨娘让我多走走消消食,我不爱走动,只想看话本子。姨娘看我不情愿的样子,卷起书桌上的书便想往我身上拍。

「我走我走。姨娘您别恼,要是恼坏了身子,得不偿失。」我笑着跳开,站到姨娘身边扶着她坐下。「我知道姨娘为我好,我这就去走走。姨娘您呢就好好坐在这儿和菱翠聊聊天。」

我还梦见了郝琅,他从街上跑着到河边,递给我一只玉簪。

我出嫁当日将它放到了要带走的梳妆盒中。

我半夜转醒时太子正悄咪咪掀开被子打算上床。结果定睛一看我已经醒了,吓得他叫了一声。

随即就着暗光凑近看了我一眼,问我眼睛怎么肿了。

我说因为临时换了睡的地方睡不踏实做噩梦了。

他嫌弃地瞟了我一眼说那没事,身边人还是他就会睡的踏实了。

我靠过去嗯了一声。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难得见我不回嘴,怪不习惯的。

我说他浑身酒味,快闭嘴睡觉。

22

第二天起来我眼睛肿得还是和核桃一样,太子帮我敷了块布巾在眼上。嘴里还不停念叨说一会儿回宫可千万要消退了,不然别人以为太子欺负太子妃了,这理可无处说去。我气到拿手推他。

父亲在家门口等着我们一起回宫。看着我欲言又止,太子眼力劲儿又很好地主动说昨晚他故意吓我把我吓哭了所以眼睛才这么肿。父亲可能觉得太子就是个傻子,所以也没接话。

于是今日回宫,本来大家都没怎么问我眼睛的事,太子自己把他把我欺负哭的事给认了,回东宫还和我说是为了保全我的面子,不然大家知道我晚上被梦吓哭多丢脸。我懒得理他,谁没事和别人说晚上做噩梦吓哭的事情。

倒是春杏察觉到我心情不佳,拉着我绕御花园走了好几圈。

23

父亲在京城没有呆几日便打算启程回西疆。

春杏知晓郝琅与父亲一起回京时就一直对着我着急,可是我一点动静也没有。如今他要随着父亲一起回西疆,她没忍住开口提了一嘴。我说知道了,然后继续绣着手帕。

父亲启程当日,我没有去送他,只托了太子将我新绣的帕子和画的新画交予父亲。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算是给长姐的新婚礼物。

到了午间,我问春杏父亲他们已经走了吗。春杏说已经出发了。

我递给她一只玉簪,让她丢了吧。

我坐在东宫挂着的秋千上,想到当年家里大院子里的秋千。

长姐给我介绍她的小伙伴的那天,我没有听劝及时回姨娘屋里吃饭。我趁机一个人玩了会儿秋千,但是没有人推我所以我荡不高。我正打试图用脚尖顶地把秋千荡起来时,有人用力推了我一把。但是那个人太用力了,我直接从秋千上被推了出来跪在地上。

我扭头过去看,李璟就站在那里。嘴巴开开合合,饶是一句话也没蹦出来。后来来了一个大块头,把我拉起来向我道歉,说李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帮我。然后让李璟和我道歉,李璟听罢恼羞成怒,大喊我才不是要帮她咧,我是故意把她推倒的,我才不会和庶出的人道歉。说完就跑了。

那个大块头很抱歉地挠了挠头,随即蹲下来给我拍了拍裤子上的杂草说那他替李璟说声对不起。让我不要介意,如果愿意的话大家可以一起玩。

昨日我在寿康宫外撞见叶初尧,他给了我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我展开看了看就撕了它,然后叶初尧问我有什么话要带给别人吗?

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坐稳了。」

身后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然后我就被推了一把,秋千荡了起来。

我抬头看着东宫上头的那一片天。

现在背后的人推我不会再那么用力,我也不会摔倒。那么再也不会有个大块头来扶我起来,和我做朋友,邀请我一起玩。

他一向不爱记那些诗词歌赋,要是能记在脑海里的都是那些看似很豪情壮志的句子。某日他从叶府下学,跑来私塾找我说他发现了与我名字异曲同工的诗句,要送给我。

我听完他说的诗句,笑着和他说虽然与我名字相似但是不能送给我。

那是一首送别诗,如果要送给我,我们就是真的要分别了。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如今他写来送我了。

「李璟你能不能推用力一点!」

「你叫我什么?!」李璟拉着秋千绳,有些气急败坏,转瞬又笑着说,「这么叫也行。」

随即又推了我一把,说不能再用力,怕我又摔了。

我扭头看着他,想着原来不止我一人记得,他也记得。

ps. 看了一下评论,有网友说想要郝琅多一点小镜头,我就稍微改动了一点后面的情节。不过郝琅的故事最多应该只到这里来。本来有一句很喜欢的话,以前睡觉前想故事情节的时候总想把它给用出来。我想过给郝琅用,但是在我的设定里他其实就是一个小莽汉。而且为了故事不往狗血走,我只能硬生生扼杀了用这句话的念头。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太子没有那么聪明,从来都不是运筹帷幄之人,以前不会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一定可以。叶初尧虽然有时愿意出言相助,但是脱不了死板。爱讲大道理,也想说服别人听从大道理。赵语安虽然对阿青很好,但是嫡庶之分根深蒂固,说的笼统一点她对阿青的态度更像是怜悯心。皇帝虽然对待朝堂官员像是对待兄弟一般,在宫中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但是他还是站在君王的立场去要求阿青牺牲。太后虽然和蔼但是她的怀柔把太子宠坏。所有的人物的性格都是可圈可点的,所以我并不想将郝琅设定为一个完美优秀的人。他能武但是不善言辞,所以不适合用起文绉绉的古诗,在外表上他也不突出,我对他的描述其实只有块头大。

我只是想说一下我想用的诗词,怎么可以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这句话是:「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句古诗真的太有感觉了,就是可惜了郝琅只是个莽汉。

24

李璟把当时在赵家看顺眼的物什都给顺手摸了回东宫。我看着那乱七八糟的堆着的东西发了愁,索性狠狠心让春杏带宫人来挑自己喜欢的拿走。

等李璟傍晚回宫,东西只剩了盆要死不活没人要的盆栽。他气到发抖,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之前那个动不动就抽疯的李璟又要回来了。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总喜欢捏着那个木头小雕像睡觉吗?」

「那是小时候,我都两年没摸过了。」

「你怎么这么喜新厌旧啊!」

「殿下,您话可不能乱说。臣妾今个儿可不需要任何东西助眠了。何来的新?」

「…那你留这盆栽又是为何?」

「这可不是臣妾要留下的,是宫人都看不上。这是您让人搬回来的,您自己处理。」

「…不能让春杏他们照料着吗?!」

「这是您自己要搬,回,来,的。」我剥着橘子皮,打算最后一瓣瓣往嘴里塞,「刚问了宫里养花的姑姑,说是这盆栽还没有完全干枯,如果细心照料指不定还是能开花结果的。」

「那我不会养花岂不是要把它的开花结果扼杀在摇篮里?」李璟抢走我刚全部剥完的橘子。

我干脆直接把那一篮橘子塞到他怀里,和他说,「所以殿下才要学啊。这养花的事儿和做任何事儿一样,多学多做自然就会摸出门道。之前您放纸鸢放不上不是还梗着脖子和臣妾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让臣妾等着您纸鸢飞的高的那一天?」

「…」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养花的姑姑被李璟的’孜孜不倦’折磨到来我面前诉苦了好几次。

25

自从灾害那年太后撑着身子日夜操劳,太后就基本呆在寿康宫没有精力像以往一样时不时再出门散心礼佛。是以寿康宫掌事姑姑来东宫说太后想要抽个日子与我上南山礼拜之时我是吃了一惊。

南山的景色特别,有八个面,每面都有一座亭子。无论你从哪一面看都感觉是一样的,所以百姓也把这些亭子叫八面亭。坊间有传闻如果在处于八面亭中心的宝安寺许愿,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面面俱到。李璟听罢便说依他看是八面玲珑。我恨不得往他嘴里塞布条,急急忙忙让他面向寺庙方向诚心道歉。他拜了两拜我又往他嘴里灌了杯水,让他漱漱口吐出来。待他配合着任由我摆布完,我才安心坐下来。他反而还不知错,眼角带笑看着我。

我与太后动身前往南山已经是十日之后,期间宋家传来消息说宋少禹那捧在手心的媳妇肚子有了动静。太后高兴地赏了一堆东西给宋家,还让专门负责她的姑姑和厨子去照料。吩咐完这一切,太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手,说上南山礼拜一事也需要加紧了。我算是知道这面面俱到的南山要处理的可能是太后替我求子的愿望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倒是希望真如李璟说 事务繁忙的佛祖还是八面玲珑一些。

还没到寺庙,我们就遇到了刚远归的济尘大师。太后以表诚意,索性让轿子停在山下,与我和大师慢步走上了山。

「李老夫人您一心向善,如今也算子孙承欢膝下。万事不可急切,上天自有安排。」

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走到了寺庙后殿。

礼拜完太后说她要找过去相识的小师傅探讨佛法,让我去南亭坐着等她。

「夫人,多年未见。七年前贫僧说过夫人与我有缘,定会再相见。」我站在南亭看着南山的风景,大师便走到了我身后。

「上次和姨娘在江洲见大师,竟是七年前的事儿了。」我笑着往右走开,给大师让开一步。

「夫人可知这八面亭的名字如何而来。」

「这南山八面相同的事可是家喻户晓。」

「夫人是打算原路返回还是往其他的路走下山?」

「自是刚才上山的路,那条路可是大师您刚说的最快的路。南山既是八面相同,何需浪费时间去走其他路?」

大师大笑,既而点点头。

「夫人您还需静下心好好想慢慢走,自会实现自己想要的,也会全了他人所想。」

「您这是什么意思…」

「贫僧刚已与老夫人和夫人说过,万事不可急切,一切自有安排。」济尘大师打断了我的话,留下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后便踏步走出了亭子。

26

我嫁与李璟的第二个年头,我父亲开始写信给我。

我嫁与李璟的第三个年头,宋家得了麟儿,取名之岩。我抱过他,每次一抱他就开始哭。李璟嘲笑我原来也是有不擅长的地方。我不可置否,随后为着宋之岩的嗓子也不敢再抱。李璟对宋之岩也避之不及,生怕这孩子把他心爱的服饰挂件拽坏。

叶初尧娶了右御史大人的千金。李璟带着我参加婚宴,喝的伶仃大醉。我坐在马车上给他擦拭脸,极其不解地问他别人结婚他喝那么多做甚,结果他直呼我不懂。两个都爱讲古今大道理的人在一起看他们日子怎么过。我无言。

第三年夏天,李璟把有点开花苗头的盆栽移到院子里,很骄傲地说是让我一出门就能瞧见。

李璟开始老是去各地暗访,春杏会问我他是不是在外藏了外室。我若有所思。

第三年冬天,母亲在西疆病逝。

我嫁与李璟的第四年,我父亲写信来说长姐诞下一对双生子。郝将军与他商议长子随父姓次子随母姓,这也算是赵家有了后。叶家像是不甘落后的说是少夫人有喜。李璟说这些人跟布料坊赶制布料似得一波接着一波,毫无特色。以后孩子飞扬跋扈还不如他的花乖巧。

而我依旧一无所出。我有让李璟纳妾,他没应我。我又让他把外头的人接回宫,他反而还生了气住到了书房,好几天没有回屋。

第四年夏天,太后的身体像是老化的风车,太医与我们说大约就在近两日。李璟日日陪伴宿在寿康宫的偏殿,就像他小时由祖母带大的时候一样。

结果太后走的时候只有我在身旁,皇帝和李璟被边疆急召回了养心殿。

太后拉着我说了很多体己话,说皇帝以前不是她带的,祖父将皇帝教育的很好。待李璟出生她就急着想要自己带他,可是却把他带坏了。所以李璟才会浪费了那么多年,15岁都还没有个储君样子。

我说没有,现在的李璟很好。

太后又说当年她去南山找她济尘大师,他告诉她一叶障目。后来李璟出言不逊,她突然明白长姐就是那片叶子。她要谢谢我,谢谢我愿意陪在李璟身边。如果不是我,李璟那么多小毛病都不会心甘情愿去改正,他应该连坐都不会坐在上书房听叶太傅上课,没有人耐的住他的性子陪他去放纸鸢,他也不会去相信皇帝会关心他,只会觉得大家都在敷衍他。

我扶着太后,她突然用力抓紧了我的手,我有些吃痛。

她最后说她对不起我,没让我见我姨娘最后一面。她本来还想再带带李璟的孩子的,她一定会把他教好,但是她没机会了。

我哽咽了一阵,就听她说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后来风车不转了。

27

李璟没见到太后的最后一面,执意要亲自陪着太后走完最后一程。他扶着灵柩去皇陵时人瘦的厉害,我深怕他撑不住。

晚上我们都呆在院子里。

他喝完酒坐在地上,我坐在榻子上,他就靠在我腿上。

他扯着小时候的故事,他上蹿下跳,祖母怕他摔了一直守在他旁边。有人欺负他是没娘的孩子,祖母就带着家丁去上门讨理。他发脾气打碎东西被父亲骂,祖母就把他守在身后说东西破了可以再买,儿子打伤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扯了扯他的耳朵,笑着说难怪你会长成那样子。

他不满地揉了揉耳朵问哪样子?也就是跋扈了点,心地还是好的。

我说你当时还故意把我推倒了,我没看出来你心地好。

他解释当初看我腿太短了是真的想要帮我,没想到力气用大了。

我更加用力地借着他的手捏了搓了他耳朵一顿。

他虚张声势地喊了两声,然后握住我的手说他很难过,难过到不知道怎么哭。

我掐了掐他的手,说我刚知道姨娘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么难过。难过得感觉到呼吸时进身体的气都是冷的,冷气直接把心给包住了。

他说那现在呢?

两年前被我借着算计着培养他耐心的盆栽已经开花了好几次。

我想了一下,说,

「人间别久不成悲。」

28

我让春杏往外递消息不必再送药材,想着守孝结束后给李璟生个孩子。

顾如烟来了一趟东宫,问我是不是之前偷偷煎药被太子发现了。

我说是我自己想的。李璟一直不肯纳妾,如果真的等李璟登基,再到我离开他再娶再生子,李璟能亲自教育孩子的时间就没有多少了。

顾如烟说那他要是像皇帝一样不再娶呢。

我话本子良久都没翻页,和她说那就更不能让他最后孑然一身。

不过守孝期还没结束,李璟就又请旨和宋少禹去了北边。

我想他应该不是外头真的有人了,而是是暗访上瘾了。我匣子里塞满了他这几年往外走写的信。偏殿屋子里也堆着他自以为有趣才带回来的各种物什。是以我对他这次信里说他即将带回来的一定是这几年来最具有惊喜的东西提不起任何好奇和兴趣。

我高估了自己,或者是低估了李璟。

总而言之,那一天是我头一次砸东西。砸的还是李璟去年从泰州带回来茶杯,他特地让泰州画师在上面画了一匹据他形容略显憨傻的狼。

29

李璟因为我砸了他最爱的茶杯,大概有两天没理我。

我因为他从沧州带回来的惊喜,大概有五天没理他。

顾如烟这几天带着宋之岩总往东宫跑,宋之岩站在椅子上扒拉着内务府刚送来的摇床边边,和我说他感觉弟弟换完新衣服之后更加不舒服了。

李璟只教完我怎么抱孩子就回去生闷气了。

如今被个孩子点破,我脸有点僵。

顾如烟立即把她儿子抱开来帮我看看是什么情况。

宋之岩和我怀里的孩子大眼瞪小眼,然后突然跑到顾如烟怀里哭。

顾如烟问他怎么了,他说以前青婶娘说自己手上有首饰所以不抱他,可是现在青婶娘为了抱弟弟都把首饰摘了。所以不是首饰的原因,只是青婶娘不爱抱他。

我无措地看了顾如烟一眼。

顾如烟笑着打了他屁股一下,说「你小时候青婶娘抱你你老是哭,她都怕了你。现在你知道你青婶娘的好了,但是没办法你长胖了,她抱不动你了,所以才想了个法子断了你的念想。」

宋之岩听罢哭的更厉害了,顾如烟打发他自己去外头荡秋千别在屋里哭哭啼啼。

顾如烟问我这孩子是什么情况。我说是李璟的私生子。

顾如烟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我看她那一脸信以为真的样子才解释道这孩子是在北边救他命的将士的遗孤。那位将士拖着李璟好好照顾孩子,李璟没办法,想着放在身边亲自养着才能放心。

每天顾如烟手把手教会我怎么给孩子舒适地穿新衣换尿布结束,外头天都有点开始泛黄。

我让春杏把她们母子送出宫就坐在摇床边发呆。

春杏进殿提醒我奶娘和理事姑姑都在屋外候着,我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出去提点了几句。

那天孩子被抱去和奶娘睡哭得震天响,吵得我没忍住去开口让李璟给抱回来。

李璟瞧我终于开口和他说了话,开心地抱回孩子还将他放到了我俩中间一起入睡。

翌日李璟带着我和他的惊喜去养心殿,皇帝把他儿子的惊喜抱在手里爱不释手。我想他可能是太想有个孙子了,所以连这个半路来的孙子的尿撒在龙袍上都是香的。

皇帝问李璟给孩子取了什么名,李璟说没想过。皇帝气到可能可以把玉玺丢出来,如果他手上没有抱着那个惊喜的话。

后来他们父子俩讨论了几天,终于敲定了皇嫡长孙的名字。

圣旨大概的意思就是说 于李朝仁宗十年,我,赵青笠,太子妃,贤良淑德,传嗣有功,诞下皇嫡长孙,赏民间话本百本。皇嫡长孙,赐名予礼。

李璟像是被我上次发的脾气吓到再加上又有五天没理他,这次拿着哄予礼的拨浪鼓凑过来哄我。

「走开走开。」

「诶,抱抱我们予礼呀。予礼你母妃都不喜欢抱你。」

「你在孩子面前瞎说八道什么,他万一听得懂呢?」我拍了他一下,「我首饰都没卸等一会儿刮伤他了,你走远点。」

李璟嘻嘻哈哈地抱着予礼坐下来看着我卸手上的首饰。

良久又说,「他会是一个好孩子的对吧?」

我瞪了他一眼,说「只要和你小时候不一样,只要不要15岁才懂事,就会是个好孩子的。」

所以你才给他取名予礼。

取节有度,彬彬有礼。

30

我最近总拉着掌事姑姑闲聊,话题总偏不了该给春杏找一个何样的郎君。

春杏臊着脸说要一直陪着我,我笑说她荒唐。

李璟和我说他回东宫的路上瞧见春杏拿着食盒在南门站着时,予礼正磕磕绊绊发出阿娘的音。

我一脸惊喜地望向李璟,李璟说他现不知我惊喜的是什么事情了。

予礼开始扶着我的梳妆台脚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时候,我把春杏嫁了出去。

半夜我抱着李璟哭,李璟说我做了母亲以后变得更像个人了。

我气极,问他我以前不像人吗?

他说也有像过人的时候,比如做噩梦把眼睛哭肿或者是把傻狼杯砸向他的时候。

……

许是李璟吃了皇帝的教训,如今一得空陪着我和予礼出宫。他一手抱着予礼一手牵着我,跟商贩讨价还价买一把白扇。我说白扇上头什么都没有,他说他就是准备找个画师在上头再画一匹傻狼。

许是皇帝吃了李璟的教训,如今一得空就让进喜带予礼去养心殿,就让他坐在专门给他铺的地毯上玩,陪着皇帝批奏折。

宋之岩再跟着他娘来东宫找不到弟弟,忿忿不平地说弟弟真的好忙。

顾如烟问我现在孩子有了,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我说再等等,再等等。我也得吃教训,吃我父亲的教训。

31

予礼两岁,把叶家的小姑娘头发扯下了一大把,还咬了前去劝阻的公公。

李璟知晓后罚他在书房里面壁思过。他在里头嚎啕大哭,李璟不让我进去,我只能着急地在外头走来走去。

后来予礼在书房哭累了,李璟把他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有着泪痕。

李璟把他放到床上之后,我翻看着他的手心,没忍住自己也哭了起来。

「你哭啥呀。我没使多大劲儿。不然你这么动他他早醒了。」李璟压低了声音,把我拉起来,「这还是以前想尽法子教育我的赵青笠吗?」

「那能一样吗,你多大他多大呀。」我配合他的声音,瞪了他一眼。

「哪里不一样了。你前几年还说从我两岁的时候欺负下人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我以后的脾性会是一个冥顽不灵,嚣张跋扈的。阿青你不能厚此薄彼。」

「你现在不是挺好的。」

「那是我遇到你,遇到过事儿。」李璟抱着我又喃喃道,「万一以后没有第二个阿青怎么办?你得配合我把予礼教育好。」

我瞧着予礼,又偏头瞧着李璟。

第二天予礼坐在我腿上摊着小手说手疼要呼呼。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李璟就带着昨天被咬的小公公进了殿。他一看是李璟,吓得往我腿上坐的更实了点。

李璟喊了他一声,他才不情不愿地从我腿上爬下去,走到小公公面前说了一声对不起。

小公公连忙说了好几遍不敢当,予礼说你要说没关系,然后磕磕绊绊地表达了如果不说没关系他阿爹就不会带他出去玩云云。小公公看了看李璟,李璟点了点头,他又连忙说没关系。

李璟带着小公公离开寝殿之前和予礼说讲好的明日还要去和小叶姐姐道歉。

予礼坐回我腿上,我轻轻拍了一下他又摊着的小手。

「予礼昨日做错事了,应该被关起来打小手。」

他闷闷不乐地趴到我胸口,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他拿了一块糕点。

「但是予礼知道错了今日道歉了,做的很对,这叫知错就改。所以阿娘奖励你糕点吃,这叫赏罚分明。」

我和顾如烟说起这件事,她说现在是李璟反过来教育我了。

我又想着,再等等。我得陪着李璟把予礼教育好。

予礼三岁,宋大人离世。

宋少禹与叶初尧开始在朝堂初露锋芒,独当一面。

同年,叶太傅溘然长逝。

皇帝过于悲痛,在养心殿直呼「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予礼五岁,皇帝让当年在徽州衙门口击打登闻鼓的张正做了他的太傅。

我有些吃惊太傅不是叶初尧,但是也对朝堂不满世家独大有所耳闻,是以并没有问李璟。

李璟告假带着我送予礼去上书房,予礼第一次见张太傅便大行了拜师之礼。

我抬起下巴问他怎么样,他眯起眼笑着说,「比宋家那个好,总算是拿得出手了。」

过了两日,我上南山。

在中途遇到迎接我的扫地僧,扫地僧带着我往山上走。

我诧异今日上山的路和我以往走的不一样。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途中山间的风景是我以往未曾想到的。

济尘大师还是在亭中等我。

「大师。」我笑着走入亭间与他辑了礼。

济尘大师沏了一壶茶,「夫人可觉这途中望见的景色值得这长途跋涉?」

「自是值得的。众人皆说这南山的八面都是一个样,我才知是我见识短浅,有眼不识泰山。」

「夫人可是已经理解贫僧当年所说之话的意思了?」济尘大师将面前的茶杯倒满茶,邀我品尝,「贫僧与夫人第一次遇见之时是定着往北云游的念头的。」

「大师可是在南边江洲碰见的我与姨娘…」

「一路走一路逛,背道而驰也没事,总是有到最北边的那一天的不是吗?夫人若是心中觉得这八面亭无论从哪个方向往外看都一样,那夫人便一定不愿意尝试去换一个方向看看。那么夫人要走这一眼就知晓的路,必会觉得枯燥乏味。」

「…」

「夫人,这路有很多,不要只走您想走的路。」

济尘大师站在亭中,面朝那他所说的最快上山的路。

「夫人,您还得想想,贫僧当年说的路真的是最快上下山的路吗?又或者说,贫僧说的路是您想走的路吗?夫人,慢慢走,多看看,您会得到您想要的。还是那句万事不可急切,一切自有安排。」

我喝完茶,谢过济尘大师便打算下山。

婢女站在寺庙口等我,问我还是原路返回吗。

我环顾四周,随意指了一条路。

「今日无要事,我们去走走,反正总能下山。」

ps. 我修改了25章的内容,我画了个图埋了很多线。但是我和我朋友谈论起这些,她说太复杂了。如果在一章节就解释完信息量会太大,而且很容易解释不清让人绕进去。我想她可能在暗示我量力而行,不要逞能靠几句话就讲清楚想说的。所以我修改了25章的内容,如果造成你们不好的阅读体验,我深感抱歉!

32

予礼六岁,皇帝驾崩,李璟登基。

自前朝颠覆,仁宗在位十二年,选贤举能,广纳谏言,推行新政,实为一代明君。

我父亲从西疆赶回奔丧,并不打算再离京。

我对父亲的举动有些害怕和紧张,但又不知如何与李璟开口,也怕他也同样觉得父亲要独揽大权。

李璟没有什么反应,一直和往常一样。

我开始着手安排搬迁宫殿一事。

只不过李璟书房里的东西我没让宫人碰,我问了他的意见便自己亲自去整理。

书房里塞满他自己喜欢的东西,书桌上也零零散散放着折子。

我很少动李璟的书桌,我一向恪守宫规,明白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

我动手去翻的时候瞧见他当时在赵家塞进怀里的字帖和宣纸。我想着它们竟然被他留在这,难怪当时在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没找着。

我打开匣子却是发现他写了厚厚一叠纸。看着宣纸的发黄程度应该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写了。

我吸了吸鼻子,似有暖流过心。

李璟过来时我正翻着那叠纸,他走过来把纸抽走。

「你可别哭。我权当写你名字练字呢。」

难得酝酿好的情绪被他打扰,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翻着屉子里的东西。

结果抽出来几封信,我想打开他不让。

「你是不是瞒着我给别家的姑娘写信?」我捏着他虎口。

「真不是。」

「罢了,臣妾知晓殿下,哦不是,陛下的心思了。陛下要是看上别家姑娘让内务府将名册给臣妾便是,臣妾就不看这信徒增烦恼了。」我撒了手扭身就想走。

「别别别,你看你看。你这突然臣妾陛下的,我慎得慌。」他连忙拉住我把信打开给我看。

里面写着情诗,我看完脸红了一阵,想了半天还是留下一句「矫情」就走了。

33

顾如烟知道我暂时不打算离宫的念头笑话了我很久。就像当年在东宫门口我笑话宋少禹离不开她半步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长叹了一声,无妨无妨来日方长。

予礼满十岁时已经随着李璟的意长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孩子。

我开始有点不安,拽着李璟说可千万不要像叶初尧那般动不动就古今大道理。

李璟哭笑不得,和我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随后的日子他开始时不时让予礼跟着朝臣出京暗访。

予礼在我面前规规矩矩地说着阿娘要注意身体,儿子在外会想你。随即扭头回屋子开始亲自动手准备包袱,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我看像极了他阿爹。

我又拽着李璟说予礼可不会跟他一样动不动就顺手带回来有的没的玩意儿吧。

李璟无言。

34

年末我父亲在府上病倒。

这些年我虽依旧与父亲不亲近,但是他的确是极其疼爱予礼的。

李璟安排予礼去赵家住了一阵。

他去赵家那天我跟着,顺道也在赵家用了晚膳。

父亲见予礼在身边逗弄他开心,自是随着他意多吃了几口饭。

予礼回来说父亲和他说了很多以前和先帝宋大人叶太傅的事。

有时候说完眼圈都红了。

「阿娘,我觉得外祖父定是很想念祖父和另外两位大人,不然怎么会这么难过呢。」

我说他外祖父年纪大了,但是朋友一个个都不在身边了。所以只能和你回忆起过去的朋友和事情。

予礼说他知道,张太傅教过他,「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

35

父亲那病断断续续,后来慢慢记不住事记不清人。

我偶尔去看他,他老是唤我母亲的名字,长姐的名字,姨娘的名字。

我再次踏进我父亲书房时,父亲坐在他最喜欢的边疆图前唤我。

「阿青。」

「父亲,你怎么跑到书房来了。」

「我瞧见宋家和叶家那些个老家伙在这唤我呢。」

我觉得他又开始迷糊了,随着他应了两句。

「要我说,我还是喜欢和李昶那个家伙聊天。宋家叶家那两个精得很,说话拐弯抹角的。李昶就不一样,我和他聊带兵打仗他听得懂。我是把他当兄弟的。如果不是他那兔崽子,我哪里会让阿青难过!」

我和父亲说阿青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兔崽子难过的。

「我知晓的。我让太多人难过了。阿珍你嫁给我,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又娶了锦娘你一定很难过。锦娘也一定很难过,我不知道她也是不愿意嫁给我的,我不应该听父亲母亲的话的,结果她没能看最爱的阿青嫁给心仪的郎君。」

「语安你和郝琅要好好的。阿爹想你好好的。如果郝琅欺负你,你就回来!阿爹保护你!你和阿青好,你也去问问她过的好不好。阿爹给她写信了,她每次就回安好。她是不是在东宫被那兔崽子欺负了不敢说。她和你不一样,她在京城没有娘家人。」

我说父亲你这书房和我不对付,每次来都想哭。

「阿青哭什么,别哭!阿爹这不是回来了保护你了吗!阿青你放心,阿爹回京来。有阿爹在,这兔崽子不敢娶别家姑娘。要是那些个大臣敢逼着他纳妃,我一刀砍了他们!阿青不怕,李璟那兔崽子答应过阿爹说你不愿就不会逼你生孩子的,我和他说了阿青生了孩子就不敢走了。我说等时机到了去外面领个孩子回来也好。」

我哭得更大声了,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腿。

予礼闻声,从前厅唤着一声又一声阿娘慌慌张张跑过来。

父亲看着我身后,说「李璟,你当年是不是也是听到阿青的哭声才跑到书房门口来的。我练武的,我听到了。」

我抬起眼,眼泪挡着,看不清父亲。

扭过头,看不清站在门口的人。

36

我看着来人踏进书房,蹲下身给我擦眼泪。

我久跪不能动弹,李璟便把我抱起来放在椅子上替我捏了下腿。我瞬间痛的呲牙咧嘴,动手拍他。

父亲又念起长姐,讲着长姐小时候的故事。予礼陪着父亲,配合着问他姨母的样子。

接着父亲又反反复复念叨着李璟你个兔崽子要对阿青好。李璟应着是是是,然后又笑着说说您能不能别再叫我兔崽子了。

后来李璟陪着我把父亲送回正屋。

父亲好似清明了一些,在我准备离开时说了一声阿青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下说,阿爹,您好好休息,我明日会再来看您。

父亲哽咽。

不过父亲没等到我再去看他。

第二天我还在拾掇衣服,德才就在屋外说赵将军走了。

家仆和我说早晨去叫他没应声,推开门去看发现人已经没了,应该是在梦中走的。

父亲走后长姐和郝琅回来了一趟,他们又把父亲带回了西疆。

李璟来城楼这边看我,看我送着父亲越走越远。

「你说赵将军为什么要回京折腾一趟呢?」

我把手搭在城墙边,垫着脚往远处看。

「赵将军回京没几天来养心殿找我,他大概意思就是别以为我做了皇帝就可以随意纳妾生子了。」

我听罢马上去捂他的嘴,生怕被有心人听见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李璟把我手扯下,从我身后环腰抱着我,和我说父亲怕他做了皇帝会欺负我,怕我被欺负了背后没有人,所以父亲得赶回来给我撑腰。他还说,父亲他知道他以前做错了,阿青不原谅他没关系但是以后不要再因为父亲伤心难过了。

37

予礼去练兵场和宋之岩习武,我和顾如烟聊天聊到我父亲当时迷糊不清说的话。

顾如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阿娘,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跟着她小儿子跑。

「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

「我听着呢。你要是真想知道,就自己去问皇上啊。问我算什么事儿啊,我哪里知道这个事。」

「这我如何开口问,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我以前和郝琅的事了。」

「也成。或者你问他是不是知道他当年横刀夺爱了。」

我气的把桌子上的果壳丢过去,顾如烟就凑头过来贴着我耳朵悄声说,

「不过我还真知道个事和你告诉我的不一样。当年北边不是闹事吗,有个将士为了救阿禹受了重伤。那将士临终前说家里没有别人了,只有一个怀着孕的媳妇。他俩找到那遗孀的时候说是快要临盆了,给她找了稳婆。但是之前身子没调理好,把孩子生下来就走了。那这孩子真的就是没爹没娘了,阿禹找人查了几天真是两边家里没有其他人了。本来皇上让给孩子找个靠谱的官员家养着,结果后来又反了悔说是要带回京当儿子养。阿禹都快要急哭了,忙着写信回来和我公公说。我公公又急着进宫找先帝,没想到先帝想了想也同意了。这不,过了没多久先帝就昭告天下说你生了皇嫡长孙。」

我想顾如烟不去写话本子真的可惜了。

「你那个时候还和我说要给皇上生个孩子…」

我见她又要旧事重提,急冲冲让她快点带着她的宝贝小儿子走。

她走出殿又折回来说,「我还想起个事儿。阿禹说以前暗访皇帝没事就在纸上写阿青,还有次写信回东宫,本来写了句诗在上面。好像是什么’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然后小厮过来拿信的时候又把信拿了回来,重新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阿禹问他为什么不用有诗的信,他红着脸说阿青一定会说我矫情。后来那信被收到东宫书房的屉子里了。」

我僵硬地问她怎么连东宫书匣子里有什么都知道。

顾如烟佯装吃惊地说她瞎说的。阿禹说皇上小时候什么东西都爱往书房里放,没想到真是啊。

我直接站起来赶人了,让德才快点把这随了宋少禹聒噪的妇人送出宫。

她再不走我可能要羞愤自刎了。

38

后来我找了第二天休沐的日子,稍作打扮去了养心殿,李璟问我怎么跟孔雀一样。

我想果真我不适合做烂漫女子,直接让他把明天要处理的折子也处理完再来我宫里。

李璟来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给他疼爱的跟亲女儿一样的盆栽浇水。

我见他来了就让宫里的宫人退下。

我俩就坐在院子里聊天。

从宫中大小事聊到予礼,从予礼的学习聊到他未来的婚事。

聊到后面我看他都要打着瞌睡了,又怕我发现时不时半睁眼睛。

我趁机笑着问他当年是不是真的站在书房外。

他迷迷糊糊拖长了音,突然睁开眼说我以为你没当真。

我说你听到什么了。

他很不屑地说其实他早就在花园听到我们讲话了。只不过我哭的话说不利索,所以他得走近了听。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不生气?

他说生气。但是马上就想开了。

我笑着说你骗人,那天你说话都带着酒味。

他切了一声说那是应酬。他是太子总是有人要来和他敬酒。

我拍了拍他让他说正经的。

他说真的。后来真想开了,不然回来还能把我抓起来质问。

我问他想问什么。

他想了一下说怎么喜欢的偏偏是郝琅那个大块头。宋少禹和叶初尧哪个都比他强。

我觉得他是真的不正经,手又凑过去扯他的耳朵。

他连忙躲开,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气极反笑。我是女子,谁和你讲君子。

他大笑着又从背后抱着我,然后说,

「就是不知道该问什么才想开了的。」

我窝在他怀里,问他为什么不知道该问什么。

李璟气急败坏,反问我如果我见到郝琅,会说什么。

我想了一下笑着说,我的确也什么都没说。

我和他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说他以前真的觉得我很烦,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他发脾气,就算是呛他也是语气平缓的,搞得他脾气都没劲儿。跟戏班子唱戏没人看一样。

我说那叫做以不变应万变。我忍得也很辛苦。

他又说谢谢我把他和予礼教那么好。

我说不敢当。在予礼的事情上主要还是他把我教育的好。

他笑的直不起腰说没事,夫妻之间本身就应该是相互扶持的。

我嫌弃地看着他笑,然后轻声说谢谢他愿意按照父亲说的没有在孩子的事情上逼我。

他愣了一下说赵将军迷糊起来嘴巴就是没把门的。

我窝在他怀里,说,宋少禹也是嘴巴没把门的,什么都和顾如烟说。予礼亲生父亲明明救的是宋少禹而不是你,予礼明明也有适合的好人家。李璟你看你还是自作聪明,你以为你带个孩子回来我就可以放心地扭头走人了。我不是那样的人,不管予礼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都不会不管扭头就走的。你这么大公无私给谁看。

他抱紧了我没说话,我俩安静了一阵。

安静到我以为他睡着了,如果不是他的手指还在我手背上打拍子。

这是他每次想该用什么话来堵我的惯用动作。

他以前坐在书房想法子教育予礼,手也是这样在书桌上打拍子。

39

他这次打拍子真的有点久。

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夸他大公无私的。这个词太高了,他找不到话来堵我。

我轻声唤了他一声。

他的拍子停了下来,然后把我转过身面朝他。

「阿青。」

他看着我然后唤我。我应了一声。

他又不说话了。

我看他手又要开始动了,急忙按住说别想了。知道你书读得不多。

他脸僵了僵。

我笑着又转回去让他继续抱着我。

40

予礼十五岁,我三十四岁,我嫁给李璟的第十九年。

我们就予礼这么一个孩子。

我之前一直想给李璟生个孩子,但是李璟说没心血再教个孩子。

我觉得很遗憾,他说反正等以后老了也就我们两个人。

予礼很有自己的想法。

李璟有时候说他应该会比自己还有先帝更像个皇帝。

李璟让予礼自己娶妻,我以为他会娶叶家的小姑娘。他自是和叶家小姑娘关系好得狠。

他没有,他说要娶吏部尚书的女儿,还纳了两个良娣。

我有点着急。李璟让我不要去管,我们能教的都已经教完了。

41

予礼十六岁,我三十五岁,我嫁给李璟的第二十年。

我有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孙子。太子妃现在也能帮我管理宫务。

我闲来无事又想去爬一次南山。

济尘大师不站在亭子里了,他又要去云游了。

所以他看起来很着急。在半山腰遇见我没说什么云里雾里的话。

他很直接的说,「夫人,山顶快到了。」然后急匆匆就背着包袱下山了。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寺庙,心想这不是废话。

同年,李璟生了一场大病,太医说除了他们别人不能贴近伺候。

我还是偷偷摸摸地跑了一趟养心殿。

他像似知晓我会来,让我站在屏风外和他说话。

我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说不知道,又问我要是好不了死了怎么办。

我说他要是死了我就跑出去过没有他的日子。

他在那一侧笑出了声,说「我就知道我的阿青还是想出宫的。」

我还想说些什么,他就在那边咳的厉害。

太医闻声赶来发现我正想走过去,立马阻止我,又让人请予礼过来送我出养心殿。

那是我和李璟的最后一面,甚至都不算见面。我们只是隔着屏风说话而已。

予礼登基后做了李朝有史以来最像皇帝的皇帝。

我有时候听到宫人说这才像个皇宫。

某日他来寿康宫看我,给我带了一封信。

信特别长。

我哭着看完他给我带来的信。

然后予礼像他小时候看见我哭那样子一声又一声唤我阿娘。

又说阿娘你想出宫就出宫吧。你要是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

最后他亲自念了先帝遗旨。

特别随便,就是他的作风,一点都不像皇帝。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我差点忘了,这首诗也是一首送别诗。

42

我没有马上就出宫。

这些年我几乎是很少想出宫过日子的事情,我觉得和李璟在一起很好。

我甚至想过要么就算了。人不要太贪心,没爬到山顶也没事,这沿途的风景足够我欣赏回味了。

予礼听我说完这些话,问我那阿娘还想出宫吗?

我说还是想的。能爬到山顶为什么不爬呢。

予礼又问阿娘那你想去哪里。

我愣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得好好想想。

我让德才把李璟以前总是放在书桌上的匣子拿来给我。

我把之前收在我匣子里的李璟报平安的信放到这个匣子里。

后来我想好了地方,予礼说那他去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我说不用,只要派人把我送过去就好。

43

我在徽州买了个小宅子,养了一只小狗。我叫它赖皮。

时不时抱着它去外面逛逛。

李璟当年回来和我说了徽州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我都去逛了逛。

逛完了就回家,没事干就在家里练字,写他的名字,和他当初写我的名字一样。

写完我就把宣纸叠好塞到那个匣子里,和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

我有时候也学他在信纸上写诗,写’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44

某日我出门买话本,倒像是望见了济尘大师。

我见他好像也看见我了,我扭头就走。

济尘大师拦住我,说夫人如今怎么见到贫僧就跑。

我说我不想和他聊天了,我觉得他在诅咒我。当年在江洲遇见我就说我吉人自有天相,然后我嫁到皇宫里。在南山的时候说我要去走走其他路,然后我在宫里留了那么多年。去年年末说我要到山顶了,然后李璟突然生病了。来势汹汹,一命呜呼。

济尘大师笑着顾左右而言他,说夫人还记得贫僧当年留给你的问题吗?

我不高兴理他,说不记得了。然后急冲冲地回了宅子。

45

我回宅子之后难过的狠,又去写了两张大字。

写完看着纸上的名字,一下子恼怒到把纸给卷起来丢了出去。

赖皮哼哼地跑过来围着我绕,我蹲下来摸摸他的头。

良久我又去把那团起来的纸捡了回来,摊开来叠好塞到匣子里。

傍晚我坐在院子里摸着赖皮的毛。往天上看觉得无趣极了。

姨娘不是说这样的生活会很有意思吗。

我又想到在皇宫时李璟总是这样子躺在我腿上,有时候喝了酒坐在地上把头靠在我膝盖上。

那个时候我俩也不说话,我反而没觉得无趣。

我是极想李璟的。

我望着月亮,却只看见他。

我起身去厨房拿了些酒,在院子里喝着酒念着「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喝完酒我就直接躺在榻上。睡到第二天醒来头疼。

我酒量一直不好,每次李璟都只让我喝一点。如果我不听话喝多了他会把我抱回屋子里,等我醒了必定嘲笑我逞英雄。

我趴在榻上哭。

我想起那不靠谱大师。

「夫人,您还得想想,贫僧当年说的路真的是最快上下山的路吗?又或者说,贫僧说的路是您想走的路吗?夫人,慢慢走,多看看,您会得到您想要的。还是那句万事不可急切,一切自有安排。」

他果真是不靠谱大师,每次都要我自己吃了苦头才能理解他的话。

原来「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一直都是姨娘想要的。

我想要的应该是那没有「独」字的生活,是和李璟在一起的生活。

只要我和李璟在一起,就算我被困在宫里都是极好的。

番外:信

你昨日说我大公无私给谁看。我是没有想到你是这么傻的,我哪里有大公无私。

阿青,我其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自私。我当初知道郝琅与你的事情说是没有膈应是不可能的,但是的确觉得没什么可以问你的。我去泰州特地让人在杯子上画了匹狼,还让他画的傻一点。这样子我畅快许多,我还想着你多看看便会觉得这狼也没啥好的。

赵将军与我说在孩子的事情上不要逼你,所以宋少禹他们的孩子一个个出生,我也没有很羡慕。我看阿青你不敢动手抱他们,我想着那我一定也不行,我甚至庆幸我们没有孩子。我知道你总是在喝药我也没有管你,只不过我后来听闻那个药伤身子,我不是很想让你继续喝。但是你很聪明,我怕我一点点改变就会被你发现,你就会知道我答应了赵将军放你走的事。到那个时候你可能连障眼法都不使,直接说你要走。其实我不是很想你走,但是又怕你呆在宫里不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干脆老是往外面跑,这样子你就可以少喝点药。予礼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我本来没有想带予礼回来,宋少禹说在北边找个好人家。予礼生出来就没了娘,稳婆把他抱出来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睁开。长的也不好看,皱巴巴的。我一抱他他就哭,宋少禹抱他他就不哭。宋少禹嘲笑我说这就是没有当过父亲的悲哀,我还觉得他才悲哀,一天到晚就知道分享他带孩子的故事。后来宋少禹带着下人们出去给予礼找人家,予礼没人抱就一直哭。我没办法学着宋少禹的姿势去抱他,哄了他好一会儿就不哭了。看他不哭了我觉得很骄傲,又觉得就算是阿青你,也不会有我做的这么好。我原来有比阿青你厉害的地方,你也不是什么都会,我也是有东西可以教你的。我们就是平等的。等宋少禹把别人家的管家带回客栈的时候我已经擅自作主要把予礼带回来养,但是又不能让你知道我的小心思。所以我和你说予礼父亲为了救我没了命,他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孩子。还有,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会撇下予礼不管。我从小就没有母亲,赵将军也不疼爱你,那你一定不会让予礼变成我这样又或者变成你那样,我是算准了你会留下来照顾他。我没有自作聪明,你看我多懂你。予礼来了之后我看你对他那么好我又有点后悔,我觉得你又被困在这里了。我有时候暗暗想你就干脆点走吧,有时候又想还好我赌对了。

我猜你知道我给你写情诗的时候你会说矫情,结果你翻到那匣子里的信时果真说了我矫情。

所以说这么多年我大概率猜你的反应我都是对的。

我怕说了这些话你生气的又会想离开,所以还是写在信上好了。

等我想你离开的时候,我就给你看。

你看,我还是自私的。

ps.其实我更喜欢没有46的结局,人总要有遗憾嘛,吃过教训才知道错。如果加上46就让我的文章带了一点狗血,不过我姐妹说必须要加不然kill me。所以如果看到这里觉得已经够了的话就不要往下看啦!我应该还会写后记把我的点都说出来,让你们对着点去文章里面找~

46

我头疼了好几日。

冬天就来了。徽州下起了雪,太冷了我不愿意出门。

晚上我就坐在火堆前烘手,和赖皮说话。

我和它讲李璟在信里说的事,我说其实他那天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我不会怪他的。所以说到底还是他自作聪明,他是个傻子。大傻子。

它也听不懂,就只顾着咬我衣角。

我看它都要把我衣角咬破了,不耐烦地把它丢到院子里想着冻上一冻就能学乖了。

没想到它在院子里还叫了起来。

我走出去低头去找它,就看见它朝着门外头叫个不停。

我好奇地推开门,就看见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赖皮见开了门就冲了出去朝那个人叫得更凶。

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他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苏挂件逗弄赖皮。

他说,夫人,我把我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才能找你。

我问他怎么可以耍赖皮。

他愣了一下好似没有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便说哪里有赖皮。

我说你脚下的那个就是。

他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以为你会很惊喜。

我说没有的事情,我过没有他的日子过的很好。

他走到我身边,说

「你口是心非。当初在养心殿你明明还有后半句没说。」

我说没有。

「你明明还想说,如果李璟你活着我俩就继续好好过日子。」

我抬起头不让眼泪留下来,结果雪落在我的鼻尖。

李璟乐地点了点我的鼻子。

我主动拉过他的手往屋子里走去,然后又突然停下来问他你真的回来了吗。

赖皮还在叫个不停,李璟点了点头。

我说你知道刘长卿还有一首诗我也很喜欢吗?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番外

后来李璟带着我和赖皮去了他以前暗访的每个地方。

我俩在他第一次哄予礼的客栈住了下来。

晚上我就和他聊他让予礼给我的信。

他说他是怕说了让我生气,所以干脆就写到信上。等他事情全部处理完也就消气了。

我鼻子发出哼的音,问他要是我不消气呢。

李璟说那我只能耍赖皮了。

赖皮听到李璟叫它,吐着舌头跑过来。

李璟还说他是觉得愧疚,后面几年才不让我生孩子的。怕真束缚了。

我说你其实没猜对。当年你把予礼带回来之前我还想给你生个孩子的。

李璟说那我努力努力,争取来个老来得女。

我骂他不要脸。

我外出看戏时听闻予礼现在已经在动手打压很多世家,不免替叶家宋家赵家担心。

我回家和李璟说的时候他正在研究他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时候…二胡…

「阿青,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该教的能教的都已经教完了。前几年朝廷上已经对世家独大抱怨连连但是各叔伯尽心尽力辅佐父亲,所以他狠不下心打压,只是看着安排了张正而不是叶初尧做予礼的太傅。宋少禹和叶初尧在政事上帮了我很多,所以我也狠不下心。予礼狠得下心,所以我和父亲都不如予礼会做皇帝。我总不能去说你得这样那样,因为你阿爹以前就是这么做这朝堂也相安无事。那么予礼就会和我一样是个无功无过的皇帝。那不是他的抱负。就像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不应该是皇帝的做法。我们不能觉得这日子我们过的舒坦所以就要求予礼也过这样的日子。」

我撅了撅嘴说,「李璟你现在太能说了。」

我想了想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像姨娘她没有实现一个人闲云野鹤的念头,所以就给我取名叫青笠,想要我帮她实现。我一直觉得这个也是我的路,实则并不然。

他继续鼓弄他的二胡,拉的实在是太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