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六日是父亲的诞辰日,今年正逢九十周年。父亲于三十二年前英年早逝,这么多年了总觉得父亲从未远去,在我们兄妹心中无时无刻的存在。父亲走那时我们还都年轻,有的只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慢慢的似乎懂得了父亲一些,还是在这从未停止过的思念中和渐渐也有了一把年纪之后了……

父亲祖籍山西省文水县北张乡郑家庄,家有兄弟四人,爷爷为他们起名温、良、恭、俭。因为大伯幼时夭折,排行老二的父亲就顶起了长子的那份责任。十四岁时随爷爷来到北京,先后在北新桥粮店和通州“三益真”学徒经商,出师后打得一手好算盘,写得一手好字,唱得一口好帐。之后,也就在商业参加了工作,投身于了那个激情似火时代。当过售货员、人保干部,五交化公司支部书记,任过商业局业务科科长,文革时被打成“走资派,坏头头”,发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劳动中受重伤 ,被倒下的水泥电线杆砸断右腿粉碎性骨折,痊愈后两腿不一样长了,已至后来的这么多年走路总是踮脚。解放平反后无怨无悔,以极高的热情投入事业,主持盖起了当时远郊县城规模最大,经营最红火的“通州百货商场”并任第一任业务经理。那些年每到春节前后农村分红时节,商场里人声鼎沸一片繁荣,惠及河北省北三县,人称“百货大楼”,堪称京东盛景。父亲干了十年 ,曾是全北京利税排名第六,调离后每周都会去转转,情深意切、念念不忘。又过七年轮流了四任总经理,日渐衰落之际我弟弟接任干了十三年直到再度辉煌,也是了却了父亲的心愿

父亲是极其亲和坚毅的。一辈子在家里没发过脾气。我们兄妹还小时,周末,母亲总会为父亲准备二两酒,再炸一小把花生米,我们兄妹簇拥在饭桌前,父亲总会俏皮的背着母亲给这个俩,给那个仨。母亲炖了鱼时父亲总爱吃鱼头,还振振有词的说道着:“一个鱼头三两参啊,”每每看着父亲把鱼头嗦的干干净净我们总是好馋呐。父亲还喜欢冲菜汤喝,特别是醋溜白菜,吃过饭总要捏一点爷爷从老家给捎来的红红的辣椒面,冲一盘子底儿开水,用筷子把菜盘子绞打山响再一点点的喝下,抹抹嘴一脸的满足,这肯定是没有我们的份儿。住在南大街小楼饭店对面时,父亲总爱在小楼吃完早点后买一包小麻花,还自嘲自乐的说着:“嚼麻花磨磨牙,等老了留一口好牙口才有口福呢呀”……
父亲唯一的一次发泄愤怒是在文革后期。晚上,闷头喝着母亲给备下的酒,喝着喝着,突然爆发,痛哭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说我是反革命?我要是反革命就他妈都是反革命”!那是属于男人的疾风暴雨……
父亲腿伤那年,母亲领着我在潞河医院见到了父亲,病床上高高的吊着滑轮,父亲平躺在床上,伤腿膝盖横穿着钢钉,打着石膏水桶般粗的腿被高高地拉起,像是电影里看到的那种上了大刑似的,母亲让我喊爸爸,十岁出头的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呆立在那发不出声,还是父亲从容笑脸地说:“别吓着他”。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极好。父亲娶了一位美丽贤淑、体贴入微、勤劳担当、格局伟大通州本地乡绅之女。
父亲1956年当选河北省劳模,也就是那时他们成了家。小的时候,父亲有位同事友人,我们叫他郭姨,每次来家里时总是一迈进大院门就开唱评剧刘巧儿:“劳模会上我爱上了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赵志良” 。母亲听了脸上总是挂着矜持笑意,大院里十几户老少无不会心的一笑。父亲那时一定是美滋滋、乐淘淘的。父母一辈子都爱听这部戏,缘由一定是由此而来。
如今在大运河畔的森林公园漕运码头附近立有一座劳模墙,父亲的名字就镌刻在上面。父亲是有福之人。在母亲主持操劳下,无论是我们的小家还是远在山西的老家,他从没有为家事分过心,母亲不止一次的玩笑他:“你就积极吧,再积极的让你再当一回走资派,把那条腿砸折,两条腿就一边儿长了,你就不瘸了”……父亲还有两样拿手的饭,揪面片儿和搓猫耳朵,一锅水翻着水花,站在两三尺之外揪片入锅,极有节奏、大小均匀。搓猫耳朵花样迭出,这是得了奶奶的真传,也是对故乡的眷恋,还是对母亲的炫耀……
在父亲病情垂危时,我陪护着父亲曾彻夜不眠,父亲从他的爷爷说起,直到家里、老家的每一个人。说到母亲,父亲由衷的说:“这辈子你妈对我那是百分之一百二的好……”娶得一位贤内助也成就了父亲的一生。

父亲是亲情很重的人。曾有近十年没回老家的往事,爷爷信有怪罪的问:“还认得家门吗?”可爷爷那知道那是受困于文革又不忍以实相告啊,父亲内心备受煎熬。1970年,父亲终于成行带着还没见过爷爷奶奶面的弟弟和妹妹回家,那种期盼那种兴奋溢于言表。坐火车赶汽车,肩上背着捎回老家的大包小包,两手领着一双儿女从县城走土路往家里赶,村头前那条硕深干涸的大水渠挡住了路,父亲往往返返,爬上爬下乐此不彼的把捎来的大小包裹和一双儿女一件件一个个的接送过来,父亲带着妹妹在沟底还摔了个大屁顿儿,那一路的欢歌笑语深深的埋进了他们兄妹的心里,如今每每提起还似乎听见了50多年前父亲的那开怀大笑!记忆犹新悄然落泪……
1983年生肖猪年,6月1号我儿子出生了,父亲讲:“我昨天做梦肥猪拱门,这是丰收喜兆啊!”一周后的七号弟弟的儿子也降生了,父亲真是乐坏了,以少有兴奋脱口而出:“肥猪拱门五谷丰登!大的叫庆节,小的叫庆丰”!那两年一回到家就一定要先瞧瞧这俩宝贝儿,抱起来爱不释手又有些局促,1986年8月外孙王岳降生,父亲更是喜上添喜,乐里添乐,把这宝贝儿放在了心尖儿上,一刻不见心神不宁,爷爷、姥爷的心尖宝贝儿们都早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打拼事业卓有成绩,也真没辜负了他们爷爷、姥爷的那份疼爱与期盼。
陪父亲彻夜不眠的那次,父亲和我说:“人啊,总要对社会有所贡献,还要把自己的家护好,也不枉来世间一遭”……!这话,言犹在耳。

我兄弟说:“老爸这一辈子算是对得起大家和小家了”!我老妹说:“爸在我心中印了六个字。睿智,儒雅,宽容”!父亲一生智信仁勇严,温良恭俭让!他就是和蔼可亲的父亲,他就是劳苦担当的丈夫,他就是重情重义的朋友,他就是朴实无华的普通人,但父亲在我们兄妹三人的心中这么些年来就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着!
父亲音容笑貌永在,父亲精神风范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