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亚琛在微信群里说,有不去食堂吃饭的事。
不是别的事,而是他在和我聊天。他说这种报备是部队常规,早操加晚点名,还有三顿饭,一天五次点名。“相对于在前线的指战员,我算是消防队列里的幕后工作者。”每说一句话,阿琛都会先顿一下,再不疾不徐地讲出来。消防局,宣传科,宣传员,三个坐标合在一起,就是我面前这个长着浓眉,鼻梁微挺的平头少年。
“累不适合我这个宣传员说,跟前线的指战员一比,我觉得我不值一提。”
搜集并制作不同的视频发到抖音上,是阿琛每天都要做的工作,也是他最来劲的事儿。大多数时候,他都盯着电脑,默默地、娴熟地用鼠标在AE、LR和PS上来回操作。从不会到熟练,他把这个自学的过程归结为爱好的力量。
出身军人世家的阿琛理所应当地在大学入了伍,而后被分配到基层战斗中队,如今借调到机关,23岁的他是科里年纪最小的宣传员。
“下午发的视频一百来万了,播放量!”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声音中带着兴奋和揣摩。他一面兴奋地观察数据,一面阅读瀑布般涌来的粉丝留言。
阿琛常在粉丝群和大家互动,也因此被亲切地唤作弟弟。从他接手开始,武汉消防的抖音号从粉丝6000发展到50万,前后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每天就是看我的作品,盯着看”
“这个号是我一手带大的,到现在一共两亿多的播放量了。那天四点巴黎圣母院失火,我早上六点多醒来看到,饭都没吃上,来把视频给做了,结果比人民日报还早发了半小时,拿了抖音热搜第一,7000多万的阅读量,吸了快10万的粉,很有成就感。”
就像阿琛自己说的,他并不是直接参与灭火的战士,作为一名记录者,他是消防与大众之间的那双眼睛。在见证了无数次火灾现场后,阿琛的性格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淡定。
回想第一次出警的记忆,他在脑子里搜寻了很久,这种本该印象深刻的事情,都容易被阿琛忽略或者淡忘。“记忆力不好,其实是因为我没有把很多事情看得很重。”
2018年春的一个深夜,科长一个电话叫醒了熟睡的阿琛,江汉路一处居民楼失火,需要他一起出警。接到电话后,他像弹簧般一跃而起——对这个20出头工作不久的小伙子来说,第一次出警的激动就像初恋。
“要出警了!”阿琛立刻穿上衣服,拿上器材和同事一道出发。
火不算太大,但场面很乱,因为煤气罐爆炸,冰箱和微波炉被炸得遍地开花,起火的房屋也基本被烧没了。街道的两条岔路,停满了水罐车和高喷车,地上铺满了水带,房顶上站满了人。但让阿琛诧异的是,大家却异常平静。
火灾现场
“没有惊慌失措,大家都很淡定,没有我想的那么激烈,也不像电影里那样惊慌逃窜,只是一片黑。回来之后就整理拍摄素材,建档记录。作为宣传员,我是流动的,战士们是固定的。”
阿琛在现场拍摄视频
在消防,你无法预估将会面对什么,除了火灾,还有抢险救援、社会救助类的事故,面对生死是这里的家常便饭。见过这么多的火,阿琛内心意识到,人的力量在不可控的因素里太弱小了,不值一提——这是他第二次用这个词。
“有一次是一面围墙倒了,施工工人直接被卡在缝里,当场去世。那天我去了之后,就觉得他太无辜了,工地没有做好安全工作,别人的疏忽让他把命丢了,很无奈。所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很重。”
阿琛的生活几乎都在消防局的大院里完成,三点一线,从宿舍到科室,再到食堂,是他每天的全部路线。这让我想起我那和阿琛同年出生的表弟,一个听着嘻哈,隔天撸串,挤时间打游戏的男生,和他比起来,阿琛的生活似乎过于清冷。
“我不觉得孤独,小学我就自己坐车回老家了,30公里的路,一个人,从明白自立的那一刻起,就不知道孤独这个东西了,再说了,我们都是孤独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让我感到些许的故作深沉,或者少年老成,但慢慢地,我发现这不是阿琛的面具或者表演。
阿琛的书桌
部队相对宁静、纯粹的氛围,使他做每一件事都非常专注,总在说话前先思考一下。这让阿琛养成了喜欢给事物下定义的习惯。你从他桌上摆放的书籍中能感知出来。
阿琛尤其喜欢社会心理学,他说这些很有意思,同时也能引起反思,逐渐认识自己和消防这个群体。能有较多的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说实话让我挺羡慕,他大概察觉到了,回头一笑说,“是不是觉得很惬意?”
最近他正在看《危局》,一本讲述日本经济危机的小说
在借调到机关之前,阿琛一直在基层中队,那段除了搞训练就是搞卫生的日子,他称之为苦行僧。“一天做两遍卫生,我也觉得很烦啊。但也因此才让心静下来,就跟少林寺门前扫地的一样。”
阿琛和基层中队的战友们在一起
那些日子,阿琛和小柳一起度过。中队同批新兵基本都是本科,只有小柳是高专,这让小柳时常感到与大家格格不入,甚至自卑。
“五个人当中,我和阿镭是支队机关借调的,知道的消息相对多点,小柳每次都会问我,有什么动态?大家都很关心个人前途。”
但这也成了阿琛最近的焦虑。原本今年就可以参加提干考试,受到消防体制改革的影响,他必须先套改三级消防士,等待政策文件的下发,才能参加考试,考试内容和时间也因此迟迟未定。这个问题每天都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随时都能跳出来。
“这下我连军官都考不了了,到底还要不要留在部队?”在这个需要抉择的人生关口,阿琛再一次显示出了他的冷静与理智。
“想考华师的心理学硕士,但后来在机关工作久了,发现能力和人际更重要,所以我还是选择留下来。那种研究类的工作对我来说,并没有现在的有意思,有意义。”
阿琛住在警勤中队的五人间宿舍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武警消防部队全部退出现役,随之而来的则是很多具体的变化,比如更换制服。
仪式上换装留念
“还记得脱下军装的那天吗?”
“在武汉会议中心举行的换装授衔仪式,那天下着雪,挺激动的。大家统一换好衣服,领导宣布时候,我们齐刷刷站在下面,一些同事因为脱下军装难过。”
“消防员是万能的,除了不会生孩子”这是网上对消防员的褒赞。
之所以有这个说法,是源于千奇百怪的社会救助案例,让119成为了“无所不能”的一支队伍。马蜂窝、牛羊被困、猫狗上房顶等等诸如此类的麻烦,都是消防战士们需要解决的麻烦,“有警必出”是他们的原则。
“很多人没带钥匙,宁愿打119让我们去开锁也不愿意让锁匠去,但事实是,我们开锁从来都是破拆,但他们为了省笔小钱动用公共资源,我觉得很不合理,但这也没办法。”阿琛说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不能拒绝也不能报道,否则只会加大消防员无意义的工作量。
阿琛密密麻麻的单词本
工作之外的空闲时间,他都会在纸上抄抄单词,出于喜欢,也为了提高自己,app上他已经坚持打卡了300多天。
在他看来,研究生也是要读的。“学东西我也渴望,即使我们体制内的晋升渠道没有打通,也要给自己找一个可以蓄能的渠道。还想出国呢,想去看看外面什么样子。”
阿琛对自己的要求总是很高,对生活的要求却总是很低,低到可以去岛上做鲁滨逊。“我也有很多天天消费发朋友圈的同学,不会觉得这样不好,但也不会因为自己没有而失落。”
衣柜上的全家福
至于老家襄阳,他并不留念,阿琛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更希望在武汉有一个落脚的地方,等我提干了,就让女朋友也过来。”
女朋友在荆州的一家银行工作,每隔一段时间来武汉。相比阿琛,她行动上更自由。
只有在谈到令他兴奋的事情时,阿琛的小孩子劲儿才显现出来。
9月以后就有休假了,阿琛打算出去玩儿,到几个大学同学那走一圈,福建、泉州、深圳、上海,“有个室友是泉州人,他住在山上,经常采茶,想去看看泉州。”
阿琛也会在发呆的时候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想未来,想世界格局,想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每天都会看国际新闻,“要说它们和我最直接的关联的话,那就是我的基金又涨了。”最近的香港问题,也刷新了阿琛对香港的认识,看到了香港年轻人的状态和处境。
分别时候已是晚上,他换上了宽松的短裤打算去跑步,“我觉得我不可能一直呆在机关,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体能训练不落后,随时准备灭火打仗。”
月光下的阿琛,像一只原野上的小鹿,宁静,轻快,又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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