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你好,我叫阿宾。

1

现在是第二年4月,叶秋已经来这里快一年了。清明节放假三天,他参加了当地一家代理商举办的三天乘车活动,一行十多人沿着公路向南骑行,第一天到达了美城和岳城,第二天到达了雨城雅安,第三天返回成都。

车队有后勤车补给,众人只管拍照骑玩,享受阳光和城区没有的清新空气,白日里穿着骑行服御风前行、翻山越岭,夜里还可以换上便装到古镇欣赏夜景。叶秋还带上了才买不久的无人机,当小镇静谧的夜色通过无人机的画面传来时,带给叶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看到了静静流淌在夜色里的江水,看到了路边手牵着手依偎在一起的白发老人,看到了奔波穿行的外卖小哥,看到了无忧无虑嘴里还叼着冰糖葫芦的孩童……

叶秋希望能把这些美好的画面永远地记录下来,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却又蓦然有些落寞……

这次的活动也让叶秋对公路车运动有了更深的认识:原来骑行实际上是一种团体运动;原来骑车时有超过一半的体力消耗都是在对抗风阻;原来大家之所以排成一条线紧跟着骑行是为了轮换破风以节省体力。

长距离的骑行大家多会采取“拉火车”的形式:

也就是由队伍里体力最好的队员在前面领骑,领骑者往往是尽可能地压低头部,双手微曲握住弯把,背部也几乎与车上管平行,而后面的队员也是紧紧跟在前一名队友的身后,相隔不过半米,等前面的队友累了再由后面的队员顶上,彼此间交替循环,于是整个车队就如同一条长龙一般奔腾向前,若是配合得当的话一直保持四十多的巡航时速都是有可能的。

而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与风阻对抗,让车队犹如一柄锋利的宝剑直插前方。

有时前方道路有了状况负责领骑的队员也会提前作出避让手势,若是自己体力跟不上了也会示意后方队员前来换位。

仿佛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是与此前独自骑行不一样的感受,在与队友的不断配合中叶秋也更加深了对骑行的兴趣。

活动结束后叶秋也开始更新起了自己的装备,由于这几个月的工资都普遍不错,他好多都是直接上的顶级的,光是锁鞋和头盔的价格就已经超过了他之前买的那辆铝架公路车。

由于近视,他还在网上看了一家订制一体式骑行风镜的店铺,但价格有些贵,要三千多。然而正值头脑发热的叶秋并没有太过在意,简单犹豫下他便咬牙下了定金。

他联系了店铺的客服,客服让他先去测算度数,叶秋测完后看验光单上写的有625,的确有些高了。

“我想问下,你们这个是不是超过600度就不能做了?我看网上有人在说。”

叶秋想起了此前网上的一些传闻,有点儿担心地问道。

“不啊,可以做。”客服肯定地回答道。

“真的吗?那做出来是不是和平时戴的眼镜看起来一样的?”

“那肯定的啊。”

得到这样的回答叶秋终于放了心,他付完款,便开始安心等待风镜的到来。

会变色,还有偏光镀膜,戴上去一定会很酷吧。

叶秋如此想道。但等到风镜到来他戴上时才发现,上面配置的度数像是和自己的根本不一样,近距离的是能看清,但稍远一些的地儿便是一片模糊了,这样子是根本不能上路骑行的。

但那家店铺上写着的是“高端订制,恕不退货”。叶秋找到了之前咨询过的那个客服,但客服一言咬定就是按照叶秋的要求订制的,但叶秋根本不相信眼镜的度数会是和要求的一样。最后客服小妹也怒了,直接对叶秋说道:“不就是一副眼镜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呵……你说得轻巧,三千多块钱,又不是你的钱你当然觉得没什么。”

叶秋被激怒了,一气之下给了那家店一个差评,那客服还想继续纠缠,但直接被叶秋拉黑了。

“该死的。”

叶秋甚至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反而抵不上一场骗局,那么如此费劲儿地去努力挣钱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动动脑筋就能给你攫取而去的话。

他现在好像有点儿明白之前那个偷他自行车的人是怎样想的了,也理解了那些为了业绩而不择手段的人,只是他不想自己也变成那样子,他甚至不愿意为了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去与那些人纠缠,他总是在受骗之后又对自己说一句“算了,不值得”,然后带着更深的伤继续走下去。

事情的最后是那边的老板亲自打来了电话,花了半个多小时跟叶秋耐心解释道:说骑行风镜就是这样的,不会和普通眼镜有着一样的效果,度数也是肯定没错的,都是按照严格标准执行。

最后老板希望叶秋能撤销差评,叶秋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取消了差评,也不再计较此事,老板在那头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只剩电话这头的叶秋还寞然地盯着头顶天花板的白光……

那副眼镜后来是在去参加比赛时住的宾馆里丢失的,反正度数不对也用不上,叶秋也就没再去寻找过了。

2

叶秋加入了那个之前一同参加活动的骑行俱乐部,俱乐部的名字叫作“单车行”,有开设车店,店主是一位二十六岁的小姐姐,大家都叫她木子,但车行幕后的老板姓萧,不仅管理车店,还举办了成都地区多场大大小小的民间骑行比赛。

叶秋的新头盔和新锁鞋都是在店里买的,但风镜不是,因为他订风镜前并不知道店里也有这项业务。

木子让叶秋去测算一下风镜实际的度数,如果不对,是可以索要赔偿的,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只要扭到费总能有结果”,叶秋去测算下来也发现实际度数只有575,要比约定好的625低上不少,但他却并不想继续在这件事儿上花精力了。

“车友们在我们店里订制的戴上就和普通眼镜效果一样,不会存在看不清,你肯定是被骗了,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无法订制600度以上的镜片。”

木子有些同情地对叶秋说道,而后她又给叶秋讲了好多关于骑行装备的知识,说以后如果有不懂的都可以问。

听说五一时萧老板会组织一场数百人的百公里骑行赛,名字是叫“云骑一百”,内容主要以挑战自我、完赛为主,叶秋也很想参加。

叶秋买了一件单车行的队服,白色骑行服上身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在后面的那次比赛中他戴着新头盔穿着新锁鞋奋力摇车的样子也刚好被摄影师拍下来,叶秋看着那张帅气的侧脸照有些出神:白色骑行服、微微鼓起的大腿肌肉、炫酷的红色头盔、头盔下泛着炫光的太阳镜,还有脸上那坚毅的冷峻表情。

这是叶秋第一次在骑车时有人给自己拍照,他很喜欢这张照片,并把它作为了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的头像。

这个五月叶秋参加了两场比赛,分别是“云骑一百”和“云骑两百”,多达数百人的车队沿着宽敞的道路有序出发,并在后半程不断加速拉开差距,在汗水的洗礼中享受着运动的快乐,而能够坚持完赛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叶秋也享受着和伙伴们一起竞速的过程,在每一次的挑战中不断突破自我,但慢慢他又发现似乎大家的车都要比自己好上不少,再不济至少车架也是碳纤维的,虽然叶秋并不想去刻意攀比,但也希望自己不会在装备上落下太大差距。

叶秋很快也有了换车的想法,此前他已经连续七个月的业绩登顶组内第一,半年的时间里也有了一定的积蓄,于是很快他就物色好了新车。

因为制造材料的不同,碳纤维有着比铝合金更坚硬的属性,因此能在传递发力的过程中最小程度减少对力量的损耗,而碳纤维车架繁琐的制作流程也注定了它有着较为高昂的价格。

周六的下午,叶秋刚一结束加班就迫不及待地往车店赶去,赫哥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叮嘱道:“秋,你钱可得省着点儿用啊。”

可叶秋根本就听不进去,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了,做着不适合自己的工作,饱受着委屈和折磨,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吗?那些曾经许下的梦,他都会去把它们一一实现,即便再苦再累呢!

叶秋看好了两家店,先去的是单车行那家,但简单看了之后并不算满意,刚好他与另一家车店的老板也约好了时间,便决定再去看看。第二家是位于城南的老店,店主也从事自行车行业十来年了,叶秋在加入单车行之前也有经常和他们一起骑车,所以还是很信赖的。

“哥,我微信上给你聊的那个车现在有货吗?”

叶秋开门见山地问道。

“有啊,都给你留着呢,你看,这可是迈凯伦配色,环法车队版涂装。”

老板把手指向挂在房间中央的一个车架,橙黄色的配色、低风阻的造型,看上去很是酷炫。

“车队版?这个多少钱呢?”

叶秋看得眼睛都直了,但还是有些担心价格。

“这个你可以现在在官网上去看,是15800的价格,但是如果你真诚心要,我可以给你打个九折。”老板的后半句声音压得很低。

“这……还是有些贵,能再便宜点儿吗?”

“这个还贵啊?队版涂装,R8000套件,CF4次顶级碳纤维车架,基本就是一步到位了,”老板说着说着,声音压得更低了,脸上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那我给你再低点儿,就一万四,你要的话马上就可以提走。”

“行,那你给取下来看看吧。”

叶秋有些按捺不住了,但还是想再考虑一下,毕竟金额不小。然而老板却像是有些不耐烦了,说道:

“哎呀,还在看什么?你要就要,不要就拉倒,要不是看在你经常和我们一起骑车,我是根本不可能给到这个价的,而且别怪我没告诉你,现在疫情很多东西都涨价了,你下次再来可就不一定有这个价了。”

看到老板似乎有些急了,叶秋也担心会破坏此前的关系,他想:自己是不是的确太磨磨唧唧了呢?

叶秋还看见车架上面有一些细小的灰尘,但老板说那个擦擦就好了。

“那……好吧,哪里付钱。”叶秋终于一咬牙道。

“在这儿,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吧。”

老板拿出了早早便准备好的POS机,一边招呼着叶秋,一边让身旁的技师取下车子进行装车。

但在即将付款的时候叶秋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担忧地问道:

“对了,这个车架的大小好像和我之前的那辆车不一样啊?我那是XS,而这个是S。”

“你本来就应该骑S的,这是综合车架,你骑S才不会那么累。”老板回应道,眼睛盯着叶秋抽出银行卡的手来,如同盯着兔子的老鹰。

“不会大吗?他们说好像买车之前都得做一个测量才对呀,每个人的骑行习惯都不一样,要不我先试骑一下?”

“这个哪里会大嘛!我都骑的是XS你还想骑S?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行了不?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老板眼里的不耐烦更甚,但在笑容之下又隐藏得很好,刚好控制在不会使人太过反感的范围以内,只是这笑看起来多少有些僵硬。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还催促着身旁的技师。

“装好了没啊,让别人等那么久。”老板大声喊道。

车子已经基本安装完毕,并且旧车上面升级过的东西也替换到了新车的身上,比如那对碳纤维轮组。此时已经容不得叶秋再后悔了——他脸皮薄,他想或许老板也是吃透了他的这种心理,毕竟都是久经商场的商人。

付完款,然后提车回家,身后传来店里二人贴心的叮嘱:

“路上小心,可别新买的车就给磕坏了。”

3

叶秋一开始还是很开心的,毕竟是自己梦想了好久的东西,那些工作上的负累和生活里的烦恼都被强烈的兴奋淹没。

每天下完班回到家,叶秋都会一遍遍抚摸着车身,像是在抚摸一位相濡以沫的情人,他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了每一个陪伴他的东西身上——或许他只是太孤独了。

但是好景不长,很快他便发现车架确实是有些大了,双手几乎得伸得笔直才能够到前面的手变头。他把车子推到买车的那家店里,老板告诉他这是正常的,骑久了身体便习惯了。但一周时间过去了叶秋还是很难适应,他又在网上查阅了许多资料,都是告诉他架子买大了:

“有的车店都是有啥就卖啥,你也太小白了。”

“不仅是车店吧,现在做生意不都是这样吗?反正卖出去了就完事儿。”

“说不定那老板是只有这个架子呢,所以才使劲儿推给你。”

……

网友们众说纷纭,叶秋越来越感觉自己是被摆了一道。

他再次来到车店,有些不满地把疑惑说出,店里老板刚好不在,之前那个技师悄悄告诉叶秋:“车架一般是宜小不宜大,而且每个人的骑乘习惯也是不同,所以选车架一定得小心谨慎,但那天老板在这儿,我也不敢多说……”

接下来让叶秋怎么说呢?大闹一场吗?说技师都告诉自己真相了?那他恐怕会因此丢掉工作,下次也再不敢拆穿这种谎言了吧。

到底还是自己太蠢,太没有防备也太过天真。

此时叶秋懊悔不已,但东西已经是不能退了。路过单车行的时候他把这件事跟萧老板说了,萧老板叹口气道:“嗨,你早在我这儿买哪还会发生这些呢?”

“这个架子真的很大吗?能不能调整?”

叶秋还抱着一丝幻想。

萧老板喝了一口水,然后拿来一根皮尺测量了一下叶秋车的上管长度,一脸正经地说道:“你这个说是50码的但实际上等同于其它品牌的54码,一米八以上的人骑倒还差不多。”

“有这么夸张吗?”对于那些数据,叶秋完全看不懂,也只能老板说啥就是啥,随即他又一脸懊恼地说道:“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不晚,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现在这车才骑一周,没什么损伤,我给你当二手高价处理,你再在我店里买辆车,二手车怎么出手都不用你操心。”

“当二手卖?”叶秋很惊讶又很为难,他看着自己崭新的车子,很是舍不得。

“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你这车骑着不合适迟早都得换,二手的东西骑得越久折价也越严重,车架要是刮花一条就得损失好几百块,所以劝你早做决定。”

萧老板的话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但隐隐间叶秋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说不出原因,大脑中有着成千上万的思绪在飞速掠过,他真想回到一开始,就是还没买这辆车的时候——钱一旦进了商人的口袋,再想维权就很难了,尤其是内向腼腆还不愿意去和他们纠缠的人,有些人便是仗着这种欺压发迹。

叶秋最后是把才买一周的新车以一万一千多的价格再次抵押给了车店,仅短短的一周时间便损失了两千多块,而这些钱都得他攒好久才能凑上,因为还得缴房租,还得用作吃穿日常。

萧老板说:“以后买车得找靠谱的人才行。”可叶秋隐隐又觉得:是真有那么靠谱吗?他所说的不可调是否是真的完全不可调?所说的仅适用于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其中是否会有夸大的成分呢?或许事情的真相也只有这些人自己知道了。

由于装车需要时间,旧车又抵押在了店里,这次叶秋便只能乘坐公交回去了。他把头盔从身上取下来,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上面黑红色的花纹,看着窗外往后流逝的光影眼神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是不想再骑车了。唯利是图的车店、谎报度数的配镜老板、一小部分歪曲真相的业务员……叶秋想不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绞尽脑汁地为了碎银几钱而手段尽施,仿佛有着无数双眼睛都在时刻紧巴巴地盯着你捂着钱袋的手,只要稍不留神他们就能给你薅去。叶秋并不怕辛苦地挣钱,而是怕攒够了钱也不能买到自己想买的东西,尤其这种失望是来自那些虎视眈眈利欲熏心的眼睛——他们好像一群披着人皮的豺啊!他们才不管你是如何辛辛苦苦地攒下那一点儿血汗钱呢,或许呢,还会在得逞后嘲讽两句你的天真幼稚。

可,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4

剩下的钱就只够买一辆入门级的碳架公路了,花光了半年的积蓄,还欠了两千多的债款,叶秋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无奈但又毫无办法,他只能一次次地苦笑,似是在嘲笑愚蠢又天真的自己。

后来叶秋也再没去过位于城南的那家车店,他穿上单车行的队服,并经常在周末时参与俱乐部的活动,车队里有经常负责带队领骑的大佬,后面叶秋骑得多了体能也有进步,居然也能给车队里一些体力稍差的人带一段路的风了。

他认识了不少同样热爱骑车的朋友,大家都以各自的外号相称,比如本就在店里工作的木子、CPY、小杨哥,还有和叶秋一样只是把骑车当成业余爱好的小鱼、乔神、队长、小风车等等。而叶秋的外号叫什么呢?在第一次参与活动的时候他思索了片刻,然后对众人说道:

“大家好,我叫‘阿冰’,请多关照。”

……

“嘿,阿冰,好久不见。”

“阿冰,说好的休闲骑喔,等会儿别又把我拉爆了喔。”

“感谢阿冰的破风,下周又约骑哇。”

……

每次遇见时都能听到这些温暖的问候,叶秋总会笑着回一声:“好嘞!”被骑行墨镜罩住的脸上也满是笑容,他咧开嘴,因为周遭大多都是男生,也丝毫不用在意自己那瓣破碎的缺牙了,他开心地笑着,看起来阳光又自信。

至于萧老板,他也是很让叶秋佩服的,在这几个月内周边大大小小的数次比赛都是由萧老板一手操办,有时还要克服政策和赞助上的困难,据说这几年元旦的环城千人骑行赛就是由他创办的,要知道在疫情环境下很多比赛的推行本就会倍受阻力,而用萧老板自己的话说,除了大型一些的,很多小比赛举办下来他都是亏钱的,之所以坚持办下去纯粹是出于对骑行运动的热爱和想要把这项运动推广下去的决心。

5

时间来到夏天,叶秋又得重新开始攒钱了,他想要买一架带有自动跟随的无人机,那样即使是自己一个人出去骑车也能给自己拍摄视频了,以往大多都是他给别人拍得多,而主角是自己的反而很少。

但这攒钱的过程却并不轻松,由于数据的变动和疫情的影响,公司总体的业绩都在持续下滑,客户的意愿度越来越低,现在叶秋几乎每天都能碰上那么几个张口就骂人的。

然而比起骂人的,那些不相信的反而更让叶秋感到难受。他把表格里的备注一点一点往下拉,上面标满了“不相信”、“不授权”和“你是骗子”,叶秋看了看自己的业绩连目标的一半都没到,可他真的就打不出来了,约的回访也是,听到是他的电话马上就挂了,可叶秋明明记得之前和他们都还说得好好的……

“你个死骗子,有多远滚多远。”

“年纪轻轻的干点儿正事儿不好吗?非要出来骗人?”

“我去你妈的……”

……

每一天这样的怒骂和指责都会听到很多,它们就像一颗颗威力无比的炮弹一样轰打在这些才刚毕业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有的人会在挂断电话后隐忍哭泣,有的人会在挂断后控制不住怒火地也对着电脑一顿臭骂,但也有些,会在某一天因为再也忍受不了长期积压起来的委屈而爆发出来,但等待他们的就只会是离职走人,且离职信上还会有着一个“被开除”的字眼。

“啪”的一声,电话又被挂断。

这回叶秋也终于忍不住地哭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埋进被泪水浸湿的袖口,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可能他真的就不适合做这些工作,谁知道他上月出彩的业绩里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呢?谁知道他是有多么不适应这里的一切又强迫自己不得不去做呢?

“我究竟能骗你什么呀?”

再次接起来的时候叶秋几乎是按捺不住愤怒地喊出声,但电话那头的先生却仍在喃喃道:“谁知道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银行的,谁知道你让我填的验证码会不会发到你那儿,你说看不到就真的看不到吗?”“那您可以记下我的工号,可以马上打客服电话去查的,我的工号是D……”“拉倒吧,说这些没用……”

话仅说到一半便被打断,随之是电话那头自以为勘破天机的一番说辞。

“好吧,既然您实在不需要那就不打扰您了,再见,祝您生活愉……”

最后那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叶秋便挂断了电话,因为他已不能控制声带发出准确的音了,他的下颌颤抖抽搐,眼睛愣愣地盯着发光的电脑屏幕看了好一会儿——今天数据不好,这本该是他下午的第一单……

但叶秋能理解他们,他们应当戒备,就像叶秋曾经看过的那则新闻一样:即将上大学的农村女孩被电信诈骗骗走了家里东拼西凑才攒出的学费,女孩最终走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叶秋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为了钱财苟活他们是真的下得去手的?

但不管怎样如今它们的影响终于是被传导在了自己身上,人人谈虎色变,人人宁拒勿信,甚至去考究真实的勇气也不敢具备了,我们教予的也永远是“如何防范被骗”而不是“如何辨别真假”,猜疑和冷漠便都在这沃土中滋长壮大,因为没有人再愿意去相信,就连“扶一扶”、“帮一帮”也会让漠然的看客们胆战心惊。

可惜骗子永远也找不到这些漠然的他们,只会把自己的残忍施加于善良的人身上,然后这对善良的残忍和质疑又会在这些本该真正受罚的人身上被传递给另一份善良——要么趋于同化,要么崩溃毁灭。

而那些骗子,那些埋设陷阱利欲熏心的家伙,都该是点燃这场冷漠火焰的罪人。

故事的最后,终究难过也没有用,叶秋只得安慰自己:尽力就好,再去打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