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注定不是平坦大道，


每张不再年轻的面孔下，


都带着时光刻下的伤痕，


可他们仍会选择勇敢地向前走，


追寻光明与幸福。”


——桐华


2008年之前，四川汶川水磨镇一个四世同堂的程姓家族，生活得其乐融融，十分和睦。


这个家族的男主人正当壮年，他叫程林祥，他大儿子叫程磊，在映秀镇漩口中学读书，常年是班里的前几名。


他二儿子叫程勇，在水磨镇读小学，成绩也出类拔萃。


程林祥的父母精神矍铄，即便连小孙子都上小学了，二老还是可以下地干农活、外出遛弯、到集市上买东西。


程林祥跟妻子刘志珍，因此不必为照顾家庭操心，他们一心扑在水磨镇的工地上干活，很快给家里建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程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村里人都羡慕他们家庭和睦、人丁兴旺、日渐富足。


然而，一场意外，却改变了这个家族的走向，也让这个家族的人变得更懂得平安的珍贵，始终协力向前走，把苦难活成了艺术。




2008年5月12日，汶川出奇地闷热，天空中的云彩被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十分罕见，很多人家中的牲畜、宠物，都异常活跃。


除此之外，这一天跟往常并没什么不同，是极平凡的一天。


这天恰好是周一，前一晚，程林祥两口子挥别了在映秀镇上中学的大儿子，忙了一上午、大汗淋漓的他们，正在工地上小憩。


下午两点半左右，忽然，大地颤动起来，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周遭房屋的瓦砾便一块块坠落下来，程林祥和刘志珍仓惶躲过工地上坠落的砖石。


等一切稍微平静一些时，程林祥和刘志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回家。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坍塌的民宅，心惊不已，在跌跌撞撞中，他们终于回到家中。



2008汶川·水磨镇受灾现场


令他们感到庆幸的是，老人和二儿子程勇都安然无恙，房屋也没有受损，唯独不见大儿子程磊。


程林祥夫妇想到，既然水磨镇的情况不算太糟，那25公里外的映秀镇，应该也还好，程磊都长成大小伙了，就算是被砸伤也能应付得来。


谁知，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村里一些邻居家在映秀镇的亲人，纷纷失联，映秀镇信号中断，许多村民说，那里受灾严重，房子塌了一片。


程林祥夫妇听到这些，十分心焦，他们不顾天空阴沉，踏着不断摇摆的山脉，走向崎岖的山路，向着大儿子所在的映秀镇出发了。


25公里，步行4个多小时，程林祥夫妇一路上没有一秒停顿，也顾不上喝一口水，他们甚至不感到疲倦，始终向前走着。


抵达映秀镇漩口中学附近时，程林祥夫妇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汶川·映秀镇漩口中学受灾现场


那里的大地撕裂着，露出狰狞的口子，原本红瓦白墙、6层楼高的学校楼体，在地震侵袭下，倾颓成两层左右的“土堆”。


学校广场上到处都是在寻找孩子的家长，以及乱糟糟的课本和文化用品。


一些人找到自家孩子喜极而泣，另一些人在废墟中找到孩子的尸体哭天抢地。


混乱中，哭声、喊声连成一片。


程林祥夫妇翻开无数砖头残垣，一遍遍呼唤着儿子程磊的名字，可他们的喊声如石沉大海，无人应答。


等到天彻底黑尽时，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的程林祥夫妇，跟许多人一起挤进了周围搭起的帐篷。


整夜，余震不断，他们跟许多人一样，似睡非睡。


他们不断地想着，明天，会和儿子团圆吗？




5月13日的映秀镇，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程林祥夫妇一早就爬起来，向废墟中走去，有些村民拉住他们说“前面危险，起余震了”，但他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幺儿在等我”，后来，程林祥接受采访时这样说。


然而，即便他们苦苦寻找了一整天，还是没见到儿子的身影，程林祥想到：“也许幺儿已经回家了呢?”


他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妻子刘志珍，妻子很赞同丈夫，两人转身赶忙往家里走去。


与来时的路不同，此时从映秀镇通往水磨镇唯一的山路，除了陡峭崎岖外，还泥泞不堪，而且，四周山体上不断滚落下来的飞石，让小汽车都通行困难。


很多人劝阻程林祥夫妇不要往回走，可他们却义无反顾。


当天傍晚，他们回到家里，让人心凉的一幕发生了——程磊并没有如他们期待中的那样，安然地等在家中。


两人一夜间憔悴不已，但还是决定先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再去映秀镇。



可能是思念儿子太过心切，当晚，程林祥梦到有人对他说：“明天去找吧，能找到的。”


第二天天不亮，程林祥夫妻又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山路。


抵达映秀县漩口中学附近时，程林祥夫妇又开始叫着儿子的姓名，他们多希望，能等到孩子的回音。


这时，一位幸免于难的同学听到程林祥的喊声，走过来说道：“叔，地震发生时，我看见程磊在教室里看书。”


听到这句话后，程林祥夫妇霎时心如死灰，他们快速绕到漩口中学教学楼后方，在那里，他们看到了被水泥板压住的儿子。


程林祥疯了一样冲入还有可能发生二次坍塌的教学楼废墟，用尽全力去搬压在儿子身上的水泥板，可那块水泥板太沉了，无论程林祥如何用力，它还是纹丝不动。


周围所有人都忙着抢救活人，忽略了程林祥，程林祥便用手刨开周围的碎石，直到鲜血顺着指甲缝不断涌出。


程林祥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在周遭找到一个榔头，奋力砸向水泥板。


一下，两下，三下……水泥板终于断裂了，下面躺着身体早已冰凉的儿子。


“爸爸妈妈来接你了，幺儿，爸爸带你一起回家”，程林祥嘴里嘟囔着，跟刘志珍一起，给儿子裹上毛毯，再用一根绳子把儿子稳固在自己的后背。





5月15日，汶川里氏8.0级大地震后的第三天，程林祥和刘志珍目光坚定地踩在因余震不断晃动、因雨水变得坑洼不平的山路上。


这一天，无数赶来救援的解放军和媒体朋友们，正从这条路上通过，前往映秀镇救灾。


一些医务人员看到程林祥背着个人，以为人还活着，赶忙上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程林祥用平静得令人惊讶的语气说道：“不用了，这是我儿子，他已经死了。”


医护人员们听到这个回答，错愕在原地，等回过神后，只能看到那位目光坚毅的父亲和跟在他身后瘦弱女人的背影。


一些解放军见状，上来询问程林祥夫妇要去哪儿，他们试图告诉这对中年夫妇，余震有可能引起山体滑坡，山石随时在滚落，这条路下面就是怒涛汹涌的岷江，他们这样冒然前行，会有生命危险。


但程林祥夫妇没有停下脚步，多年后，程林祥说：“那时我相信，幺儿一定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林天宏，也走在前往映秀镇的山路上，他看到了那位背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的父亲，于是拍下了一张经典照片，并在第二天，以《回家》为题报道了这件事。


2008年《中国青年报》报道


据报道描述，当时通过对讲机得到消息的解放军们，默默帮忙，为程林祥和刘志珍制作了担架，这样，他们就能一前一后抬着儿子。


在需要爬山的路段，解放军们又组成人墙，合力将程勇的担架送上去。


他们帮助程氏夫妇穿过一片漆黑的隧道，小声地对他们说“加油”。


在一段需要坐船的地方，滞留的人群得知情况后，不约而同地为程氏夫妇让出了一条路，让他们先上去。


翻山越岭6小时，程氏夫妇终于带着儿子，抵达了他们心心念念、位于水磨镇的一个小山村。


在那里，许多村民赶出来帮忙，大家一前一后帮程林祥把儿子抬回家中。


终于，程磊落叶归根，放下程磊的那刻，程林祥虚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爸爸最后一次背你。”


此后的人生，天人永隔，留给程家上下的，将是永恒的痛苦和缺憾。


程林祥的事迹被报道后，无数人被他无言而伟大的父爱所感动，他也成了那一年“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可不论获得怎样的名气，程林祥都不可能真正快乐了。




打理完大儿子的葬礼后，一直神经紧绷的妻子刘志珍晕倒了，等她醒来，却一直在胡言乱语。


程林祥一家上下见此情形，害怕极了。


一段时间后，见刘志珍的状态始终没有好转，程林祥和小儿子程勇一起，去四川给刘志珍看病。


医生说，因为遭受太大打击，刘志珍患上了“阶段性失忆症”。


程林祥心中的阴翳，又多了一重，但他明白，在这个家里，如果他再倒下，那真的就要完全破碎了，所以他必须坚强地活着，并带领一大家子人走出黑暗。


从医院开了一大堆药，程林祥带着儿子和妻子回到家里，因为担心妻子生病走丢，程林祥每天跟在她身后，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并开导她。


半年多后，刘志珍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可弥漫着丧子之痛的家庭中，再也不复往日的欢声笑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2009年初夏的一天，程林祥的老父亲开拖拉机经过通往映秀镇的那条山路，不幸连人带车一起坠下山崖。


夜里，见父亲还没回来的程林祥意识到，父亲可能出事了。



他赶到那条路上去寻找，最终在村民的帮助下，找到了坠下山崖的父亲。


程林祥的眼泪决堤而下，他不断在心里责怪自己，明知道那段路那么难走，为什么自己不去？


可现实已然如此，人生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程林祥只能扛起伤痛，强打精神给父亲料理丧事。


父亲刚离开的那段时间，程林祥天天做噩梦，每每惊醒都在想，如果有一天能修好那条儿子和父亲离开时，通往映秀县的山路，该多好啊。


恰逢当时广东佛山援建水磨镇的工作人员，听说程林祥的事迹后，上门拜访他。


程林祥便把自己父亲的事告诉了援建队的工作人员，并提出修山路的想法，这件事得到了援建队工作人员的大力支持。


通过大家几个月的努力，那条曾经危险的土路，变成了崭新的水泥路。


当旧路换成新路时，程林祥一家的命运也有了新的开始。


不久后，一直希望再要个孩子的刘志珍，怀孕了。




2010年，度过饱受煎熬的2年后，年过四十的程林祥又拥有了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的到来，是这几年唯一令程家人高兴的事，刘志珍的病也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全面康复。


程林祥望着小儿子许久许久，末了，他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程天乐，取“添乐”之意，他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能给家里增添一抹快乐。


或许，人只要不丢掉对未来的希望，日子就会有盼头。


2013年，程林祥的二儿子程勇参加了高考，不过，因为几年里家中发生的事太多，曾经成绩优异的孩子，刚刚够得上三本线。


程勇上大学的那个暑假，程林祥接到了《中国青年报》的活动邀约，他带着二儿子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到了繁华的北京，并在报社的展览长廊中，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自己背大儿子回家的报道。



一晃5年过去，花开了又谢，树黄了又绿，一切按照时间的流向，照常向前推进着，程林祥一家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上。


可程家人都明白，失去的人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4年后，程勇毕业了，积极地投入到社会工作中。


如今，程林祥的小儿子程天乐也已经12岁，在水磨镇上小学六年级，时光飞逝，大地新生，水磨镇经过重建后，成了美丽新农村。


可那些因地震，落在无数程林祥们家庭或身上的伤痛，却从不曾消失，正如王栎鑫老婆吴雅婷说的：“伤疤就是伤疤，就算伤口愈合了，但伤疤仍然在。”


但人不就是这样吗？一边受伤，一边成长，一边承载着无数伤痛，变强大，然后向前走去。


生活宛如用苦难铺就的一条长河，如同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人亦不能被苦难困住，停在原地。


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不苦难的人生，有的只是怀揣苦难，仍旧坚强乐观向前走的灵魂。


. END .


【文| 弋一 】

【编辑| 毛毛雨】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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