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安平

新中国成立之初，为巩固新生政权和保护人民安全，人民解放军开展了艰苦的剿匪斗争，由于匪徒隐蔽、狡诈、凶悍，斗争更显尖锐、复杂、艰巨。八一电影制片厂1958年摄制完成的《英雄虎胆》，以歼灭盘踞广西十万大山地区残匪为背景，集中描写解放军侦察人员打入虎穴，沉着机警与匪首斗智斗勇，配合大部队一举歼敌，充分表现了我指战员敢于压倒一切敌人的英勇无畏精神和在特殊环境游刃有余的灵活斗争艺术。片中情节生动、悬念迭起、人物鲜明，是一部广受观众喜爱的惊险军事影片。

“大有潜力可挖”

影片《英雄虎胆》的由来，始于该片导演严寄洲的偶然发现。他自基层部队文艺工作岗位调任八一厂导演，虽然仅有短暂几年时间，但因其勤奋刻苦钻研，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已成功实现从最初尝试编导纪录片到独立执导故事片的跨越，并连续拍摄《这决不是小事情》《战斗里成长》《五更寒》等片，其艺术水平显著进步，创作热情更为高涨。正当他物色下一部影片题材时，无意之中看到一个名为《北伦河畔》的剧本，描写的是广西十万大山剿匪斗争，因故事情节有些庞杂繁琐，结构也显松散冗长，已成废品被编辑部搁置起来。经读后仔细思量，严寄洲发觉作品的选材角度还是不错，银幕上表现解放初期剿匪斗争的题材还很少见，《北伦河畔》从打入敌人内部切入，大有潜力可挖。他当即向直接负责艺术片创作生产的厂长陈播汇报，想接这个本子，拟作重大修改，甚至是重写。厂里研究后予以同意，因原作者丁一三随所在部队整编调动，故决定由严寄洲负责改写，并安排他赴广西采访搜集材料，以解决对剧中所反映的内容缺乏生活基础问题。

严寄洲首先来到广西桂南地区，走访曾匪患严重的十万大山地区。这里面向大海、毗邻越南，丛林密布、地形险要，加之介于粤、桂两省不管边界，历来是土匪长期盘踞之地。人民解放军进军广西后，当地匪帮依仗特殊地理条件，与越过北仑河逃往境外的国民党残余部队勾结，肆意作乱，涂炭生灵。台湾国民党当局也派遣特务前来活动，企图建立所谓“大陆游击基地”。我解放军继1950年5月对该处股匪初步进剿，是年12月又实施重点围剿，野战部队与地方驻军密切配合，从东南西北形成铁壁合围，断绝土匪外逃之路，至次年2月共歼匪21万，主要匪首悉被俘或击毙。其中就有在当地影响甚大的“粤桂边反共救国军”总指挥韦秀英，其夫曾被蒋介石委任为“粤桂南区清剿总指挥”，已逃到台湾，几次派飞机给她空投武器和物资，反动气焰得以助长，不仅经常骚扰当地老百姓，杀害解放军干部，还公然策动“保枪、抗粮、抗税”的反革命总暴动。台湾方面曾派来一名上校出任其副司令，尚未接上头就被我抓获，遂利用其与韦素不相识，派遣侦察员持其证件、武器、联络图、密电码和委任状等进入匪巢，通过考验取得信任，为彻底消灭这股顽匪起了重要作用。在最后对韦秀英老巢围剿中，随之覆灭的有个叫兰香的贴身丫环，据闻因家境贫寒从小被韦收养。这些都在创作之中得到运用，成为影片人物、情节等来源。

◆导演严寄洲（右1）、郝光（左1）给于洋、王晓棠（左2、3）说戏。

返回南宁，严寄洲又找到当年剿匪指挥者之一、时任广西代理省委第一书记和省政府主席陈漫远。抗战时期严寄洲在晋察冀边区从事戏剧工作，就与曾任八路军晋绥军区参谋长的陈漫远熟悉，因而采访很为顺利，还查阅到一些文件和材料，对这场规模及影响甚大的剿匪斗争，有了更为全面而深入的了解。广西因地域环境特殊，历来以土匪众多著称，所谓“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以往统治者也曾进行镇压，但屡剿不绝，越剿越多，甚至自身得志为官，下野为匪，实乃官匪不分。除却这一深刻历史根源，造成广西解放初期匪情严重，还与在此经营多年的国民党桂系有关，曾以“三自”为由推行民团制度，在全省普遍建立地方武装，败退之际又布置“总体战”，发动“一甲、一兵、一枪”运动，酿致土匪人数多达40多万，拥有的武器装备数量和反动残忍程度前所未有。1950年春，趁新生各级人民政权立足未稳，广西一些地方土匪武装和特务分子，与封建反动势力相勾结，煽动裹胁部分群众发动武装暴乱，攻打县、区、乡人民政府，严重破坏社会秩序，成为当时全国几个匪患严重的地区之一。党中央和毛泽东十分关注，亲自拟发电文指示并采取措施。广西党、政、军确定“清剿匪特，巩固治安，发动群众，武装群众为全省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挥戈展开惊心动魄、声势浩大的剿匪斗争，先集中优势兵力，重点进剿大股土匪，再实行分区驻剿，歼灭小股土匪，再结合农村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运动，肃清潜藏散匪，历时3年获得全胜，广西局势终趋稳定。

回到厂里后，严寄洲着手修改剧本，根据原作框架进行调整、增删、浓缩。重点突出当年轰轰烈烈展开土地改革运动，与组织发动群众进行剿匪斗争密切相关，使时代背景更为明晰。剧中人物均重新命名，片名亦改为《英雄虎胆》。经过三易其稿，厂里确定投入拍摄。

抓住“惊险”两字

严寄洲在修改剧本阶段，就对影片风格有所考虑，从 “冒名顶替，打入内部”“反复试探，经受考验”“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等剧情出发，有意将它拍成一部军事惊险片。这一构想得到与之联合导演的郝光认同，从切分镜头到实际拍摄，乃至灯光布置、音乐设计、音响效果、后期编剪等，无不牢牢抓住 “惊险”两字，力求具有鲜明而独到的特色。

惊险影片仍须以人物塑造为中心，作为主人公的我军侦察科长曾泰，假冒被我捕获的从国外越境过来的新任匪军副司令，只身打入敌人内部，任务是引出分散龟缩深山的土匪一举聚歼，其所处乃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特殊环境，匪首李汗光、李月桂又非一般的反动家伙，对其不断怀疑和反复考察，片中以精心设置、缜密组织的四个回合，渐次展开狭路相逢、智勇较量的博弈，对其忠诚坚定、沉着机敏形象进行深入刻画，从而构成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艺术张力。

◆主创人员留影。

严寄洲从实践中体会到，一部影片的成败，剧本是基础，导演是关键，赖以体现的手段则是演员。按照其所主张的“找演员不要看他曾经演过什么样的角色，而是要看他能够演什么样的角色”，对片中主要正反人物的扮演者精心遴选。饰演侦察科长曾泰的于洋，是外借的北影厂演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刚毅睿智的气质为导演看中，片中表演准确体现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特定身份，粗犷中蕴含刚毅，质朴中透露机智，把侦察英雄塑造得有血有肉，可亲可敬。仅拍过《黑山阻击战》一部影片的张勇手，因显露表演洒脱而慧黠的特点，被选中饰演配合曾泰打入匪窟的侦察员耿浩，将我基层军事干部的英武耿直，与伪装的土匪骨干的傲慢恣情，颇为准确地集于一身。饰演匪司令李汗光的方辉，一直在银幕上扮演民兵队长、复员军人等正面角色，导演认为其又黑又瘦体形，扮演抽大烟的麻杆司令绰绰有余，他则怯于自己只有28岁，演50多岁的土匪司令，无论在形体、气质等方面都有很大距离，在导演鼓励下努力开拓戏路，较好刻画了人物专横暴虐、贪恋酒色、色厉内荏的性格特点，自此成为擅饰反角的演员。扮演女匪首李月桂的胡敏英，原是部队文工团老演员，曾在话剧《夜店》中扮演妖艳风流、心狠手辣的老板娘赛观音，给严寄洲以“演活了”的深刻印象，认为她很有表演潜力，果然“演好了”李月桂这个凶狠、狡猾、尖酸、泼辣的女土匪。扮演女匪首李月桂贴身随从阿兰的王晓棠，此前曾在《神秘的旅伴》《边寨烽火》中，扮演过少数民族姑娘等善良、纯洁形象，而在生活中却是轻快洒脱、能说会道，导演认为具有表现性格比较复杂多面人物的可塑性，片中她以苦闷深埋于淡漠的举止，压抑掩盖于冷傲的神态，颇为深入细致地揭示了阿兰政治上愚昧与情感上渴求交织的矛盾特征。

“阿兰”惹了麻烦

影片拍摄用了近8个月时间很为顺利，编剪完送审时却被卡住，问题出在片中那个特殊人物阿兰身上，领导称其为“女特务”，指责说：“阿兰这个人物拍得太漂亮了，尤其是结尾阿兰的自杀万万要不得，简直是在美化敌人，是颂扬了一个不该颂扬的敌人。”

尽管对送审所遭迎头一棒，严寄洲并不以为然，但为使影片得以通过，还是动手进行修改。除对阿兰与“副司令”跳伦巴舞、青石沟归来阿兰与曾泰身着便装树下交谈等镜头作了一些削减，以冲淡“拍得太漂亮”成份，专门重拍了阿兰之死这场戏，在她击伤曾泰左臂之后，即被从背后赶来的我军丁连长举枪击毙。严寄洲特意向王晓棠交待：“因为全片你拍得比较漂亮，这个镜头你要龇牙咧嘴，要多凶狠就多凶狠，要多狰狞就多狰狞，要多丑恶就多丑恶。”并给摄影师打了招呼，打光要打得难看。如此这般影片终于过关，在严寄洲看来却留下无法排解的遗憾，因为它违背了自己原来的创作本意。

◆剧照

《英雄虎胆》被列入“庆祝1958年国庆节献礼影片”，在全国上映后引起轰动，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隐蔽战线影响尤大，就连公安部长罗瑞卿后来在国庆10周年晚会上，见了于洋就叫“科长”。影片还出口苏联、东德等国，当时苏联已经解禁美国影片，《英雄虎胆》在那里与“好莱坞”打擂台，上座率击败了对手，苏联报刊为“中国能拍出这样优秀的电影”赞叹不已，有几位苏联观众专门给八一厂写来热情洋溢的祝贺信，陈播厂长特意把来信译成中文，一并装存大镜框悬挂出来以示成果。

在来自各方面的反响中，最受关注的乃是影片中曾泰与阿兰的关系。虽然阿兰在片中准确而言只是个配角，说白了也只是匪首用“美人计”对曾泰打入巢穴进行试探的一个点缀，而且两者关系的表现尚属模糊暧昧，但因这样的描写在当时还是闯了“禁区”的，而且在银幕上也极为罕见，加之于洋、王晓棠细腻传神、刚柔相济的精湛演技，赋予角色更多内涵和观赏魅力，因而“‘女特务’爱上了我军侦察科长”，成了吸引观众眼球和激发观看兴趣的看点。尤其是片中没有将阿兰这一敌方营垒形象简单地平面化或妖魔化，而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刻画，力图触及其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经过修改的结尾虽已成为一种政治性的解决，但观众对一个丰满艺术形象的感受不是单一的，由此在《大众电影》《中国电影》等引发分歧颇大的热议，有人认为这一形象模糊不清，在处理上创作者犯了严重错误，亦有人认为作者是要创造突破概念化的人物，虽然处理上还不够深刻，也是有所成就的。

由于江青亲自点名，《英雄虎胆》“文革”中受到批判。

“文革”结束后，《英雄虎胆》重返银幕，又像当年放映时一样产生轰动效应，创下“复映片”发行拷贝全国第一奇迹，天津有个观众竟看了226遍。至今仍被奉为军事惊险片经典。前些年该片曾被改编为长篇同名电视连续剧，网友在微博上留下感慨：“现在回看老片，发现当时演员的演技、布景、道具，虽然没现在物质条件好，但是更丰满，更真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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