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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2-12-22 00:26:28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一到休息日,我在纽约的活动轨迹常常是:先去皇后区的法拉盛吃中国北方的食物,看看书店;然后到曼哈顿吃广式茶点,再进书店;回到布鲁克林,吃福州美食,三进书店。循着书店的味道,我走过了纽约的大街小巷。

甚至,在纽约最负盛名的外文书店里,当大家都醉心于外文书籍的华美和年代感时,我也依然能从中翻找出李清照的英译诗集选,找到顾城的影印诗章,发现贾平凹的小说读本……我爱中文书,爱中国文化,是刻在骨头里的记忆,无论我走到任何地方,都不会变。只有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文字,我才会感觉到,自己离故乡并不遥远。

纽约曼哈顿唐人街街景 北洋摄

在纽约,中文书不只在实体中文书店里能看到,它也存在于图书馆、收藏机构,甚至是街市的摊位上。我把这些或移动或固定的空间,也叫做“中文书店”。

生活在纽约还是很幸运的,若是在美国中部的大片玉米地区域,想要看到故乡的书,实在有点困难。纽约则不同,中文书的所在很广泛,甚至在时代广场最中心的位置,绿色的小报栏里,我们也可以买到简体中文的《侨报》,了解国内国际的最新动态,看看华文世界的精彩。

我不记得第一次在纽约市立图书馆看到中文书籍是在何时,只清晰地记得,瞥见中文书的那个瞬间,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那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在曼哈顿的纽约市立图书馆总馆,三楼的玫瑰阅览室游人不断,我也随着人潮,挤进这间约有半个足球场大的豪华读书空间。

纽约市立图书馆玫瑰阅览室

宽阔的穹顶,金碧辉煌的室内装饰,满墙满屋的书籍,实在让人醉心。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在进门处不远的地方,竟然有一排《中国大百科全书》。惊喜之余,我赶忙取下几本,借着书桌前黄铜台灯的柔光阅读一番。从此,我就形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来到玫瑰阅览室,总要先取下几本中文书,静静享受中文阅读给我带来的美好时光。

在纽约市立图书馆,我还遇到过一本《民国名人录》,翻开它,找到江西省学者一栏,竟然看到了我的恩师熊老师之父的年谱介绍。当时,一阵温暖在我的身体里蔓延,在异国图书馆某个熟悉的角落,读到与自己有密切关联的前辈学者的故事,这让我觉得,我的海外生活,并没有离华文世界太远。

曼哈顿的市立图书馆总馆旁边,还有一个第五大道的图书馆系统分馆。总馆的开放时间到每天傍晚6点,有时候运气好,到8点,图书馆的保卫人员才会把沉迷阅读的爱书人请走。这个时候,旁边的分馆就发挥了作用,人们转移战场,继续沉浸在阅读中。

在这个分馆里,却有着更集中的中文书,几乎半个楼层都是中文书和音像材料,还可以允许大家一直坐到11点。于是,这里成为了我在曼哈顿读书写作的最理想去处,有时候写到一半,发现需要收集素材,或者感到疲倦,就在分馆里抓一本中文书,给自己一段静心阅读的时间,休息一下。我写作《纽约的秋天》一文,一半是在市立图书馆总馆完成的,到了总馆关门的时间,我也从容不迫,走几步就挪到了旁边的分馆,继续书写。对于写作者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华人聚集的唐人街和皇后区的法拉盛,也有公立图书馆。有红白色狮子标志的地方,就是图书馆的所在了。每次去唐人街,经过图书馆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进去晃两圈。一个唐人街不足以容纳那么多纽约的华人,一间中文图书馆或许也不足以让大家在纽约感到十分的精神富足,多开辟一些有华文书的地方,是我们这些海外游子的共同心愿。

纽约曼哈顿唐人街街景 北洋摄

唐人街是广东移民的乐园,中文书也多是繁体字的版本。但我经常去的法拉盛中心图书馆,中文简体字的书籍居多,每天都有很多中文读者去那里读书。如果站在图书馆的角落拍个照,拿给国内的朋友看,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在大洋彼岸的纽约。图书馆里还有不少上海和北京的图书馆交流过来的书籍,贴着“友好交流”的字样,让人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中文文化传播的广度。二楼中文音像区域的屋子里,悬挂着一幅《法拉盛盛景图》,据说是一位著名学者,退休以后来纽约定居的作品。画作里,与其说画的是纽约,倒不如说是海外华人心中“异国家园”的样子:红色的灯笼,喧闹的街市,繁忙的商铺,处处都是中国城的味道。我喜欢坐在这间图书馆窗边的阅读区域,看楼下中餐早点店里的人潮和冒出的缕缕白色烟火气。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最幸福的人。

移动的中文书摊位,也是我寻找的“中文书店”的一部分。图书馆的书不能购买,摊位上的书却可以满足我拥有的乐趣。说是摊位,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没有看到纽约有一个中文书摊位是固定的,它们就像华人在海外的生活一样,经常漂泊,有一个地方能够短暂落脚,作为栖身之处,已是幸运。

我多次看到经营中文书摊位的老板,他们大都还对出售实体书籍抱有希望,实际上他们的生意也并不赖,在摊位前翻看书籍的人很多。书摊的书,多是教人在美国生存,以及有关教育子女和心灵思维之类的书籍,文学书比较少,科普书也不算多,但是这已经足够。在唐人街闲逛,偶然看到卖中文书的摊位,就像儿时赶大集时遇到卖变形金刚玩具一样兴奋。

我遇到过一个摊主,卖一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通俗百科全书,还有一些文学书籍、历史书籍,觉得特别,就和他攀谈起来。结果不聊不知道,他竟然是我的烟台老乡。我之前在《海外文摘》写随笔,打算把他的故事写进去。老乡说,不用写啦,咱就是个摆摊的,说出去怕人家笑话。我说,您这是做好事,是给大家带精神养料来了,我们都应该感谢您。后面的几次,他把摊位从布鲁克林第八大道转移到曼哈顿的唐人街,有时候阴天下雨,或是我有其他事情,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但是我一直记得这位卖中文书的老乡,手里也一直有他给我的书籍,想着他那些朴实的话。

我写了文章,也会特别请这位老乡书摊老板写几句评语。老板认真通读,说喜欢我把平凡的人物相遇写得富有生命力,也喜欢文章后面散文诗一样的结尾。我能感到他的用心,还有他阅读老主顾的文字时的那份欣慰和喜悦。我买书,从来不只是买书这么简单,我总喜欢和老板谈谈生活,聊聊家常,至少要感谢一下对方卖书给我。这样日子就生动了,文字和书籍里有了故事,也仿佛有了血肉和精神。

纽约布莱恩特公园的移动图书馆

我经常在联合广场或者曼哈顿的其他地方看到外文书摊。周围是喧闹的街市、高大的建筑楼群,但这个世界从不缺少热爱书籍的人们。外文书摊上有种类繁多的书目,精致美丽的装帧让许多人流连忘返,可我总是执拗地找寻中文图书。在纽约这座大城市,身为异乡人,我需要保有自己本身的文化筋骨。纽约客,有各种各样的精彩,每一种精彩都是以其自己族群的特色为基础的。

纽约的中文书摊,四周常常是华人商铺叫卖的声音,海鲜档口的洒水器还在“滋啦滋啦”地喷水,不时会飘来小吃店炒菜烧锅的香味。街市的烟火气似乎要将本来素雅的书籍淹没,但它们又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摊位老板在中国通常都会有不平凡的经历,从政或者经商,他们本以为可以在各自的领域做一番惊天地的事业,最后却殊途同归,在书业的道路上交会。纽约的人事这么多,每个人都有奇特的过往,怎么我就单单对书摊老板有好奇心呢?或许是因为他们身上有一种对于文化的坚持吧,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恬淡随心和不屈勇毅。

有时候我在想,书摊上这么多的书,他们的纽约住所里肯定还有更多,这些书籍是怎么运到纽约,又是怎样如抽丝般卖出去的?这是一门学问,也是一场时间的消耗战。可是不管怎样消耗,我们看到了中文书,消磨了几分钟或数小时光阴,尝到了母语的甘甜。这些平凡的中文书摊,就是我每一次休闲散步时遇到的最美惊喜。

来纽约之前,看报道说,法拉盛有很多家中文书摊位,近几年都移到室内,或者转行做别的事情了。我觉得有点惋惜,但还是对纽约的“中文书店”充满希望。如果没有实体的店铺,多一些灵活的书摊总是好的。我希望所有海外的华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拥有随时随地阅读中文书籍的快乐,永远能与家乡的味道、家乡的文字、家乡的思想和家乡的风骨为伴。

至于我,在纽约寻找“中文书店”,也并不是一时的行动,它是我每天都会想到,每天都要遇见的故事。今年4月,在纽约国际古董书展上,我还看到了一些中国学者的手写信和签名书籍,它们和中文书店、图书馆,以及那些流动的中文书摊一样,一起构建了我在海外的精神版图。我的中文梦,也就随着这些文字或者图片、影像,流淌到了更广袤的土地,一直伴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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