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双人/照片

初中放学后去的那条老街都是色彩鲜艳的美容院和保健按摩店。


发廊和按摩店的外面经常有一些化着浓妆,看不清五官的女人。

青春期的不自信让我不敢和那些叼着香烟的女人们对视,低头走过后只记得她们各种颜色的高跟鞋和丝袜。

女人们会在天黑时把卷帘门推上,这个动作把她们的身材展露无遗,十六岁的我清楚地记得她们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和包臀裙紧紧勒住的那三分之一的屁股。

这段暧昧的记忆在我听到《梦幻丽莎发廊》之后完完整整地重新浮现。



在这个时代,登上微博热搜就意味着你成功了。

以此为标准,五条人是今年夏天最大的赢家。“农村拓哉”和“郭富县城”把他们带到了大众身边,两个人站在舞台上用塑料普通话抢光了剩余乐队的风头。

我是五条人的忠实粉丝。从《县城记》到《广东姑娘》,再从《梦幻丽莎发廊》到《故事会》,五条人的音乐充满了故事性、真实性和诗性。

爱读书的仁科带着很浓的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

戴墨镜的茂涛背后是海丰时涨时落的潮水。

两个人行走江湖多年,弹琴唱歌,为他们的乐队立下了诙谐的口号——“立足世界,放眼海丰”。

这个口号并非空穴来风,五条人在去年前往欧洲演出,用仁科自己的话来说,葡萄牙的观众都非常喜欢他们的音乐。丰富的音乐诉求和民谣本身的力量把他们的作品带向了更远的地方。

五条人在葡萄牙演出 Antonio Falcao/摄

实际上能和他们的音乐作品产生共鸣的东西有很多,作为一个电子游戏爱好者,我觉得五条人的音乐和《极乐迪斯科》有非常高的相似度。

在去年TGA上,《极乐迪斯科》一举收获了最佳角色扮演游戏、最佳独立游戏、最佳叙事和最佳新晋独立游戏厂商奖四个大奖,而引发热议的地方还在于他们的获奖感言:

「We would like to thank all the great people that came before us: Ilya Repin, Vladimir Makovsky, Viktor Tsoi, and Marx and Engels for providing us with political education. 」 (我们感谢所有伟大先哲带给我们的影响:伊利亚·列宾、弗拉基米尔·马科夫斯基、维克多·崔,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政治理念上的启迪。

同样的,仁科是齐泽克的读者。

如果你把五条人的所有歌都听过几遍,你会发现他们的歌故事性非常强,就像小说一样,比如《梦幻丽莎发廊》中会写“她说/她家里很穷/很乡下/只有山和河/没有别的工作/年轻的时候/她被别人骗/被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往后的歌词一笔带过,“后来/她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可忧伤一直写在她的脸上/但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

整首歌到结束,没有交代发廊小妹被人骗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用了大量的留白,简简单单把一个带着欺骗的爱情故事讲完了。

而《极乐迪斯科》的英文文本有超过100万个单词,这100万单词的文本早已脱离简单的游戏形式,本身就可以当做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

如果脱离五条人和《极乐迪斯科》的表达形式,我们会发现两者所要表达的诉求在很多方面都是一致的。

其中最明显是人文主义的关怀。

五条人的《县城记》这张专辑中唱出来的是70/80一代经历中国的飞速城市化之后的困惑与无所适从。农业社会的纯粹在很短一段时间里被工业文明压榨殆尽,这一代人对于城市化的感情是复杂的,他们既珍惜工业文明带来的便利,同时也为大城市带来的生存压力发愁。

于是仁科和阿茂这样唱道,“人生就像种荔枝/有雨也不好/无雨也不好”。

反观《极乐迪斯科》所描绘的游戏背景是东欧正在经历的变革——“民众在贫穷中求生,在形态各异的政治观点碰撞中迷失自我,这里绝非乐土。”

游戏的主创们生长于前苏联时代,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在一瞬间之间发生,那一代人的生活同样困惑而且无所适从。

这样两种相同的人文关怀就在二十一世纪通过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形式关联在了一起。

事实上五条人和《极乐迪斯科》所要表达的人文关怀非常多,从历史层面到政治层面,《极乐》也有非常多有关政治的隐喻和意识形态的论述。

人文主义的关怀之后五条人和《极乐迪斯科》还有另外一个相同点——反对城市化带来的阶级压迫和消费主义。

五条人的作品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在县城倒港纸的表叔公、种田的李阿伯、喂猪挑粪的阿炳耀、被人骗还相信未来的发廊小姐......

这些人都是仁科和阿茂在几十年的生活中真实碰到的人,普普通通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人。五条人描写的每一个人都很鲜活,他们把这些生命的自信完整地表达了出来。

在《广东姑娘》这张专辑中五条人一改之前对于城市的困惑,《走鬼》描写了一个街头艺人被城管暴力执法的场景,音乐中描写的是真是假无从判断,阿茂只是愤怒地唱,“他是个画画的/手筋断了你让他怎么画啊/是两人打一个啊/是两人打一个啊”。

此时困惑已经变成了隐隐的愤怒。

而《极乐迪斯科》当中所涉及到的意识形态输出比五条人要赤裸直接得多。

“人性的面具在资本面前脱落,只有摘下面具,资本才能杀掉所有人”、“资产阶级不是人类”类似的台词屡见不鲜。

“生活不是只是赚钱,生活要像海里的鱼。”五条人这一句像是对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喊出来的口号。

可是音乐和游戏并不是共产主义宣言,上了热搜的五条人此时还在失望,“我们为了底层的人写歌,可是他们却不听我们的歌”;拿了大奖的ZA/UM工作室前段时间仍在困惑,“已经没有人读书了,我们做个游戏吧”。

那些人文主义的关怀和反对消费主义的呐喊,在下一个娱乐热点到来之前都会消失不见,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选一个有星星的夜晚,逃吧,向着《梦幻丽莎发廊》和《极乐迪斯科》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