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慧打麻将的视频是她有一次到回万州时,大家一起玩耍的时候拍的,当时是出于给朋友炫耀的目的。毕竟没几个人能约一个高院副院长吃饭。刘远生的资料,是因为他平时嘴巴比较大,什么都说。
澎湃新闻:给张家慧邮寄材料后反响如何?
易真武:4天后,刘远生就联系我了。我当时在浙江杭州做项目,他让我当天回万州协商解决此事。
澎湃新闻:回去后谈成了么?
易真武:4月份没有谈成,5月16日在万州双方达成一致,上述的三四百万元劳务费经我让步,双方协商达成刘远生支付225万元。在协商的时候,因为刘远生以前给我付过30万元,这笔钱没入账,我认为该要的钱就要,不该得的我也不要。我主动提出,这30万元应该扣除,刘远生只应支付195万元。我当时说,刘总,你如果愿意多给5万凑个200万整数也可以。最终刘远生答应给我凑整200万元。
澎湃新闻:你有想到过会因为要钱被抓么?
易真武:真的没想到,包括给张家慧寄信,我都事先咨询了法律工作者。对方告诉我,我即便用张家慧打麻将的视频去讨要工程款,也不违法。再说,我讨要属于自己的工程款天经地义。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刘远生大致是在2018年5月16日商谈时开始对我设套。因为当时商谈时,刘远生曾说我是敲诈勒索,我当即反驳说我只是想利用寄信让他谈劳务工程款的问题。
刘远生在2018年5月30日给易真武支付50万元并向万州警方报案后,申请万州警方不要对易真武的银行账户和其他财产采取查封冻结措施。受访者 供图
2018年5月30日,刘远生分三次给我私人账户打款50万元,应该是设套种的第二步,因为以前都是走对公账户。事后也证明,这一天,刘远生就已经向警方以敲诈勒索对我进行报案。
刘远生设套的第三步,是在2018年6月7日,那天商讨时,他又对我说我的行为是敲诈勒索。我当时很生气,就回应他说“刘远生,老子要敲诈你就不是区区两百万,至少也是上千万”,然后两人不欢而散。
最后一步,就是在2018年6月14日被抓的当天,我到刘远生的办公室,他就说“小易,我们这次互相都不录音了,你写个保证书就行了”。
2018年6月14日,刘远生在监控录像下教易真武写下保证书。(图片中时间有误,实为6月14日)受访者 供图
我说我不会写,刘远生就在监控录像中教我写保证书。写完后,刘远生拿着保证书突然说“小易,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其他人”。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心里犯嘀咕,当时害怕刘远生修改,我又拍了保证书。
下楼后,我还在琢磨他的话,就在公路边遇到了等候我的警察,此时才回味过来的我,冲刘远生办公楼喊“XX的刘远生害我”。
谈羁押
被批捕的时候最崩溃,张、刘被查让我看到光明
澎湃新闻:换到今天,你会给他写那个保证书么?
易真武:在看守所羁押时,同一个监舍的羁押人员也说我有点傻,为什么会按刘远生要求写保证书。我觉得即便是今天,我依然会写那个保证书。我觉得他欠我工程劳务费,把钱给了,我写个东西给他合情合理,大家就此把这个事画个句号,我没得啥子拒绝的。如果认为是敲诈,难道我是敲诈自己应得的工程劳务费吗?
澎湃新闻:被抓当天进看守所后,是什么一种心情?
易真武:很沮丧,开始以为就是拘留几天而已。直到被批准逮捕,才非常痛恨那些害我的人。
澎湃新闻:你当时觉得自己是冤的?
易真武:肯定冤啊,我被抓后,家人委托的第一个律师会见时,说我这种情况不至于被逮捕。虽然我不懂法,但我觉得要自己的工程劳务费并不犯法。
澎湃新闻:但2018年6月29日就被逮捕了,那时你是怎样的感受?
易真武:签批捕材料那天,是我在整个案件中最崩溃的一天,签字时我的手颤抖不停。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检察官在对我进行视频审讯问话时,说我第一次敲诈30万,第二次敲诈50万,第三次敲诈150万,最后要敲诈200万。
我当时一听都急哭了,双方有争议的工程劳务费一共才200万元,这个检察官根本不了解情况。我哭着说,“作为一个检察官,我请问你有没有看过我的笔录,认真审阅过我的案卷吗?不能信口胡说。”对方连忙说“其实我也很同情你,但是你不该去威胁人家要钱”。
澎湃新闻:在看守所被羁押期间,你整个人的状况如何?
易真武:整个人很毛躁,我不认为自己敲诈勒索,被人故意弄进去,心情悲观、烦躁,头发都掉了好几块,有几块头发很快就长了白发。
澎湃新闻:这种悲观、烦躁的情绪,后来减轻或化解了吗?
易真武:任建宇律师接手案子会见我,给我带来一些不构成敲诈勒索的经典案例后,我的情绪变得没那么悲观,因为这些经典案例中,有的情节比我还要严重都不构成敲诈勒索。另外,通过律师提供的案例,我也学习到一些法律知识,我很明确敲诈勒索的一个要件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但是我讨要自己的工程劳务费,虽然双方有争议,但款项的由来都非常清晰,我并不是去非法占有刘远生的钱财。所以我对案子最终走向还是有信心。
澎湃新闻:你有想过自己会重获清白之身吗?
易真武:那时候还不敢想象,其实万州区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时,我心里对案件的最终结果还是悲观的。但是一审第一次开庭后,通过律师、其他受害人对张家慧、刘远生公开举报,数家媒体对张、刘二人曝光,到张、刘二人被调查,我觉得我看到了光明。得知张家慧落马后,我看到了希望,感觉天要亮了,也有信心能以清白之身走出看守所。
谈无罪
感谢律师、媒体的帮助,法院系统守住法律底线
澎湃新闻:有想过你的案子会从2019年4月持续到2022年12月份?
易真武:我的案子一审时长可能也创造了记录,对羁押在看守所的我来说,这是一种折磨。我在看守所中,最期待、最害怕的事就是收到妻儿写来的信。每次收到他们的信,同一监舍的在押人员在给我递信的同时,也递过纸巾,他们知道我只要看到信就会哭。主要是想妻儿和家里的亲人,我妈都七十多了。
澎湃新闻:有想过自己会被取保候审么?
易真武:2019年第一次庭审结束后,案子因不能抗拒的原因较长时间内无法继续审理而中止审理时,我和律师就提出过申请。交了申请后,他们口头答复我说,经向上面汇报,觉得这个案子敏感,暂时不同意取保。
2020年左右,看守所的民警说,年后可能就有取保好消息,当时心里有点安慰。后来我的羁押期限到期,我就特别烦躁。
看守所的民警和领导、驻所检察官也对我的情况不断向上级反映,熬到2022年1月29日(腊月二十七)才获批取保。
澎湃新闻:得知获批取保候审后,心情如何?
易真武:说真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2022年1月29日下午两点过,一个便服警官把门打开喊我出去,因为快过年了,我以为是别人给我带了东西。出去后,他让我别激动。我就晓得我是要被放了,我当时一点都不激动。过了一两个小时回到监舍后,我才激动得跳了起来。
在把衣服生活用品都给了同监舍的一个年轻小伙后,我随民警走出监舍,和接我的村支书、法官一起走出看守所。走出来后,我心里的感觉是天亮了。因为一审第二次开庭时,万州区检察院出庭的公诉人在发表公诉意见时,建议追究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如果不是案件有好转的趋势,应当不会对我取保候审。
澎湃新闻:取保时,你已经被羁押了1325天,回家后有什么感触?
易真武:说真的,幸亏有妻子,不然我这个家不光倾家荡产,而且可能家都破了。失去自由1325天,对我来说,是人生的一次很大转折。我的人生正在向上爬的时候,因为这个案子几乎失去了所有。
在羁押期间我觉得收获也蛮大,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我觉得这三年对其他事情来说不值得,但对我这个家庭来说,我坐了三年,太值得了,特别是我收获了“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以前我在家啥都不做,现在在家经常洗碗。天天早上起来给娃儿做早饭,喜欢跟娃儿待一起,我和妻儿三个抱在一起,我觉得这是从来没有的家庭温馨。
同时,在看守所中郁积的怨气,现在也在慢慢消散。我觉得自己虽然栽了跟头,但刘远生、张家慧也因此遭受了报应。
澎湃新闻:一审宣判时,有担心会获罪么?
易真武:其实担心不担心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控的范围。但是从能获得取保候审这一良好的开端,我对获得无罪判决也是有信心的。如果是有罪,我肯定会上诉。
澎湃新闻:对于生效的无罪判决结果,你怎么看?
易真武:我觉得主要是律师和其他受害人的呼吁,在媒体的努力下,将张家慧、刘远生这对幕后黑手给打倒了。特别感谢任建宇和柳军律师,以及媒体的帮助。
同时,重庆法院系统终究还是守住了法律底线,让我免于在一审获罪,我心里也还是高兴的。
澎湃新闻:以后有什么打算,会申请国家赔偿么?
易真武:国家赔偿这块现在还没考虑好,需要和律师沟通后再作出决定。
对于以后,我现在真的有些茫然,再回老本行可能有些难。因为出了这件事,有几个不了解情况的微信好友觉得我做事卑鄙,把我拉黑了。但我真不是特意拍视频搞事情,是被刘远生逼得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做的。做了十几年建筑,我也没和其他人有过大的矛盾。虽然以后的路很难,但出于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我还是要努力去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