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称,“踢中后卫,会沟通很重要,我们不能踢哑巴球。”
那个下午,大炮很早就发现了老宋,对于这种一个人拎着球鞋来球场的中年男人,大炮见怪不怪。比赛进行不久,场上那位名叫“野猪”的男子电话响了起来,接起来就是5分钟,最后,竟然端着手机走出了球场,场上少了一个人。
“喂!红鞋子!你会踢边后卫么?会踢就上来!”
这是大炮跟老宋说的第一句话,从此,老宋在球场上的名字就变成了“红鞋子”。
老宋那天发挥得并不好,没有上学时水平的一半,身体也不怎么听使唤,一下午竟然累得够呛。
下场后,大炮举着手机找到了老宋。“来,扫一下,我把你拉进来,以后有时间一起玩。”
就这样,老宋被“捡”到了组织里,那个群有92个人,群名很长,叫做“夕阳下奔跑的身影是我们逝去的青春”。
那个群不算很活跃,很多人甚至从不在群内发言,只有在有球局接龙的时候,才会在名单后默默署上自己的名字,偶尔因为足球新闻和比赛的讨论,也很克制,从不会像年轻人的论坛里那样,因为“梅西和C罗哪个更强”这样的话题互相问候家人。
就这样,老宋和妻子商量,每个周末在儿子上补习班的时间,自己去踢会儿球,因为不耽误事,妻子答应得很痛快。“去吧,悠着点别受伤,踢球怎么也比喝酒强。”
踢球的场地、时间并不固定,哪里便宜条件好,有档期,就租哪里的场子,老宋不会告诉妻子,有的时候他要往返80公里去踢球。
每次来踢球的人,同样也不是固定的,“缺勤”成为中年人踢球的高频词。出差、加班、小孩补课、老人生病……他们踢球的时间,从来由不得自己。当然也有来去自如,自由如风的,那就会成为群里众人艳羡的对象。就连自诩为“闲人”的大炮,也不能全勤。
因为人不固定,大家在场上的位置也就不固定,互相将就着来,没人愿意去守门,就轮流去,谁累了就去球门那边歇一会儿。
大炮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们这种业余玩玩,不是专业的,不那么讲究位置,有体力状态好,就去边路突一突,这礼拜身体状态不好,就在中路怂一怂,无所谓的。”
群里有个大哥,大炮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就知道他是个老板,每次来踢球开的车都不一样,最贵的够在这个城市买一套房。
“那个老板喜欢踢球,但是球踢得不行,他一来我们就让他踢后腰,这个位置看上去很重要,但是对于老板来说最合适,不需要太多跑动,也不需要太多的技术,球来了你给分出去,进球了还算你传得好,丢球了也没人怪你。”
每次“老板”来踢球,大家都很开心,因为不用平摊这次的场地费,还有免费的饮料喝。
“你以为踢野球就是完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不是,这里面也有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你会为人会聊天,大家就愿意跟你玩,你满嘴脏话,脾气差也会遭受排挤。在场上也得会来事儿,有的球明知道传过去进不了,你传就是懂事,不传就是不懂事,这些都是生活阅历……”大炮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球场生存之道。
大炮还记得,一次球局结束后,“老板”请大家去郊区的农家乐烧烤,那次“老板”把自己喝多了,一直说着“自己打拼了这么多年,没人理解自己,钱是赚了不少,但没几个真朋友”。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看他挺伤心。”大炮说。
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很多中年人为自己参与的体育运动冠以“健身”“养生”的目的,但事实上,真正活跃在野球场上的中年男人,很少把这样功利的字眼挂在嘴边。
踢一场球能达到怎样强身健体的效果,没人知道,至于养生,在野球场拉伤的、断腿的、淤青的不计其数,仿佛也跟养生关系不大。
“这话说出来你别不信,就是喜欢。”说这话的是小侯,他是大炮的球局里年纪最小的,去年博士刚毕业,他速度快,体力好,往往可以在球队打不开局面的时候破门,因为年纪小,大哥们都很让着他。
去年因为疫情,小侯没办法回老家过年,那一个年他都是在球友家蹭吃蹭喝度过的。“饺子、烧鸡、大鲤鱼……吃得一点不比家里差。”
由于突破多,高速带球多,小侯是球队里受伤最多的球员。他向中国新闻周刊罗列了自己受伤的部位,大腿、小腿、膝盖、脚踝、后背都伤过,野球场往往没有裁判,只有相对正经的比赛才会有裁判来。
“他们下脚都特别黑,尤其是企业的队伍。一个领导带着几个愣头青,愣头青就给领导传球,领导负责胡踢,那种比赛受伤的几率就很高。”
有的时候企业组队过来比赛,裁判也是他们花钱请的,那裁判在场上,就像对手多了一个球员一样。
野球场上经常有打架的事情,但绝大部分在球场内就解决了,很少有人真的因为踢球打架而报警。“有的人脾气本来就不好,或者平时工作压力大,在场上容易带着情绪,不顺心就容易爆发,身体接触一多就难免发生摩擦。”
小侯回忆,往往这种架打起来快,散得也快,大家都拖家带口的,喊两句骂两句,也就算了,打坏了又要赔钱还耽误事。
“有一次球场上来了个前职业球员,觉得自己很牛,技术确实好,但身材都走样了,我过了他两次,他就不乐意了,直接冲我的脚脖子下脚,那一场下来我腿上全是紫的。”
那次大炮发了脾气,在场上揪住那个球员不依不饶,“都是来玩的,你不能把我们孩子废了。”最后,还是小侯抱住了大炮,他才没动手。
“现在回想这些,还都挺有意思的,这都是足球的一部分。”小侯说。
“年轻人像小侯这样喜欢踢球的不多了,他们小的时候就比我们玩的东西多,接触的也多,没有我们曾经的那个环境了,这正常,不喜欢总不能逼着人家踢,踢球不就是为了开心么?”大炮对这个事看得挺开。
今年欧洲杯,老宋一场球都没看,但这期间群里组织的球局,他却一场没落下。
周末傍晚,球局结束,老宋照例拎着红球鞋向停车场走去,身上的T恤已经完全湿透,车里备着全套干净的衣服,他坐上车,发动,把空调的冷风开到最大。
老宋掏出手机,向群里支付了55元的群收款,付款人的名字是“红鞋子”。
他转动方向盘离开球场,“红鞋子”这个名字也将暂别他一周。
今年秋天,老宋准备再买一双足球鞋,价钱不重要,颜色一定要是红色的。
(应采访者要求,老宋、大炮、小侯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