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内容后所剩无多,因此,对这些文献就更应当珍惜,并善加利用。
《东嘎藏学大辞典》的作者著名藏学家东嘎·洛桑赤列先生还给出了另外一种说法:
巴卧·祖拉陈哇在《贤者喜宴》中认为,李域的历史,国王阿育王之子地乳统治的李域和《牛头山授记》中记载的山和佛塔等是“泊域”时期的,可见,历史时期,可能有过“李域”属于“泊域”地区的概念。《时轮经》中所指的内外七域和六域时轮说的李域是坐落在吐蕃北方的李域。
东嘎先生试图解释文献中将“李域”与“泊域”视为一地的现象,因此推测“李域”在历史上可能曾经隶属过泥婆罗,但其提出的根据却非常牵强。将“泊域”与“李域”作为一地的记载在藏文文献中确实存在,而且对后世影响很大,甚至给我们今天的判断也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和麻烦。但这毕竟与事实不相符合,故在后世著述中产生了诸多的辩证和辨伪之作。这些争论有时会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但同时也说明,人们还是不肯轻易相信不真实的东西。
4 “瓦洛”(南部泥婆罗)说
“瓦洛”(bal-lho),顾名思义,“瓦”(bal)就是“瓦布”(bal-po)的“瓦”,即“泥婆罗”的简称;“洛”(lho)即“南”的意思。“瓦洛”就是“南部泥婆罗”。
“瓦洛”有时还可写作“洛瓦”(lho-bal)。关于该词的含义,石泰安认为,“洛巴”(bal-po)实际上是一种泛指,即对异邦人、陌生人的一种泛指,其中可能还带有“野蛮人”的贬义,其地理方位并不仅限于南方,而更多地指向吐蕃的北方或东北地区。罗伯托·维塔利则认为“洛巴”一般是相对于吐蕃人而言的外邦人的泛指,但在某些场合则特指于阗人。国内外学界对lho bal一词的研究颇多,详见杨铭的《国内外关于敦煌藏文卷子中Lho Bal的研究》及相关论文。总之,泥婆罗与李域在文献记载中既相区别又相混淆,其中的疑惑困扰着人们。
众所周知,“尼泊尔王国位于西藏的西南。在古代,西藏人称其为拍隅和洛拍。在敦煌文献吐蕃史料记载:‘猴年,赞普(吐蕃国王)夏季居住在拍波(尼泊尔)。’在洛钦·汤拉的记载中:‘我们在洛拍(南部尼泊尔)是胜利者’。尼泊尔称西藏为蕃。在公元695年尼泊尔所颁布的古代历史文件中,称西藏为蕃、卫斯提。当时这一文件明白无误地宣称,吐蕃占领着波和达这两个地方”。无疑,尼泊尔曾经是吐蕃在其西南的一个附属国。由于“李域”不但在吐蕃的北部,而且也在尼泊尔的北部,与“南部尼泊尔”之意固难相合,即便是尼泊尔曾经统治过该地区,也没有理由将其称为“瓦洛”,这显然是地理方位的错误。
藏人称尼泊尔人为“瓦巴”,他们的石匠和铁匠著称于世,自佛教传入藏区后,又有大批能工巧匠相继应邀抵达藏区,在各地从事大规模的佛寺修建工程。直到18世纪末,仍然有大批尼泊尔工匠来藏,部分还留住在藏区,人们称这部分尼泊尔人为“瓦巴”。与尼泊尔匠人一样,来自于阗的能工巧匠也在西藏许多著名寺院的建筑风格、宗教艺术风格上留下自己天才的表现力,有关于此,史不绝书。而有趣的是,尼洎尔人被称为“瓦巴”,于阗人却没有留下“李巴”之类的称呼。石泰安与维塔利推测的不错,或许,人们将居住在西藏的泥婆罗人、于阗人等异邦之人统称为“瓦巴”,因而进一步将“于阗”与“瓦洛”混同起来了。这种混淆的现象,与上文所论“李域”与“瓦域”相混淆的性质如出一辙,甚或是在那个的基础上以讹传讹,最终形成的。
5 “杂丹吉域”说
前引《汉藏史集》中有:“‘李域’被称为‘杂丹吉域’(rtsa-ldan-gyi-yul)”之语。从藏文字面的本意来看,“杂”(rtsa),即“杂瓦”(rtsa-ba),有“根”、“根基”、“源头”、“关键”之义,“丹”(ldan)有“具备”、“者”之义。连起来汉译为“根基之地”或“源头之地”。这层含义或与佛教传入于阗有极大的关系。佛教自印度初传于阗后,因为喜马拉雅山这个天然屏障阻挡了吐蕃南下求法的道路,故吐蕃人更容易从于阗人那里接触到佛教,因此,“李域”自然在吐蕃人的心目中成为无比崇尚的圣地,佛教徒将之盛赞为佛教文明的“根基之地”或“源头之地”自然就解释得通了。如果说“根基之地”或“源头之地”的含义成立,则“杂丹吉域”名称与佛教文化的传播有密切的文化关系。
以上是从藏文字面上所作的解释。另外,“杂丹”拉丁转写为rsta-dan,与汉代于阗古音*Ódan极为相似,很可能是藏文对于阗古音的记音写法。如果这种假设成立,则“杂丹吉域”即“于阗之国”,这一称谓既照顾了于阗古音的音译效果,又兼顾了宗教热情的赞誉之辞,合乎地名的指类意义,故不妨将“杂旦吉域”视为于阗古音的一种音译陈于此。
6 “萨勒尼玛尼之域”说
这一称谓见载于《牛角山授记》,从所载内容来看,此称谓亦为于阗国建立之时所使用。
此时,汉王捡到了多闻子之子······此子以先前的福泽善业根基之力量,得地生乳头将其抚育,于是其子名为“萨勒尼玛尼”(sa-las-nu-ma-nu,地乳)。此子速快成长,接替汉地父王的王权,拥有了诸多财富,诸多大臣围他而转。王子萨勒尼玛尼随一称作姜肖的大臣,与几个士兵一起从汉地来到了此地。然后,依此为根据地,国王萨勒尼玛尼为管理此地,将此地命名为“萨勒尼玛尼之地”(sa-las-nu-ma-nuvi-yul)。当时,许多天竺人也从西方一些地方来到了此地,作了国王萨勒尼玛尼的臣民,并制定了若干政治(制度)。汉地大臣姜肖等逐步兴建(类似)汉区与天竺的城市、村庄。
“萨勒尼玛尼之域”(sa-las-numa-nuvi-yul),“萨”(sa)为“地”或“土”之意;“勒”(las)为藏语语法“从由格”,译为“从”或“由”;“尼玛”是(nu-ma)“乳头”或“乳”之意;“尼”(nu),动词,“吮吸”。“萨勒尼玛尼之域”可译为“吮吸地中生出乳头之地(国)”,简称为“地乳之地(国)”。
“萨勒尼玛尼”是藏语对地乳的意译,如《牛角山授记》所显示的那样,此名为较早的于阗国名写法。由此可见,藏文文献对同一地名的记录方式相当丰富多彩,体现了古代藏族学者活跃的写作手法,但也给后人的理解带来麻烦。
7 “鲁域”说
《汉藏史集》云:
据说,在雪域吐蕃之国与四邻各国之交界处,有什巴神所立的四座大碑。在东面,在汉地与吐蕃交界的夏普岗噶(sha-phud-gangs-dkar)天神之地方,有准布白螺之碑,以上为吐蕃。在南面,在印度与吐蕃交界的什穆克马库尔(smug-ma-bu-khur)魔之地方,有蓝色玉石之碑,以内为吐蕃。在西面,在大食与吐蕃交界的岗玛岗久(rkang-ma-rkang-gcug)鲁域(klu-yul)之地方,有夏孜白银之碑,以下为吐蕃。在北方冲木格萨尔与吐蕃交界的玛梅鲁居曼(ma-rmavi-lu-rgyud-sman)地方,有热干黄金之碑,以内为吐蕃。
“鲁域”,藏文写作“klu-yul”,从字形上看,是“李域”的另一种写法。“鲁”(klu),《藏汉大词典》中解释为“龙”,梵文作“那伽”(naga),为佛教典籍中所说八部众中一类水栖的人首蛇身者。“鲁域”,则为“龙宫”和“龙栖息之地”。如果“鲁域”这一称谓确实存在,则有理由相信,这个称谓与古代汉地、吐蕃、喜马拉雅山周边地区各国龙的传说和龙图腾崇拜有很大的关系。在藏文文献《于阗授记》记载:
尔时汉地、赤面国、印度、李(域)等恒河流域以内的地方佛法衰灭,恒河彼岸的固夏布(koo-sham-bavi)三月内衰灭,僧众们抵达旃陀罗地区(gang-dhavi-ra)附近的阿耨达龙王(ae-la-ba-tra)居住的圣湖岸边,三宝加持过的湖水变得污浊而浪滚。龙王想:“我之境地怎么如此污浊而浪滚?”遂用幻化之眼看见,释迦牟尼的教诫、教法临近毁灭,大多僧侣看到时,知道就是如此,然后龙王化作老翁,出现于湖边,来到众僧侣面前,向僧众挥手问日:“这些僧伽从何而来,到哪里去?”僧伽道:“我等从赤面之寺院而来,寻找施主和佛法依业之处,我等往旃陀罗去。”老翁曰:“僧伽此次寻觅生活何等艰难?徒步去旃陀罗需四十天的路程。僧伽不具备二十天的生活用品能去吗?”众僧伽嚎啕大哭,龙王看到后生出怜悯对僧伽道:“在此前方,有一近路蟒蛇之桥,若能行走将很快抵达!”说完老翁随即消失。于是,龙王在山旁搭建通道,自身变做一巨蟒,海上搭桥让僧伽通过。前世所做的恶业现世被消除,此乃最终的想法,祈愿后搭建蟒桥······此后,巨蟒掉入大海,趋往兜率天,湖水也干涸了。
敦煌藏文写卷P.T.960《于阗教法史》中一段记载更是道出了龙王与于阗的密切关系:
于阗复次为海子时,因未行十善,地方护法神贡布发誓者们和护法龙神(klu,鲁)们将香相(更)山谷再次堵塞······舍利和别的(供品)被龙神带走,供在各自的住地。
从以上描述可以看到龙神崇拜的影子。除了其中浓郁的佛教色彩外,在更为古老的藏族神灵观念中,“鲁”(龙)神就已经是重要的膜拜对象,它既是财富的象征,又是生育的象征。苯教经典《十万经龙》中就有“鲁”(龙)神的记载,这种信仰传统在吐蕃本土由来已久。直到今天,藏族圣山圣湖崇拜中有关湖、海的信仰依旧与龙——鲁神相联系。
在藏文文献中,于阗地方多与海、湖相关联。特别是“李域”最初是“海”的记载俯拾皆是。如敦煌古藏文写卷P-T-960的《于阗教法史》描述:
当初,当地的国王名叫地乳,为印度国王阿育王之子。阿育王为寻地游方,率众多印度军队及随从走着走着,抵达和田之地,心想:有海子之处有绿洲吗?
《于阗授记》云:
古时的李域是有湖泊之地,释迦牟尼佛为了授记和加持将之变为陆地,并将菩提大士、声闻、天龙八部等20万眷众,在灵鹫山自天而降。
······
自此,李域的人们因不信佛法而丧失正确信念,龙神们不悦,将水变大,李域又成汪洋。
······
起初,海水枯竭后,王子萨尼、大臣亚夏(ya-sha)等初来开疆拓土,王子萨尼之子称作国王岳拉(yevu-la)兴建了和田威严之城(Vu-then-gyi-dngur-ldan-gyi-grong-khyer)。
佛教绘画艺术中亦能找到相关的内容。莫高窟第231和237窟的龛顶四披绘有与于阗有关的佛教史迹画,其中之一即“毗沙门天决海图”。另,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2号寺址发现的一块壁画,经考证为“龙女索夫”图。
鲁(龙)神所居之地称之为“鲁域”。从宗教意义上来讲,在吐蕃原始苯教影响深厚的吐蕃赞普时期,以及在佛教传入的吐蕃王朝时期,将与鲁(龙)神及海子有密切关系的“李域”称之为“鲁域”,也就不足为奇了。“鲁域”或许就是早期宗教徒对于阗地区的宗教神圣化的称谓,甚至是比“李域”更古老的称谓亦未可知。
此外,《新红史》记载,吐蕃初创文字时,吞弥桑布札等人前往天竺,拜见了名叫李敬的学者,返回吐蕃后按照印度50个字母创制成藏文30个字母。
吞弥被派往印度,向婆罗门李敬(li-byin)及班智达拉日巴僧格学习文字、声明及颂等。返回吐蕃后,将印度五十个字母创制成藏文三十个字母,并将字母献给赞普松赞干布,复教诸位大臣(学字)。翻译了《宝云经》。吞弥还著有《声明学》等诸多著作。因此,吞弥对吐蕃功德无量。
《西藏王统记》中也有同样的记载,可贵的是还提供了创制藏文所本的字体。
遂引导吞弥进入于无量珍宝宫中,以示以文字之单体。于是,大臣吞弥则顿开睿敏之机,遂高擎智慧之炬,而为学习文字。惟因纳嘎热文(na-ga-ra)及嘎达文(ga-ta)等种类殊多,为使之能在吐蕃固定不变而别制声韵,又仿兰扎(Ranjana)字体和乌尔都(urdu)鲁之字体(klu-yig)遂创造,成圆满具足之吐蕃文字。
其中所谓的“乌尔都鲁之字体”(urdu-klu-yig),可能就是指的于阗文。王忠先生在《新唐书吐蕃传笺证》中云:“李敬(li-byin,李瑾)之李(li)即李域(li-yul)之李(li),李域为和阗,藏文与古和阗文最为接近。”黄颢先生在译注《新红史》时亦认为:“至于从和阗古文字看,如果说藏文更接近和阗文是有物为证的。因此,藏文取自和阗文之说是有相当说服力的。”黄振华在《于阗文》中也赞成这一说法并指出:“单从字形比较而言,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关于藏文的创制,国内外学术界除了有仿天竺(印度)文及象雄文两种假说外,亦有仿于阗文之说。藏文中的确保存着不少于阗语借词。
地名是一种地理现象,又是一种语言现象。不同社会、民族,地名的构造类型、特征是有差异的,即使同一民族语言,在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域也不尽相同。每个民族在地理名称中不同程度地留下了自己的文化痕迹。藏文文献中,有关“李域”的和与“李域”有关的地名就是如此。如上面提到的“玉河”一名,在藏文的书写中完全按照意思用藏文确切地意译为“谢恰布”(shel-chab)河,玉河岸边的牛头山,也没有停留在音译上,而是准确地意译为“朗郭日”(glang-ru)。
综上所述,关于于阗的称谓,藏文文献资料为我们保存了丰富的内容,归结起来,有“李域”、“域李”、“于阗”、“新疆”、“泥婆罗”、“瓦洛”(南部尼泊尔)、“杂丹吉域”、“萨勒尼玛尼之域”以及“鲁域”等等不同说法。其中,“李域”无疑得到了最广泛的使用;“域李”只是藏文“李域”的异写形式;“于阗”一称的出现当受汉文的影响而来,且藏文“于阗”较“李域”地域范围要小;“新疆”说是一种对地理区域在不同时代认识有所不同的反映;“泥婆罗”、“瓦洛”二说的出现,或是由于佛教圣迹的重名现象造成,或因人员流动因素造成,今天我们研读藏文文献时,应当根据情况酌情甄别;“杂丹吉域”的称谓是对汉代于阗古音的反映:“萨勒尼玛尼之域”为对传说中“地乳之国”的藏语直译,宗教意味较为浓厚;“鲁域”与“李域”有音转之嫌,如果不是误写的话,则文化内涵相当丰富,特别是与于阗历史上的宗教传说相契合。以上对不同名称的理解,仍有待从文献中找寻更加确凿的资料来考论,以杜望文生义。
在汉文文献中可见到“于阗”的名称、别名,包括其他民族语言的音译名在内就多达10数个,而藏文文献中对“李域”的称谓亦有多种,包括音译名、意译名,大大地丰富了有关于阗古地名的资料,对了解于阗的历史、文化有着重要价值。
作者:丹曲 朱悦梅
来源:《中国藏学》2007年第2期
选稿:黎淑琪
编辑:李春燕
校对:刘言
审定:黎淑琪
责编:吴雪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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