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不了自己的 KPI 了。”
一名阿里口碑的员工向《财经》证实了这个说法,他说,口碑到店的所有类目中,医美最赚钱,单是雪梨停播就对他们造成很大打击。
淘宝直播的员工没有提及他们目前的实际应对,但回应说,他们最健康的心态是接受现实,然后解决问题,“有薇娅和李佳琦他们俩在,我就考虑如何拓展增量;他们俩不在,冲他们俩来的那部分人不来了,我就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吸引大家来。”
超级主播成就了淘宝直播也成为淘宝直播的一个问题
平台需要吸引更多人进入这个行业,头部就是示范、是标杆。
2016 年淘宝网红张大奕直播两小时卖了 1900 万的货;2017 年薇娅为一家皮草店一次带货,成交额 7000 万;2018 年李佳琦与马云在双十一当天比赛涂口红的速度,5 分钟卖出了 1.5 万只口红。
这些都是头部效应对平台的助益,直到有一天流量过度聚集在几个人手上。
一位跟随淘宝直播一起成长的 MCN 机构负责人告诉《财经》,2018 年薇娅已经是淘宝直播的一姐,李佳琦也有一哥的迹象,但两人的直播间与其他人的流量差距还在继续拉大,“我们也知道(平台)要扶标杆,但是差异也太大了。”
随着时任淘宝直播运营负责人古默的离职并加入薇娅团队,众人的猜测变多了。
2019 年是一个分界点:李佳琦在抖音火了。一位前阿里员工回忆,“捧” 出李佳琦是原淘宝直播运营负责人赵圆圆离开前最大的案例,“他每一次开会都津津乐道聊,说我和李佳琦的团队沟通,说你们要把自己的直播切片发抖音,你看最后靠发抖音,李佳琦才在站外火了。”
薇娅的出圈在李佳琦之后,熟悉淘宝直播的阿里员工总结她被大众熟知的几个关键方法,一是在所有渠道绑定李佳琦;二是进行站外投放,尤其是微博热搜,“薇娅一年花了几千万的费用投放,‘薇娅’等相关的关键词上了 300 次以上的热搜”;三是打造个人 IP,比如哆啦薇娅 —— 一个百宝箱的形象。
从淘宝直播的角度来看,他们需要 “阿里在做直播带货” 这件事情为更多人所了解,薇娅、李佳琦并不是唯一被选中扶持的人选,与薇娅类似的烈儿宝贝,李佳琦同期的其他线下导购都得到过官方的扶持。
但在一位前淘宝直播运营看来,并不是他们做得好,而是薇娅、李佳琦自己的野心、努力、天赋让他们跑了出来,“阿里就划了一块地,想要去耕这个地,结果这地里野蛮生长出来了两棵苗。”
另一位阿里员工也佐证了淘宝直播只是 “顺势而为” 的被动,他提到,当时淘宝直播对接达人的团队只有不到 10 个人,在主播孵化上能做的其实不多。
碰上疫情,淘宝直播以更快的速度增长,但对薇娅和李佳琦的依赖也越深,头部现象到 2020 年已经成为一个显著的问题,根据星图数据的统计,当年双 11,淘宝直播带货总额是 729 亿元,其中薇娅和李佳琦合计带货 221 亿元,占比超 30%。
更多优质低价的货品仍被送入超头直播间。据一位前天猫运营人员粗略预计,60% 以上的品牌和薇娅、李佳琦的合作是平台小二推着商家们去的,“只要跟薇娅、李佳琦合作,就需要跟他们签最低价的保价协议。”
更多的粉丝和流量仍在通过阿里官方渠道流入超头直播间。2020 年,支付宝在春节开五福的活动与薇娅联动,只要关注薇娅直播间就可以领到福卡,“薇娅花了几千万,不到一个亿,支付宝和淘宝就卖了 4000 多万的粉丝给薇娅。”
一位淘宝直播中层回忆,2019 年在薇娅、李佳琦出圈的时候,阿里想过在供应链和流量上做生态平衡,“但是一直没能做起来。”
蒋凡在 2019 年底也看到了分界点,在各种中高层会议室里,他几次提出要孵化更多主播,“包括设定一个稳定 GMV 和收入作为标准,一年要做多少个这样的主播。”
但依然做不起来。上述淘宝直播中层总结,原因有两个:
一是大公司总是既要又要。既要利用两大主播推动成交,不能限制他们;又要孵化小主播,“流量有限的情况下很难两全。”
有阿里前员工形象地把流量比作水,认为这种孵化中小主播的手段,就像没有从薇娅和李佳琦这两个大水缸里舀水,只是在其他的小水盆里面舀来舀去。
这构成了淘宝直播与超头微妙的关系 —— 日常扶持中小主播,大促依赖超级主播。
另一个原因则是组织分工的问题。上述中层提到,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直播和短视频团队。理想状态下,短视频可以帮助小主播提前预热,然后再通过直播实现最后的转化。但在部门内,二者之间并没有形成配合。
比如运营和产品,二者都面临成交规模和用户规模的 KPI,最后应该上下游合作的两个角色开始互相竞争,“螺丝总想把螺帽的活也做了。”
分工问题还体现在新老员工权责界限不清晰,尤其在淘宝直播扩充团队以后,一位新员工调到直播团队,其他团队的人原本应该找他对接,结果被老员工提前截胡,告知其他团队找他就可以。对质后,对方才表示可以一起完成。
有离开的中层预估,2020 年开始,调去淘宝直播的 P8、P9、P10,最后往往在部门工作时间不超过 1 年就离职或者转岗,“在阿里,调岗后一般大家都还是奔着至少干两年去的。”
上线 6 年重点换了三次
淘宝直播 2016 年上线,最初是阿里社区化、内容化大战略下的尝试之一。
但到了第二年,在淘宝的生态事业部中,直播并没有比图文、短视频获得更多资源。当时的事业部总经理陈镭(花名:闻仲)将卖货的淘宝直播定位为 “生活消费类直播”,对它未来的设想是 “社群经济的载体”。
这个思路直接决定了淘宝直播最初的业务重点在达人身上。这跟陈镭自己的经历有关,在淘宝直播业务诞生之前,他一直负责社交产品线,也是淘女郎和淘宝达人的负责人。
陈镭曾在 2018 年接受《直播榜》的采访时提到,他更乐于见到用户在与主播的互动中主动形成需求,实现购买,为此他会避讳过多的销售行为,避免淘宝直播沦为线上大卖场。
这可以解释淘宝直播头部生态的起点,一位 MCN 机构负责人认为,超级主播的特点之一就是社区氛围 —— 那些奔着薇娅、李佳琦乃至辛巴而去的人,某种程度上是在为信任买单。
2019 年,“淘宝直播能带货” 在内部已经成为一个共识,直播业务也在这一年独立出来,从人员、流量上都开始获得更多资源。
这一年 7 月,原淘宝直播负责人陈镭被调往闲鱼事业部,接替他的是原支付宝用户与平台事业部资深总监俞峰(花名:玄德)。
俞峰上任后,淘宝直播的侧重点从 “内容” 调整到了 “电商” 本身。
当年 10 月,他在接受《创业邦》的采访时提到,平台会更重视让更多的商家通过直播、内容生态来做生意,另一大的变化则是对生态角色的结构进行调整、优化、壮大。
这对应了淘宝直播在 2020 年大力发展店铺自播的行动。此外,“电商” 先于 “内容” 的思路,也体现在中腰部主播上。在接受《新浪科技》采访时,俞峰就说,“外界都认为中腰部主播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流量,但实际上并不是。这部分主播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商品招商的问题,淘宝直播正在借助整个阿里的能力,把更多的货给他们。”
思路本身或许没有问题,直到现在,淘宝直播仍在重复这几个策略:产品上流量倾斜,供应链上货品支持,对象上扶持店播和中腰部主播。
但战略和思路只决定方向,需要有效的执行才能达到目标。
到 2021 年下半年,问题因为抖音、快手等外部竞争对手发生了质变,原本不是问题的流量此刻成了最大的问题。
“淘宝直播本质上还是电商,它本身是消耗。消耗了就要有流量来源。” 时任淘系产品和平台生态的负责人汤兴在去年 7 月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说。
同期,原短视频产品 Vmate 负责人程道放,在接手点淘 APP 后升任为整个淘宝直播的负责人,独立的点淘 App 成为淘宝直播的下一个重点,获得了更多人力、资金等资源的支持。业务重点又放在了 “流量” 上。
到去年 9 月,点淘宣布流量占比达到淘宝直播整体的一半,相当于打开点淘 App 观看直播的人数和从淘宝 App 里点击观看直播的人数已经一样多了。根据极光大数据的统计,点淘 9 月的日活跃用户(DAU)是 1123 万。
淘宝直播很难再有下一个薇娅
薇娅停播后,行业有一类观点是,停播对阿里只是短期阵痛,长期利好。但淘宝直播面对的不仅仅是头部问题。
解决超头问题很简单,关停直播间就可以了。但对阿里来说,这么做就失去了平台的公平性,同时,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 2021 年第三自然季度的财报电话会议上,董事局主席兼 CEO 张勇说淘宝直播是一种新型的销售方式,认为它只是商家整体的数字化经营的一个组成部分,“直播是很重要的一种方式,但不是全部。”
而一位淘宝直播的中层则告诉《财经》,CEO 传达给他们的感受是,直播更多承担营销属性,“有点接棒聚划算的感觉。”
这解释了超头、淘宝直播以及淘系电商的关系,即超头虽然一定程度上虹吸了其他主播的流量,绑架了淘宝直播,但从成交规模和效率上来看,仍然对阿里电商贡献大于伤害,是一个促进成交的 “营销角色”。
纵向对比,当年阿里快刀切断蘑菇街、返利网这些外部流量是因为它们影响到了整个淘系电商的流量来源,现在,通过直播成交的 GMV 只是阿里电商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横向对比,快手明确限制千万粉丝主播的流量,也多次对辛巴进行 “削藩”,一则因为辛巴擦边球的风险操作,再者因为快手电商中,来自直播的成交几乎是全部。
有阿里员工认为,淘宝直播遇到的头部问题,本质上是公平和效率的问题。
淘宝直播把更多的筹码压在了效率上,而没有兼顾好公平问题,这也导致了很多达人在几个月前的逃离,尤其是外部出现了更有机会的平台时。
一位在抖音上做服装直播的机构负责人认为,在她的印象中,淘宝直播没有达人,只有薇娅和李佳琦两个超级主播。而抖音因为更依赖算法的分发,所以主播相对有一个更加平均的流量分配。
目前抖音前十的美妆主播里,张凯毅、张沫凡都来自淘宝直播。美妆达人呗呗兔去年签约了头部 MCN 机构谦寻,原本的计划是在淘宝直播平台上带货,由后者做供应链支持。如今合作方式没变,但直播平台换成了抖音。
一位点淘员工说,他们在两个月前的调研中已经意识到中小主播流失的问题,“老板去业界的大机构都走了一圈,问机构有没有兴趣来淘宝直播做新人?十个机构十个都答不愿意来。”
2021 年 8 月,平台推出流量激励计划支持中小主播,据称每个账号每天有百万级别的流量奖励,有淘宝直播员工称,“可能是我所见力度最大的一次了”。但在该计划下建立的被称为 “领航计划” 的主播咨询群里,只有 200 多人。唯一一次线上直播沟通会后,群内静悄悄,少有人问询。
淘宝直播员工则觉得,难以吸引中小主播问题的根本是平台缺流量。
抖音的日活超过 6 亿,按照流量划给直播间的比例,有行业人士表示,抖音直播间的日活在 2020 年底就超过了 1 亿。一位淘宝直播员工预计,目前点淘和淘宝直播去重后,日活大约 3000 万,相较之前略有下降。
对淘宝直播的员工来说,吸引更多的流量成为更重要的任务。
“店铺自播”,这个官方反复对外输出的直播形态,即使经过 2020 年的疫情推动增长后,目前增长并不明显。一位前淘宝直播员工透露,店铺团队在几次的大促中都没有完成 KPI。
薇娅停播后,淘宝直播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需要成熟的中腰部主播去承接订单、吸引流量。一位淘宝直播人士告诉《财经》,2021 年 618 之后淘宝直播的整体开播量几乎零增长,流量、市场营销都一路下坡,淘宝直播的 GMV 增速已经低于抖音和快手。
也有阿里员工表示乐观,有的说平台像海,什么风浪很快都会吸收掉,有的说,淘宝直播已经做得不错,不断获得好的资源,这次的薇娅停播是 “危” 也是 “机”。
1 月 6 日,阿里整合淘宝天猫为三个中心,淘宝直播和逛逛两个业务地位升级,负责人直接向戴珊汇报。组织上获得更高地位,或许并不是因为淘宝直播做得有多好,更像阿里应对挑战的一种方式。
再大的巨头,局部的防守失败多了,如果不能扭转局面,变数也许会在更短时间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