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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 / 视觉中国
遗憾交织的三年
回忆起疫情这三年,余枫只觉生活中尽是遗憾与无力感。
她在通州开美甲店,店面所在的大楼今年以来反反复复封控,最长的一次半个月都没开店。“最恐怖的不是停业,而是你恢复营业一周,第二天开始有顾客了,第三天又被封了。”
旅行则更不顺心。去杭州,已成为余枫三年来的一种执念。
“一战”杭州是2020年底,她订好机酒准备去杭州跨年。那是疫情开始的第一年,确诊病例与死亡病例的数据在年末几天日渐增长。对病毒的恐惧压倒了对旅行的热切,余枫主动退掉机酒,一张机票600元,退票手续费就花了300元,心疼归心疼,但“为了出去贪玩而感染,得不偿失”。
那时她还在深圳上班。临近元旦,余枫放假前最后一天上班时,公司突然被封了,她和同事们一起被关了三天,正好度过那年的元旦小长假。跨年夜,二十出头的年轻同事们在公司里打王者荣耀,余枫不会玩,一个人看着手表指针转过12点,将提前写好的文案发到朋友圈,在落寞中迎来了新年。
2021年底,余枫再次做攻略,为备忘录更新了不少杭州本地的必吃餐厅。可一到冬天疫情便更加肆虐,愈发收紧的防控措施让她又一次打了退堂鼓,索性和朋友们在家搓麻将度过跨年夜。
此次“三战”杭州,余枫做好了全面准备。尽管不少当地网友劝退她,杭州现在的社会面感染正在扩大,有名的南宋御街店铺全关了,连杭州最繁华的商场——湖滨银泰in77的跨年倒数也被取消。
余枫对此抱着一种巨大的决心,“这些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都关门的话我就逛逛西湖,今年再不去就推了3年了”。好不容易能自由出行,她不想再留遗憾。
而有些遗憾,关乎流逝而过的时间,却已无法再追回。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叶籽虽然有了营销公司的工作,但她毕业时就已经25岁了。2020年初,她本来得到了一封英硕的offer,那是她的第一选择——读完一年制硕士,她23岁,还有五年的时间留给她折腾人生。
之所以这样计划,是因为28岁,是父母期望她进入婚姻的年纪。“他们会很明确地跟我说,30岁很难找老公,再不生小孩,身体条件也会下去。”叶籽不认可这些话,却也无法反驳,无形之中为此焦虑。
但那时,疫情严重,机票熔断,留学生很难回国,叶籽不太敢就此出国读书。她向学校申请保留offer,延期一年再入学,被拒绝了。叶籽无奈之下才接受母校的保研,读了三年制的学硕。
“毕业时25岁,工作三年,28岁肯定得结婚了。”每次想起,她都觉得自己的青春正在进入倒计时,仿佛被疫情偷走了三年时光,社会时钟推着她往前走,“离结婚只剩三年了,想干点什么时间都不够”。
时间同样是金钱。在2019年选择创业开民宿的Leo怀揣满腔热情,却缺了点运气,疫情三年,不得不在持续亏损中艰难度日。
2019年,Leo从艺龙旅行网辞职后,在北海开起了民宿,并迅速扩张,很快有了4家分店,247套房间,房源遍布北海热门景区。初开业的好生意维持了半年之久,平日里一百多元的房间在2020年春节涨到1700元至2100元,涨幅超过10倍。
▲ 2020年春节的民宿房价。图 / 受访者提供
几天之后,新冠疫情在全国蔓延,Leo开始劝一些客人退房,潮水般涌来的客人们又如潮水般退去。退单最多的一天,民宿退回100多万,之后从2月到5月,民宿一直处于零收入的状态。
Leo清楚记得多地疫情暴发的每一个时间节点,那都与民宿的生意息息相关。2020年底,他去长沙见一个投资方,敲定了一笔100万元的投资款。元旦回到北海,当地出现零星几个确诊病例,投资商有点慌,最后撤回了这笔投资。
2021年夏天,南京疫情波及全国,影响了游客们的出行心态。2022年春节,广西自治区内有疫情,人们都不敢出门,而北海的客群近一半都是区内游客。7月,北海当地又暴发三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疫情,每日新增几百个确诊病例,海滩关闭,涠洲岛封岛,数万名游客仓皇离开,Leo民宿的房间一下子全空了出来。
“一个旅游城市一年是否有收成,就看7、8月份。”本是丰收的时节,几天之内,Leo却退完了三百多万预订房款。封控期间,只能给员工们发放最低工资。
最难熬的时候,他刷朋友圈看到一句心灵鸡汤都会哭出来。“老天是不是故意为之?每次刚要赚钱,就来了疫情。”这并非他能左右的事,却永远需要他为之付出代价。
直到这次元旦小长假,Leo才看到些许希望。游客一来,民宿的房价也从一百多元涨到三四百元,三倍的涨幅虽不及疫情前喜人,但Leo很开心,至少不用再亏钱了。“我们现在只考虑如何活下去,没办法考虑活得怎么样。”
自由后的担忧
新年将至,在这样的节点回望“新十条”颁布后的生活,有人重获希望,也有人颇觉感伤。
韩一汶的老家在河北保定,12月的疫情较为严重,父母和朋友都已经“阳过了”,85岁的奶奶也是,但她没能扛过来。
12月中旬,奶奶住在一汶的大伯家里,当晚还和家人一起吃饭,第二天中午,大伯推开房间门再给奶奶送午饭时,老人躺在床上,已经走了。原来那时大伯一家都感染了,不知何时传染给奶奶,只是大家都不知情。
奶奶虽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但一汶从小跟着她长大,印象中的奶奶“能吃能喝能睡”,再多活几年绝不是问题。如今,家里的最后一个老人也走了。
办丧事时,家人没有让一汶回去,当地不少人正在发烧,为了安全起见,她只能等过年“情况稳定一点了”,再去坟前祭拜奶奶。爷爷、奶奶在两年内相继过世,今年注定又是个令一汶悲伤的春节。
在医疗公司上班的家鸣,人在北京,心却挂念着内蒙老家的父母。12月20日,57岁的妈妈在家发烧,卧床不起,没有温度计,只凭感觉便知道自己“阳了”。后来同事送来5个抗原,一测,两道乌红的杠。没过几天,行动不便的爸爸也开始低烧,但还能做饭,每天坐在轮椅上辗转于厨房,在高中当老师的妈妈则哑着嗓子给学生们上网课。
家鸣女友在武汉的家人也全部中招,71岁还患有高血压的外婆,抗原阳性,持续低烧,带去医院拍CT才发现肺部感染,急需住院输液治疗,可医院床位一床难求。女友急得想连夜赶回家,家鸣问她,“回去的路上沿路感染怎么办,再把北京的毒株带回家吗?”这才拦住女友。幸运的是,外婆最终等来了一张床位。
▲ 家鸣女友外婆的CT报告。图 / 受访者提供
在混乱中,人们虽然可以自由流动了,但也顾虑重重,很多人都在为今年春节是否回家而苦恼。选择坦然回家的年轻人,多半是父母已经“阳康”。比如叶籽,南昌的父母感染新冠都康复了,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但假如家里有年龄大的长辈,回家就会担心带去风险。
余枫已经和山东的父母商量好,今年也不回家过年了,也是第三年不回家过年。这次主要是为了80多岁的奶奶考虑。“我虽然阳过了,但可能会带病毒回家,还是希望他们在家安稳一点。”
Leo也发现大街上基本都是“阳过了的人”,“本地人反而不敢出门”。作为民宿老板,他迫切地希望经济快速恢复,所有人都能自由出行,不再被疫情绊住脚。但作为父亲,他又非常担心六个月大的女儿。妻子上周感染后,主动搬去酒店自我隔离,要等核酸连续三天阴性才回家。Leo独自在家照顾孩子,每天陪女儿睡觉也戴着口罩,“就怕感染了传给小朋友”。
他相信,像他这样为了保护老人和小孩,甘愿守在家中的人不是少数。从订房数据就能看出来。往年到了元旦假期,民宿里两房一厅、三房两厅的预订率特别高,但今年却空置了许多,唯有一房一厅最为火爆。“多半是情侣、夫妻、没有带小朋友的年轻人更愿意出来玩。”
一年将尽,在一种又爱又怕的矛盾心态中,Leo安慰自己,坚持下去,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重新提上日程
00后南茜在成都读大学,今年暑假,她本打算和异地的男友一起去重庆旅行。这是两人在暑假唯一的见面机会。出发前几天,听说重庆有病例,南茜一心见男友,压根没把疫情放在心上,倒是航司取消了航班。两个人没法见面,开了学又被封校,一晃就是半年过去。
这一次,她12月29日就飞到了上海,不用核酸检测,不用集中隔离,也不用担心航班会因疫情而突然取消。一种消失已久的稳定感正在逐步回归。
见面那天,男友在接机口等她多时。一看到彼此,两个人就冲上前抱在了一起,和他们之前的无数次重逢一样。
在三亚开年会的叶籽和同事们,4号离开海南,5号要继续飞去邯郸出差。虽然行程忙碌,叶籽却感觉“自由多了”。过去三年,叶籽只去宁波出差过一次,本来只待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航班被取消,她又住了一晚,改坐高铁回京。那时她特别害怕,“回不来了怎么办”,对出差的恐惧远远大过期待。
11月,项目组全体员工又要去宁波,但担心回不来,他们让叶籽一个人留守在北京,“可别全军覆没了”。如今,公司又恢复了疫情之前的出差频率,以往只能在线上探讨的业务终于能落地生根。
放开之后,疫情防控烙下的时代底色逐渐褪去,人们再次回到生活的主场。要过好每一天的日子,小到约会聚餐,旅行出游,大到结婚生子,这些计划又被重新提上了日程,等待着确定的日期去一一兑现。尤其是以往那些“非必要”的事情,终于又重要起来。
温州女孩乐乐计划在元旦陪好朋友过一次生日。尽管她已经阳了一周,咳嗽不断,每天需要喝药治疗哮喘的老毛病,但“前两年因为疫情总是约不上”,今年总该聚一回了。
家鸣今年最大的遗憾,则是未能成行的西藏之旅。她和女友5月底就为这次长途旅行“立项”,6月两人双双辞职,7月开始买车票订酒店,计划8月11日坐绿皮火车去拉萨。临走前一天,家鸣正准备买一些预防高反的红景天时,手机弹出一则新闻,拉萨新增1例本土确诊病例。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能去,去了就倒霉了”。他和女友最终放弃了这次筹划已久的旅行。后来发生的事情验证了家鸣的想象——西藏的严格防控持续了三个月,直到11月初,仍有九百多名旅客滞留当地。
但明年总算能自由出行了。家鸣仍保留着去拉萨的游玩攻略,决定明年夏天再去拉萨,“只要我和女朋友还在一起,我们首先就要去一次拉萨”。
23岁的韩一汶也即将为人生大事做出抉择。这次去广州,她就要见到男友的家人。说不上为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很想和男友结婚。
她大概是喜欢男友的细心。在外旅行,住300多元的酒店,她曾抱怨过一句酒店隔音太差,睡不好觉。半年过去,男友这次元旦假期订了900元一晚的房间,说她能睡得好点儿。“他会一直记得这些小事”,是细节打动了一汶。
尽管一汶的决定多少有些冒险——从保定嫁去广州,与大她9岁,仅见过几次面的男友敲定婚姻大事。但她表示无所谓,“我们在一起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嘛”。
余枫也终于在12月30日这天圆了来杭州的梦。踏下高铁,呼吸着江南湿润又清冽的空气,余枫过去三年里反复修改和排演的行程,在这一刻总算成了现实。
她突然想起了疫情前的日子。那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余枫和男友站在人潮拥挤的长沙五一广场,仰望着巨幅屏幕的跨年倒计时。5、4、3、2、1,时间来到2020年,所有人一瞬间爆发出开心的尖叫声。巨大的五一广场热闹又欢腾,没有人知道那团鬼魅般的乌云,已经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有过失去,有过迷惘,有过哀伤,但好在,这三年总算是过去了。
当新一年的钟声再次敲响,余枫相信,即将在我们眼前展开的,将会是“自由的,不再受疾病困扰的生活”。
▲ 余枫在杭州,等待新的一年到来。图 / 受访者提供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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