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盖上印章的时候,她的动作那么娴熟轻便,手也没有了她平日里染疾的颤抖。盖完了,她让我再展开给她看看,满意了,就让我将其一一铺放在父亲书房的沙发上。母亲说那儿阳光好,能很快地将印泥的油湿晾干。
家宴上的温馨瞬间
我记得清楚,那天母亲就像是完成了一项事业,很开心,而且仿佛父亲当时就在她坐的沙发旁边看着她做一样。
父亲住院时,母亲不肯离开自己的家。妹妹怕她孤单便要接她同住,母亲说:我不搬走,这样你爸还知道我在家等着他。我没敢说父亲已经没有希望像每一次住院那样再回家了。但是她要留一个希望为什么不呢?父亲在弥留之际,母亲去看过她。回来后,她一言不发。
待父亲过世后,母亲变得不再想说话了,每日缄默不语,电视里她和父亲都喜欢的戏曲节目也不看了。大妹终于经过劝说将母亲接到了自己家。尽管女儿一家尽职尽责地呵护,最后她还是坚持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我问母亲为什么执意回去,她说自己住的那个楼里都是熟人,楼上楼下都认识的。我说你都不出门怎么和邻居相见呢?但我旋即懂得了,我对她说:我知道你要的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我说,妈,我支持你!母亲笑了,说:你祖母说过叶落归根的。她的话让我感到一丝不祥,我遂佯装嘲笑她,说:祖母是说回老家去,若那样你的老家在江苏呢。母亲又笑了,没解释。现在我知道,她或许已经感觉到了不久于人世,或者她就这么准备好了。她要回她和我父亲的家,我们家,她觉得那是她的根,然后向世界告别。
本来我和母亲约定明年要陪伴她一个暑期的,而且我以为我会有一个如当年听祖母聊家常的情形,至少让她亲口讲讲她为什么有两个父母,她的那个跟宋綺云办《西北文化日报》的生父是怎样的人?她又曾是怎样的一个会写诗的高中生,怎样地破了学校运动会纪录的,还有她如何爱上了已经在大报和杂志发表文学作品的文学青年我父亲的,又怎样放弃南国的生活来到北大荒的。这一个个故事虽然也都零散地听过,但我还是要亲自从她的口中知道。可现在却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小妹给故去的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说是寄往天国的。这封信将与母亲一起火化。我也写了,写得很短,我悲伤得难以自拔:妈,生我养我,恩情无边。您的善良美丽是我至死的榜样!谢谢妈给了我来这个世界的机会。做您的女儿是我们的缘分,也是我的荣光。妈,您和爸在奈何桥又相见了!好好在一起!女儿丹梅。
2022年12月18日写于德国汉堡
来源: 光明网